【盧斯達:「入中」情切的迪士尼、拼湊主義的《花木蘭》】
多年之後,歷史老師(如果還有)教授國際形勢在 2020 年前後大變,大概也要援引迪士尼的《花木蘭》作為例子。如果沒有香港,沒有中美脫鈎,《花木蘭》大概只會是迪士尼復刻經典的失敗例子、一齣不好看的電影;但正是在這個時間節點,《花木蘭》被網民抵制,變成怒火年代的「犧牲品」。
劉亦菲撐警言論只是表象,迪士尼拍這齣戲,本來就是完全瞄準中國市場,表達出「入中」和參與「新世界秩序」的渴望。正如荷里活在 1930 年代封殺《大獨裁者》、與德國如膠似漆的情況。就算劉亦菲沒有出口撐警,反對者也會找到理由抵制。因為迪士尼「入中」情切,已經被打上天朝同路人的烙印。而外界也發現,真人版《花木蘭》拍攝有跟新疆官方合作,片未也有鳴謝。在這個背景下,你想表達甚麼女力覺醒、自我成長,在外界看來就一律顯得偽善。
2019-2020 又是一個跨國反抗運動此起彼落、彼此串聯的年代,抵制之風由香港傳到台灣,又傳到正在反對泰皇體制的泰國;感受到「東方威脅」的歐美人亦自然順道響應。
況且武漢肺炎襲擊過後,打亂全球上映節奏;中國人尤其要過緊日子,今年還有水災;今日的中國,跟迪士尼打算「入中」時想像的中國,已經完全不一樣。迪士尼的「入中」夢,提早夢醒。《花木蘭》的歷史定位,將由一套尋常爛片,變成「一套不幸趕上中美脫鈎、武漢肺炎、中國水災、一心取悅中國觀眾 — 但連中國人都不覺得好看,更得罪反中群眾的爛片」。
評論界開始討論,為何重拍《花木蘭》在鬼佬眼中被視為能賣給中國的人情、是一個能夠吸引中國觀眾的「中國故事」?花木蘭是「中國人」嗎?如果《花木蘭》不是上映於中國籠罩的當代,沒人會在乎「花木蘭的非中國性」。我們用自己的意志去製造過去的歷史,因此有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木蘭的詮釋史亦然。
迪士尼鬼佬版本的花木蘭,就將事情簡化為「皇帝」(the emperor)和柔然可汗的戰爭史詩,而花木蘭也「入中」,最後拯救了中國皇帝並殺死前來復仇的柔然可汗;但事實上,關於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民間,起自北魏,而對抗柔然也是「原著」所有,但花木蘭原著的「克汗大點兵」,那克汗也就是北魏的汗,花木蘭是加入北魏軍去打柔然,她服務的不是中國皇帝。「原著」中段,木蘭得了戰功,是「可汗」問她要甚麼賞賜。
在那個年代,「中國」由幾個民族所佔領,中國人叫做「南北朝」。鮮卑人建立的北魏擁有華北,北魏的南邊由東晉遺民 — 即當時的「中國人 / 南朝臣民」— 控制;北魏的更北面則是柔然控制,即北魏面對至少兩條大戰線。北魏人認為柔然是蠻族;而南朝人又認為北魏是蠻族。事實上鮮卑人和柔然人,都是東胡族分支出來,來自西伯利亞。所以有說花木蘭是蒙古人 ,不盡然正確,但比起「花木蘭是中國人」來得接近。
花木蘭的原型可能是正統鮮卑人,也可能是鮮卑化的漢人;「代父從軍」這一點就很有趣,鮮卑人即使入主中原,仍有遊牧民族的母系遺風,女人比較可能做軍人和政治家,這到了鮮卑入主之後的李唐初期,可以出到武則天,而武則天稱帝之前就已經被尊為「聖母神皇」,與唐高宗並稱為「二聖」,就不是巧合。花木蘭是傳說版的武則天,武則天即為現實和皇族版的木蘭。
花木蘭很可能是鮮卑人,或深受鮮卑文化影響的北漢人,是一個在亂世中建立過軍功的傳奇人物。《木蘭辭》的作成年份,據說是由北魏到唐朝之間。隋唐是「胡漢融合」的世紀,在此一傳說流傳的過程,正是鮮卑人逐漸放棄草原遊牧文化,過渡到大陸農耕文化,也就是逐漸走向「父權」的時候。因此一個女英雄的形象,也逐漸被裝入「父權」的敘事結構。怎麼解釋一個女英雄的起源故事呢?那就說她是為了代父從軍吧。胡人之間的混戰,被鑲嵌入深具漢人風格的「孝順」主題,最後成了「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中式故事」。
《木蘭辭》最後說花木蘭重新換回女裝,由男子「恢復」為女性;而盛載這個創作的歷史階段,其主題恰巧相反;東晉滅亡之後,大陸的主題是「遺忘」。鮮卑人不要「恢復」自身,而是要遺忘自己的蠻族根源,改為擁抱大陸的農耕制。所以通過書寫花木蘭,鮮卑化的漢人,或漢化的鮮卑人,留下一個自身煙滅和改宗的隱喻。
故此花木蘭的「原著」本來就充滿大遺忘的遺跡。既然鮮卑女英雄也被改為「代父從軍」,那找身材嬌小的南方小圓眼演員飾演花木蘭、說花木蘭是為「皇帝」(而非「汗」)效力,也是一種常見的、取悅中國觀眾的中原中心史觀。如果「忠於原著」,說花木蘭是鮮卑女英雄去打柔然,可能會令蒙古人、某些俄羅斯人感到親切,但中國觀眾就會覺得是一班「韃子」在混戰,毫無投入感,看得深則會覺得不舒服 — 原來我們的傳說,是別人的傳說。
當然,始終有很多中國人會說,花木蘭是中國文化。在網上看到有人說:
……在中國人中,現在還要糾結、辯論花木蘭是真是假,是漢人是鮮卑還是什麼人種,也比較好玩、天真。當然,現在有個別人士希望瓦解「中國」及「華夏文化」,也是處心積慮。不過,這些終究是沒用的。花木蘭的故事,是中國人在繼承,是漢字書寫的典籍,就連花木蘭祠,都是漢人建立的,也是漢人在守,華夏文化的所謂博大精深,就是如此。博大精深的讓一些人咬牙切齒不知所措,用漢字漢語來瓦解華夏文化,想想就有點滑稽。
這裡就是「漢化」概念的弔詭和聰明之處,是文化帝國主義。因為鮮卑語失傳了,只有漢字留下了紀錄,所以鮮卑「也是中國的」。然而如果用這個標準,那今日《花木蘭》是英語對白,那是否盎格魯—撒克遜人在繼承花木蘭呢?比較博大精深的會不會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化?雖然花木蘭是爛片,但說到底都是美資,也是大製作,那花木蘭其實應該納入英美流行文化多一點?如果這是荒謬的,那麼在中國大陸幾千年來出現過的東西都納入「中國文化」,也是荒謬的。因為「大雜薈」裡面,總有東西是互相矛盾、互相毀滅、互相廝殺。
就像歷史人有時會說的笑話:如果日本在 20 世紀侵華成功,他們就會推動日語教學,之後的華人也會自認為日本人,並認為那場戰爭只是「華夏民族之間漸次融合」;日語也是華語,日皇則是我們遺失了的聖王,大東亞共榮圈成立一刻,不只不是國破家亡,而是我們認祖歸宗的歡樂一刻。
至於「用漢字漢語來瓦解華夏文化」,其實幾百年前日本人就做過了。例如山鹿素行的《中朝事實》,1669 年成書,以文言文寫成,論證日本才是真正繼承「中國文化」的大國,而且也沒有異姓革命,一直是天皇一脈統治,所以日本是「中朝」,西邊的大陸已淪為蠻族。在現代看來,這也是離不開「中國中心主義」的框架,更疑似是軍國主義的先聲。不過「用漢字漢語來瓦解華夏文化」在中華文化圈一向是常見的。就像日本人也用筷子,但日本人不是中國人。
現代中國人在花木蘭那個問題的「蠻族性否認」,其實跟現代發生的民族悲劇一樣。每個古老的地方,都出現過種族屠殺或文化滅絕,分別只是滅絕者的後代是否認知曾經的做法有違常理。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予各種生物自行演化的寬容;耶和華拆毀了巴別塔,混亂所有人的口音,令每一個國族不會被人為強行統一起來。加拿大、美國、澳洲甚至台灣這類地方,很早就認知到自己今日的繁榮,與原住民的銳減乃至滅絕很有關係,所以表面上還是承認自己是佔地者,給予「原住民」一定的特權和保育資源。
現代中國的分別是,他們就算知道歷史上有匈奴鮮卑羯氐羌,官方也承認現存幾十個「少數民族」,他們對「非我族類」還是缺少必要的愧疚,甚至滿懷敵意。對於被煙滅了的文明和民族,他們不覺得可惜、沒打算補償,今日在蒙古還是要強推漢語教育,他們認為這是正義的,是中國「多元一體」國族內容的混血和擴大,是一種中國式的「昭昭天命」。作為基督教思想出來的帝國,歐美在殺人之後,會有一點點罪惡感和反省傳統,之後形成反對「白人霸權」的自由派和左派。中國是沒有甚麼自由派的,他們有一些會要求民主,但你問他們香港台灣新疆西藏蒙古問題,他們還是會跳起來說,這全都是中國人,大家應該命運與共,聽候宏大敘事的發落。
所以劉亦菲的話很難聽嗎?我不覺得。她只是說一個「中國人」應該說的話,就像中國的民主人士,也少有「作為特權階級的反省」。事實上中國民主派追求的,經常是「沒有皇帝的帝國」,也就是繼承大清的疆土,是合法的、應然的、本來就該如此,只是改革後給民主派掌權,給人民投票就好。所以對大部份人來說,再「開明」都好,中國都只有民主問題,而沒有民族問題,這種民主進路,正正反映他們深沉的帝國主義,超越政制上的民主與專制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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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 5 年前,剛剛構想還未成形的《樹大招風》
拍好電影﹕杜琪峰 別讓時代主宰你
【明報專訊】杜琪峰經常把「氣氛」二字掛在口邊。他說,香港電影需要營造創意「氣氛」,年輕人之間要有愛電影的「氣氛」,連教育制度裏也要有求知識的「氣氛」。「氣氛」這回事很抽象,難以言傳。但當你由車水馬龍的觀塘工業區,踏入杜琪峰的辦公室,你就會親身感受到,氣氛是如何營造出來﹕數千呎高樓底配上巨型水晶吊燈,懷舊屏風實木大門,牆上掛上Taxi Driver、高達、Film Noir和康城電影節的海報,有人說如像走進哈佛大學圖書館,我卻嗅到濃烈的藝術氛圍和古典味,空氣中還飄浮覑淡淡的雪茄餘香。
杜sir的私人辦公室地上,放了幾盞片場用的大光燈,旁邊有隻金屬獵狗,後面有三個疊起的LV行李箱。透明玻璃櫃陳列整齊的古董相機,令人想起《文雀》裏愛四處獵艷的任達華;高及天花的書櫃和杜sir的書法作品放滿䒷上,令人明白《黑社會》裏古天樂為何既是黑幫又是會到大學旁聽的讀書人;杜sir一邊接受訪問一邊悠閒地泡茶,你就會明白為何《黑社會》裏叔父輩傾唔掂數就用飲茶解決。杜sir真人享受生活,追求知識,對美感有看法。走進他的辦公室,未見其人已見他的鮮明態度:「無論別人喜歡不喜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說。
杜sir近年其中一樣「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大計,就是落力推廣「鮮浪潮」。有見香港電影業青黃不接,他去參選藝發局委員,過去八年每年推出「鮮浪潮」比賽。入圍的後生仔可以獲得4萬元資助拍片,其間有業內導演貼身指導,勝出者更可獲安排出席海外影展。今個星期尾,杜琪峰又帶四個年輕人遠征巴黎電影節。
杜sir自己有間銀河電影公司,為何不直接讓年輕人入公司實習?「我銀河電影只是電影工業入面一小塊,如果我這樣做只是小圈子的事。有藝發局的機器和金錢上的支持,可以動員多一點人」。他又說,經常聽到年輕人說電影業入行難,覺得一個公開競賽可以吸納各方人才:「我是想讓『生』到無人識,完全『生勾勾』的面孔也可以有機會,你有能力,亂拍也可以。」
杜sir看事物很長線,他一早計劃投入最少十年光陰推廣「鮮浪潮」,更揚言以「從來無想過會失敗」的豪氣去辦。他甚至指﹕「有人批評我搞鮮浪潮是為了電影工業而不是藝術,我覺得無所謂,我的世界無所謂電影藝術與電影工業之分,我眼中只有電影,唔理你獨立電影唔獨立電影,出名的導演其實兩樣(工業和藝術)都會做。」「鮮浪潮」暫見成效,部分參加者已晉身電影業,年輕人可以拿覑自己的作品拿增加工作機會,部分作品甚至揚威海外影展。
杜琪峰出身TVB,從公仔箱跳到大銀幕,他自己是紅褲子出身,卻慨嘆時代不同,今日TVB再不能成為電影人搖籃﹕「以前百花齊放的時代,可以做到電視台訓練導演出來做電影,但而家無铫這條路死了。因為電視台已再唔願意激發創意,現在是流水作業,像工廠一樣,照辦做作品。這群人出來也不會叻,因為壓縮得好犀利。」
把年輕人放在導演椅上
杜琪峰對「鮮浪潮」押下巨大信任,一年前不惜從投資者找來600萬至700萬資金,邀請4位鮮浪潮導演,每人拍攝20分鐘故事,串連成一套商業電影,暫名《樹大招風》,兩年內推出市場,杜琪峰輕描淡寫地說:「對於新導演來說,每人分得200餘萬經費,是相當高的製作費」。可是在旁有份參與計劃的32歲黃偉傑,卻面露憂戚。他早前向記者透露,拍慣獨立短片,突然獲派數百萬,一開始就登上導演寶座,擔心力有不逮。但杜sir卻說,自己第一次拿導演筒也是「不知道點解前輩畀機會我」,覺得年輕人欠缺的正是踏出第一步的機會,需要發揮的空間,所以決定把年輕人放在導演椅上。
四個不再「鮮」的年輕導演,只是構思劇本已用了一年,部分人仍在「腦便秘」中,杜sir相信,壓力才能逼出創意﹕「他們只是學師階段,要搞套商業片出來,過程是很痛苦的。除非你自己頂唔順走,否則我不會逼你走,我會讓你做到做唔到為止。但時間太長你份薪金會耗盡(報酬並非月薪而是一筆過),你頂唔頂得順?這個磨練是要他們fed up(吃不消),要讓他們由失望變回積極,因為市場是這樣的,是無情的。」杜琪峰似是認為,教育年輕人要給他們機會,卻不能過分心軟,因為世界是殘酷的。
讓鮮浪潮fade in 讓杜琪峰fade out
杜琪峰對年輕人既嚴厲又仁慈。銀河員工透露,杜sir在片場出名「惡死」,對鮮浪潮的年輕人,卻好聲好氣。杜sir解釋,電影是他的事業和一生的使命,一定要有所執著;相反鮮浪潮是培育後輩,不應由杜琪峰個人出發,而是看年輕人需要而配合。杜sir甚至形容,希望長遠「鮮浪潮」可以打出名堂,「讓杜琪峰可以淡出」,就是他最樂見的事。
記者問杜琪峰:「從鮮浪潮年輕人身上有沒有學到№?」杜sir卻斬釘截鐵道﹕「沒有」,並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火氣說﹕「年輕人創意不足」。他認為,現在電影大專學院多了,年輕人卻失卻了對電影最單純的「愛」﹕「好多後生仔入了大學,就覺得到鰦,他們讀大學選修電影,似乎只要畢業就行了。他們不是愛(電影)這樣東西。任何藝術,你不『愛』是無得做,你無資格,這是基本要求。」
杜sir說,有在大專教電影的老師告訴他,學生上課遲到打瞌睡,「最叻」自大。而他親身接觸的年輕人,態度也是不積極居多﹕「積極的人只有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都是hea的。不是只說電影界的年輕人,整個社會都是這樣,所有大學生都是,積極的人數量不夠。」
教育在乎的只是制度
杜sir似乎在說「一代不如一代」,但他不是完全怪責年輕人,反而指向年輕人背後的制度。他說,在美國遇到的年輕人要比香港的積極得多,相信社會環境富裕不是造成年輕人放軟手腳的原因,反而認為是香港教育出了問題,重視制度多於求知,未能營造一個追求創意的熱度和氣氛。
「學生喜歡學多一點得唔得?唔得,因為(大學)一星期只有一堂,這麼短的時間內,老師不去講如何啟發學生,香港點出科學家藝術家?制度內只是講交功課,用成績去評核這班人,(教育)人不是這樣的。學生這樣唔叻,另外一樣可以好叻。你見到有些人字都唔識,但整牛雜好食到死鮁,好食到變成香港集體回憶鮁。香港在乎的只是制度,讀書不應該只是講制度而是講學問。」
杜琪峰的牛雜,好食到死。他近年愛把社會議題融入作品,《文雀》講保育,《黑社會》涉及中港政治,《奪命金》講金融海嘯,都被奉為口碑與票房雙贏的佳作。不過,對於近年「鮮浪潮」參賽作品中,冒出大量政治題材,杜sir卻不認為一定是好事﹕「年輕人沒有一個與他們一起長大的夢,無法把夢做出來。大部分都係見今年(流行)保育,就傾斜講保育,然後是七一或者六四。他們是讓時間控制了,不是主宰番時間。時代發生的事反而把他們控制了,而不是他們控制個時間,他們沒有了自己。究竟我是誰?我的腦在想什麼,我怎樣表達那件事,這些都不夠強烈。」
儘管對年輕人有百般抱怨,杜sir還是以破釜沉舟的氣概,全天候推動「鮮浪潮」。他希望隨覑年輕電影愛好者人數增多,創意氣氛就會孕育出來,大家可以互常比併﹕「三國時代是最多英雄,因為亂,多人在這裏發展,人人都想突破」。他又借用台灣的例子,指十年前台灣電影一池死水也可以翻生,香港的電影只要能夠「換上新血」就不會絕望。
香港人不要隨便放棄話事權
但杜sir亦看到隱憂,他說,投資者對香港電影沒有願景,不願意作出長期承擔,整個行業猶如一盤散沙,有人拍了電影不成功就落荒而逃。杜sir預言,未來香港必須製造一個強勢的創作環境,否則若投資者只剩下小貓三兩隻,容易被擊破和操控﹕「如果要香港電影繼續精彩,我們不能離開創作。因為香港是中國國土裏最自由的地方,如果大家不在未來十年好好利用,將來恐怕打不起。除非中國政府的制度改變,否則我們的言論未必得到自由……如果你成了一個氣氛,成了一個勢力,他就推不倒你。」杜sir吸啜覑雪茄,坐在他的金黃色宮廷椅上語重心長地說。
我想起電影《黑社會II:以和為貴》的結尾,黑社會內訌鬼打鬼,最後反被操控,一句「以和為貴」,古天樂要接受一個無奈的命運。杜sir的話,猶如提醒我們「龍頭棍」其實掌握在每一個香港人手上,不要隨便放棄話事權。
文/譚蕙芸
圖/葉思雅
編輯 蔡曉彤
香港保育失敗例子 在 盧斯達 Facebook 八卦
【盧斯達:「入中」情切的迪士尼、拼湊主義的《花木蘭》】
多年之後,歷史老師(如果還有)教授國際形勢在 2020 年前後大變,大概也要援引迪士尼的《花木蘭》作為例子。如果沒有香港,沒有中美脫鈎,《花木蘭》大概只會是迪士尼復刻經典的失敗例子、一齣不好看的電影;但正是在這個時間節點,《花木蘭》被網民抵制,變成怒火年代的「犧牲品」。
劉亦菲撐警言論只是表象,迪士尼拍這齣戲,本來就是完全瞄準中國市場,表達出「入中」和參與「新世界秩序」的渴望。正如荷里活在 1930 年代封殺《大獨裁者》、與德國如膠似漆的情況。就算劉亦菲沒有出口撐警,反對者也會找到理由抵制。因為迪士尼「入中」情切,已經被打上天朝同路人的烙印。而外界也發現,真人版《花木蘭》拍攝有跟新疆官方合作,片未也有鳴謝。在這個背景下,你想表達甚麼女力覺醒、自我成長,在外界看來就一律顯得偽善。
2019-2020 又是一個跨國反抗運動此起彼落、彼此串聯的年代,抵制之風由香港傳到台灣,又傳到正在反對泰皇體制的泰國;感受到「東方威脅」的歐美人亦自然順道響應。
況且武漢肺炎襲擊過後,打亂全球上映節奏;中國人尤其要過緊日子,今年還有水災;今日的中國,跟迪士尼打算「入中」時想像的中國,已經完全不一樣。迪士尼的「入中」夢,提早夢醒。《花木蘭》的歷史定位,將由一套尋常爛片,變成「一套不幸趕上中美脫鈎、武漢肺炎、中國水災、一心取悅中國觀眾 — 但連中國人都不覺得好看,更得罪反中群眾的爛片」。
評論界開始討論,為何重拍《花木蘭》在鬼佬眼中被視為能賣給中國的人情、是一個能夠吸引中國觀眾的「中國故事」?花木蘭是「中國人」嗎?如果《花木蘭》不是上映於中國籠罩的當代,沒人會在乎「花木蘭的非中國性」。我們用自己的意志去製造過去的歷史,因此有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木蘭的詮釋史亦然。
迪士尼鬼佬版本的花木蘭,就將事情簡化為「皇帝」(the emperor)和柔然可汗的戰爭史詩,而花木蘭也「入中」,最後拯救了中國皇帝並殺死前來復仇的柔然可汗;但事實上,關於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民間,起自北魏,而對抗柔然也是「原著」所有,但花木蘭原著的「克汗大點兵」,那克汗也就是北魏的汗,花木蘭是加入北魏軍去打柔然,她服務的不是中國皇帝。「原著」中段,木蘭得了戰功,是「可汗」問她要甚麼賞賜。
在那個年代,「中國」由幾個民族所佔領,中國人叫做「南北朝」。鮮卑人建立的北魏擁有華北,北魏的南邊由東晉遺民 — 即當時的「中國人 / 南朝臣民」— 控制;北魏的更北面則是柔然控制,即北魏面對至少兩條大戰線。北魏人認為柔然是蠻族;而南朝人又認為北魏是蠻族。事實上鮮卑人和柔然人,都是東胡族分支出來,來自西伯利亞。所以有說花木蘭是蒙古人 ,不盡然正確,但比起「花木蘭是中國人」來得接近。
花木蘭的原型可能是正統鮮卑人,也可能是鮮卑化的漢人;「代父從軍」這一點就很有趣,鮮卑人即使入主中原,仍有遊牧民族的母系遺風,女人比較可能做軍人和政治家,這到了鮮卑入主之後的李唐初期,可以出到武則天,而武則天稱帝之前就已經被尊為「聖母神皇」,與唐高宗並稱為「二聖」,就不是巧合。花木蘭是傳說版的武則天,武則天即為現實和皇族版的木蘭。
花木蘭很可能是鮮卑人,或深受鮮卑文化影響的北漢人,是一個在亂世中建立過軍功的傳奇人物。《木蘭辭》的作成年份,據說是由北魏到唐朝之間。隋唐是「胡漢融合」的世紀,在此一傳說流傳的過程,正是鮮卑人逐漸放棄草原遊牧文化,過渡到大陸農耕文化,也就是逐漸走向「父權」的時候。因此一個女英雄的形象,也逐漸被裝入「父權」的敘事結構。怎麼解釋一個女英雄的起源故事呢?那就說她是為了代父從軍吧。胡人之間的混戰,被鑲嵌入深具漢人風格的「孝順」主題,最後成了「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中式故事」。
《木蘭辭》最後說花木蘭重新換回女裝,由男子「恢復」為女性;而盛載這個創作的歷史階段,其主題恰巧相反;東晉滅亡之後,大陸的主題是「遺忘」。鮮卑人不要「恢復」自身,而是要遺忘自己的蠻族根源,改為擁抱大陸的農耕制。所以通過書寫花木蘭,鮮卑化的漢人,或漢化的鮮卑人,留下一個自身煙滅和改宗的隱喻。
故此花木蘭的「原著」本來就充滿大遺忘的遺跡。既然鮮卑女英雄也被改為「代父從軍」,那找身材嬌小的南方小圓眼演員飾演花木蘭、說花木蘭是為「皇帝」(而非「汗」)效力,也是一種常見的、取悅中國觀眾的中原中心史觀。如果「忠於原著」,說花木蘭是鮮卑女英雄去打柔然,可能會令蒙古人、某些俄羅斯人感到親切,但中國觀眾就會覺得是一班「韃子」在混戰,毫無投入感,看得深則會覺得不舒服 — 原來我們的傳說,是別人的傳說。
當然,始終有很多中國人會說,花木蘭是中國文化。在網上看到有人說:
……在中國人中,現在還要糾結、辯論花木蘭是真是假,是漢人是鮮卑還是什麼人種,也比較好玩、天真。當然,現在有個別人士希望瓦解「中國」及「華夏文化」,也是處心積慮。不過,這些終究是沒用的。花木蘭的故事,是中國人在繼承,是漢字書寫的典籍,就連花木蘭祠,都是漢人建立的,也是漢人在守,華夏文化的所謂博大精深,就是如此。博大精深的讓一些人咬牙切齒不知所措,用漢字漢語來瓦解華夏文化,想想就有點滑稽。
這裡就是「漢化」概念的弔詭和聰明之處,是文化帝國主義。因為鮮卑語失傳了,只有漢字留下了紀錄,所以鮮卑「也是中國的」。然而如果用這個標準,那今日《花木蘭》是英語對白,那是否盎格魯—撒克遜人在繼承花木蘭呢?比較博大精深的會不會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化?雖然花木蘭是爛片,但說到底都是美資,也是大製作,那花木蘭其實應該納入英美流行文化多一點?如果這是荒謬的,那麼在中國大陸幾千年來出現過的東西都納入「中國文化」,也是荒謬的。因為「大雜薈」裡面,總有東西是互相矛盾、互相毀滅、互相廝殺。
就像歷史人有時會說的笑話:如果日本在 20 世紀侵華成功,他們就會推動日語教學,之後的華人也會自認為日本人,並認為那場戰爭只是「華夏民族之間漸次融合」;日語也是華語,日皇則是我們遺失了的聖王,大東亞共榮圈成立一刻,不只不是國破家亡,而是我們認祖歸宗的歡樂一刻。
至於「用漢字漢語來瓦解華夏文化」,其實幾百年前日本人就做過了。例如山鹿素行的《中朝事實》,1669 年成書,以文言文寫成,論證日本才是真正繼承「中國文化」的大國,而且也沒有異姓革命,一直是天皇一脈統治,所以日本是「中朝」,西邊的大陸已淪為蠻族。在現代看來,這也是離不開「中國中心主義」的框架,更疑似是軍國主義的先聲。不過「用漢字漢語來瓦解華夏文化」在中華文化圈一向是常見的。就像日本人也用筷子,但日本人不是中國人。
現代中國人在花木蘭那個問題的「蠻族性否認」,其實跟現代發生的民族悲劇一樣。每個古老的地方,都出現過種族屠殺或文化滅絕,分別只是滅絕者的後代是否認知曾經的做法有違常理。上天有「好生」之德,給予各種生物自行演化的寬容;耶和華拆毀了巴別塔,混亂所有人的口音,令每一個國族不會被人為強行統一起來。加拿大、美國、澳洲甚至台灣這類地方,很早就認知到自己今日的繁榮,與原住民的銳減乃至滅絕很有關係,所以表面上還是承認自己是佔地者,給予「原住民」一定的特權和保育資源。
現代中國的分別是,他們就算知道歷史上有匈奴鮮卑羯氐羌,官方也承認現存幾十個「少數民族」,他們對「非我族類」還是缺少必要的愧疚,甚至滿懷敵意。對於被煙滅了的文明和民族,他們不覺得可惜、沒打算補償,今日在蒙古還是要強推漢語教育,他們認為這是正義的,是中國「多元一體」國族內容的混血和擴大,是一種中國式的「昭昭天命」。作為基督教思想出來的帝國,歐美在殺人之後,會有一點點罪惡感和反省傳統,之後形成反對「白人霸權」的自由派和左派。中國是沒有甚麼自由派的,他們有一些會要求民主,但你問他們香港台灣新疆西藏蒙古問題,他們還是會跳起來說,這全都是中國人,大家應該命運與共,聽候宏大敘事的發落。
所以劉亦菲的話很難聽嗎?我不覺得。她只是說一個「中國人」應該說的話,就像中國的民主人士,也少有「作為特權階級的反省」。事實上中國民主派追求的,經常是「沒有皇帝的帝國」,也就是繼承大清的疆土,是合法的、應然的、本來就該如此,只是改革後給民主派掌權,給人民投票就好。所以對大部份人來說,再「開明」都好,中國都只有民主問題,而沒有民族問題,這種民主進路,正正反映他們深沉的帝國主義,超越政制上的民主與專制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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