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數
記得在內科工作的時候，有一位60多歲的叔叔病情不太理想。
他因急性胃出血引致心肌梗塞入院，血壓甚低，需要以強心針藥支撐著。
話雖如此，叔叔神智清醒，對答如流，完全知道我們在做甚麼。
急性胃出血加心肌梗塞是比較難治的。
胃出血要做內窺鏡檢查，若發現有潰瘍的話就直接止血；但若在急性心肌梗塞的病人身上做，有較大機會引發心律不正致死、風險甚高。
至於心肌梗塞，是要給通血管藥讓血塊溶解，但這些藥會使胃出血惡化。
面對著這種兩難的局面，只能夠作出取捨，為叔叔度身訂造合適的療程。
如果閣下去問Google大神，很輕鬆便會知道胃出血和心肌梗塞要怎樣醫治。
但是醫生之所以還要用捱過六年醫學院的人類來做，是因爲要用知識和經驗，去判斷每個病人適合甚麼治療。
也許公立醫院給大家的感覺是流水作業，但有時候不同的病人也會稍為有所不同。
「其實幫叔叔醫病，好像有點踩鋼線。」我在探訪時間接見他的家人：「再者，他的腎功能和肺功能本身也很不濟，所以十分凶險。」
「盡力而為吧，醫生。」叔叔的太太說。
「一定一定。」
「醫生，我有話想問一下你⋯⋯」叔叔的女兒小聲說：「雖然很唐突，但請問，你今天有跟他本人說過『請你有心理準備』嗎？」
我莫名奇妙的說：「哦？我不會這樣子說的啊，這不是在打擊他的意志嗎？」
女兒說：「就是啊，這話一般都是跟病人的家屬說的嘛。但他說『今天醫生跟巡房時叫我有心理準備』，所以我才求證一下。」
「哦，當然不會啦。」
「他最近入院比較頻密，但今次還是第一次聽他說『今次可能出不到院了』⋯⋯」
「那也許是他自己也很擔心，所以才托辭說我叫他有心理準備，其實是他想你們有吧？」
之後幾天，叔叔的血壓漸趨穩定，可以除掉強心針，也能夠進食少量流質食物，身上要吊的針藥鹽水也愈來愈少。
每天巡房的時候，我也會跟他說些鼓勵的話：「今天又精神了點啊！」「胃口不錯呀！」「離床坐出來吧！」
有醫生戲稱巡房是為「耕田」，原因不贅，而叔叔在我每天澆水施肥、悉心栽培下，進兩步退一步、再進二退一，算是有點緩慢進展。
「今天你連氧氣都不用哦。」
「醫生，我自己知自己事。」
翌日，我放假。
隔天回來，叔叔的床位已經清空了，被褥整齊地摺疊好。
我心知不妙，走到護士站問：「姐妹，那床的叔叔，該不會是⋯⋯」
「對呀，都走得很突然。是昨晚的事，我們也很驚訝。」
叔叔果然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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