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2。宇佐美真琴,林美琪譯,封面設計:兒日,《愚者之毒》(愚者の毒),獨步文化,2018。
《愚者之毒》是日本作家宇佐美真琴的小說,由三個章節「武藏野陰影」、「筑豐輓歌」和「伊豆溟海」組成。書名「愚者之毒」,在書中是這樣說的:
「達也先生,你要多看多聽,因為這個世界非常大。」說了一會後,老師再次動起筷子,接著說:「重要的是靠自己做出判斷。心中要有明確的意志,以及支持意志的知識。你要有看穿真理的眼睛,不能被別人左右。」我看著抬頭直視老師的達也。「聽好嘍,你要記住這句話,「與其一知半解地知道很多事,不如什麼都不知道。與其人云亦云地成為一個智者,不如自立自強地當一個愚者。」」
⋯⋯(略)
中間談到微小生物身上的毒素,卻可以變成人類良藥。因此,老師又說:
「所以啊,達也先生,你要保有你身上的毒,不要成為一知半解的智者。只有能按照自己想法生活的愚者,才能將身上的毒素轉化為有用的東西。這就是愚者之毒。」(93-94頁)
這本小說融合了社會寫實風格、本格式的詭計和怪談的鬼影,「愚者之毒」的概念貫穿了全書,後勁餘韻無窮。那麼,「毒」指的究竟是什麼呢?
故事從2015年住在伊豆一間高級收費老人安養院的老婦人的回憶開始 。1985年,香川葉子在職業介紹所和石川希美相遇,兩人很快變為摯友。葉子因為過世妹妹欠下的高利貸債務,帶著精神發育遲緩的外甥達也四處躲藏。而她經由希美介紹,帶著外甥來到難波家幫傭。但她敏銳地察覺,希美和難波家同樣都有著難言的謎團。在難波老師意外去世後,原以為能夠過著平靜生活的他們,迎來生活的崩潰與裂解。
「筑豐輓歌」則跳躍回到更久以前的1965年,在三井三池煤礦爆炸事件後,希美一家陷入絕望地獄。在這個廢棄的煤礦聚落,希美為了生存拚命掙扎,但貧窮、飢餓、歧視、暴力卻讓她明確感到前途無望。精神失常的父親試圖性侵妹妹點燃了希美的殺意,她決定和中村勇次合謀,殺死自己的父親。然而,阿勇卻在這個過程中,也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竹丈。
背負了沈重秘密的兩人,為了償還罪孽,也因為被人拿捏住把柄,不得不同意律師的提議,讓阿勇去冒充難波由起夫。但就在他們遇到葉子之後,卻不由自主地捲入一樁樁樁命案,甚至因此懷著愧疚,自責,等待報應的那一天到來⋯⋯「伊豆溟海」便是兩人平靜的老年日常,以及最後的命運。
對故事中各個角色來說,「毒」其實是他們心中的殺意。葉子對外甥達也曾有過演變成殺意的內心矛盾:
「什麼無償的愛、母性之類的,這類曖昧又沒基準的東西只讓人感到恐怖。於是我常想,我一個人的話,怎樣也活得下去。我又沒打算當母親,卻被迫背負一個幼童的人生,這重擔快把我壓垮了。」(54頁)
在難波老師過世後,葉子以為是由起夫殺了繼父,從這一刻起,她決定懷抱這個毒素活下去,卻也在達也心中種下了毒素。希美和阿勇當年都對自己的父親起了殺心,後來又製造意外殺了律師(復仇兼滅口),卻連累葉子喪命。長年以來,兩個人都是懷抱心中的毒活下去。他們是「無論幹出多殘暴的事都要活下去的人」,同時也是「為了活下去而貪婪」、「從苦境中倖存的人」。而最後,如婆婆說的:「人生啊,在死之前,該還的債都得還清。」他們都為此付出了代償。
他們的毒,他們的殺意,是為了求取生之光明的代價。然而做出毀滅之事後,罪疚感卻如鬼魅糾纏他們一生,讓他們無法抵達光之所在。成年後的達也潛伏在希美身邊,設計殺了由起夫。表面上這份殺意看似毒藥,卻恰好遂其所願,成了讓由紀夫解脫的救贖。
儘管篇章之間人稱的轉換未必流暢,殺人的詭計的設計也不是毫無破綻。不過,宇佐美真琴的文字仍讓人深入重重悲劇、重重罪孽的源起,讓人掩卷嘆息。這部作品,像《Lady joker》、《罪之聲》之於固力果事件、《友罪》之於酒鬼薔薇聖斗事件,不只重新喚醒讀者對三池煤礦爆炸事件的集體記憶,也逼迫人凝視人心的暗黑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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