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境中肯定相愛的心意
他說與女友相戀五年，分分合合許多次，原因總是因為吵架。
「每一件事都能吵，吵得我好累。」他說。
頭兩年是最快樂的時候，他們都喜歡藝術，男孩寫詩，女孩畫畫，知道藝術支持不了生活，都認分地去上班，剛畢業時住在一個小房間裡，屋裡滿滿都是書，小小的床鋪攤開是床，合起來是沙發，電視裡撥放的總是那些老老的藝術電影，男孩自己組裝的小音響，播放著爵士音樂，女孩喜歡穿洋裝，披披掛掛的各種珠串都是自己手工製作，假日裡，他們就去市集賣那些串珠首飾，男孩寫的詩女孩用針繡在卡片上，市集賣不了多少錢，但認識了很多朋友。
那兩年，還在志同道合的階段，女孩偶爾下廚，老是把飯燒糊，男孩皺著眉吃了，苦笑著說，好吃。
「那時候什麼都好吃。」他們去市場買人家挑剩的水果、賣相不好的蔬菜、即期的冷凍肉品。女孩喜歡到二手店淘衣服，男孩最擅長修繕各種故障的東西，普天之下他們擁有的東西那麼少，可是覺得天空地寬，什麼都阻礙不了幸福。
「後來什麼地方出了錯？」我問。
第三年，男孩進了一家新創業的公司，工資高，工時長，開始沒日沒夜地加班，女孩離開了原來的出版社，去了一家網路媒體當編輯，公司都是很優秀的同事，競爭激烈讓她感到痛苦。
他們搬到了一個比較像樣的地方，有能力吃比較好的館子，卻開始了不斷的爭執。
「簡直是鬼打牆，就是吵啊，我不知道我們吵什麼，簡直什麼都能吵。有一段時間，我都睡在公司裡，我害怕下班回家看到她，總是一臉想吵架的樣子。」他說。
總是有原因，我問。
「不滿吧，她對我的工作不滿，我對她的生活方式不滿。我們改變了很多，買得起的東西都用買的，買不到的東西讓我們痛苦。」他想了想，「以前可以輕易得到的快樂都不見了。每天下了班，我只想休息，真的，有時連要去我跟她去公園散步我都覺得累。可以搭車我絕不要走路。上班太耗神了。回到家只想放空。她呢，新的工作帶給她挫折感，她總覺得自己比不上別人，本來就是比較沒有自信的人，現在更沒自信了。她總是懷疑我加班時是在跟別人約會。但怎麼可能，做這份工作，命都快沒了。我跟她說，忍耐一下，公司上軌道，可以分紅啊，想要結婚的話，還是得存錢。」他說。
彷彿只是訴說也能讓人醒悟過來，他邊說邊想，嘆了口氣。
「以前我們什麼也不想要，只是相愛，後來我們想要更多，卻沒辦法好好去愛了。生活太磨人了。」他說。「我也跟她說過，我們去做諮商，把感情找回來。但她要我辭職，這個我辦不到。都努力走到這裡了，放棄太可惜了。」
我要他仔細回想，她到底都在爭取、吵鬧些什麼，而自己抗拒、排斥的又是什麼。
「還是工作跟感情的衝突吧。她就是覺得我不夠愛她，我把生命力都放在工作上了。」他說。「但我都要三十了，不能像大學生那樣過日子。」他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想過放手，讓彼此自由，或許走到這裡我們已經不適合了。她需要安全感，我需要支持，現在的我們給不了彼此這些。」他說。「但我總會想起那些很快樂的時光，那時候她很信任我，我很愛她，我不知道是什麼把那對快樂的情侶變成現在的這對怨偶，有時我們大聲爭吵，過後兩個人抱頭痛哭。」
「你們還相愛嗎？」我問他。他點頭又搖頭，嘆了氣又點點頭。
「真的都不知道了。有時我一個人在街上走，覺得好清淨，但走久了，會感覺聽到她在哭，她好像一直在等我，但我沒力氣跑到她那兒。我太累了。」他說。
人生實難，戀愛也難，在辛苦創業，職場奮鬥的剛開始，愛情突然變成了生活裡的障礙，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的時候，要怎麼相愛？我自己也經歷過那樣的日子，兩個人一起創業，起初是同甘共苦，到後來卻是面面相覷，最後形同陌路，每天與你相處的人，你都不知道彼此心裡在想什麼。
愛情需要時間，需要溝通，需要相處，需要有空間跟時間讓感情滋長、生根、茁壯，但生理心理上都無法配合時，要拿這份感情怎麼辦？
我想，首先是要去認知到這份愛的存在，它還在，只是沒有機會像過去那樣舒展開來，缺少了養分，幾近枯萎，不是只有工作忙的這一方有責任，另一方也有該承擔的，認知到這不是心意的問題，而是心力的問題，就要先把「一定是變得不愛我了」這個懷疑拿掉，要知道彼此相愛會有階段與生長期，現在處在兵荒馬亂期，不適合談論本質問題，應該合力對抗外敵，再來思考內患。
再怎麼忙，也要抽出時間相處，這是必要的，先降低標準，再精準抓好時間，一周找一天好好吃頓飯，陪伴彼此加班，參與對方手頭上棘手的任務，耐心聆聽彼此工作上的困難，回到家不要期待著被疼愛、被照顧，而要像一個最好的後勤，等待這個戰場上歸來的戰士，給他包紮、聽他訴苦，戰士也要知道等待者的焦慮，不要逃避他期待的眼神，那些都是關愛。
認清了這個階段無法有更充裕的時間相愛，就要更珍惜可以相處的時光，要知道相愛的人生漫長，這不過是其中的一段艱難，可以一起共苦的人，要先認清讓你們痛苦的因素，能不能一起走下去，靠的就是之前的累積，現在鬼打牆似的爭吵，要有一方先鎮定下來，先去把那一團亂麻似的爭吵梳理開，其實戀人之間，最難啟齒的都是那份想要被愛的心意，要先去呵護、肯定那份心，不要懷疑這份愛，即使到最後還是得分開，依然要肯定彼此的相愛。先肯定了這份愛，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能力繼續相愛，就有機會好好面對現實上的問題，認清彼此的狀態，一起面對困境，好好思考要不要跟這個人一起克服當下的困難，找出可以走下去的路。
#不是所有親密關係都叫做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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