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賴】【最偉大的鳥事】
記得小時候，幫我們包尿布、做便當的是媽媽。
還在事業衝刺期的爸爸，常常得跟日本人應酬到１１、１２點才回來，甚至有時候還得出國開會。
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有兩個哥哥，一個大我一歲，一個大我三歲。
媽媽一個人要搞定三人份的家事，但即使如此，直到我們四兄弟長大成人，我媽都不曾將我們交給托兒所、親戚幫忙照顧。
差不多在我上小學之後，媽會開始一邊做家事一邊碎念，在我們胡鬧時也越來越沒耐性，
甚至會說出：「早知道就不要把你生出來。」的情緒話。
而爸爸總是在忙碌一整天之後，帶著零食或是禮物回來給我們。
所以小時候，我們看到爸爸總是很開心。
記得在我１０歲的某一天，我聽到媽跟爸說，她太累了，再也受不了了。
爸在那時就跟媽做了約定，接下來的１０年，大部分的家事都給他包。
後來我媽就在附近的補習班當老師，教外國人學中文。
那段時間，是兒時記憶中媽最開心的時候。
＊
沒想到兩年之後，跟我差１２歲的弟弟出生了。
baby總是需要有人２４小時照料，於是我媽辭了工作，又重新披上了全職媽媽的戰袍。
或許是爸和媽都上了年紀，對我弟沒這麼嚴格。
我弟比我們都要來的叛逆，雖然也沒做什麼壞事，但就是三不五時就跟我媽吵到幾乎要家庭革命。
我媽認為我弟人生沒有目標、整天只想玩遊戲。
我弟認為我媽過度干涉他的人生、整天只會碎碎念。
這時候我媽就會扣我回去當調停者，
我理所當然教訓了沒大沒小的弟弟，但同時我也知道，光是這樣沒辦法解決他們水火不容的問題。
我仔細想了想，
我：「baby已經上國中了，妳不用幫他做這麼多他也可以活得很好，媽，妳應該想想自己想做什麼就好。」
媽：「我當然有想做的事阿，我想把日文學好、我想學室內設計、我想……」
我：「那就去做阿，別管他了，他的未來自己負責。」
「對阿，我自己會負責。」我弟這時候還插話。
媽：「你以為我不想嗎？我還要做這麼多家事，還要幫他錄節目、幫他看功課……還要……」
我：「現在很多家事都是爸在做吧，我們那邊也是我在做家事，我覺得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媽：「可是我……可是……」
看到媽的身軀開始顫抖，眼眶泛紅，我就不忍再說下去了。
＊
記得那時候，我剛跟織織開始同居一、兩年。就住在我們老家的對街。
我一肩扛起所有的家事，一是因為那是我們家的房子，我認為我才知道該怎麼整理。二是發現織織可能國外住久了，還真的沒什麼做家事的概念。
像是垃圾怎麼分類，東西怎麼倉儲，衣服怎麼整理之類的，基本上她就是吃剩隨便放，穿完隨便丟，
更不用說當時我們剛撿到米嚕苦，家裡一共四隻貓，清貓砂這個夭壽工作也是我包了，畢竟另外三隻都是跟織織在一起之前就養了。
或許是打從比較有意識開始，就看著爸洗碗的背影長大。
覺得男人做家事也很帥，加上自己也是愛照顧人的巨蟹座。我義無反顧地踏進這個無盡的坑。
同居第二年時，為了讓我們有更好的創作環境，我一鼓作氣丟了三百多包２５公升的垃圾、跑了不下３０次IKEA、分好幾階段把舊家具一一淘汰掉。一共花了快兩年的時間，才讓原本塞滿我媽東西的家煥然一新。
這段時間當然是被念到不行，畢竟這段期間，平常的家事還是要照做，創作的時間無形之下被壓縮到極限。
更不用說常常搬家具去丟完，回來手抖到不行，根本無法畫畫。
織織覺得壓力變大，我也覺得我累翻了，我們開始常常吵架。
起初我以為在家裡煥然一新之後，未來就可已經鬆一點。
但我錯了，煥然一新之後，我反而對維持每個角落的乾淨更加在意。
因為我們在家工作，垃圾量更多，更不用說這邊硫磺氣重、落塵量高又養四隻貓，光是３０坪大就足夠要我命了。
然後又是無盡的洗碗、無盡的掃地拖地、無盡的刷馬桶浴缸水槽、無盡的洗衣服晾衣服、無盡的清貓砂、無盡的跑腿買三餐、無盡的垃圾分類倒垃圾……
一開始，只是想當個好男人而已，
結果，卻漸漸覺得自己只是個菲傭。
＊
有一天，我又跟織織吵架了。
織：「欸，你很久沒更新了耶。」
我：「妳知道我剛剛丟了幾包垃圾回來嗎？」
織：「難道你都沒有想畫畫了嗎？」
我：「你以為我不想嗎？我還要做這麼多家事，我還要……」
突然我停住了，腦海裡浮現我媽的畫面，眼淚幾乎要滿溢出來，那一刻我才終於、終於、終於懂了。
有誰會希望自己，從一個最純真的戀愛少女，到最美麗的白紗新娘，到最幸福的新科媽媽，
最‧後‧變‧成‧一‧個‧碎‧碎‧念‧的‧老‧媽‧子。
我只是包辦兩個人、四隻貓的家事六年而已，就已經讓我瀕臨崩潰，
我媽卻照顧我們四個小屁孩超過二十年。
這是，多麼無法想像的霸業。
＊
這是一件沒有人誇獎、也沒有人在乎、沒有成就感、也沒有新鮮感、沒有薪水、也沒有盡頭的鳥事，百分之百的鳥事，沒人想幹的鳥事。
但這也是，最偉大的鳥事。
媽，辛苦了，母親節快樂，不是母親節，也要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