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來寫】#鬼滅之刃的文化導覽(一):鬼的起源、鬼退治物語的敘事原型 // 鄭雋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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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漫畫家吾峠呼世晴創作、ufotable公司製作的知名動畫作品《#鬼滅之刃》系列在2019年因為動畫版第一季的成功,在全球引起熱烈迴響。相信讀者目前已對主題曲朗朗上口、也多少知道主角炭治郎等人服裝造型藏有不少秘密,近日電影版『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在日本上映後佳評如潮,上映三日票房突破46億日幣,超越《天氣之子》。偽學術將藉此良機推出《鬼滅之刃》相關連載,帶領各位讀者回顧日本文史面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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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的起源:#平安時代對鬼的詮釋與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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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完結的漫畫原作中,作者曾清楚畫出本作大魔王「鬼舞辻無慘」鬼化前,身穿平安時代貴族服裝的形象,而本文考察出的「鬼」也確實誕生在平安時代。日本在發明假名前,文化傳遞上相當仰賴且沿用漢字,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人所歸為鬼」。原始漢字「鬼」在中文、英語最直接對應的解釋理當是亡魂/ghost,但亡靈在日本語則另以「幽靈」稱之(Zack Davisson,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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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西元931年-938年編纂、史上最早的分類體漢和辭典《倭名類聚鈔》記述,日本語對鬼的詮釋有「おに」(鬼)、「もの/もののけ」(物/物之怪)兩種說法,前者肉眼看不見但能感受實體;後者則為沒有明確型態,僅能感受到氣息的 #靈異存在(多田克已,2009),可直接反映平安時代起始前或初期的普遍觀點,與現今日本大眾解讀為 #兇惡的活物 顯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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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教系統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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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文化是會變異的,由於遣唐使 帶回兵法、曆道、陰陽道等大量直接來自中國的文物,同時包含漢傳佛典,佛法普及後「佛教系統的鬼」(惡鬼、夜叉、阿修羅、羅剎…等)兇惡描述對大眾影響甚鉅。由於各類口語轉述、抄本將印度、中國等地與本地混同,直到收錄各國民間故事的《今昔物語》在平安晚期成書,大眾對鬼的印象更逐漸複雜化(多田克已,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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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佛教雖然早在飛鳥、奈良時代已透過百濟納貢而形成早期日本佛教,卻也有著政教混同、流於抄寫與唸咒的 #形式主義 弊病(聖嚴法師,1993),故早期日本只將佛視為神道教的其中一種神祇,影響力不高。因此,兩位隨遣唐使渡海取經、開創本土密教的高僧 #最澄(天台宗)、 #空海(真言宗),除佛法成就斐然外,引進文獻對鬼的定義造成流變可說是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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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陽道裡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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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本土信仰陰陽道對漢代志怪文獻《神異經》的開創性誤讀也在日本境內產生了「鬼門位於東北方」的概念(川合章子,2002),該書星相紀載云:「東北方位有鬼星,其門題字為鬼門」與十二地支(丑、寅/牛、虎)的對應,加上對野蠻人的恐懼,導致民間普遍將鬼描繪為「#頭長牛角、#身披虎皮」的形象。民俗學者小松和彥在《カラー版 重ね地図で読み解く京都の「魔界」》指出:道教的「#牛頭馬面」也是影響鬼形象的因素(見圖二,歌川芳艷《大江山酒吞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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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與鬼的纏鬥也是民間故事的常見主題,平安京北邊的「#貴船神社」據信曾有女子因丈夫變心,透過駭人的「#丑刻參拜」化身為復仇厲鬼。這則傳說從平安晚期的《今昔物語集》到鐮倉初期的《平家物語》有多種變體可循。無論能樂謠曲《鐵輪》與小說家夢枕模的《陰陽師》中,鬼女最後都被陰陽師 #安倍晴明 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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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種種文化變異,現代日本出版品已普遍將鬼歸類為「妖怪」的其中一種,泛指「作惡的活物」。頭上有角、嘴有獠牙、身穿虎皮、力大無窮、生食人肉…可說是融合了先民恐懼野蠻人而產生的他者化 想像與各方宗教傳說,最後定型於平安時代的形象。文化語境的斷層造成美麗的誤會,卻也豐饒了庶民精神生活,鬼正是如此的存在、文化的混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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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退治物語的原型:#桃太郎、#物語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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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神話學與文學等領域,普遍有沿用 分析心理學理論,將故事解讀為原型(archtype)的說法。存在於人類集體潛意識裡的原型像某種公式,與工程學原型/物理模組功能相仿,會在歷史上不斷重複相似的現象。日本特有的「#鬼退治物語」(おにたいじものがたり,onitaijimonogatari,即英雄討罰惡鬼的故事)敘事原型,諸如《桃太郎》、《大江山酒吞退治》…等,由於桃太郎是流傳最早、深植人心的口述傳說文本,二戰期間的愛國宣傳動畫也經常使用來作為青少年的學習典範(見圖三,《桃太郎──海の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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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陳太乙(2010)的說法,青少年冒險故事最明確的經典模式為:「人物A→啟蒙旅行(voyage initiatique)→人物A’」,坎伯採納了心理學個體化歷程的觀念,將其賦予了極為詩意化的名稱:「#英雄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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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敘事原型相仿的研究,尚可參照俄國文學與民俗研究家普羅普(Владимир Пропп)以俄羅斯民間故事為基礎寫出《故事形態學》、比較神話學家坎伯(Joseph Campbell)暢銷名作《千面英雄》都是實用的研究書目。電影研究者如戴錦華《電影批評》(2015)則援引結構主義語言學佐證,整理出編劇的「敘事學」,裡面包含沿用自普羅普《俄羅斯民間故事研究》的 #角色行動範疇:壞人、施惠者、幫手、公主或寶物等。上述各領域的研究,都證明了任何型態的故事都有類似公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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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們不禁要問:相較於華人與西洋,大和民族的物語文學有何獨特之處?在台日兩地文化頻繁交流的現今,現代日本語的「物語」(ものがたり,monogatari)幾乎等同「故事」,已是默認的文化共識,然而在《源氏物語》等物語文學蓬勃發展的平安時代,物語尚具有 #神祕主義 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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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前半已提及平安早期對「もの,mono/もののけ,mononoke」(物/物之怪)虛幻性的定義,現代日本學界,民俗學家折口信夫認為:「もの代表的是靈。像神,但位階較低的各種精靈」、哲學家梅原猛則進一步提出:「『ものがたり』是『もの』所說的話,是『もの』談論『もの』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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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家 #河合隼雄(2016)在《活在故事裡──現在即過去、過去即現在》整合兩位學者的觀點,輔以語言學佐證,證實了物語不但是故事,更涉及了民族集體心理與靈魂的層次,因此物語的敘事,即為靈性的言說。換言之,物語的本質比起故事,是更接近靈魂與神祕世界的行為,即「#以靈魂為基礎的內在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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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滅的國族情感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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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的劇情以鬼退治物語為架構,呼應了存於大和文明先民拓荒建國的正邪對立觀念與神道信仰,喚醒了集體對遠古傳說的渴慕。既符合物語文學闡述傳奇與心靈的特性,更不偏不倚命中青少年對英雄之旅的浪漫想像。縱使動畫版明顯有成功的商業操作,也無可否認原作的敘事原型與物語性能產生強大的情感動員,這恐怕是吾峠呼世晴老師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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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之旅勢必有魅力十足的惡徒撞擊出戲劇張力,由於現今「鬼」在大眾文化已是常態被歸類為反派的存在,而本作明確描寫:由人轉鬼、階級嚴明(十二鬼月,上下弦)且高度組織化的邪惡勢力已經幾乎是現代人的認知,每個鬼更如同希臘諸神般充滿人性,各自有著悲慘的過去與對永生的渴望,這些要素開創了鬼退治敘事的新格局,敵我雙方的各種苦難又恰好滿足了亞里斯多德以來對悲劇淨罪作用(Ktharsis)的渴求(陳中梅,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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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最早鬼退治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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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史上最早成形的鬼退治敘事,是流傳於岡山縣、岡山市周邊的吉備津彥命(孝靈天皇之子)討伐惡鬼「溫羅」的傳說,民間信仰普遍視為《桃太郎》的原型。但也因為史書對吉備津彥命著墨甚少,信史的匱乏導致史家對桃太郎=吉備津彥的推論仍有所保留。至於溫羅的真實身分,由於該地遺跡的朝鮮式建築 等諸多證據,人類學領域普遍推測是朝鮮半島渡海而來、擅鑄鐵的異邦人(孫嘉寧,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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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家阿村禮子與插畫家夏目尚吾合著《吉備津彦と温羅 : おかやま桃太郎ものがたり》則融合了傳說、史料,重構了更完整、串起傳說與史實的桃太郎,除了帶入 #天皇征服部落的政治史觀,更寫出溫暖動人的新結局:桃太郎在夢中得知溫羅實為流亡至當地的百濟國王子,悔恨不已,於是建立神社祭祀溫羅,並請溫羅遺孀阿曾媛擔任巫女。同時將自己名字依地名改為吉備津彥命,誓言守護人民(見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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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岡山地區因為遍布 #古墳時代 的遺跡、供奉吉備津彥命與溫羅的 #神社,被視為重要文化遺產,地方政府推廣觀光與文化普及的資訊,到處可見桃太郎與鬼的文化符號,日本政府當局對文化產業的重視可見一斑,值得台灣方面借鑑。岡山市政府列為官方推行觀光刊物的《吉備津彦と温羅 : おかやま桃太郎ものがたり》,電子全書可至官網免費下載(有正體中文版!),網址:https://momotaro-ura.jp/stor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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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墳時代 的某些遺跡也跟往後連載的內容有關,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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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還準備上車
#上了無限列車還想活著離開
#放心杏壽郎絕對會救你
#筆者跪求網友提供杏壽郎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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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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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Zack Davisson.(2015).《Yurei: Japanese Ghost》,Chin Music Press Inc.,Seattle
2.多田克已著、歐凱寧譯(2009).《日本神妖博物誌》,台北市:商周出版(原典為1990年出版)
3.聖嚴法師(1993)〈日韓佛教史略〉《法鼓全集》,台北市:財團法人法鼓山文教基金會(數位線上電子版,2020.09.25瀏覽,網址:http://ddc.shengyen.org/)
4.川合章子著、簡美娟譯(2002)《漫畫陰陽道與陰陽師》,台北市:台灣先智出版(原典為2001年於日本出版)
5.小松和彥(2019)《カラー版 重ね地図で読み解く京都の「魔界」》,東京都:宝島社,P.45
6.河合隼雄著、河合俊雄編、洪逸慧譯(2019)在《活在故事裡──現在即過去、過去即現在》台北市:心靈工坊(原典為2016於日本初版)
7.戴錦華(2015)《電影批評》(第二版),北京市:北京大學出版社
8.陳太乙(2010)〈解析普拉斯的創作世界──從『最後的巨人』到『歐赫貝奇幻地誌學』〉《追尋消失的秘境──普拉斯的世界解密手冊》,台北市:時報出版,頁10-11(普拉斯《最後的巨人》別冊贈品)
9.亞里斯多德著、陳中梅編譯(2001)《詩學》,新北市:台灣商務印書館,頁226-230(陳中梅撰寫附錄、名詞解釋部分,原典為古希臘文獻,約西元前335年成書)
10.孫嘉寧(2018)〈桃太郎昔話・温羅伝説と鳴釜神事から見る地域の「歴史の語り直し」〉,《日本文化人類学会第52回研究大会》,弘前市:弘前大学
11.阿村禮子著、夏目尚吾繪(2012)《吉備津彦と温羅 : おかやま桃太郎ものがたり : 吉備路ガイドブック》,岡山市:日本遺産『桃太郎伝説の生まれたまち おかやま』推進協議会(岡山市政府刊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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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去看看李長潔的《竈門神社 | 鬼門封、劍術與刃 | 關於炭治郎》:https://m.facebook.com/story.php?story_fbid=1604343393086613&id=208541192666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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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師父聖嚴法師,我已於2007年時皈依聖嚴法師,對於聖嚴師父的教誨不時在我心裡想起。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信女常請合十》
【聖嚴師父遺囑】
一、出生於一九三○年的中國大陸江蘇省,俗家姓張。在我身後,不發訃聞、不傳供、不築墓、不建塔、不立碑、不豎像、勿撿堅固子。禮請一至三位長老大德法師,分別主持封棺、告別、荼毘、植葬等儀式。務必以簡約為莊嚴,切勿浪費舖張,靈堂只掛一幅書家寫的輓額「寂滅為樂」以作鼓勵;懇辭花及輓聯,唯念「南無阿彌陀佛」,同結蓮邦淨緣。
二、身後若有信施供養現金及在國內外的版稅收入,贈與財團法人法鼓山佛教基金會及財團法人法鼓山文教基金會。我生前無任何私產,一切財物,涓滴來自十方布施,故悉歸屬道場,依佛制及本人經法院公證之遺囑。
三、凡由我創立及負責之道場,均隸屬法鼓山的法脈,除了經濟獨立運作,舉凡道風的確保、人才的教育、互動的關懷及人事的安排,宜納入統一的機制。唯在國外的分支道場,當以禪風一致化、人事本土化為原則,以利純粹禪法之不墮,並期禪修在異文化社會的生根推廣。
四、法鼓山總本山方丈一職,不論是由內部推舉,或從體系外敦聘大德比丘、比丘尼擔任,接位之時亦接法統,承繼並延續法鼓山的禪宗法脈,亦不得廢止法鼓山的理念及方向,是為永式。佛說:「我不領眾,我在僧中」,方丈是僧團精神中心,督策僧團寺務法務僧斷僧行,依法、依律、依規制,和樂、精進、清淨。
五、我的著作,除了已經出版刊行發表者,可收入全集之外,凡未經我覆閱的文稿,為免蕪濫,不再借手後人整理成書。
六、在我身後,請林其賢教授夫婦,將我的「年譜」,補至我捨壽為止,用供作為史料,並助後賢進德參考。故請勿再編印紀念集之類的出版物了。
七、我的遺言囑託,請由僧團執行。我的身後事,不可辦成喪事,乃是一場莊嚴的佛事。
八、僧俗四眾弟子之間,沒有產業、財務及權力、名位之意見可爭,但有悲智、和敬及四種環保的教育功能可期。諸賢各自珍惜,我們有這番同學菩薩道的善根福德因緣,我們曾在無量諸佛座下同結善緣,並將仍在無量諸佛會中同修無上菩提,同在正法門中互為眷屬。
九、在這之前本人所立遺言,可佐參考,但以此份為準。
末後說偈:「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
法鼓山 創辦人 聖嚴 (1930-2009)
中華民國九十八(二○○九)年
感恩大家,可留言-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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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導師.十方典範
[如悟長老]
一、導師了無牽掛的走了
當代佛學泰斗、法門巨匠印順導師走了,走得並不突然,印老是在六月四日上午十時零七分,於花蓮慈濟醫院示寂,在醫院療治頗久一段時間,終因心臟衰竭示寂人間,離開我們走了,走得十分安詳,無牽無掛的樣子。
雖然,我們見面機會不多,尤其在我學成之後,一直忙碌於僧教育以及圓光寺寺務,殊少時間拜候他老人家,向其請益。但總是深深記得每次會面接觸到他老炯炯有神的雙眼,其眼中透露的眼神,總是那麼樣的慈祥,慈祥中有著關懷、安撫、惺惺相惜的神情,彼此没有多說什麼,也不便多說什麼。然未想到,就在聽到他老離開的那一剎那,從來没有想過,自己竟對這樣慈祥的老人,內心產生一股彷彿戀人般,依依不捨之情,孺慕之心可以想見。然而,從此時此刻起,我再也見不到印老那張清癯、睿智、祥和的臉了,那副平和卻又滲著無比關懷的眼神了!
二、一生不為己 只為利他
印老──我最崇敬的導師,屬所謂「學問僧」之列──即是深入經藏、智慧如海、廣學多聞、著書立述、論辯外道,教育人才之經師、論師或律師,如古之龍樹、無著、世親、智者、羅什、玄奘、宗喀巴等歷代祖師及民國以來的太虛與印老。
印老著作等身,撰書四十多冊,凡七百多萬字,早期結集的《妙雲集》二十四冊,無人不知,啟發信眾無數,窮其一生讀書寫作,嘉惠後人,這樣的精神有幾人能及?他老肉身不在了,然他留給世間,留給我人眾多著作文字,無形資產卻是無窮,對我人的啟發和關愛亦是無盡。我們應該好好學習他,效法老人家治學著作之精神,一生不為己祇為利他的磊落胸懷!我們更應該努力增上,學習老人家高超卓越,為教為人,無私的思想、遠大的思想、崇高的思想!
走過近代中國苦難的印老,一九七三年以《中國禪宗史》,獲日本大正大學文學博士,成為中國第一位博士比丘。學者邱敏捷形容得好:「不以創建大型佛教事業,而以大量思想著作流傳在佛教僧俗之間的佛學泰斗……在佛學的建樹上,如果把印順的著作抽掉,當代中國佛教的文化資產將所剩無幾。」由這幾句話,可以想見印老對近代中國佛教文化思想之貢獻,也是印老對當代佛學思想衝擊,正向於權威挑戰,正以批判精神開闢出適應時代所需求的新路線。
三、是闢邪顯正的開路先鋒
從當年編《海潮音》起,他與演培、仁俊、續明等人,一直以犀利無比的筆觸,向保守、向傳統、向腐朽、向不義、向一切外道邪說宣戰,時時作毫不留情、毫不手軟的攻擊、申斥、反駁,是那樣的英勇,印老的姿勢,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慨,稱其為法將,誰說不宜?從而「闢邪顯正」就成為他老生命中的大事。他老是三論宗的大師,而三論宗主要任務就是「闢邪顯正」。他老的生命標幟,可說一生只為宣揚「正見」和「正思」的人間,給予莘莘學子以及有緣眾生。
印老與生俱來就有一顆無比清明的清淨心,平生整個心血都灌注在佛法上,這一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學佛法,首要當具清淨心,一開始須果決地抛開所有無謂的妄想,一心熱切、精誠地去讚研,其餘則不暇多顧。如此一心一意,知見純正,當他祇不過三十多歲青壯時代,便全盤掌握整個印度及中國佛教的思想體系,所觀所行在在自然清徹,洗練出佛法的純淨面目,理會出佛法的真正源頭,見一般人所不能見,信一般人所不能信。深深了解到「法」,是釋迦佛所徹悟的圓滿真理(迥然不同於世間真理)。倘若能把世間、出世間的實相開顯得極其明晰,便能使眾生從有漏的黑暗無助,走向無漏的光明希望。其次「律」乃是透過正法的體察、諦審、印決,而作為建立僧團最完善的種種規則與制度,因淨律的殊勝作用是在「為令正法得久住故」。
印老一生重法、守律,公正不阿,不喜歡作一般世俗應酬,往來修行以外的事情,也不願接受外來的過份供養,更不肯作一絲絲、一毫毫浪費、奢華、不著邊際的作為。日常餐飲(後來因病平時多以飲汁一類甚為軟體之食為主)向來但求清淡、不求享受,名符其實不過是「療飢」而已,身上所穿著生活用品,都不過是一些最便宜的實用貨,在別人看來那樣的生活,實在已經到了清苦的地步;但他從不以為苦,因為他的生活重心是在「法食」。讀到好的經書刊物,寫出自覺滿意娛己益人的作品,內心即充滿著「法悅」,彷彿已享用過一頓世上最美好的飲食,「法食」既足,自然忘了疲累或任何不快,精神自然飽滿。好比世儒,顏回居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也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豈不也是印老的生活寫照嗎!
印老的生活清淡,崇尚自然,返璞歸真,如此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但他老不奢不侈、不驕不傲、不卑不亢、心性超逸、一塵不染,其高潔的品格,正足以證明是個生活最平凡不過的僧人,但也可說是平凡中之不平凡者啊!因為他老高尚的品性、瀟灑的氣質、廉潔的操守,加上謙和的待人,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四、遭寃屈卻逆來順受
《佛法概論》是印老的傑著,一九六五年,他應文化學院之聘,教授《佛學概論》、《般若學》,是我國第一位在大學任教的比丘。然而,世事難料,所謂「譽之所在,謗亦隨之。」當初印老由港來台,被聘為台北首剎善導寺住持,在黨國元老李子寛支持下,出席東京所召開「第二屆世界佛教徒友誼會」,於無形中卻開罪了他人,又因所著《淨土新論》及「大乘非佛說」的觀點,一時不見容於「傳統」僧侶(以大陸來台緇素為核心)。加上印老出席世佛會,被分派與日本留學之圓明法師為同一組,圓明認同印老的學養及見解,其後他在日本隔海批判大乘佛教,幾乎是以一人之力與所有大陸來台的長老緇素論戰,繼而引起島內留日台籍僧眾與大陸籍緇素間的相互攻擊,印老當然被牽涉其中,以致自身深陷險境而未察覺。當時台灣「白色恐怖」盛行,有因對教義爭辯不過,遂密告某人的思想有問題,這是極狠的招數之一,祇要查有「隱藏共產黨毒素」,將可毀滅一個人的聲譽乃至性命,為此不幸發生了《佛法概論》事件,印老被無端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所幸李子寬出面折衝,印老不得不及時修改該書「不妥」之部份除罪,才使得一場禍災消彌於無形啊!
茲將《佛法概論》一書被指為「隱藏共產毒素」的部分(原書出版於一九四九年十月十日)附錄於下:「傳說的北拘羅洲,是極福樂的世界。北拘羅洲的平等、自由,有點類似世界起初的人類社會。將此世界融入佛教的真理與自由,智慧與慈悲,即為淨土的內容。我們這個世界,經過多少荒亂,彌勒降生時,才實現為淨土。佛教淨土的真精神,如果說在西方極樂國,在兜率天內院,不如說重在這個世界的將來。拘羅洲的特質没有家庭──没有男女間的互相佔有,没有經濟上的私有。衣服、飲食、住處、舟車、浴池、莊嚴具,一切是公共的,儘可適量的隨意受用。大家都無我我所,無守護者,真的做到私有經濟廢除。男女間,除了近親而外,自由交合,自由離散,所生的子女,屬於公共。拘羅洲的經濟情況,男女關係,家庭本位的倫理學者,或者會大聲疾呼,斥為道德淪亡,類似於無父無母的禽獸。然而佛法說:這是無我我所的實踐者,是「能行十善業」者,是真能做到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者,比家庭本位的道德──五戒,要高尚的多。拘羅洲的人,沒有膚色,種族優劣的差別,人類是一樣的平等。由於體健進步,人間再沒有夭壽的,壽終而死,也没有憂愁啼哭。這個世界,非常的莊嚴,非常的清淨,像一所大公園。土地肥沃,道路平坦,氣候冷暖適中,到處是妙香、音樂、光明。人類生活於這樣的世界,何等的幸福!這樣的世界,為無數世界中的現實存在者。原始佛教仰望中的世界,即是這樣的世界,而又充滿佛陀真理與自由,智慧與慈悲,這即是這個世界的將來。」這只是印老傳達佛教人間祥和、利樂的世界理念,未料其中卻暗藏了可怕的災禍。
五、胸懷磊落如如不動
平常人受到非議,大都立刻惱羞成怒,況受到嚴重的誣謗甚至陷害,一定雷霆大怒、六神無主、心思報復。印老卻冷靜以對,忍受委屈,甚至露出不以為意的態度,誠然是「八風吹不動」,這又是何等高超的修養!「忍得一時氣,可消百日災。」這一向是他老鎮定的思惟。
《法句經》說:「單單受人非議而無人褒獎,或者單單被褒奬而無人非議,過去未曾有,未來不會有,現在也没有,從古至今,這樣的情況不會有所改變。沉默受非難,多言受非難,少開口也受非難,社會上没有不受非難的人。」出家人自然也不例外,連人格聖潔超然的釋迦牟尼在世時,都曾受到各種非難和誹謗而無可奈何。
其實人大可不必為了想受人讚揚,或者為避免非議,刻意做到八面玲瓏、面面俱到,一旦如此,你必然會因而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無法放手去做自己想做、該做的事,又如何能成大器?
總之,無論有人非議或是褒奬,能夠不受外在毀譽褒貶的影響,堅定信心默默完成自己該做的事,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才是全心全意學佛的應有修為。這種修為印老切切實實做到了,正如《法句經》所說:「心若一塊大石磐,不會被風所吹動,不論面對讚美或毀謗,亦毫不為所動。」對任何事物都能看得清、看得透,心如磐石,如如不動,這就是印老的寫照。他了然於人生的矛盾,看穿事物本性。由於他已然站在至高點,彷彿登上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埃弗勒斯峯,當站在那至高頂峯時,整片喜馬拉雅山脈都是敞開的,不只能看到自己走過的途徑,同時也能看到全山所有途徑。所有可以通往頂端的路,甚至可以看到與自己背道而馳的人,他們也正在跋涉、行進著,朝著頂峯前進。現在你看得到世間所有事物,乃因為這個高度的視野是全面性的,因此所有的分別都消失了,所有的哲學也都不見了,所有的認同與不認同也都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在全面的視野完整中,早已獲得了解脫。站在至高的頂點上,印老的視野無限寬廣,因此他的心胸也相對無盡的寬闊,能諦聽所有不同的聲音,能容忍四方八面衝著他而來的敵意,能大方的接受各種不同的意見。因為他的心,開朗、坦然、如如不動。
六、巨著《印度佛教思想史》
印老以其正大深廣而純淨的佛法思想力作,也是一代巨著《印度佛教思想史》,學佛著皆宜一讀。印老在該書自序中說:「我對印度佛教的論究,想理解佛法與方便法,而縮短佛法與現實佛教間的距離。」原來他把「佛法」與「佛教」分開來看,世尊所體證的「正法」即「佛法」。「佛教」呢?是經過時空、人事、地域等等發展,演化出的種種複雜現象。然而演化則是一般人類思想和業行的自然傾向,如果缺乏高尚的正見與淨思作引導指向,演化歷程中就必然每下愈況。從佛教現象每下愈況的演化,深察而遍知來龍去脈,則非具正知卓見者莫辦。
印老從平日精勤不懈奮發中正聞、深思、淨修,更本著夙世修來深厚的善根,積藏了無量無盡的智力、慧光,更以史的眼光來看印度佛教思想的發展與演化,完成了他畢生巨著《印度佛教思想史》,這在中國佛教界可說是創舉,前無先例。他老對印度佛教思想的勝解、深入,可說「全方位」的貫徹,從而將一切佛法精微的法源義脈全盤托出。不但如此,也將不了義的法義作適切的批判,另一方面對那些邪僻、荒誕、穢惡的若干劣行,也一一嚴斥痛呵、毫不留情。
他的的確確把緣起幻有,真實與性空,等觀等學。有為的緣起事相,廣泛複雜,普遍無所不在。他見地正確豁明,說得十分透闢,寫得尤其深入。書中將各種論題,正負兩面,敍列擇別,周詳公正,取捨得不存絲毫愛惡情見,真可說做到史家正直不阿、安危不見的特性。
閱讀《印度佛教思想史》,了解到印度佛法之所以興亡,應從佛法興起的源頭注心領會,體悟奉持,從佛教的衰滅末途,誓志振興,振臂奮起,搶救佛教,光大佛教,亡羊補牢,猶為未晚。
七、提倡「人間佛教」是高僧也是凡人
儘管品學超人一等,印老從不自滿,他認為自己不過是個凡人,在他眼中世間没有神,他老弘法七十餘年,没有自己的僧團,不受宗派佛學束縛,為理解教理,對佛法思想起一點澄清作用,而孜孜不倦地寫作、講述,無論是內修外弘,為的是希望掘發正信之佛法,並希望以正信的佛法在混濁惡世中作大清流,德化人心。印老畢生提倡「人間佛教」理念,有人認為他師承太虛大師之「人生佛教」,不過「人生」與「人間」仍有差異,前者輕鬼但仍重神,而印老則不談鬼也不談神。
原來印老在抗戰時期於四川,有一天讀到《增一阿含經》云:「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當下確立他一生佛理哲學的核心。由於《阿含經》屬小乘經典,或者也為此讓他早年研究著述,和當時大乘為主流的佛教界格格不入,由是輒起爭議。不過面對爭議和風波,他始終逆來順受,表現出良好的風度。他總說因緣,種因得果,有些苦是得吃的。
回顧一生,印老曾形容自己:「如水面上的一片落葉,忽而停滯,又忽而團團轉,不論激流如何阻擋,仍是向前流去。為什麼這樣?不但落葉不明白,像落葉那樣的我,也不明白。事後才發現,自己的一切,都在無限複雜的因緣中推移。」在印老眼中,世間、生命,一切都不過就是因緣罷了,只有緣起,没有結束。
我們知道在學界,印老雖然低調,但没有人敢忽略他的學術地位;在教界,他在獨善其身及庸俗化的兩極之中不著二邊,而行中道,並為大眾點出「人間佛教」的方向。欣意要做一個平凡的人,不貢高我慢、不故弄玄虛、不虛偽矯飾、不忸怩作態,一切祇是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實事求是,一步一步踏實地在苦難人間,為苦難眾生服務。他老始終認為這麼做是對的,這才是菩薩道。而他也很明確地從經典中印證,佛陀就是這樣而成佛矣!
印證佛陀真理,果決地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自利利他。他老是一代高僧,但也是凡人!不念經懺,不處山林,為現世,為時人。他老的思想,他老的理念,隨著時代的變遷,時間的挪逝,卻不知不覺在人間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成為台灣佛教界的主流共識。智者永不寂寞,睿智英明智慧似海的印老,一生堅持佛教人間化的佛陀本懷。他老擇善固執,文以載道。他老說過:「余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不會因為自己智慧高,而強拉別人跟從,他老容弟子們隨各人不同心性去發展。數不盡的智慧寶藏──著作論述,幾乎全是為了提倡「人間佛教」而大聲疾呼。他老早年至為孤獨,甚至落寞,他老不在意。固然環境使之鬱鬱不得志,但不氣餒,有時獨排眾議,力不從心,但不喪志,受盡病魔恣意的摧殘痛苦不堪,但不低頭不悲觀,這就是人間的印老,教界的瑰寶,同時也是十方的典範!我們深深感佩到印老儘管早年孤獨,但在晚年則是「此德不孤,而譽滿天下」。
八、隨順眾生而慈悲度眾
印老隨順眾生,隨緣度眾的精神,可以看出他老的慈悲,慈悲不講求外表,主要發自內心。當年證嚴法師在俗為妙齡女子時,自行落髮,求受大戒不遂,前往購買《太虛大師全集》的因緣,透過印海法師拜見印老並說明來意,她要求皈依印老座下。印老一方面悲心特重為隨順眾生,一方面亦是獨具慧眼,二話不說應允下來,當下收之為徒,賜法名證嚴,又賜「為佛教、為眾生」六字箴言。不料證嚴法師深受印老的德召感化,努力興辦慈濟事業,且事業組織愈做愈大,利益全球苦難眾生,功德真是難以言喻。證嚴法師對印老的教導奉行不渝,在這滾滾紅塵中將「人間佛教」利益眾生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從這段佛門佳話,足以證明從來大菩薩(學佛趣求菩提、實踐菩薩精神者),都是胸懷隨順眾生、隨緣度眾,有求必應的悲心度量!
印老向來就是隨緣度眾,悲心無己的大心菩薩。他老是慈濟的導師!他老是十方的導師!他老更是僧伽教育的導師呀!
九、期盼早一點乘願再來
印老創立的福嚴精舍,從民國四十二年落成至今已超過半世紀,與台北慧日講堂相輔相成,呈現十足「內修」、「外弘」兼備的格局。當時續明法師主持靈隱佛學院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五九年春,接掌了福嚴精舍的住持。以後靈隱學院三年期滿,經過與印老、演培法師商討之後,以靈隱佛學院的畢業生為對象,成立中級性質的僧教育機構,定名為「福嚴學舍」,由續明法師任舍長。福嚴學舍是在一九六一年三月開學,修學期限三年,受學人數常保持在十八人左右。一九六四年學舍學僧畢業後,續明法師卸任精舍住持,應聘出國遊化。繼任的演培法師又經常在海外弘法,由常覺法師代理實務後,又將學舍恢復為精舍,僧教育也暫時停辦。直到一九六九年十月六日,第一屆福嚴佛學院正式開學,以「太虛佛學院」四十名學僧為班底,又另招收新生十名。然而,卻又僅辦了二年,便再度停辦,直到福嚴佛學院第二屆再續辦時,已是六年後的事了。
僧教育,特重在僧伽本份、知能與發心的教導和涵養。一旦養成高尚氣質、優良品學的僧伽人才,擔負起繼往開來、承先啟後的重責大任,佛教未來的遠景才能燦爛光明。反過來說,僧人受教程度若不高,素質不良,僧教育有所缺失,養成優質的僧才太少,佛教的前途在在堪虞。印老明白看準了這一點,他不斷期望佛教有所改革的同時,更加重視培植僧才興學護教,當初創立福嚴精舍的用意即在於此。福嚴精舍從初時創立到現在,一直是佛教徒心目中培養僧伽的搖籃。
印老圓寂了,其門人依照遺囑,將其法體自花蓮移靈至福嚴佛學院。六月六日下午四時在福嚴精舍舉行「印順導師圓寂迎靈接駕大典」,海內外印老的信眾弟子僧俗八百多人參加,諸山長老雲集,我懷著又崇敬,又悲痛的心情參與大典。一想到印老生前一向重視僧教育,其辦學的熱誠與艱辛過程,不是簡單筆墨可形容。更何況我當年也曾受教於福嚴學舍,法乳深恩,頂戴難忘!回想過去,想說、想寫、想敍述的事太多太多了,然而卻不得不停筆!我心不禁悲戚起來,說不出的惆悵,心想您老百歳嵩壽,現在走了,帶走您一身的病痛。您老是一生雲淡風輕,了無牽掛,灑脫而去,我們也該以歡喜心情送別人間;但平凡鈍智之我,對您老孺慕實深,內心竟是充滿著無限依賴不捨之情緒……我好難過,但只能强忍住眼眶中滾動的淚珠,不容它隨意掉下來。
印老,最崇敬的導師!您是點亮大眾心光的導師!您是十方學佛信眾的典範!您老說過:「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人間,為人間正覺之音而獻身。」您老是那麼的熱愛人間,關懷人間。所以,我相信您老不會讓大家痴痴的等待、苦苦的盼望──盼待您老再回人間,教導我們!指導我們!鼓勵我們!您老務請早一點乘願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