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從捷運站走往咖啡廳的路上，我聽著德布西的快樂島，因為太好聽，我就哭了。
我常這樣，有時是因為曲子本身，有時是因為彈奏者的詮釋方法。之前還在巴黎留學時，海獅（我的鋼琴教授，長得很像海獅所以我叫她海獅）在課堂上示範葛拉納多斯的鋼琴作品《哥雅畫集：歎息、瑪雅與夜鶯》，才下第一個和弦我就哭了，其實當下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太誇張，可是真的很動人。
海獅是大手大腳的人，她的音色永遠透亮華麗，盡是看破紅塵的霸氣。人生在世誰沒狼狽過？但有些人無論如何被命運折騰，看起來都依然那麼穩當、那麼大無畏，就是海獅。
那天下午海獅敲下第一個音升F，像管鐘一樣鏗鏘有力，接著左手下行：E、D、升C⋯⋯也不過三、四個音，怎麼氣氛就急轉直下，一階一階地走入心碎裡。
她右腳踩著延音踏板，兩隻胖胖大手在琴鍵中音域遊走，奏出聲聲歎息。彈性速度在這種時候顯得特別戲劇化，拉長的音符如同啜泣前的停頓，而明明是一個和弦，左右手卻不同步偏要用滑的，裝飾音欲言又止、調性時雨時晴⋯⋯整個虐心。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海獅的脆弱。我在教室裡哭得超像神經病，但音樂學院本來瘋子就多，其他同學也沒把我的情緒放在眼裡就是。
再怎麼霸氣的人，也藏不住曾有過的卑微與創傷，演奏就是這麼誠實的一回事，所以很動人。但有時候也不是作曲家、演奏家自願這麼誠實，而是被我這種神經病共振到他們的情緒，那就躲也躲不掉。
很久沒有回巴黎了，下次去看海獅的墓，將是攜家帶眷，我會告訴我的孩子，這是媽媽少女時期的鋼琴老師，她是海獅（沒禮貌）。轉眼間就這樣過了十幾年，不可思議。希望海獅在天堂一切都好。
P.S.照片中的圖畫是我送海獅的生日禮物，我畫得好好，但我竟然簽名簽成Yacing，少了一個h。怎麼會有人把自己的名字簽錯？超白癡，我當時懊悔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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