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家純事件:當女人的不可能 ]
雞排妹事件,讓人再一次徹底看見女人的處境多麽 impossible。
穿太少就是無良蕩婦,穿太多就是保守無聊。
化妝是想勾引男人,不化妝被指責不夠禮貌。
太主動是絕望飢渴,太被動是矯揉造作。
當家庭主婦被說是媽蟲,叱吒職場就是不顧家的男人婆。
長得漂亮性感就是欠幹欠騷擾,長得醜陋肥胖就是欠霸凌欠譏笑。
尾牙被當眾調戲,當下發難被說不識時務不夠敬業,事後發難卻變成事後諸葛想炒新聞。
被開低級玩笑,不說自己憋到內傷,說出來被罵沒幽默感。
被人性侵,沒證據前被質疑口說無憑,罪證確鑿後,卻說證據準備這麼充足是仙人跳。
被人性騷,性騷擾行為事實不重要,重點是人帥真好人醜性騷擾。
被人家暴,錯不在打人的另一方,而在於妳挑男人的眼光。
被人傷害,哭哭啼啼就是沈浸受害者情節,正向陽光就被質疑傷害的真實度。
如果另一方權力聲望比妳高,妳就是想紅潛規則,不成就翻臉潑髒水。
還有人,發明了「女性本位主義」這樣的詞,去和「女性主義」做混淆,許多不明究理閱讀障礙缺乏邏輯的人,就把「女性本位主義」和「女性主義」視為一物。
男人自我中心,就單純是自我中心,女人自我中心,就變成女權自助餐的證明。以此得解:女性主義都是女人自我中心不知感恩的靠腰,男生要好好保護自己。
在父權社會的道德觀與正義感下,女人不能當黑也不能當白,不是 1 也不是 0,不能是人也不能是鬼,只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在某種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中間地帶徘徊求生,但即便如此思慮周全處處迎合,妳還是處處得罪,處處受疑,因為妳是女人。
有人一定要說,男人也有很多兩難啊,但這類問題討論到最後,幾乎全部都與父權社會的問題有關。所以,男人與女人們要抗議的,其實是同一件事情,而不是單純的你是「男」,她是「女」。是還在讀幼稚園,男生跟女生不當朋友喔?
既然同樣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分是非各自表述的空間,那雞排妹的事件就是一個照妖鏡,一場妖魔現形記,一個人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直接就暴露了這個人的本質,真是慶幸,我們有機會一次又一次從類似雞排妹的事件,看見公眾人物與身邊人們的靈魂真貌。
當你聽到一個人說出:「這女的長這樣就是欠幹」這樣的話時,就知道重點不是這女的到底長怎樣,重點是這個人的內在猥褻到能說出這種程度的話。有些話,老實說,我還真的是說不出來,硬說還覺得很彆扭。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每個人受到先天遺傳、家庭教育、社會薰陶與個人經驗影響,各自成為了不同的人,每個人的價值觀都根深柢固,除非運用理性思考、不怕自我被挑戰,那一個人基本上不太可能會改變,他只會為自己所相信的事浴血奮戰、奮戰到底(但有時候會用假帳號當盾牌)。你可以嘗試去理性溝通啦,但你很快會發現很多人都沒要跟你理性的。
人們看事情,永遠會罩上一層慣性濾鏡。
寫作這麼多年,一再應證這樣的情形,一篇短短的文章本有其極限,但讀得懂你想說什麼的人,就是會讀得懂且觸類旁通,讀不懂、不想懂或是單純想攻擊反駁的人,就能找到各種方式去超譯與扭曲你的文字。
那真的什麼都給你講就好了。
要改善不善良的社會風氣,在網路上與人唇槍舌戰反倒還是其次(我甚至認為很不重要,那只會讓你心情變差,而且不會改變一個不想改變的人),重點是我們在生活中做出什麼樣的交友、擇偶、消費、支持等各種實質選擇。這樣的「選擇」,首先從建立「個人界線」而來,為自己訂立好什麼可以跨越,什麼不可以跨越,誰可以跨越,誰不可以跨越。很多事情,說到底都是「個人界線」的問題,你要去尊重別人的個人界線,也要保護自己的個人界線,不隨意去越界,也不讓人任意踐踏。有了「個人界線」,你在擇偶、交友、挑選身邊親近的人時,才有所謂的「標準」可言,這樣的「標準」,對我來說比顏值、月收入、認識哪個圈子的誰、身高是否 180 更重要百倍。
而我們的教育,教我們要考試 100 分,教我們要嫁給富二代,教我們要當個好女人,卻沒教過我們什麼叫個人界線,什麼叫尊重,什麼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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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2萬的網紅Bryan Wee,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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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可兒案,恐怖的不只是一個女孩的死 ]
昨天看完了《犯罪現場:賽西爾酒店失蹤事件》(Crime Scene: The Vanishing at the Cecil Hotel),發現這整個案件,最恐怖的竟然不只是藍可兒的死。
藍可兒是一個 21 歲華裔加拿大女孩,有躁鬱症病史,生前常在 tumblr 上抒發心情。從她的文字裡看得出來,雖然她深受精神疾病所困,但仍試著努力保持樂觀正向,期待自己活出精采的人生。
藍可兒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嚮往旅行,於是她說服爸媽讓她獨自去洛杉磯玩,並保證自己都會每天報平安。沒想到,藍可兒在入住洛杉磯 Stay on Main Hotel 後沒多久,就突然音訊全無、人間蒸發。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家 Stay on Main Hotel,原本竟然是該區惡名昭彰的賽西爾酒店 Hotel Cecil 改建而來,地點就在臭名遠播的 Skid Row 區旁邊,那裡全是遊民、罪犯、精神病人,許多人搭個帳篷就住在路邊,街上毒品、暴力、性交易等犯罪猖獗,無法無天的地步,可說是洛杉磯裡的 No Man’s Land。而 Hotel Cecil 不只提供觀光客日租,也提供廉價的長租,於是吸引了很多社會邊緣人進駐,環境一團烏煙瘴氣,謀殺、吸毒過量、意外死亡等事件層出不窮,簡直是名符其實的鬼店。
Hotel Cecil 為了重整形象,最終把整棟飯店隔成兩個大區,還做了兩個出入口不同的大廳,一個是時髦明亮的 Stay on Main,一個則是原本的 Hotel Cecil,兩個區域的電梯則是共用的。藍可兒當初以為自己下榻的是乾淨明亮的 Stay On Main,卻對埋藏在裡頭的黑暗背景一無所知。
這部分讓我覺得很可怕的,是人們如何將社會的漏網之魚,全部趕到同一區去自生自滅。 Skid Row 街上流浪的人,還有棲身在 Hotel Cecil 裡的人,在外人眼中看來,不是社會的受害者,而是欲除之而後快的渣滓,Skid Row 和 Hotel Cecil 基本上就是便利的垃圾桶,人渣垃圾全部往裡面送,眼不見為淨。
《犯罪現場:賽西爾酒店失蹤事件》也點出另一個很恐怖的社會現象,那就是在當今的網路生態中,有太多說話不負責任的酸民與鍵盤柯南。警方當初偵辦藍可兒案時,因為案情陷入膠著,於是決定將藍可兒生前在電梯裡出現的最後畫面公諸於世,期待大眾能提供有用情報。沒想到,這短短的影片竟然一夕爆紅,吸引了一大票鍵盤柯南們的瘋狂投入,他們花了成千上百的時間去推敲去超譯,本該是秉著一片「一起破案」的好意,但到後來你才發現,有太多人投入這案子,不是因為他們真的在意「藍可兒」這個人是誰,而是他們把這整個案子當成一種遊戲,並將自己過份投射到藍可兒身上,好像為了這個可憐女子討了公道,就是為自己人生中的種種失落討了公道。其中也有許多 YouTuber 用疑神疑鬼的方式,將藍可兒案塑造成一起「詭異」的懸疑素材,有的還實地走訪 Hotel Cecil 去做調查,在電梯裡嘻嘻鬧鬧。
追逐這起撲朔迷離的案子給了網民們一個明確的生活意義,但他們畢竟都不是專業人士,看事情也有很多個人偏見,於是各式各樣偏離焦點、妨礙調查的陰謀論應運而生,其中更有無辜的人被慘烈「犧牲」。
幾年前,一位名叫 Morbid 的死亡重金屬樂手被指認是殺了藍可兒的兇手,因為他曾在藍可兒入住 Hotel Cecil 的那幾日,上傳了一隻他在同旅館裡拍攝的影片,而且還在藍可兒死後幾天發佈了一支與「追殺女性」相關的音樂錄影帶內容,種種巧合,被網友咬定就是殺人兇手。這起報導,當時甚至還出現在各大台灣媒體版面。於是,一大票網民們開始寄信到 Morbid 信箱,大罵他是殺人犯,要他出來面對,極盡言詞惡毒之能事,甚至還把他苦心經營的重金屬音樂 YouTube 頻道檢舉到下架。
好笑的是,警方從頭到尾根本不認為 Morbid 是嫌疑人,原因很簡單,Morbid 那支在 Hotel Cecil 拍攝的影片,根本是藍可兒入住一年前拍的;除此之外,藍可兒案發生的那幾日,Morbid 人根本不在美國,護照上還有出入境章做證明。但網路上的網民,因為太想要相信藍可兒案「必須要有個兇手」(不然這個「遊戲」就沒有令人滿意的結局),再看 Morbid 那身恐怖的死金裝扮實在太符合「壞人」的樣子,於是連最基本的查證都做不到,就直接將一個素未謀面的可憐男子人格謀殺。
Morbid 後來受訪表示,雖然藍可兒案事過境遷,但他自從被網路霸凌之後,就再也寫不出音樂作品來,甚至還嘗試過幾次自殺。雖然他早就洗刷清白,但當初那些摧毀他人生的網路酸民們,卻一個都沒有來和他道歉,就好像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Morbid 認為,自己也是藍可兒案的受害者之一。
這個故事,相信我們所有人都不陌生。這個年代,許多人仗著網路開放與言論自由,散佈各種未經查證的仇恨偏頗言論,意氣用事,任意傷害他人,不了解這些隨便任性的言行,對個人與社會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這些人永遠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正義」觀,並且也會為了心目中的「正義」而無所不用其極,但到了最後,你才發現,這些人根本不在乎別人,他們只在乎自己而已。
藍可兒案,可怕的不只是一個年輕女孩的死,還有社會看待邊緣人的眼光、「大膽猜測」的陰謀論亂象、一般民眾媒體識讀能力的低落、網路酸民文化的恐怖,還有精神疾病的黑暗。
其實藍可兒案早就已經結案,只是我們不願相信。
本以為《犯罪現場:賽西爾酒店失蹤事件》會從懸案角度去講藍可兒,沒想到其實它更著重的是社會議題。這紀錄片雖然有些滿 cheesy 的部分,但總體來說,還滿值得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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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採訪時,遇上「人設」與現實落差很大的人 ]
有一次,訪問了一家店的老闆娘,在這裡以假名稱她為F姐。
見到F姐本人時,覺得比起店老闆的身份,她看起來更像到店裡來消費的那群貴婦。睫毛種得濃密纖長,皮膚保養得吹彈可破,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至少上萬。「所以你們要在哪裡拍?」F姐問。「角落那一桌可以嗎?」我問。「可以是可以,但要快一點,我等下還有事情。」F姐冷冷地說。我聽了心裡想著,明明採訪前已將開始與結束的時間都確切訂好,現在倒像是我們已經在浪費她時間?不過想歸想,專業的採訪者可不能因為這樣就被嚇到。我們在角落桌子坐定後,採訪隨即開始。
F姐講起自己創業的心路歷程:「我算是白手起家的,現在女人要獨立,就是要靠自己嘛!我那時候整天飛歐洲,比利時、英國、法國,就是去他們那邊的工廠接觸不同的材料,汲取靈感。」F姐說。
店裡年輕的工讀女生端上水來給我們,F姐皺了皺眉說:「不用了吧。」工讀生看起來一臉尷尬,水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我急忙說,「沒關係,不用麻煩了。」工讀生這才把水原路端回。回到採訪,F姐繼續侃侃而談,「我這個人,說話很直,做事也是直來直往的,想做的就去做,想追的夢就去追。這家小店,也是我努力打拼起來的,不靠任何人。很多人都是有夢不敢追,我希望我的故事,能啟發所有女生去勇敢追夢。」
「您說白手起家,想請問您過去做過什麼樣的工作?」我問。
F姐突然默不作聲。過了許久才像終於找到適合的詞語般說,「就是一般工作啊,這個有很重要嗎?」
「讀者應該會很好奇,您是怎麼一步一腳印實現夢想的。」我說。
「每個人走的路不一樣吧?你們寫作採訪的應該不會連這種道理都不懂吧?我覺得這並不重要啊。」F姐突然化身防衛型刺蝟,渾身的刺漲得滿滿的,不容人接近。
那次採訪結束後,我稍微探問了一下F姐的身世背景,沒想到身邊竟然真的有媒體朋友與她有私交。
「F?她老公超有錢的好不好,」八卦友人說,「她那家店都是她老公出資的啊,她之前去歐洲旅行什麼的,也都是老公出的錢。」
我想起F姐一臉驕傲地說著女性應當如何當自強,如何不靠別人,如何勇敢追夢,對比華麗現實底下的敗絮,突然覺得有點受騙。
不過文章不能不出,實際真相也不能見光。我當時接案維生,有流量要顧,有銷售要擔憂,我是一個寫字的騙子,賣的是華而不實的意識型態,我比陶淵明更卑微,我不只為五斗米折腰,三斗米就足以讓我舔腳。
當然,以上這種狀況不是常態,在當編輯的生涯中,仍然遇過非常多名實相符、才華洋溢的人們。只是,以上這種情形也非少見,每每遇到,總讓我自覺廉價,覺得有些採訪不過是一種聯手欺騙大眾的形象包裝。
有一次,訪問了一位人氣頗高的網紅,在網路上以正能量和 body positivity 做為主要賣點。
到了咖啡店,我四處張望,找不到人。顧盼許久,突然一個女生向我招了招手,她看起來和網路上的照片完全不一樣。我遲疑地走近,「請問妳是G嗎?」我問。「對~妳好!」G微笑著點頭。
採訪過程中,我一邊專注當下,一邊卻忍不住走神。社群網路上的G,和現實生活中的G,充滿著強烈的對比。山根墊得很高,下巴也墊了東西,雙眼皮割得很深,整個臉蛋充滿緊繃的動刀痕跡,但眼神卻如地基鬆動般飄忽不定。
「我覺得愛自己很重要。女生應該要愛自己原來的模樣,不要為了別人而改變自己。」G 的說話聲音又細又小,好像自己也不是那麼確定話語裡的意思。
「前陣子看到妳去隆乳,想問當初為什麼想去隆乳?」我問。
「就是要愛自己啊!我覺得讓自己變美,也是一種愛自己的方式,覺得自己美美的,也會活得比較有自信。」G說。
「所以當初是覺得,胸部大一點更好看?」我問。
「對啊!我之前好幾任男朋友,都說我胸部如果再大一點就完美了,我就覺得他們說的也滿有道理的。」G眼神有點閃爍,「我以前去海邊都不敢穿泳衣,現在自信多了,終於可以穿喜歡的比基尼。」
「如果男朋友說妳原本的樣子就很好,妳還會去隆乳嗎?」我好奇地問。
G愣了愣,想了一會後說,「不知道耶,不過我媽以前也常常跟我說,我胸部這麼小會找不到男人要,所以從國中開始就一直很想去隆乳。」
後來這些部分,因為與原訂的採訪主題互相抵觸,所以也無法寫進文章。
見識過人間百態後,會漸漸發現,這個社會似乎模糊了「真實」和「形式」之間的界線。
在網路上,G分享了許多勵志正向的文章,告訴粉絲要愛自己,要喜歡自己原本的樣子,不要輕易為了別人改變自己,底下的網友們,也一面倒地激昂贊同,「沒錯!好喜歡妳的勇敢!」「說得太好了」「最喜歡妳這樣又美又做自己的人了。」好像完全看不見明擺的事實與經營的人設之間的明顯差距。
不過翻出這些真實面,絕對不是要說什麼整型不好、網路審美觀不好、拿老公的錢出來做生意不好,也不是要說那些想要更愛自己的努力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徒勞,老實說這都是個人的事情,想幹嘛就幹嘛,自己開心就好,不關別人的事。問題只是,當你販賣著一種形象,實際上的所作所為卻與形象背道而馳,這是不是一種詐欺?
但我想,絕對沒有人是心存著「我要來欺騙大眾」的心態在生活的。人們往往只是不夠誠實,不願誠實,或無能誠實,我們不過都是普通的平凡人罷了,有時自卑有時自傲、必須賺錢養家,也希望真實的自己能和假想的形象一樣美好。
而無論是一個小小的編輯,還是一個店老闆,又或是一個網紅,我們或許本身不是理想,但我們販賣理想,因為世界上,有太多和我們一樣,生活平庸無光,需要一點童話故事,一點追夢樣板,讓我們對人生持續保持希望。
本就知道人不完美,過分苛求自己或他人完完全全言行合一,若稍有差錯便完全抹殺對方的價值,甚至集體出征血流成河,是非常殘忍且過度反應的。所有人不過努力地想要活得更好。只不過正因深知如此,才知道該練就一雙誠實而仁慈的眼睛,知道哪些話可以當真,哪些話只是聽聽就好,否則會陷入不明究理的困境,要麼盲目追隨、老是覺得自慚形穢,要麼張牙舞爪、過度批判。而那些不願隨波逐流、不願自欺欺人的,遲早會離開那些光鮮亮麗的塑膠世界,走往更真實的歸屬之地,即便那個地方,沒有網路世界的繽紛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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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載於 A Day 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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