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在坎城訪問過中國知名導演馮小剛。
我很喜歡馮小剛的「天下無賊」。我認為不但很娛樂，還很技巧的評論了中國的社會問題。但我很好奇，馮小剛如何在中國的審查制度下，還能拍出這麼有創意，有個人風格，還有市場的好作品。
他很霸氣的回答:那些抱怨的人，是自己沒本事。
那時候很流行「擦邊球」這個術語。就是球要剛好打在線上，但又沒出線。馮小剛大概就是擦邊球高手吧!那些抱怨的人，就是沒本事打擦邊球，老打到出線的人。
為了同一個題目，我訪問了一個從美國到中國發展的電影導演。他認為中國的創作環境比美國好多了。他說好萊鳿拍片的門檻太高，又有很多陳規，相較之下，中國資金充沛，踏入門檻低很多，又因為是新興市場，比好萊鳿更願意承擔風險，所以新的導演，新的做法，在中國更有機會實驗。
還有紀錄片導演趙大勇，我在2009年在紐約為他拍的「廢城」訪問他。這部以雲南山區少數民族為主角的紀錄片，對大陸從農業社會急速轉變成工業社會裡，這群弱勢族群的生活有很深入的觀察。
雖然在國際影展很受好評，但在大陸是看不到的，因為趙大勇從一開始就沒有去跟大陸廣電局申請核准，沒有請准的片子，除非後來特別開禁，不然是拿不到上映許可的(事實上就算是有拍攝核淮的，最後也有可能拿不到上映許可)。紐約的觀眾問趙大勇為什麼不去申請，趙大勇笑著說:我想拍這個題材，送到廣電局去，那不就是等著被強姦嗎?
但連趙大勇也不認為，中國對言論自由的嚴格管制，對在中國從事創作有什麼影響。他跟我說:不同的泥土，會種出不同的花來。他的意思是，中國的泥土也許少些言論自由，但別的養分還有，也很豐富，也許種不出美國種的大黃花，但中國可以種得出滿地小紅花，也不錯啊!
跑國際影展那幾年，我看了很多很棒的中國電影。
賈樟柯的「二十四城記」，對大陸勞工充滿關懷，影片穿插職業與非職業演員演出八個工人的故事。我在看片時大哭三場，最後趙淊那一段工人女兒的表演，我哭到坐在一旁不認識的外國記者都遞紙巾給我。
我當時想，中國電影很好啊!有很藝術的，有很商業的，也有一半一半的，看來審查制度真不是個問題。
這是十年前的中國電影。
現在的中國作品，老是讓我看到嘆氣。鬼片不能有鬼，警匪片不能有犯罪情節，中國政府一定沒有壞官員。連「延禧宮略」都有事?男明星不能戴耳環?
剛剛提到的美國/中國導演我最近又碰到了。他己全面自中國撤出，現在以台灣做他的創作基地。
馮小剛，趙大勇我現在是沒機會遇見了。
如果能遇見，我真想問馮小剛，你現在抱怨不?
但我真的想念那個在國際影展上，能看到那麼多華語作品的時代。給了我那麼多機會，藉著這些作品，這些創作者，更了解中國。
那個我認為中國電影最有實力的時候。
（寫在中國國家電影局宣布暫停中國人員參加金馬獎之後）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2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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