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早,今天繼續關心高中生。我們選了一則跟選填志願與生涯規劃有關的文章,整篇都值得一看。
另外,我也由衷推薦作者的書,曾讓我讀到一半就淚流滿面,更清楚自己在教育這條路上的初衷。書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孩子要看,老師要看,父母更要看。
其實不少讀者私底下喜歡問我「生涯規劃」的問題,而我向來是有些膽怯的,但問的人逐步累積到一個分量之後,我想著也想該處理了。
不想看長篇大論的人,我直接講重點:
1.縱然發現自己脫軌了,也不代表非得回到熟悉的軌道
2.因為要改變方向是很痛苦的
3.你可以嘗試在新的路線上找尋新的安定
4.除非你發現在新路線上,每往前走一步都痛得要命
5.那還是忍耐及時轉彎的痛苦吧
*以下是兩個笨蛋犯蠢的過程
我跟我最好的朋友,邦邦,高中時就喜歡討論文字的東西,那時不覺得是文「學」,只是單純喜歡,蒐集字磚跟字磚,聚合又離散,一下組成高塔,一下又霍地打散。選組時我們鬼遮眼,選了自然組。念了半年,邦邦誠實一些,跟我道別,說她要轉組了,自然組不是她要的。她還是喜歡文字多一些。
我陪她去找導師商量。
進德樓八樓,那時是下午,老師坐在背窗的位置,簾布沈沈,只見一片黃融融的光,不怎麼熱,只是好眩目。我眯細眼,聽著她們此起彼落的商量,彷彿從遠方傳來,待邦邦起身要離去時,我跟老師說,那我也轉吧,因為邦邦要轉組的理由,沒有一個不在我身上。老師有些訝異,但也沒有太訝異,好像她想像中的場景終於發生了。
如遊戲破關,下一個關卡是註冊組長,她笑容滿面地說,要轉組可以,但為了平衡人數,兩人得轉至不同的班級。我那時心一沉,也不知哪來的魯莽,轉頭跟邦邦說,你先出去,我來說說看。
邦邦有些緊張地走出門外,不停回頭顧盼。
其實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什麼也說不出口,平常很能言善道的,等到實際上需要為自己說話時,才發現當下真的一個字也吭不出。我跟註冊組長面面相覷,幾秒後,我的眼淚一顆一顆快速往下掉,越流越多,我口齒不清拜託對方:轉組真的很難受,是很大的決定,如果我們要分開至不同的班級,獨自適應新環境,我絕對沒辦法好好讀書。我知道哭不是好方法,但我真的無計可施了。
很衰的註冊組長整個嚇壞了,連忙抽來衛生紙幫我拭淚,想了幾分鐘,她告訴我,只要新班級的導師同意一次轉入兩人,她可以放行。我把邦邦叫進來,兩人誠惶誠恐地播了一通電話給該班導師,說明來意,話筒那端傳來佳音:當然歡迎啊,你們都是我的寶貝啊(這是該名老師的說話風格)。
我們於是順遂地轉進同一班了。放學回家路上,邦邦一直追問,妳到底是跟註冊組長說了什麼。我白她一眼,沒多說什麼。幾年後我才告訴她,其實我什麼也沒有說,我只是哭了,我那麼不愛哭的人。一想到要同時面對轉組,以及與妳分開的事實,我就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站在那裡哭。
在社會組的班級我們適應得很好,但是考完大學後,我們又犯了跟選組時相同的錯:沒有跟著自己的聲音走。一個填法律,一個填經濟。兩個那麼喜歡排列組合字磚與字磚的人,沒有一個對自己誠實。
那時想說,別人既稱這條路光明,那麼我們去走也不會太慘。
不,太慘了。
有穿過很美但不合腳的鞋子嗎?
一擠進去你就知道完蛋了,痛得簡直無法呼吸只得踮著腳尖走路,光是一公尺即能換來許多冷汗。邦邦走了一年又幾個月,就跟我說不行,實在是走不下去了。她要轉去外文系了。
我還記得,冬天,十一點多,臺大正門外的椅子上,風呼呼打在臉上,卻不覺得刺痛,因為心中有一些東西失溫得更快更嚴重。邦邦告訴我,實在是真的真的不行了,經濟系的課垮成一片了,坐在教室裡覺得自己逐步被掏空。講著講著她掉下眼淚,我也很傷心,我們再也說不出話。
只是一同紅著眼睛,在深夜,在寒冬。
我覺得我們辜負了當初轉組的自己。
我們曾經為自己勇敢過一次,但我們沒有把握機會。
不久,邦邦開始進行轉系的考試,臺大轉系/轉校名額少得可憐,那半年我們說話都輕聲輕氣,在我眼中她那幾個月脆弱得跟蛋糕上的翻糖片一樣,一碰就斷了。好不容易結果揭曉,她順遂轉入外文系,我好開心,那種開心有一種特殊的成分是,至少兩個人其中有一個,又回到正軌了。
慶功的氣氛過後,邦邦問我:「那妳呢?」
我臉色一僵:「啊?」
「妳現在還寫嗎?」
「很少。」
她小小聲地說:「我希望我這輩子,可以看見妳的文字出版。」
我當下又難過又生氣,抬高音量跟她說:「不要這樣想,這件事情已經很難實現了,念法律系之後我就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偏偏我又膽小,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沒有勇氣抽身。我會念完法律系。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吧。」
她直直地看著我,眼神滿是遺憾。我知道。那個當年在人事處使出掉淚賤招的女孩,已經沒能提出相同的勇氣,去正視自己的人生了。
大學畢業後,邦邦飛去紐約學電影了,那是她一直以來最有興趣的領域。起初,不少人問她:「學這個可以做什麼?有出路嗎?」,若是過往,這種聲音一定又要讓她卻步了,但在歷經轉組以及選系後,她也可以處之泰然地面對:「會問這種問題的人,並不真的關心答案,說穿了,我的出路好壞與他們又有什麼影響呢?既然如此,我不能再做出違心的決定了。」
至於我,則是拜託父母,給我三年,讓我停頓下來想想自己到底要做什麼。在這過程中,家教是我主要的收入來源,我把它視為「專職」來經營,得到不錯的回饋。漸漸的我發現到這個職業,帶給我的不只是收入,還有餘裕,熟悉課程之後,我在白日多出很多時間。
掙扎了好一陣子,我又忍不住開始嘗試著排列字磚的把戲,一切發生在沒人看見的空間:我的小房間。成品也只有我自己看得見:我的文件夾。檔案開始一萬字一萬字地往上爬,算不上什麼實際成就,但我可以感覺到,我正在康復。
但是過程中也有幾次大傷的時候,不外乎是相似的處境:旁人看似好意的建議。「妳快點去考律師啦,考上了有一張牌,不然這四年不是白唸了?」「不想考律師,也可以嘗試別種國考啊,還是朝九晚五、坐辦公室的生活比較實在啦。」
縱然我跟他們解釋千百回,我目前的生活很好,收入不錯,也很穩定,同時也有時間從事自己的興趣,他們仍是搖搖頭,說我在「逃避現實」。有幾次我被逼急了,報名了國考,也一邊上課一邊準備,但考試日期當日,永遠是死在床上,一步也跨不出去,覺得自己的人生無可救藥了。
之後我會憂鬱很長一段時光。
終於我媽看不過去了,整個爆炸,跟那些閒雜人等說:「如果誰再叫我女兒去考試,我就翻臉了。她這樣的日子實際上沒有礙到誰。」
她也很沈重地告訴我:「妳就繼續過妳現在這種生活,不可以再考試了,要妳去唸法律系,是我的錯,我不能回到過去讓妳重填志願,但我可以讓錯誤到此為止,不要再錯下去了。妳之後跟別人說,不是妳不想考,是妳媽不讓妳考。」
在母親的撐腰下,我又緩慢地恢復,恢復對自己的喜愛與信賴。晚上去工作,白日狂啃小說,看完默默打一些無聊的小故事小心得,不在意沒人看,因為我知道,此時此刻,我只缺一個觀眾,那就是我自己。
出書的那一天,人在紐約的邦邦哭了:「我從高中就覺得有一天我會看見妳的文字被印刷出版,實際上等到了,反而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我也覺得我在做夢。」
「我不覺得這是意外,這是遲早會發生的,只是它真的發生了。」
「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外,只知道它發生了。」
*
剛剛跟仍在紐約(該死的何時回來啊)的邦邦聊天。
「當初轉組好勇敢啊。」
「對啊。畢竟妳都哭了。」
「如今我們算是沒有辜負當初我們轉組的原因吧?」
「應該算是哦。」
「現在叫我再勇敢這麼一次,搞不好也沒力了。」
「沒關係,對於低潮,我們也挺得心應手了。」
「⋯⋯⋯⋯」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2萬的網紅Bryan Wee,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