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蕩記者奇遇記]
千辛萬苦挺過了十月一日,以為會有降溫的日子,怎知政府急不及待在重陽節長週末前夕,推出半世紀未使用過的「緊急法」,還發信到各間中小學,要求教師們緊盯學童有否戴口罩上學。
如此氣氛,民怨升溫,港鐵站成為了民怨怒火的聚焦點。以往示威者在閘口放火就離開,現在換來了更撤底的毁壞,一幅又一幅爆裂的玻璃,一道又一道燃點的火光,背後是無處發洩的憤怨,港鐵系統史無前例大停駛,令整個城市如同進入大停頓。
市民固然受苦,我知道有做保安工作的基層市民,從荔枝角下班,徒步走路才能回到旺角的家。「又或者到保安室通宵睡覺,沒車坐嘛,搞到這個樣子,」語氣是無奈。
昨天我跟隨着九龍的防暴警察防線,一名慌亂的菲律賓女傭,抓着我們記者問路。她利用周日僅有的一天假期,早上離開僱主的家,到尖沙嘴上教堂,午後想回去卻碰上示威,她含淚問我們:「我可以走路到九龍塘嗎?」她一心以為,走到九龍塘,北上的列車仍然在開動。記者無奈地告訴她:「所有鐵路都停駛了。」
菲傭來了香港幾十年,都不知道可以怎樣回家。有記者告訴她等兩小時,路面或許會重開,她便可以乘巴士。菲傭有點固執,有點堅持:「我想走路,告訴我如何走?」我們問她的傭主家在那裡?「大埔」。眾記者勸說:「沒可能走路到達的!」地圖上是二十公里的路程,走路最少五小時。我們安慰着,請她先回教會休息,聯絡僱主。我見她情緒激動,忍不住輕撫她的肩。
交通癱瘓,穿制服的警察凶神惡殺,戴着防毒面具,揮動警棍,讓人不想接近。反而穿着反光衣的記者,成為了民眾求助的目標。昨日下午在旺角警署外,警察與示威者「如常」對峙。示威者舉起傘陣蹲下,警察已經出動催淚彈和開槍還擊。警察還第一次用梯子爬上了太子站鐵路站的出口建築物上,讓他們有制高點更近距離地向路面的示烕者開槍。
有人問:「警察為何有權站在鐵路站上開槍?」或者,在今日不正常的香港,問這種問題,已經沒有意思。警察認為可以,就可以。
那是下午二時半,一位中年嬸嬸不知怎的,走到正在開火的警署門外,她惶恐地發出尖叫,換來了記者的注視。她是一名基層婦人,手戴玉鐲子,拿着塑膠袋,穿着中年婦女的碎花襯衣。她驚恐地喊,雙手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救命呀!我要回家!」當時路人都迴避了警署,她卻站在兩個開槍點之間,催淚彈在爆。那裡只有記者。
她很想離開,有記者勸說她不要動,勸她等數分鐘,她卻沒辦法保持冷靜,有人勸她深呼吸。也有零星路過的市民掩耳顯得驚慌,但這位嬸嬸的尖叫,讓大家知道她實在恐懼。我那一刻想到,不如帶她離開。
於是我上前,觸摸她的手臂,她九秒九把手伸進我的臂彎,喊着:「找人保護我!」我就如此捉着她,一起沿着警署的牆壁走。我們頭頂就是開槍的警察,不斷發出廣播,叫人離開。
這位嬸嬸一邊跑,一邊驚慌得雙腳無力跌在地上,跑了幾步,又忍不住尖叫。我只能大力地抽起她的身體,不住安慰:「不用怕!不用怕!」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鎮定,我只知道,別人害怕,我更加要淡定。我們看過很多類似的開槍場面,知道危險性不算太高。
和我一起的四、五個記者及義務救護員,就這樣連跑帶跌,把她護送到安全的地方離開。一個城市變了一個戰場,受苦的,一定是平民百姓。
交通癱瘓的十月中,採訪也大受限制。記者落戶一個地區,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樣,在社區四處遊蕩,想跨區採訪根本不可能。腳能走的地方,才可以去採訪。
晚上,九龍示威者散落四處,我和另一個記者,在黑夜的街路上遊走,零星的市民也在街上走,氣氛詭異。大家好像在參觀一個導賞團,逐一駐足細看,被破壞的商戶、中資銀行是怎樣的。
木板後,爛玻璃裡面,可見銀行的大光燈亮着,偶爾發出警報。頹垣敗瓦之中,我卻嗅到辦公室地毯混雜着冷氣那種高級的味道,人造植物盤景孤獨地放在走廊裡。然而大家只敢站在門外遠眺,不敢踏進去半步,生怕犯法。
另一個零食店因為大老闆是福建人,而有些福建人早前在北角區毆打市民,其連鎖零食店被大肆破壞,大量小食散落在門口。示威者多番表示「只能破壞門面,不可以偷東西」,但街坊們入夜之後還是忍不住在門口蹓蹥,有人還在門口雜物中用雨傘翻弄,看看有甚麼免費食物讓他們掏寶。
鐵路站或政府部門,進入一種輪迴式的破壞。原本被木板封好的窗戶,又再被撬開再破壞,完好無缺的玻璃,沒有一塊。自動灑水系統像過度活躍症一樣不斷澆水,港鐵被火燒過之後,不一會兒又變成水災現場。市民都以一種獵奇眼光去檢視,究竟平日高效率而窗明几靜的鐵路系統,今日灰頭土臉的樣子是怎樣,凝望着破爛的港鐵站,市民的表情,像看着黑洞一樣出神,像憑弔一個城市的死去,又像觀賞一個壯闊的奇景。破落到盡頭,不知能預告着一種怎樣的重生。
晚上的街道,氣氛有點肅殺,有點詭異,有點八卦,總之就不只是純粹的悲情。那條衝突之後的街道,如同森林裡猛獸撕殺一番之後,小動物爬出來躡手躡腳地用鼻子嗅嗅,有沒有剩食可以檢回家,或只是出來踱步呼吸一下空氣。民間自有民間的生命力。
大部份商店不是落閘,就是被木板封起。廿四小時不眠的香港,連通宵營業的便利店也關門休業,告示着這個不打烊的城市的異常狀態。
但是長沙灣道一間小巷的商店,醒目地亮起黃色燈泡。長沙灣一帶的社區,以成衣加工小企業為主。一位伯伯及婆婆在紛亂之中,守着一間小店,堅持開店,這間店售賣制服。和我同行的記者指着一件反光衣說:「上面印好了『記者』這個字樣呢。」她說。
我們駐足看了一會兒。婆婆說,他們的店,主要接政府部門的訂單,有海關部門的體育制服掛了出來,工程公司的安全衣等。他們說,近日有人要求在反光衣上印「記者」二字,他們便趕製了一批。
我指着自己身上的反光衣,是香港記者協會買回來的,協會為了讓我們花費低廉,於是只在背脊印上「PRESS」字樣,但若穿着背包,就剛好遮蓋了記者字樣。伯伯建議,給我在反光衣前面加印另一個字樣,我們說好。
此時,婆婆跟我們談起近來的事,她說:「我們讀書少,目不識丁,也不知道誰是誰非,搞到這樣的情況,大家都不好過。」
伯伯細心替地把拿出字樣裁剪,舉起熨斗,在一旁替我加印胸口的字樣。他拿着墊子,仔細量度位置,按壓力度適中。
在漆黑的街上,彷如戰場的馬路旁,這一刻,有位伯伯替我的記者反光衣加工,忽然又讓人感覺平和溫暖。這個城市又好像仍然在運作之中。
印好之後,我問伯伯婆婆,「多少錢?」
伯伯:「不要了,我們也要支持一下你們!」
我立即掏出二十元港紙,放在他們的貨架上。婆婆把銀紙搶過來,塞回我的手上。
婆婆:「不用了,我們不想發國難財!」
伯伯婆婆的這個小動作,讓我幾近熱淚盈眶。我還是堅持給二十元塞到伯伯的褲袋裡。我連忙告別離開。不久,婆婆追出來,我還以為她要還錢,幸好,她只是把我太慌忙逃走時遺下的雨傘交還。
婆婆追出來時喊:「小心一點啊!」
在這個荒謬的世代,在淪陷和衰敗之中,伯伯婆婆這些微小的動作,讓我沒法離棄這個深愛的城市。
同時也有2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寶藏埋深山,高手隱於市。 在火井——西環屈地街的冷巷中,一個五呎不到的身影,日夕晨昏在老店翁記摩娑,煉出一匙葱油、辣椒醬勾魂奪魄,自製牛丸、秘醬牛腩、細細處理過的大腸粉腸……招喚着半世紀散落到港九新界的西環舊街坊,各有定時回來膜拜。這靈巧身影就是年將古稀的事頭婆,一對手一顆心早經鹹苦千錘百煉,何事...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的推薦目錄: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譚蕙芸 Facebook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Ashlee xiu Youtube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問卦] 冷氣變頻開整天要多少錢啊- 看板Gossiping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請問開冷氣一般一個小時電費是多少錢?白天晚上半夜都不同嗎 ...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冷氣開一小時多少錢2021的推薦,MOBILE01、DCARD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冷氣開一小時多少錢2021的推薦,MOBILE01、DCARD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變頻冷氣電費一小時在PTT、Mobile01、Dcard的網友最新推薦 ...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變頻冷氣電費一小時在PTT、Mobile01、Dcard的網友最新推薦 ...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變頻冷氣電費一小時在PTT、Mobile01、Dcard的網友最新推薦 ...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冷氣一小時幾度2022-在Facebook/IG/Youtube上的焦點新聞和 ...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冷氣"24小時"不關最省電?! 專家證實:可連開1星期 中視新聞 ... 的評價
- 關於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大家冷氣一個月大概多少錢? - 居家生活板 - Dcard 的評價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八卦
[我的罷工日記](個人拙見)
沒想到罷工真的開始了。
·
這十幾日輪班坐在我的公司運航大樓大門前、工會搭起的棚子底下,有時輪到夜班還要準備蓆子睡在柏油路面上(相當新奇的經驗),風吹日曬雨淋偶爾蟑螂襲擊,對比一邊公司那棟灰色大樓內的看似如常(但我知道裡面所有內勤人員一定為我們的事情忙炸鍋了),心底總是有一縷怪奇:我究竟在做什麼?
·
突然地,早班想睡起不來最不想進的公司、長班前難以跨出家門好想留在家最不想進的公司、年度複訓考試壓力太大想就此消失不見最不想進的公司⋯⋯,就這樣聳立在眼前卻就是想進也不能進。我們在一個層面上已經變成相互憎恨的仇敵似的,不再是從前對外形象營造出的「家人」樣貌。
·
·
·
·
面對外界「不爽不要做」的聲浪質疑,我必須很誠實地說,以台灣的物價水準而言,我的薪資水平的確相對高及穩定,人才會喊出這樣的幹話(真的是幹話,因為很幹自己做牛做馬賺得比空姐少,她們還膽敢罷工)。但氣憤之餘,往深一層想,「不爽不要做」其實是薪水較我低的人的對於難以翻轉階級的深深無力感;亦是薪水較我高的人對我們職業的一種隱晦鄙視,認為我們的能力就是只值這樣的薪水。
·
所謂世間正義,很直白地說,就是關於資源分配的公平性。
·
酋長是神的化身,帶領族人打贏另一個部落,分配戰爭成果的時候,自然最好的東西、最美的姬妾,要分給酋長,其他勇士按照割下敵人的頭顱數來決定拿多拿少——這是原始社會的資源分配。
·
學校選拔模範生到教育局領獎、接受表揚。除了考量該生的學業狀況,人品性格、家庭背景(是否在困苦環境下依舊孜孜不倦)、甚至是人際關係都會被納入評估之中。進到現代社會,除了「成績」這樣直接的證據以外,我們逐漸開始重視一些難以數值衡量的人性品德,期待有「完人」現世——這是我們脫離動物本性,啟蒙過後的資源分配。
·
特別為身心障礙人士保留的停車位、補助、費用減免,是為補足他們先天或後天造成的社會不適性,卻依舊尊重及肯定他們身為人的價值,所給出的平衡優待;位於城市精華地段的古蹟是否要為了蓋億萬豪宅而拆遷;為保育台灣原生種動植物,比如雲豹好了,政府該投入多少經費致力復育,還是反正不關我事應該把錢拿來大家發大財⋯⋯這些所有,都是資源分配,也就是公義的本質。
·
很遺憾的是,現代科技還無法令我們感知到他人的疼痛,即使醫生問我一到十分幾分痛,我說五分,隔壁的病患也說五分,但我面有糾結,他卻看起來老神在在,我們也無法跨職業別地說因為我比護理師(大家最愛鼓吹他們才該罷工)還累、還辛苦、還血汗,所以我罷工。因為跨職業別本來就無法比較,就像我們沒有人可以衡量是踢足球累、還是打籃球累,是長跑累、還是短跑累;而職業的薪資計算標準即使和身體操勞相關,卻不是絕對。各產業別的薪水計算有其神秘廣大的市場供需原理(單位產值、勞動力再生成本、隱形的心理成本、物價高低、員工學養基礎⋯⋯),一般勞工僅能依循常識,及最簡單的和同產業從業人員的比較,來獲知自己是否有遭到剝削的可能。
·
而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在為自己的工作爭取任何權益的時候,和別的產業,比如大眾呼喊最該罷工的醫護人員,其實根本沒有比較的立論點,因為本就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上。我們每個人,都只能為自己的權益負責。
·
曾在某論壇底下一篇發表對於我們罷工心得的文章回覆中,看到一位護理師留言,由於該心得的結論亦是:「妳們怎麼不去跟比妳們累的人比,醫護人才該罷工吧!」護理師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職業一直被拿出來鼓吹比較,便留言道:「我們的產業特殊不能罷工已經很可憐了,拜託不要再拿我們出來說嘴,不希望我們那麼辛苦,麻煩病人自己提升素養或是家屬動手幫忙,不要因為醫療廉價就把我們當傭人使喚。真的是累到每天都在祈禱健保倒耶!」
·
當人人都以「不爽不要做」做為就職與否的唯一標準,其實也掉入了這座過勞之島雇主最愛的邏輯誤區,只要雇主尚且找得到人力替代,勞工就成免洗筷,我們誰也沒辦法更好,只能比爛。即便勞工在工作中培養出經驗與價值,老闆只要一句「不爽不要做」,勞工就被一二三木頭人,只能定格或是砍掉重練。
·
有些人會將求職美化成自由市場機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勞工有能力就該自己移動到更優待的地方,不然就等著被淘汰。但若是我們的勞動力被自由市場機制化了,全面廢除勞動基準法,各位請以自己的本事博得雇主喜愛,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保障的最低工資、沒有限制的最高工時,除非這是一座佛心之島,時薪三十、四十幹不幹?隔壁公司時薪二十五,老闆已經佛心來著⋯⋯就會發生這種遑論勞權,根本連人權也談不上的事,勞工的自由是假自由,人或許也會為了生存而愈發輕賤自己。
·
在勞資關係中,勞工本就是相對弱勢的一方。若勞工認為自己遭到不公對待的唯一選擇只有「不爽不要做」,我們是否也等於給了老闆無限秀下限的權力?
·
在自由主義浪潮橫掃的現代,我們尚且保留勞基法、環境保護法、文化資產保存法⋯⋯,不希望一些也許對於絕對利益、絕對自由無益的事物消失,就是我們對身為「人」這件事有深刻的反思。所以我們會以理性去探討公義、會希望心裡難以言喻的惻隱能被重視。且勞動基準法居然稱為「基準」,就該僅是我們社會公約待人處事的底線,沒有違法只是剛好而已,願意多給的才能算是真正對勞工價值的肯定。
·
但現如今有多少雇主以自己「沒有違法」為樂、為人人都該謝主隆恩的依據,我想各位勞工應該心有戚戚。
·
·
·
·
許多人不能接受我們的訴求,將我們貼上貪婪標籤。在此我想以我同時身為空服員及工會會員,投下罷工贊成票、實際加入罷工行動,闡述個人對整起事件的理解。
·
首先,我想先將八大訴求粗分為三組:薪資組、飛安組、管理組。
·
·
·
·
談錢最難,我們就先從難的來處理好了。
·
與薪資組有關的訴求有三:人人琅琅上口也是公司緊咬不放的日支費一百五合流禁搭便車、國定假日出勤兩倍薪、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
·
許多人質疑工會這一百五十元是怎麼算出來的。我身為一介沒有金融財經背景、數學程度到二元一次方程式就舉手投降的勞工,還真不知道這是怎麼算出來的。但是,我至少會用計算機。
·
據我們和台灣另一間國際航空公司的友人私下比較,我的公司和友航空服員的薪水,一個月至少可以差到一至兩萬,而且職級越高差距越大。相信存有「不爽不要做」之心的人在這裡會炮轟一句:有能力就跳槽啊!
我考過友航,我的許多同事也考過。而自我的公司開航以來,從來沒有友航空服員跳槽過來我的公司,我們過去友航的人倒是不少。往年我的公司在友航招考空服員的日子,總要排上大量待命人力,因為去考的人實在太多。幸好友航的人力資源變動率小(福利較佳之故),一年頂多悠悠地招個一期,有時還不招。而我們完訓上線後需與公司簽訂至少三年契約,沒有做完即離職要罰款十五至二十萬,所以我們私下時常玩笑說我的公司表面是航空公司,實則是空服員補習班,替其他航空公司訓練好了收補習費(罰款)再送給人家。
·
很抱歉的是,我沒有考上友航。但這代表我能力比較差嗎?我想實則不然。
·
國籍空服員遴選標準除了多益五百五十分及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以外,基本沒有具體的其他事項可以參考。我有位同事天生菸酒嗓,長相甜美但一開口像昨晚去錢櫃唱歌徹夜未歸,照樣神秘地考上。且我的公司屢屢獲獎怎麼解釋?雖然這是所有部門上下齊心的結果,不只是空服員,不過不能否認我們也確實傾盡了自己一份心力。
·
我聽到許多旅客說,不知道為什麼,一上你們的飛機就能馬上有回家的感覺。所謂的「家」,絕對不是靠形式顯擺出來,而是因為有令人安心的人在身邊之故。
·
而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上主打「日支費是餐旅費」的說詞,問: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比如紐約、巴黎物價較高,看似釋出善意說願意逐站調整。
·
據我所知,空服員的薪資計算方法基本分為兩種:一種是像我的公司及友航一樣,除了底薪、飛時加給(以實際的飛行時數計算一個小時多少錢,像是便利商店打工的時薪一樣),以及俗稱吃飯錢的日支費(我的公司從報到時間算錢到降落後一小時,一小時九十元新台幣;友航從飛機引擎開算到引擎關,一小時五鎂。我的公司的計算方式每趟會較友航多三個小時)。
·
一種是如新加坡、香港、中東的航空公司所採用的,一樣有底薪、飛時加給,但日支費卻是實際在每個外站發放當地貨幣,依入住的飯店餐點一餐多少錢、停留期間能吃到幾餐,來計算核發多少餐費現金。這種方式的日支費就實在是吃飯錢了。但若上述航空公司的底薪、飛時加給和國籍航空一樣的話,這些空服員的薪水還會比我們少上許多,但我們都知道他們的薪水又較我們更高,其貓膩就在於這些外國航空公司的飛時加給非常高,依職級不同,可以是國籍航空的兩到五倍。
·
上述兩種薪資計算方式沒有優勝劣敗,只要不虧待員工便好。但可以簡單得知國籍航空所使用的第一種,是比較簡單的方式,公司不用換錢承受各個外站的匯差、物價不同,每個月用統一標準把錢發下去,空服員自己到外站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所以即便名目是日支費,這個吃飯錢卻實在是我們薪水的一部分。比較特殊的是,因為名目是日支費,所以這筆錢並不扣稅,國籍空服員的薪水中只有底薪和飛時加給會扣稅。
·
當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中說「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時,本身就陷入了邏輯矛盾。且若是依各個外站不同調整日支費,那麼日支費高的航班一定會造成貪心公主們熱烈搶奪,對不飛長程航線的空服員來說更是極度不公。這樣主管的說詞又陷入了第二層矛盾,因為公司是以「同工不同酬」會影響機內士氣為由,反對「禁搭便車」條款的。
·
然而,弔詭的是,同工不同酬的現象早就在我的公司空服部門行之有年。
·
忘了從哪一年開始,經濟艙空服員開始接受短程航線的商務艙服務訓練,基本上有經濟艙半年以上資歷的空服員,都會被召回公司進行訓練。完成短程航線商務艙服務課程的經濟艙空服員,我們稱作CAE,在短程航線時就可以到商務艙去工作,不過只能負責外場,內場廚房還是要由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負責。
·
這麼做的理由很直白就是用較便宜的經濟艙人力,去補較貴的商務艙人力。因為這些CAE並沒有因為多了一項技能而有較多的薪水,她們與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之間薪資有落差,負責的又是較原來經濟艙更精細的服務內容,但一樣領經濟艙空服員的薪水,這種差異不啻是一種白嫖。
·
當我的公司以擔心薪水不同會造成空服員團隊合作不佳為由,緊緊咬住無法接受禁搭便車條款之際,沒有想到的是,空服員們即使同工不同酬,還是團結地為公司屢創佳績,甚至團結到兩千多人寧可手牽手去罷工,整日沒薪水、睡路邊、接受各種謾罵也緊密在一起。
·
若公司真的這麼擔心影響士氣,反而應該加倍鼓勵我們趕快上車,而不是禁搭便車啊(開玩笑)!
·
至於國定假日兩倍薪,與其說是又要效法友航,不如說是更好地增加我們上班的誘因。
·
由於空服員的工作性質特殊,有不能中斷的越洋航線,所以我們須與雇主簽訂勞基法84-1條。這法條也同時令我們不受勞基法對一般勞工例假、休假、最高工時⋯⋯的限制與保護,須另行與雇主約定這些內容。但我們在簽下這個約定書的時候,公司只是請我們簽名,卻沒有與我們「另行約定」,然後就裝傻當我們全盤接受國定假日沒有兩倍薪、工時可以全部超過十二小時這些一般勞工享有的保障。
·
連續假期是航空業最賺錢、亦是所有一線服務人員最操勞的時期。在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時刻還要工作雖是空服員都知悉的事實,但簽下了勞基法84-1條,並不代表公司不能以慰勞特殊時刻的辛勤為由,依舊照一般勞基法給我們兩倍薪資。況且,過去要是公司肯給我們談的機會,我相信所有空服員都會希望自己放棄與親朋好友相聚的時刻,能夠獲得一些補償。
·
曾有位同事自嘲某年過年期間剛好上班次數較多,被朋友笑是「搶錢」,因為一般民眾都以為我們過年上班能賺到較平時更多的錢。不過我們其實整個過年期間,只有除夕到初二上班能領到一個六百元的紅包,一天一個,三天都上就是最多一千八百元。端午連假、二二八連假⋯⋯不論連幾拉幾,則連個屁都沒有。
·
有些人在心裡天秤的激烈搖擺下,也不願請假好像自己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似的,所以選擇將自己的年假,擺在國定連續假日上。但在這類需要大量人力的國定連續假期,不是不能放年假,而是能放的人少之又少,要大半年以前就用大學時代搶熱門通識課之姿,起早趕晚地守在電腦前去搶那寥寥數個公司願意開放的名額。若開放搶假的時段正好在上班,則是連搶的一絲機會都沒有。
·
在這種情況下,有時情感價值大於實際薪資,我們會想乾脆請假算了。畢竟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若是只以責任制為教條來規範我們在國定假日工作,誘因未免太小,也顯得是雇主過於冷漠了些(老闆們不能沒違法就高潮啊)。
·
其實機內還存有一種同工不同酬,這也是我最不願說的一項。不過為了解釋為何工會主張「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這項訴求,我還是必須說明,在我的公司,日台泰越四種國籍的空服員,其實薪水會依所屬國籍的物價水平調整。
·
我的公司的空服員薪資高低,也是以日台泰越為順序排列。
·
若台籍空服員罷工後確實加了薪水,難保我的公司不會大量起用泰籍及越籍組員,變相打壓,使我們「看得到吃不到」,工會才會在加薪的訴求後一同綁入這項訴求。
·
當我知道原來我們空服員的薪水依國籍不同而有差別的時候,我其實很難過。除了薪水比台籍還高的日籍外,那些離鄉背井來台灣工作的泰籍及越籍,也做著和我完全相同的工作內容。雖然這是全球化沒有辦法避免的狀況,資本為了擴張會去尋找更便宜的成本,但當這些人的臉孔不再模糊,是實際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同事,還是會有些心疼油然而升,盼望世界大同、盼望至少人的價碼可以平起平坐。
·
·
·
·
接下來我想先來說最容易解釋的飛安組訴求:東京、北京、金邊、瀋陽、呼和浩特⋯⋯等九條易超時航班改過夜。
·
或許有人會質疑為何飛安這項運輸業最重要的價值,在工會訴求中的佔比居然這麼低,只有八分之一,啐一句:貪婪,就欲轉身離去。
·
但細細琢磨,飛安訴求佔比低其實是對我的公司的讚許,因為公司本來就將飛安把關地相當嚴密。若是知道我的公司空服員每年關於飛安的年度複訓有多令人頭皮發麻、演練飛機迫降的緊急逃生程序有多逼真,而空服員是守護飛安的最後一道防線,前頭還有機師、機務,及其他我不知道的公司同仁們的協力相助,就能明白我的公司在關乎飛安的每一個環節上都付出超然的努力,只剩這條易超時航班的漏網之魚還令我們無法做到滴水不漏。
·
我的公司提出給服勤易超時航班一趟一百五十元(是一「趟」一百五十元,來回算一趟)的飛安獎金,以及派自願的空服員包月專飛,且每月多給六至十天休假(咦,同工不同酬?)這樣的應對方案,會遭到工會拒絕,純然是因為我們將「追求安全,決不妥協」的核心價值,注入生命之中在貫徹之故啊。
·
但由於民間謠言四起說這根本是貪心公主想去東京過夜的陰謀(喔,誰不想去東京過夜),為了闢謠自清,工會也提出易超時航班帶兩組人上機工作,一組服勤去程,一組服勤回程,不過夜,這樣的替代方案,不過還是沒有和公司達成協議。
·
台灣的經濟再差,世界競爭力排名還算是名列前茅,但勞權意識卻低落地如同第三世界。要不是我切身遭遇到這次罷工經驗,我其實也沒有機會去思考,在這樣政經高度發展的國度(我們同婚立法了耶),為何會有勞權低落這樣如同平行時空般的問題存在。之前我曾去旁聽的一場勞資協商會議上,討論易超時航班時,工會提出了光是一百零六、一百零七年度,我的公司航班超時就被檢舉超過一百二十次,罰鍰累計一百五十萬。
·
我回頭去算了一下,光是令空服員在東京過夜,一年成本算下來,我的公司至少要支出一千五百萬。兩相權衡下,若你是雇主,是我的公司的老闆,兩年罰一百五十萬,讓員工冒著超時工作的風險;和一年至少支出一千五百萬,只為了不讓員工超時工作,你怎麼選?
·
在我們開始罷工後,我和我的姐姐討論過一個雇主困境。
·
我的姐姐最近自己開了公司,當了老闆,小心翼翼地走在創業維艱的道路上。她說:「我要是發現一個員工的能力很好,會很想將他留下來,他有自主的想法,讓我不用操心那麼多,我也信任他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但我同時也知道,一個能力好的人,沒有給他比較多的薪水,絕對留不住。這時候我會突然寧願選能力比較差,但我不用付出那麼多,而且好使喚沒有自己想法的人。因為利潤就是這樣,我要給別人還是給自己,這是我每天都在掙扎的問題。」
·
我沒有當過老闆,很難設身處地去換位思考到姐姐的層面。我知道她選擇在這個時候和我說這樣的話,是在軟著暗示我,大有大的難處。
·
和姐姐聊完後,我依舊去罷工,白天頂著烈日,夜晚傍著焦土。或許是因為時間的侵蝕,或許是因為外界的風向,我逐漸變得焦躁不安。我的胸中依舊哽著一口不願放棄的氣,可除了這口氣外,我什麼也吃不下,我因此削瘦到了夢寐以求的狀態,卻也快樂不起來。
·
一日,我輪完罷工棚靜坐的班後走至客運站欲搭車回台北,罷工期間我們算是暫時與雇主解除了勞雇關係,當然不得搭公司交通車。不過,我還是認為我的公司有些過於斤斤計較的是,有同事在罷工開始後由洛杉磯飛回台北,一落地,機門開,公司派來的人就和才剛飛完一趟長班的她們說:「有工會的人在機場要收參與罷工的人的證件,證件被收了就要自己想辦法從機場搭車回家,不參與罷工的人才能搭公司派的交通車。」
·
那趟洛杉磯的座艙長很保護學妹,回道:「我的組員才剛飛回來,大家都很累,怎麼有辦法馬上做決定?而且回來後每個人也都還有兩天的休假可以考慮要不要參與罷工。怎麼能不讓大家先進公司換衣服、拿行李?」
·
來人才解釋自己只是代為傳達公司的意思,沒有要大家當場決定。後來那一路她們壓根沒在機場遇見半個工會的人,這才搭上了公司的車子回來。
·
工會的人有去機場倒是僅有一次。罷工剛開始的時候,機場的地勤人員因為航班大亂承受著旅客的壓力。有罷工空服員心生不捨發起去機場代替地勤與旅客道歉的活動,工會幹部要大家守在罷工棚就好,她們去。她們揹著請不要責怪地勤的牌子到機場,接著被批為作秀。
·
這世上黑的與白的似乎已經沒個準則,在這整個罷工的故事裡,我時常看見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或許是我的眼睛和人長得不一樣吧,我陷入了一種哲學式的,你看見的黑不是我看見的黑,你眼裡的白不是我眼裡的白的考驗。我看見許多人連想都沒想便全盤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指鹿為馬,我突然發覺這樣的生活好輕鬆,比罷工輕鬆許多,那麼我坐在這裡幹嘛?我又陷入了思考。
·
我在走去客運站的路上,站在馬路的一側等紅燈時,遠遠看見另一頭站著一位公司的學姐。即便是罷工期間,學姐依舊謹守公司規範的儀禮,梳著漂亮而一絲不苟的法式包頭,身穿及膝而式樣優雅的A字長裙,及不露趾的低跟包鞋。
·
我戴著棒球帽,視線被遮蔽,只要頭不轉向她的方向,可以完全假裝沒看見,何況這是公司外、是罷工期間。而且,我是有點怕學姐的。
·
紅燈結束後,我還是舉起了右手,向著學姐揮了揮。學姐笑容燦然與我回打了招呼,我突然胸中那口氣鬆動了些,明白了自己的倔強從何而來。學姐是出了名地對工作要求的學姐,若以姐姐的話說,就是那種會讓老闆想要留下來的而陷入放利兩難的好員工。
·
若說公義的本質是資源的分配,那麼一個人情操的高低、一個社會文明的程度,乃至於企業明明是為了營利而生,人卻會在意資本獲得的手段、在意企業有無盡到社會責任回饋世間,是因為我們對於至善還有期待。所以我們不會暴虐地修一條法要比爾蓋茲必須將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拿出來發給窮人,卻會期望他是情願拿出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去做對的事的人。
·
我估摸學姐行來的路徑,她應該是住在公司附近步行而來。住公司附近、對工作有十分地要求,我們自然會將她連結到是「公司派」。畢竟此人的大半青春、花漾年華、生活樣貌、談吐思想,該已經和這間公司連成像呼吸與空氣的共生關係,她該是最愛也最怕的人。
·
我想像她的前半生,年輕可愛的時候,有人豔羨似地輕輕簇擁著她,道:「妳該去考空姐。」在對世界的渠道相對封閉的早些年代,她也曾懷疑是否這樣的自己就能站上國際的舞台。然而嘴上硬著說只是試一試、最終面試階段卻緊張到手心不止地冒汗,她才發覺自己很在意。熬過了訓練的嚴謹、熬過了職場的高壓、熬過了身體一再地生病、甚至熬過了公司生意不好隨時可能被不當裁員的恐懼,她用驚人的韌性撐住了自己、也撐住了經驗的傳遞。
·
聽說有新來的學妹稱她作「鬼」,她有些無奈笑笑,不知該怨還是該氣,心說妳們不知道我對妳們有多網開一面。然後她不禁想自己為什麼撐到了現在,還買了房子背了貸款,肩上多駝了一座雷峰塔似的令自己再難離開。而後她才領悟原來自己為人有些老派,她不想做太跳躍、創意的、沒有規範的事,這不是古板,而是匠人一樣,在日復一日近似於無的微小修正上釀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
她虔誠地割下一塊心頭肉獻祭予一份職業,她想通了以後愈發敬重自己,然後像是鞠躬盡瘁最後一次做好四菜一湯就欲離婚的家庭主婦,悉心妝點自己,昂首罷工去。
·
然後我收到一位相熟的機長私訊,說這罷工期間上班,空服員配置無法按照正常,大多都是較資淺的學妹,他從駕駛艙打電話到後頭,沒人聽得懂他講什麼。
·
「這樣怎麼能做好前後艙良好溝通?」他嗔道。
·
「你只是氣沒人給你打咖啡吧。」我揶揄。
·
雖是這樣的玩笑話,我突地就明白他隱隱然的憂心不假,還有他暗藏在話語中的鼓勵:妳們不是免洗筷。
·
如果是世間人對我們存有這樣的誤解,摸摸鼻子也就算了;但若說是家的一個地方還存有這種心思,有家也歸不得。
·
·
·
·
最後來說管理組:開放工會幹部參與人評會等懲處機制,並有發言權及表決權;開放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就是之前被幹到爆的勞工董事);給予工會理監事、會員代表會務公假;變更空服員現有勞動條件與工作規則應先與本會協商。
·
看到這裡會發現,其實訴求中最多的是關於我的公司的管理方法的改變。除了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這項爭議太大,且要尊重我的公司身為一完全的民營企業,關起門來的確可以「朕不給的,你不能要」。其他的,都是期待工會得以壯大制衡我的公司對空服員的一種有些羞辱的態度。
·
有些人說這是工會的陰謀,是想煽動空服員而後爭權奪利的手段,我自己聽了都有些害怕。
·
但這幾日看著都是自己空服員的工會幹部們,有的要帶活動鞏固靜坐空服員焦躁的心、有的整理物資跑腿訂便當、有的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站上高台要站到公司願意出來協商(不過被我們自己空服員們勸退了,太危險,不要這麼賣命)、有的製作懶人包開記者會發新聞稿⋯⋯。許多人譏笑我們毫無謀略可言、反應太慢、看不懂在幹嘛,我才明白這樣的諷刺反而是一種激賞,面對龐大的資方,我們手無寸鐵,只能盡量有樣學樣、有什麼做什麼,杜甫石壕吏中的老嫗般,請從吏夜歸,猶得備晨炊。
·
若說這是一場陰謀,我只能說這個陰謀太累太深太龐大,不如回去洗洗睡了隔天向公司報到復飛來得輕鬆愉快。
·
然後我突然發覺那些對我們憤怒的地勤、內勤人員、一開始就沒有加入工會的、罷工行動真的開始了回去上班的,其實是看得最清明的人。他們實在明白這個世間運作的現實,知道不要雞蛋碰石頭,知道要偎在高牆下才能獲得最好的保護。
·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服員是只有女生的部門的緣故,所以在這間父權的公司裡備受歧視。當人嘲笑說我們怎麼可以拿血尿蕁麻疹內分泌失調尿道炎中耳炎爆痘爛臉失眠肌腱炎⋯⋯當作抗爭的理由的時候,我想問,若是身體都出狀況了還不能要求改變,那麼要到什麼程度才能要求改變?
·
我很幸運,是個身體還算承受得住這份工作的人,除了剛進公司第二年,曾有一度內分泌失調,耳下至下顎處密密麻麻長滿了不是痘子但紅紅一點一點的東西;還有因為時常感冒上班,每次都會引發中耳炎,即便感冒好了,半個月一邊的耳朵都會像浸泡在水裡一般聽不真切。
·
或許有人會問,生病為什麼不好好休息,硬要上班身體搞壞要怪誰?
·
如果生病請假很難呢?
·
如果只是感冒都要到公司核可的大型醫院去拿「診斷證明」,想多休兩天還要拜託醫生寫「宜休養幾日」,連生理假都要到醫院拿證明,被公司刁難一次、再被醫生嘲諷開這種證明前所未聞一次(不過這不怪醫生,因為這種證明大概放眼全台只有我的公司需要而已),有時即便身體不堪負荷,也會想說算了乾脆去上班好了。
·
這種制度設計明顯就是在最大化壓榨空服員的單位產值,我必須承認,管理階層真是聰明絕頂。
·
一次,我去公司上班的路上出車禍,所幸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但兩腳膝蓋大面積擦傷,需要每天換藥包紮,傷口結痂走路會痛,當然也不能穿絲襪。我問醫生我多久能好,醫生說每個人復原時間不一定,我說我必須開證明需要休息多久,不然公司不會讓我請假。
·
「我要是可以斷言妳多久能好,我就是神醫了,我不能開這種證明。」醫生道。
·
「那至少給我一個至少的時間,如果還沒好,我再來醫院開,拜託。」我懇求。
·
我當時兩腳膝蓋都包得像要去打排球穿護膝一樣,就算醫生不給開證明,相信有眼睛的人都會要我休息先別上班了。不過我的公司奇妙之處就在於,即便是外觀上明顯的傷病,只要沒有按照請假規定,還是麻煩去服勤。有同事去拔智齒不慎臉腫了兩倍大,不好意思要請假就是要證明;有同事眼睛發炎化不了眼妝 ,那妳可以擦口紅;有同事失聲開不了口,那妳不要講話就好⋯⋯。
·
醫生後來開給我兩個禮拜。
·
兩個禮拜後,我可以緩緩走路,但傷口還沒痊癒,還包著紗布,公司評估了一下,說妳還不能上機就來公司打雜。我被分配到了替空服員辦證件的部門,護照、台胞證、美國簽證。裡頭的課員們都對我很好,知道我不是專業的只會讓我做些簡單的文書處理、抄寫影印,令我從一開始的有些怨恨(為什麼不讓我在家好好休息),到後來也因為這些溫暖的內勤同事,最終傷癒要回去空中時還有些不捨。
·
還有一位學姐,工作以來一天假都不請,連母親病危都極力調班換班並懇求公司核放特休整整全勤了九年(她說謝謝很多同事願意幫忙)。後來母親過世,她卻累壞了身體而不自知。一日,穿戴好制服裝備,突然一陣尿意,進簡報室前先去了趟廁所,低頭一看,卻在胯間望見一片血紅,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血尿了。
·
觸目驚心的身體警訊,令她終於肯面對健康的臨界點,不再勉強自己。但已經將近報到時間了,公司規定的請假時間是報到前三個小時,她向公司請示自己的狀況,事出突然,能不能臨時請病假回家休息?
·
公司只是說,用一貫的制式的口吻,請病假可以,但不在規定的時間內,後續會有懲處,自行負責。
·
學姐捨不得自己的全勤紀錄、也不願就這樣被記了一個警告還是申誡的明明自己沒有犯錯,回家後,她想起了現在尚在母親百日,而自己還有一天喪假可以用,便致電公司:「那我改請喪假可不可以?我不是請假慣犯,這次真的是突發狀況,請看看我的請假紀錄。」學姐哀求道。
·
「妳是血尿怎麼可以請喪假?」接電話的那頭說,還是一貫的制式的語言。
·
後來她被公司約談,要她寫報告,請她「成熟理性」地面對。並告訴她,念在她九年全勤的紀錄,公司能將那天病假視為一般病假,免除請假不合規定的懲處,不過還是不能改為喪假。
·
令人有些羞憤的約談結束後,她搭電梯,下樓。等電梯時,一位聽見她與主管對話的內勤同事過來,悄悄在她耳邊說:「學姐,講白一點,喪假已經是大老二了,他們怎麽還敢這樣。」
·
這樣的請假方式施行良久,才終於在近幾年改為較為人性的方式,只要一般診所的收據即可請假(感謝老天)。
·
·
·
·
罷工第一天,看著許多內勤同事衝出來對著我們賤人、婊子地叫罵,我覺得難過,也十分不解(不過幸好沒有看到我認識的內勤同事),甚至有人成立了網路社團,裡頭充滿各種針對空服員酸澀不堪的言語。令我發覺平行時空的問題不只存在台灣社會,也存在於我的公司之中。
·
有位身為專業經理人的朋友提醒我,製造對立也是一種管理手段。
·
部門之間的猜疑與嫉恨,能夠形成一種強大的互相監督的網路,管理者不需另外成立監控部門,就能以相當低廉的成本收割對立之後互揭瘡疤的果實。管理者也能收束權力,形成至高無上的權威。好處絕不全體適用,因為賜給誰什麼都是恩典,因為總要令人有點眼紅;責罰就要連坐,令系統中的人人心惶惶,永遠懸在一種驚懼之上。
·
我很想輕蔑地回朋友說你小說看太多,可有時發現的一點小線索又會令我不禁往這個方向四面楚歌。
·
我曾在上述社團看見一則地勤同仁的留言,大意是在說公司已經對空服員很好了,什麼都給我們,我們憑什麼罷工。地勤同仁舉例空服員的鞋子襪子都由公司提供、下班有專派的公司交通車可以坐,而他們即便和我們穿著同樣的制服,鞋襪卻沒有補助,從機場下班時還要碰碰運氣搭空服員的便車。
·
看完留言我相當詫異,想起自己從前還覺得公司對待地勤更優渥,戴眼鏡、戴牙套都不用像空服員一樣需經過申請審查,而明明我們是穿著同一套制服工作。
·
那社團裡還有許多公司同仁放上自己參加各種公司餐會、慶祝會、運動會的照片。我看著螢幕裡的喧騰熱鬧,總有一種冷宮妃子聽見宮裡慶典的絲竹鑼鼓之聲,自己卻清冷寂寞不在行列的幽微心酸。一般空服員若是被邀請去參加公司的這種聚會,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去端盤子當服務生。
·
想來自己工作近九年,的確沒有參加過我的公司的什麼活動。還記得剛上線的時候,知道公司有運動會,還興奮地有些期待空服部門會不會派人去參加呢,我喜歡運動,也喜歡在遊戲中有點競爭的感覺。然而空服員僅是一人發放一件大會T恤,就算是在這個活動中盡了本分。
·
我們代表公司飛向世界,回來後,進公司換便服、放行李,就算是銀貨兩訖。接到公司電話不是抓飛,就是有客訴請儘速回覆。不飛的日子進入公司,不是約談,就是訓練考試。
·
前陣子我的公司終於有首批空服員做滿二十五年退休,這在空服員間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在偌大的整個企業,也是人微言輕如一縷青煙。
·
看著許多人如此愛戀我的公司的言論,我很嫉妒,因為他們定是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備受了公司的珍惜才能那樣振振有詞。然而他們又覺得公司早已把什麼都給我們了、然而一個內勤實習生可以大言不慚要我們回家做媽媽的寶貝(同事表示:我不單是我媽的寶貝,還是我阿嬤的金孫)⋯⋯,我太混亂了。
·
社會的陰鷙令我只能牽緊身邊的同事,只有她們眼裡還留有一片澄澈,無關黑白,就是單純的信念。
·
·
·
·
日前,我的公司一位高層在媒體面前哭訴,沒有工作不辛苦,這些空服員好歹都是大學生了,怎麼還不懂呢。我們這些大學生,再怎麼愚蠢,也弄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罷工行動,充分顯示我們的自我進步能力非常強啊,這樣的員工才能令公司Proud到全世界不是嗎(開玩笑)。
·
而若高層真正知道我們的工作辛苦,為何沒從想過要如何改善勞動條件,而是在外狂打我們是幸福企業這樣背道而馳的話?
·
乾脆一點如另一位高層直接承認就是威權及專制不也很好嗎(開玩笑)。
·
然後他又說,感謝所有願意和他站在一起的地勤、內勤人員。看到此,我希望高層是真正地珍惜這些願意為你加班的員工。至少,鞋子、襪子、交通車,不要虧待了人家。
·
·
·
·
這幾日在罷工棚,有相熟的學妹心中很有疑慮來找我聊聊。她說,她怕再不回去,會被公司清算。
·
我深呼吸一口氣,想了想我的公司對待空服員一慣的作風、想了想罷工至今公司的態度,我真的沒辦法有自信地告訴她,不會的,在法律的保障下,如果是公司要懲罰我們甚至開除我們,他們才違法。
·
我只能語帶保留地說:「如果妳回去了,留在這個棚子裡的人越少,那麼最後公司要想辦法處理我們的時候,他們所能用的手段就越狠,因為罷工的人數越少,他們越好開刀。如果棚子裡的人夠多,公司要動手段就越難,人數越多,本來就越難處理。」
·
沒想到罷工都開始了,我們都還恐懼地感到打壓渺小。我們要促成這場罷工有多麼地困難,尤其在台灣這個工會組成率不到10%的國度、在我的公司這樣業界出名高壓管理的地方。我失眠了好幾個夜晚,就算不是輪夜班要睡在罷工棚的日子,躺著床吹著冷氣都心有餘悸。
·
而在罷工後的協商當中,我的公司連最基本的「不秋後算帳決議」,至少恢復員工福利票的權益都不是很願意。要知道,這張員工福利票在航空公司的員工之間暱稱為「乞丐票」,因為機上有空位才能搭,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樣輕鬆愉快。
·
機上空位沒賣出去,以便宜價格賣給員工這樣的事都猶豫再三,我的公司在罷工開始後放出的各式狀似溫馨的「回家吧」宣言,不禁令人腦內顛覆。或許「回家吧」只是做給媒體看。
·
·
·
·
這十幾日在罷工棚中,看著許多學姐妹自發性地擔負起很多事,收三寶、收垃圾⋯⋯,甚至是辦理領回三寶的程序,大家時常習慣性地使用原先在機上會用的語言,交接組、cross check、safety check、go that way go that door⋯⋯,好像我們都還在機上工作一樣,令人感到可愛之餘,也總默默令我鼻酸,大家天真地還奉這份工作為圭臬,不願忘了所有曾經烙印在身上的一切訓練,期望就算外人無解,這樣激烈的舉動也能喚起我的公司重視。
·
真正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向來只把工作當工作,是糊口的工具,說是我的天職什麼的太唬爛。可是罷工開始以來,我卻反常地想回去、想再和這些學姐妹們一起做我們慣常做的那些呼吸成自然,但還是會令人煩躁的事(我們工作真的很累啊)。 我感覺我身邊的這些人的心意好珍貴,在獲得我的公司真正的回應重視之後,我們才能不把自己當奴才,不是因為害怕而磨損自己的身心,是因為被珍視而願意貢獻自己的一切;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完整而成熟的尊重自己。
·
·
·
·
在之前的文章中,因為放了我的公司與世界上最豪奢航空公司的薪資比較而被許多人提醒,應該注意兩地工作條件及物價水平。
·
在此補充中東航空公司的飛行狀況:中東由於地理環境炎熱,為了避暑,許多飛機的起降時間都在早上八到十點或是凌晨一到三點的極早或極晚、一杯珍奶加一份炒飯或煎餅就要台幣八百、月飛時往往破百甚至到一百六十小時、和我們一樣快閃美澳24小時,及一人拉一台如果放滿可以重達百斤的餐車⋯⋯,寫到這裡我愈發慶幸自己身在一個可以合法罷工的地方,因為在中東組工會是犯法的行為,可以被抓去牢裡關(謝謝中東航空姐的資訊提供)。
·
但必須注意的誤會是,我們從沒要和世界上最豪奢航公司一樣的薪水(當然如果有也很好啊),放出比較圖是希望這樣的落差可以提點眾人,為什麼我們上不去?為什麼台灣的勞資環境一直停滯不前?為什麼能合法組工會卻組成率這麼低?
·
我們訴求中雖然喊出了日支費一百五的價碼,卻從來沒有要好要滿(讓我破個三位數一百零五也是可以嘛),在我的公司高層後來向工會提出的新六大方案中,關於薪資的部分大打折扣,工會會員們含著眼淚也是同意,只能說,沒見過罷這麼久還這麼溫柔的罷工。
·
新的文章附圖為我的公司學妹與一位年資相當友航同仁的薪資單。
·
學妹當月飛時為90.43小時,友航同仁為88.58小時。兩人年資都是五年,但我的公司學妹已經是商務艙空服員的職位,而友航同仁因為友航人力結構較穩定,所以還是一般空服員的職位。
·
學妹的月薪為77,513;友航同仁為94,817。我用計算機算了一下若我們的日支費提升到每小時一百五十元,的確是接近到友航的程度了。而我的公司提出的新六大方案,與薪資有關的只有每趟短班含過夜班加飛安獎金三百元;長班每趟加飛安獎金五百元。而我們答應了。
·
我們真的是貪婪的公主嗎?
·
只能說,你必須先有承受如此心理壓力的勇氣,才有資格說我們貪婪。
·
罷工結束了,我心目中最高貴的公主們,明天我們機上見。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八卦
[年輕人都只想去宜蘭開民宿](個人拙見)
週末,姐姐朋友的兩歲龍鳳胎生日,邀請幾個相熟的家庭,一起到宜蘭某以親子為主題的民宿包棟住宿,順便慶生。
其實兩歲的小孩哪懂什麼生不生日的道理,能吃喝玩樂拉撒睡隨心所欲,就是他們最大的幸福。這次的慶生會,除了是為了龍鳳胎慶生外,其實主要是為了大人們想要聯絡感情。畢竟在大家步入婚姻、生下小孩組成家庭後,個人可以聚會的時間就少了許多。
聚集幾個家庭一起,大人們可以在較無後顧之憂的環境下交誼,孩子們也能一起玩樂,一舉數得。
我向來喜歡參加姐姐朋友們的聚會,甚至在我年紀漸長,和他們心智上的差異漸小之後,他們也變成我個人的朋友。雖然我沒有另組家庭、沒有小孩,年紀介於他們和他們小孩中間的我,卻也樂於當他們孩子的頭。說照顧太超過,但一起玩耍是絕對有的。
而我也喜歡這樣的角色,在孩子們面前我是不須遵守規矩禮教又能一起瘋狂的小阿姨;在他們爸媽面前又是個不知社會現實為何物的小妹妹。
我們去的這棟民宿,不僅室內有巨大的遊樂設施,戶外還有盪鞦韆跟游泳池,挑高的大廳還弄了個小閣樓,放滿各式童書及布偶,裡裡外外都堪稱孩子的天堂。
夜裡,用完晚餐後,親切的民宿老闆娘還出來講故事給小朋友們聽;隔天一早,用完早餐後,吃完飯的小朋友還可以拿著吃完的空盤子去向老闆娘換一個小玩具。每一處用心都讓孩子們樂不思蜀,我的小姪女在我們中午要離開民宿之際,甚至還賴在鞦韆上不走,說她只想留在這裡玩。
第二天早上我們用早餐時,平時吃飯都要爸媽們連哄帶騙一步一口地餵的小孩們,都為了想早點拿到小玩具去玩,而個個發揮最大的效率,搶先大人們一步吃完,就衝出去外面院子吹泡泡了。
大部分的大人們都貪懶,不太想曬太陽,在民宿這樣安全的環境裡,也得以放下平時的擔憂,舒舒服服地在飯廳裡頭吹著冷氣話話家常。
突然,坐在面對落地窗的一個媽媽一聲感慨:「這個畫面好療癒喔。」
聞言,其他人也跟著紛紛轉頭去看外頭,落在她視網膜上的倒影。
宜蘭一片綠油油的田野為背景,孩子們相互追逐、嬉笑,還有漫天的泡泡點綴其間。看著這樣的畫面,我們都情不自禁地靜默下來,享受這種天人合一的純真歡愉。
然後,那位媽媽又打趣地開口問她老公:「你能想像你女兒十年後來宜蘭會是什麼樣子嗎?」
許是還沈浸在剛剛的畫面之中,這位爸爸居然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
我嗔笑一聲接口道:「應該就是會在田梗間跟男人擁吻吧。」
大家都被我誠懇的玩笑給逗得噴出一口笑氣,然後更認真地看向落地窗外,默默想記住此情此景,比米勒的《拾穗》更動人溫暖的圖像,而且五感俱足、一期一會。
結束早餐後,我和姐姐回房去收拾行李,打扮梳洗。
我一邊化妝一邊問姐姐:「在宜蘭蓋一棟像這樣的民宿要多少錢啊?」
姐姐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大概也要五、六千萬。昨天好像有聽老闆娘說是這個價錢。」
「哇,」我訝道:「那老闆娘一家應該也是傾盡了畢生之力才有辦法來這邊過著半退休的生活。」
沒想到姐姐卻突然訕笑:「但現在很多年輕人也只想退休,年紀輕輕就跑來宜蘭開民宿啦。」
聽著姐姐有些輕蔑玩笑的語氣,我竟心底沒來由地郁積了一股氣。
畢竟,我跟姐姐差了十二歲,在她眼底我多少還有點初生之犢的傲嬌,我又尚未結婚生子,不需養家活口,一人吃飽全家飽,沒被社會現實無情地強暴過太多次,老鴇還可以把我再推上怡紅院的大舞台讓官人們競標個幾次,所以她才想以過氣花魁的身分倚老賣老,明著暗著要調教我這「年輕人」一番。
但好歹我也經歷過了那哭哭啼啼、半推半就的初夜,有些事情,使用太多技巧反而失了一點趣味。我也咽不下這口氣,回嘴道:「那那個年輕人也一定是經過了很大的努力,才有辦法賺那麼多錢,早早就來宜蘭開民宿啊。」
「他可以貸款啊!」姐姐回,聲音都有些高了起來。
說到貸款,我可有些概念,所以當姐姐說出這個詞以後,我不禁自信地略揚了揚嘴角,像早就熬夜大讀特讀準備好段考的班長,還要在發考卷前跟同學們說一聲「我都沒唸怎麼辦」,好整以暇卻假裝疑惑地問道:「當初家裡房子貸款的時候,準備了多少頭期款?最後貸下來是貸了一千萬是嗎?」
「大概準備了五百萬,差不多是貸了一千萬沒錯。」姐姐不疑有他,直接回答。
「妳說在宜蘭蓋一棟這樣民宿要五千萬,如果這個年輕人年紀輕輕就能貸款來退休,他好歹也要準備個一千萬才夠吧。我出社會工作六、七年了,不吃不喝都沒有一千萬,要是他能貸到五千萬,想必他之前非常非常地努力,工作能力也很強吧。」我說。
聽完我的話,姐姐略遲疑了一會兒,手上的動作好像也跟著停滯了一秒,然後才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道:「他可能有準備還款計畫吧。」
「是用民宿的營收來還款嗎?那要多久才有可能回本?這樣子銀行肯借嗎?」我連珠砲似的接著問。
「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姐姐語氣一軟,顯然放棄與我答辯。
姐姐默然後,我在心裡旋即閃過一絲勝利的喜悅。
但才開心不過三秒,我又不禁有些悵然若失起來:什麼時候,追求自己夢想中的模樣已經完全是一種癡人說夢?
這趟來宜蘭住民宿,賓主盡歡。問問每個父母他們最期望自己的孩子能長成什麼樣的人,他們一定會說:「我只希望他快樂。」
弔詭的是,當孩子開始求學,開始有同儕競爭、課業壓力以後,每個爸媽都突然不願自己的孩子快樂,而且竭盡所能地讓他們不快樂。
我們曾天真爛漫的在外頭追逐奔跑、跟空氣朋友上演一齣又一齣拯救宇宙的大戲、甚至有樣學樣地用周身可拾的拙劣器材扮演各行各業的人、盲目相信童話故事裡的絕對正義。可是這一切隨著年紀漸長,莫名其妙地,我們唯一會被鼓勵的,就不再是快樂,而是功課。
在幼小的心靈一次一次來回拉扯中,我們終究對社會的價值觀下跪妥協。
好一點的變成考試機器,偷讀書心機班長,考上台大醫科、法律,家門口要放一串大龍炮大肆宣揚弄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然後因為兒時花太多時間在用功唸書造成不擅交際,長大後變成寂寞空閨只好上網約炮、聯誼、左滑右滑喜翻你的高端技師;大多數的中間份子,變成平均一個月賺三萬、五萬苦哈哈的上班族,高不成低不就,一年可以出國去個香港、泰國、日本一次兩次,就是人生小確幸,上個星巴克都是極為高級需要打卡拍照留念的事;壞一點的也許找不到能走的道路,也許心很廣,但社會的窄門頻頻將他彈出一個距離之外,家裡有點錢的就直接退化成啃老族、想在這個世界留下足跡的,就拿把刀上街隨機砍人。
我忽然明白,原來,率先用社會現實強暴我們的,從不是這個世界,而是我們的父母。因為他們才是在這樣的體制下墨守成規,又要強迫我們接受的人。
我心裡一直迴盪著姐姐那聲訕笑,說著「年輕人都只想退休」的輕蔑語氣。
但她何嘗不是歷經了滄桑,被社會同化改造到如同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般,認同這樣的法西斯主義。
尤其我的父親早逝,雖然父親過世後曾留了一筆能讓我們母子四人生活無虞的遺產,但後來發生了一些我直到現在還不願提及的事,父親過世後才沒幾年光景,我們在親戚間就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因為他們怕媽媽去和他們借錢。
而我的母親又是個極要面子的女人,她很難接受這樣的落差,只能一直打腫臉充胖子,更辛勤地工作,才勉勉強強讓姐姐完成在美國的學業,還讓我唸了三年私立國中。
姐姐從美國學成歸國後,就不停地在為了她更小的弟弟妹妹操持,一個月的薪水三分之二都要投入家用,自己還要生活、儲蓄,正好處在發育期又愛運動的我,又吃得非常非常多。
姐姐是個天生品味很好,手又極為靈巧的女人。她寫字很漂亮,我很少見過周遭的人字寫得像她一般娟秀;她很會畫畫,而且無師自通;她喜歡製作各種手工藝品,串珠、拼布、毛線,只要她學過的都難不倒她。
她曾夢想開一間花店。
但花店沒有,倒是做業務時為了生活要常常陪花心的客戶上酒店。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旁邊都有小姐了,客戶還堅持要她陪。可能對男人來說,現場分為「可觸摸」和「不可觸摸」兩類雌性哺乳動物,也算是在某種程度上維持了生物多樣性,愛護地球不遺餘力。
我由這件事出發,層層剝檢、循線思索,發覺一般「大人」,會不願意讓後輩做夢、冒險的原因有三:一是出於擔心;二是出於無知;三是出於嫉妒。
第一點不需多加說明,相信所有的爸媽都對自己的子女有深切的擔憂之情,比誰都希望他們在未來的日子即使沒了自己羽翼的保護,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第二點算是第一點的延伸。像我的姐姐,放棄了自己的夢想,被迫快快長大,用這個世界「認同」的方式,努力賺錢,才讓我們一家至今有了安穩豐饒的生活。
她沒有機會去走比較崎嶇冒險的那條路,她不認得那條路上的景色,所以沒有自信,如果身為後輩的我們走上另外一條她不熟悉的道路,她還有沒有辦法指引,甚至在關鍵時刻救援我們。即使她知道另一條路也許能為我們的人生帶來更多可能。
兩害相權取其輕之下,大人只好先行替我們封印另一條道路,盼著我們就能踩著他們的足跡,一步一腳印穩穩地往前走就好。
第三點是這個社會強暴完所有大人之後,還殘存在他們體內的遺毒。
猶記得我剛剛上線開始飛的時候,每次被學姐大電特電以後,我們一群同學總彼此安慰,一定是學姐覺得我們年輕貌美讓她們過於嫉妒,才要如此這般對待我們。當然這只是玩笑話,也是學姐與學妹之間永恆的詰難,不論上線多久、過了幾年,總會無限輪迴、投胎再生在各個期別間的老生常談。
所以當長江後浪推前浪,時代更迭下我也被推上了「學姐」的浪頭之後,我更加致力於維持美貌,因為這樣就算我大電了學妹,她也無法說是因為我嫉妒她比我漂亮哈哈哈哈哈。
沒有人不深切熱愛自己,不希望靠著自己獨有的能量發光發熱。
姐姐的那一聲輕蔑,能讓在了解她完整背景下的我,聽著還感到有些刺耳,也許是因為我總能聽出她在擔心、對未知的恐懼之外,對自己還有未竟的遺憾。而且她明白自己或許難有機會再重新來過,所以也多少對還算有選擇的我心生擠兌。
如果這是一種大時代下的原罪,我們能否從自身開始,停止這樣的對立,發掘心中熱情所在,並勇敢地實現?
我個人的興趣,除了男人、戀愛跟打⋯⋯嘴砲以外,還有運動、閱讀和寫作。原因無它,純粹就是我天生比周遭的人還要擅長這些事情,我付出五十分的努力,就能做到別人一百分的程度。
國中的時候加入排球隊,很幸運地被拔擢為主力攻擊手。沒想到國中三年在我的重砲之下,本球隊竟沒有贏得一場比賽,全國中正盃永遠在預賽階段就被淘汰,公假只能請兩天,公然花費民脂民膏吃麥當勞也只有兩餐。我唸的是以培養良家婦女為職志的私立女中,比賽結束後,也沒人問妳要不要去考考體保生之類的,就是滾回教室去讀英文(我的學校極重視外文教育),體育夢夭折。
國三那年我代表班上參加全年級的作文比賽,不過因為我的學校很小,只有五班,所以也只有五個人出來比賽。我又很幸運地贏得了作文比賽第一名,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光耀門楣代表學校參加全台北市的語文競賽,但不知為何,學校竟要我和第二名,同時也是我們那屆的學霸,永恆的全校第一,私下再比一次,再決定派誰出去比賽。
結果,私下再比的那次作文題目,是我不擅長的辯論文題型,我寫不出什麼鏗鏘有力憂國憂民的大道理,就這麼把代表學校出去比賽的機會拱手讓人,讓學霸去了。
我當時沒有質疑為何要再比一次,學校和我說的理由我也早塵封在記憶深處。但現在再次用我的小心眼回頭想想,也許學校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找個理由讓學霸出去吧,畢竟我是個極不穩定的孩子,又愛打球,派我這樣的孩子出去容易丟了學校面子。
我忘了學霸後來有沒有在全台北市的語文競賽贏得佳績。
我只記得那次的事件,雖然不至於不公不義至人神共憤,卻也在我稚嫩的心靈投下一顆安眠藥,沈睡了我原本該引以為傲的才華,開始去和別人比較一些其實我根本不擅長的東西,然後再度屢屢受到打擊,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意義。
不知是幸還不幸,我一直都是個狗屎運大王,雖然國中高中都很混,卻都還混上了在俗世眼中不錯的學校,大學一畢業又還珠格格般陰錯陽差,陪朋友去考空姐結果自己考上,朋友落榜(詳情請見老文章:我到底如何考上空姐的)。
我是一個在這世道的價值觀眼中,一直都算走在「正確」道路上的人,可是我總不覺得那麼舒心坦然。心中的暗夜時不時會有隻流螢竄出來遊蕩,似是要提醒我,我的心尚未死透,這個世界還不全然是惡土,還有一塊純淨的地方,值得我去探索。
在徹底與男人、戀愛、打⋯⋯嘴砲絕緣以後,我只好轉而去發展我的其他興趣,也被迫思考,這樣填鴨式的人生到底可以帶給我什麼?
以下請看空姐的人生縮影:
「我是一個空姐,我上班以後才發現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我的工作,可是我離不開這份薪水,還有外人給我的光環。至少可以常常去國外打卡還不錯啦,穿著制服自拍就有很多宅男私訊我,爸媽老公小孩還可以用我的員工票,反正我也不知道出去外面還能做什麼了,就繼續待著吧。
我遇到一個男人,我們戀愛了。剛開始我的工作好像讓他很爽,但是相處久了,他也沒有因為我的身份就對我的熱情持之以恆,但他對我還可以啦,年紀也到了,準備結婚吧。
沒錢辦婚宴就先登記,反正拍個身份證背面一樣可以得到兩、三百個讚,跨入婚姻這條線,就是我人生的高潮;另一半有錢當然要豪奢的世紀婚禮,高調炫耀我們的愛,雖然不是錢砸越多我婚後就會越幸福,但婚姻就像名牌包包,我就是喜歡、我就是要買,為了心動一秒的高潮花上百萬很值得啊,我是空姐耶。
我懷孕了,在卸貨之前我要大玩特玩,因為以後有小孩就沒有那麼方便了。預產期前一週要記得預約種睫毛,這樣孩子一出生「母子均安」的照片拍出來才會好看。
我很愛我的小孩,所以我要幫他開一個粉絲頁,因為他就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孩子,他值得大家的關注與稱讚。老公不再是我人生的重點,小孩幾m幾d我都要幫他記得牢牢地,他以後結婚才有很豐富的素材可以做成長回顧影片。
育嬰留停結束後,我回來飛了。跟同事聊天的素材除了抱怨工作、抱怨客人、抱怨學妹以外,還多了老公、婆婆、身材走樣⋯⋯可以抱怨,我的人生真的太豐富了。」
這樣可以被預測的人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去做所有人覺得你「應該」做的事,人生就不會出差錯嗎?
我們明明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為何還要汲汲營營於這些光怪陸離的社會價值,不轉而去追求自己真正想實現的藍圖?
我很討厭一句話,叫做「work hard, play hard」,直譯是「認真工作、認真玩」。
但現在大多被世人無限引申為「因為我工作累得跟狗一樣,所以賺了錢我更應該要補償自己好好享受玩耍」,基本牽制大家的人生觀變成像鐘擺一般,「從靠北公司到犒賞自己」的節奏。
可悲的是台灣人民的平均工時世界前幾強,在已開發國家中的競爭力排名卻是倒數幾強。如果我work hard, play hard,哇靠那我這輩子三分之二時光都非常的痛苦,因為我都在工作。剩下三分之一我還不能好好休息要play hard,不然別人會以為我過得很苦,生活沒有品質。
為什麼不能把人生大部分的時間,花在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我們已經被「擔心」、「無知」、「嫉妒」這樣的負面情緒綁架太久,不該再這樣以訛傳訛下去。
當你覺得很迷惘的時候,不要問朋友、不要問星座專家、不要算命,問自己吧。
在這麼多恐怖的感受當中,有沒有那麼一件事,是能讓你感到一點點愉悅,像校外教學那一早,不用媽媽叫就自己彈下床一樣。跟著那隻螢火蟲,終會找到一塊淨土,還有成千上萬的螢火蟲,那就是屬於你的寶藏,誰都模仿不來,無法複製,也奪不走的。
最近在閱讀大陸作家徐皓峰的《道士下山》,內容以武俠小說中不常見的系列短篇形式寫成,分看獨立成篇,合看相互關聯。每篇的篇幅不長,故事卻傳奇曲折,獨具韻味。而且寫的是民國初年的武林。一個在我眼中已近現代,何處有武林時空背景下,居然還能抓滿一把踏實的虛妄,離奇中有跡可循,寫實中耐人尋味。
我很喜歡作者寫在自序中的一句話「不擇手段是人傑,不改初衷是英雄」。
我們的父母、師長、前輩⋯⋯已經為了我們付出太多不擇手段變成人中豪傑,是時候我們該為了自己不改初衷成為英雄。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評價
寶藏埋深山,高手隱於市。
在火井——西環屈地街的冷巷中,一個五呎不到的身影,日夕晨昏在老店翁記摩娑,煉出一匙葱油、辣椒醬勾魂奪魄,自製牛丸、秘醬牛腩、細細處理過的大腸粉腸……招喚着半世紀散落到港九新界的西環舊街坊,各有定時回來膜拜。這靈巧身影就是年將古稀的事頭婆,一對手一顆心早經鹹苦千錘百煉,何事用情,何時拋卻,今天自己揀,就算吃苦,也笑。
邂逅翁記,在六月炎夏,摸到火井的小麵廠買麵,轉身才發現正對面五級樓梯上的它:店面闊落高樓底,但跟街外無阻無隔,裏面零冷氣,吊扇掛牆扇在呼呼賣力,幾枱客人正埋首吃湯麵;怎麼都不怕熱?未及回神,一個輕微駝背的婆婆「嗖」聲放低碗筷,殷勤笑迎:「上來坐,想吃甚麼呢?」
一碗牛丸麵端上來,焦黃點點的葱油先香奪魂;再啖細細粒牛丸,爽口肉味濃;那白白的湯底像久違的阿嫲手勢,不禁細問因由。婆婆自豪地說:「我用豬筒骨煲五六句鐘,好似牛奶一樣白,還有牛腩牛丸豬粉腸的甜味在裏邊。」筒骨煲湯很油呢?「用豬筒骨才香,但工夫多,我自己撇油囉!」
翁記在火井半世紀,婆婆翁太是這家潮州麵店的主人。食物十指數完:牛丸牛腩、大腸粉腸都是自家製作處理,豬皮蘿蔔豬紅再加工,魚蛋魚餃墨丸指定某家來貨。從前有過自家製豬肉丸、自家鹼水洗白的牛柏葉、自家撞的豬紅,甚至炒螺炒蜆。「年紀大,做不到多少了。」翁太68歲了,笑言黑髮是染的,長者卡也領了幾年,現在只選幾樣親手做,「好東西不用多,幾樣已經夠,但幾樣都要專注做,真是要畀心機做。」
重重嚴把關
翁太做牛丸必用新鮮牛肉,指定水?和胸板肉,每朝跟時間競賽:「牛肉有一道氣的,新鮮得來還要那道氣不死,做起來的牛丸才不同。」供應商送貨過來她也嫌太遲,凌晨兒子幫她取牛肉。「我們幾十年見貨付現金,牛肉唔靚唔要;加價無意見,最緊要貨靚。」清晨五點鐘她起床梳洗後,即刻動手,「兒子不做這行,有自己的工作。牛肉來到,我甚麼都要放低先做牛丸,等到牛丸出了才心定一些。」
做牛丸,曾經用木棍手打,「七個字(35分鐘)才打三斤半,真係搵唔到食。」30年前已改用機器做,調味、校水溫仍在人做:「如果水太熱牛丸很快淖熟,就不夠爽。」有客查問有沒黑椒牛丸,她不屑做,「因為我的新鮮牛肉毋須用到黑椒,不需要添加任何香料味,用最簡單的醃料食出最新鮮的牛肉味。」
她的牛腩也用新鮮貨,清油去膏最執着,理好的牛腩只剩五六成。醬汁自己炒,味道只此一家;花椒八角她不用,除了南乳,靈魂在「特別靚的印度香料」。炆出一鍋郁香,連筋帶肉的滑中腩、軟腍的牛筋、鬆軟的牛面珠,還有罕見的牛膝軟骨和牛心蒂(牛爽)混合隨上,吃着甚麼看彩數。
小不點 大宇宙
銷魂的葱油,倒是永不落空。粉麵添一匙葱油,滾湯一沖下去,香氣四溢。翁太一星期炸葱一次,只挑香甜京葱,六斤削幼細切,得花上一個半小時;因為京葱滑刀又催淚,女工也不肯做,只有翁太習以為常。然後,炸兩個小時至脆卜卜,其間要不停攪動防黐底。「曾經有一次我做事忘了,整煲黑了,好慘呀!錢是一件事,我花了很多精神下去。」像一個小孩手中的雪糕掉了在地上,翁太說來仍然頓足。
「如果無葱油,我好似沒了一隻手。」她賣潮州風味粉麵,最不忿被人喚作車仔麵。「車仔麵的豬皮蘿蔔是我加插的,但車仔麵哪有靚湯!我們有冬菜呀葱油呀,本來也落芹菜,但現在芹菜好難買,買回來第二日就黃了,不知上面(大陸)做了甚麼手腳,乾脆不用。」伴麵或配豬紅的辣椒醬,也是她獨門秘製,微辣香濃,卻是非賣品,粉絲來到店中可以大匙大匙的享用。
翁太站着只是人家坐着的高度,但幹練直如三頭六臂。「好多事,我都自己做,因為我要求太高。」菜,她親自去買去挑;白菜仔、通菜等也得親力洗:「有時菜好多沙,先浸半句鐘,浸完後又要慢慢捽。自己洗,乾淨些。」就連廁所,亦是收工後自己㨘,「做飲食要乾淨,難請人就自己慢慢做囉!」
熱火朝天 影一雙
高人修煉,總在凡夫攀不上的山巔;翁太做牛丸、炒醬炆牛腩也另闢秘密廚房,謝絕參觀。原來半世紀前,翁記炮製食物也不在賣食的地方。60年代火井是私家地,非常熱鬧,「朝早街市,晏晝食肆,有打冷賣潮州餸有糖水好多嘢賣。」翁太潘惠玲記得是1968年,一個後生仔用擔挑擔住兩個炭爐來火井賣潮州麵,「爐上各有一個煲,一個煲湯一個淥麵,連湯連麵一共130斤,那時他瘦瘦的但好好力。」他,是翁欽藩,單身寡仔,在附近租了個小廚房,煮好就擔來賣。「他一個人,下面煮,上面瞓,好坎坷!」70年代初,二十出頭的順德妹嫁給這個潮州小子,「緣份啩!好難講,他光棍一條,不就跟他捱囉!」翁太直呼「我怕醜,你唔好問」一臉少女的忸怩。
婚後,小兩口子無再擔炭爐,改租現鋪的廚房,固定在現鋪對出擺街檔。70年代中買了現鋪,但只留用廚房,把鋪租給人幫補供鋪,翁記仍是個街檔。「那時簡簡單單賣牛丸魚餃魚蛋粉麵,賣賣賣,摺枱一直擺到街尾。附近太平戲院一散場,好墟冚!晚上11點仍要去麵廠補貨。」及至80年代初,政府收回私家街禁止擺賣,他們才入鋪經營。「初初搬上鋪沒甚麼生意,好鬼慘!我在街賣着好地地,上幾級樓梯,人家以為不是(我),但也無辦法,唯有像『企街』一樣站在門口,因為人家是認人的。」
那時供鋪供樓供子女好辛苦,兩口子一個廚房,一個樓面。有時忙起來,一日做十八九句鐘,鋪張紙皮在地上就倒頭大睡。「我和老公在廚房出入好容易衝撞,有時做得忟憎我就話:我前世欠了你,第二世見到你都運路行——講笑啫!」回憶,爭執也是甜。只是,老公的身影近十年在翁記消失了。有時熟客問起,翁太只道:「不開心的不說它了。」原來老公身體有事早已退休,「他沒要我守住這間鋪,還叫我不要做。但我不鍾意打麻雀,對住四堵牆有甚麼好?」
開心至上
子女都勸她不要做,但翁太覺得「自己愈做愈精神,我又不妨做吓,見吓街坊,有些搬了很遠都回來食,這點令我好有滿足感。」九月爭秋奪暑之際,翁記已經有了冷氣。從前舊樓電力一般,裝冷氣要改電要申請改圖則,「我一直不想拔條頭髮動全身,所以一年過一年。近來天氣特別熱,所以休息了幾日換過所有電線。」翁太不時勸客人坐入一點涼冷氣,怎知他們都說慣了,不介意吃得身水身汗,甚至以此為風味。
「不理它有沒冷氣,好食就過來食。」40多年熟客蕭先生說。他指指價錢牌,「仍然是20蚊一碗,去哪都吃不到。」翁太最近加價一元,笑謂是幾十年「最大膽」的一次,但相比上環、佐敦價,依舊便宜近倍。「求其賺少少,夠付人工就算數,鋪是自己物業,做了這麼多年當益街坊啦!主要是我做得開心。」翁太說。
蕭先生跟她提起擺街檔年代來買麵,一元二角。在結帳的熟客即搭訕:「我記得細細個攞一個兜來幫我老竇買麵,一蚊咋!」兩男搬走十多廿年仍不時回來,你一言我一語鬥資歷鬥長情。翁太掩臉大笑:「最開心聽到這些:我幾耐呀你又幾耐呀。星期六日最多搬走了的街坊回來食,說『我來探你啦!』好開心。」
當年營役為生計,今天忙碌是興趣,翁太又煮又洗無時停,坦言肉體是辛苦的,不過感恩仍有精神魄力做得到,「我見步行步,做到幾時就幾時,做不到就光榮結業退休,搞掂!」
撰文:韓潔瑤
攝影:周義安
===================================
立即Subscribe我哋YouTube頻道:http://bit.ly/2Mc1aZA (飲食男女)
新店食評,名家食譜,一App睇晒!
立即免費下載飲食男女App: http://onelink.to/etwapp
《飲食男女》Facebook:http://www.facebook.com/eatandtravel
飲食男女網站:http://etw.hk
Follow我哋Instagram,睇更多靚片靚相:http://bit.ly/2J4wWlC (@eat_travel_weekly)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Ashlee xiu Youtube 的評價
✨訂閱我的頻道 https://goo.gl/cJUSVh
一起去廣州中山大學 布料/輔料市場
-------------------------------------
常用的營養品
✨【MYPROTEIN】http://bit.ly/Ashleexiu
✨【專屬6折碼】👉🏻MYPASHLEE
-------------------------------
常用的拉力帶
✨【VERSA GRIPPS】https://www.versagripps.tw/
✨【折扣碼】👉🏻Ashlee
-------------------------------
高蛋白健身魚
✨【POSEIDON】https://www.poseidonfh.com
✨【折扣碼】👉🏻Ashlee
--------------------------------------
追蹤我
✨ Instagram 👉🏻https://goo.gl/m5Ro8b
✨Weibo 👉🏻http://weibo.com/ashleexiu/
✨ FB👉🏻 https://www.facebook.com/ashlee.lin.0/
--------------------------------------
我們的健身服裝品牌
✨ TAIGER 官網 👉🏻https://goo.gl/IjRjwB
✨【折扣碼】👉🏻Ashlee
--------------------------------------
--------------------------------------
我們出國上網會用的WIFI分享器
✨下面連結點入有特價+8折+寄件免運
✨http://globalwifi.com.tw/?pr_vmaf=QOLAdV1Gk5
来台湾租借WiFi 优惠连结:https://www.wifi-rental.com.tw/?apply_coupon=ashlee10
--------------------------------------
✨ 我的二手出清👉🏻 https://shopee.tw/show_o_o
------------------------------------
原文字幕
Good morning
早安
又是新的一天了
剛剛很開心收到airbnb的
另外一個房東說我們今天下午可以搬進去
我們現在要去買水
很開心的
終於訂好了外賣
昨天我們用了美團外賣
另外一個是什麼我忘記了
都沒有辦法處理
要嘛就是手機認證不過
要嘛就是支付的部份不過
然後我剛用餓了嗎
終於都全部綁定好
然後點了一些沙拉
等一下終於有東西吃
我今天早上一起來的時候超擔心一件事
我就想說完蛋了
我們兩個真的完全沒有東西吃
我自己的話我沒差
我可以隨便搞
但是我旁邊有一個( 我也沒差好不好 )
蛋白質怪
最好是
如果沒有給他吃東西他就會森七七
然後一整天就會對我很壞
就說 我肚子很餓欸
我們兩個都很怕餓
吃的這種東西就是
比較屬於我在負責的
所以我就有一個責任在
我想說完蛋了超市什麼都沒有
然後附近也都沒有賣新鮮的東西可以自己煮
現在到了一個超市
這邊早上才會有這些新鮮的肉什麼的出來
但是因為我們等一下就要搬到另一家airbnb
所以我就不在這邊買
我們等一下就吃沙拉
可能買一些水果補充一下碳水
好謝謝
( 十七塊二毛 )
在這邊點外賣他們都是有限時間的
就是可能幾分鐘以內一定要送到
昨天我們搭計程車去吃東西的時候
計程車司機就在跟我們聊說
現在很多那種外賣的啊
雖然的確是很辛苦沒有錯
他們很趕時間
但是因為他們太趕時間
不遵守交通歸則
就造成非常多的危險
可能會引發很多交通事故等等
隨邊走在路上你就會看到很多那種
送外賣的騎腳踏車或者是電動車
在到處穿梭這樣子
滿奇特的景象
而且我覺得非常方便
我也希望台灣可以發展這種送外賣的
就不用每天還要自己煮
你的第一餐喔
這是什麼
( 六十克蛋白質啊 )
乳清喔
( 就這樣? )
不然勒
已經手機付款了啊
我在買這個的時候
它有一個備註是你可以選
比如說你要少鹽少油啊
什麼鹹一點
我就選一個多點辣
我不知道這種沙拉裡面會不會真的給我放多點辣
這是我們點的東西
好 直接來拆包裹
這我的
紐奧良雞胸沙拉
他也是
我們兩個都點胡麻醬
這個是我們加點的
就是一些
蔬菜啦
這也是加點的肉
送的飲料不知道是什麼
我來喝看看
而且還是熱的欸
這是薏仁漿
好喝
( 看起來滿好吃的啊 )
現在整理好了
然後準備打d去中大市場
見一下廠商
已經通知了一百多輛司機
沒有人要過來
所以我們加價
加價多少
四塊
一百五十四輛
六塊好了啦
看有沒有人願意為了這六塊人民幣過來接我們
你看這些機車全部都是外送的
真的超級超級多外送的
我們在這邊站大概一分鐘
可能就看到六十台經過
快遞的 送外賣的
有送可能是包裹還是什麼
然後有送瓦斯的有送水的
就是大家可能都躲在冷氣房裡
用手機按一按
就讓別人幫你送到家
中山大學
都是外賣車
我們現在要進去這個裡面
應該看得到
它這邊就已經是一個非常大棟的輔料廣場
這個裡面全部都是
成衣相關的東西
輔料城 超級大
這邊也是
再繼續往前探索
這邊一棟一棟的都是
真的好大
輔料廣場
哇你看這裡面有多少棟
這邊還有
我們先去這棟看一下好吧
走一走
我之前的Vlog裡面有拍到說我們
新款的HYFA長褲的壓條拉鍊把我們給搞死了對不對
你那是在台灣做的吧
對 我們後來是在台灣做的
我們想說既然我們現在都來了
就看一下這邊有沒有一些更好的輔料選擇
一個朋友兼廠商吧
他剛好去吃飯
所以我們就自己先上來這邊看一下
滿期待的
因為感覺上會有很多收穫
等一下可能會看到什麼好東西
( 很難講 )
( 不想太期望 )
好 他就是一個
覺得不要提高期望就不會有太多的失望的人
我們跟廠商約在星巴克
超級想要喝咖啡
而且你們知道嗎
我們那個airbnb竟然連咖啡都沒有
沒有咖啡機就算了
連即時沖泡咖啡都沒有
我是一個超愛咖啡的人
一天要喝好多杯
所以現在先去星巴克
等一下去哪邊再帶你們一起去看
我們現在要走去星巴克
你們看百度地圖好酷喔
它還會告訴你可以消耗五十四大卡
所以走吧
帶水電風扇
好涼喔
走過來真的超熱
我覺得
對於那種在高溫下工作或是在太陽底下工作
我真的是超級佩服
我覺得我只要曬一下太陽
體溫稍微高一點
我的腦袋就變糨糊了
思考就會變得很慢
就會變得
比較笨拙一點
像我家人
他們可能就會比較節儉
就覺得我冷氣這樣每天24小時開
可是我覺得對我來說
開冷氣電費高一點
可是可以給我帶來更好的工作效率
為什麼不做
穿的這個是
( 這什麼 )
現在穿的這個算是樣品嘛 對不對
就是等人家下單
但是至少要二十件
所以如果你想買的話
請在下面留言告訴我
如果超過二十件我們就開做
好不好
然後我也不要賺什麼錢
就只因為我想要得到這件衣服
大家一起湊單買
( 我覺得滿好看的啊 )
( 這面料的花紋還滿好看的 )
對啊 適合我
( 超級 )
如果你們覺得這邊太露
我們的版師
我們的老闆就在那邊
你可以請他隨時做調整
記得下面留言給我( 不錯 )
這邊其實滿多的
而且這些都是樣品
你剛有介紹這邊嗎
沒有欸 我就拍一拍而已
這些都是樣品
這些都是
他們就是直接打版出來
做改良
初步的紙樣機
電腦排版後出來
像是這種
這就是他們一般的
初步的紙樣板
把它裁減
布拼上去以後呢
把布的形狀裁出來
然後直接上車台
車起來
就是你看到的這些所有的樣品
耶
到我們第二個airbnb的住所了
雖然這個地方比較偏遠
我以為會在珠江新城那邊
就是市中心
沒想到有一點後面
但我覺得我比較喜歡這裡的感覺
比較寬敞
路上比較整齊
不像我們前面住的那個小區
超多人超擠
我也要吃
你沒有加醬喔
好可憐喔
他拿了很重很重的東西
原來是在拍instagram的story才這麼久
這環境看起來比較好吼
不錯喔
有家的港覺
對不對
很溫馨
沒有我跟你講
我們現在住的這個地方
跟我們昨天住的地方
只差了大概台幣一百塊一個晚上
這個區域可能比較偏僻一點
但是住起來就比較舒服
我們打d多的那個路程可能也沒多多少錢
但我寧願住這種地方
哇
還有以個好大片的落地窗喔
其實我一直在心裡有一個期望
就是我很希望我以後可以買到
整片落地窗的房子
看出去可能是山 海
或是一些很壯觀的東西
但我知道我還有非常大的空間需要努力
那現在就先住別人的房子
這挑高滿大的
我覺得它這傢俱都用得不錯
都是實木的
很漂亮
喔 是燈
好喜歡這種插座 我們公司當初本來要裝這種
結果後來地板已經做完了
還沒裝
所以如果你們有正在裝潢自己家裡的話
一定都要先把會用到 需要用到的東西想清楚
然後
做工程的順序就非常的重要了
昨天本來就想邀他了
但是因為我們昨天住的那個地方
你們有看到小的可憐
連他一個人坐在沙發
( 坐沙發上都要打架 )
他坐沙發
身體只有一半在沙發上
剛買那樣子一百五十四塊人民幣
大概是台幣七百塊左右
我覺得還滿划算的
因為我相信我等一下可以做出很多道料理
滿滿的蛋白質
沒有什麼碳水
碳水我只準備了燕麥片
不想要吃什麼麵包類經過加工的碳水
因為我們這幾天已經吃得很誇張
等一下就讓我大展身手
哇 你好乾喔
煮好了
豆瓣雞胸肉
番茄炒蛋
燕麥皮蛋瘦肉粥
還有一個
煎牛排
但是因為他會晚半小時
我覺得牛排放久了不好吃
所以等他到的十分鐘前我們再準備
給你們看我們剛才買了什麼
我們剛還買了蛋
然後零卡可樂
其實這個airbnb原本就有一點點小東西
比如說濃湯塊
奶油
跟這個算是雞粉吧
它是寫雞精啦但就是調味粉
這是我們自己買的
低脂起司
但買了之後我才發現
我們又沒有麵包
我們什麼都沒有
或許明天早上可以做燕麥燉飯
你們有聽過燕麥燉飯嗎?
或許可以隨便創意料理一下
這個是我們等一下要煎的牛排
三塊
還有一個雞胸
因為我剛才怕我們等一下會吃不完
所以這個還留到明天
我剛還買了豆腐
本來是想要做皮蛋豆腐的
但是皮蛋全部都丟下去煮粥了
還有這個
小白菜
因為男朋友昨天在那個
燒烤店吃到小白菜覺得超好吃
所以他就說要買
但其實我知道我做不出那種味道
因為他們那種是加了非常多的油
還有一些味精跟糖
去調味的
我做不出那種東西
你們知道我做的東西都是比較
友善維持體態的人
還買了一個低脂的優格
就大概這樣
這就是我們現在冰箱的現況
這個比昨天的只貴台幣一百塊好不好
( 只貴一點點 )
我在跟相機講話
而且這個大樓都是很新的
電梯也都很新的建築物
然後
昨天那個我覺得
根本就是被騙錢
昨天那個房子我覺得
應該就只值台幣七八百塊
結果我們竟然租一千四
就因為我相信它的照騙
好累喔
我好累
我超級累到爆
菜有點涼掉了所以我現在要加熱
他應該已經差不多在樓下
欸你從這邊往下看不看得到他啊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評價
一敲銅鑼,鼓鈸喧天,暮色沉沉的馬游塘村生猛了:金豬開陣,祝禱繚繞香燭,爐火熊熊蒸氣騰騰──村屋間空地搭竹棚張綵燈,筵開廿八席,熱辣辣葷素源源上桌來,觥籌交錯,賓主俱歡顏。
這是一場筵席包辦館「大來東南」主理的壽宴。食材爐灶、枱凳碗筷、侍應廚師統統到會來。從上世紀中葉起,大夥就像紅船戲班一樣鄉轉鄉,走過六七動盪、七八十年代經濟飛躍⋯⋯伙頭兵團今天髮稀了、背彎了,彈指間炒炸蒸燉,光芒依舊在。縱然行業日落江河,廉頗亦老矣,但這終究是他們的舞台,猶如大老倌踏出虎度門,必定傾力演出。
正月,是大來東南全年難得的忙碌時候,一個周日包辦了六七個筵席。人稱「倫叔」的老闆陳倫駐店調兵遣將:哪位師傅擅長哪些菜、走甚麼崗位、誰去煮日宴或晚宴甚至走兩場……他自詡為僱傭兵阿頭,「無僱傭兵,怎打成仗?我們有後生的,不是個個六十幾,八十幾也有,總之是耆英啦!耆英功夫夠,守門好,調味等等準確些。」倫叔八十歲了,依然精神矍鑠。
幾十年來他都行散工日薪制,有訂單就召集好兄弟埋班。這晚壽宴,他派出三個大師傅,四蒸兩炒六個爐頭,還有幫廚和雜工十三人。「我們包辦筵席,不可能跟酒樓一樣分工。」晚上十幾個樓面,日間已在油麻地店內劏魚剪蝦。
師傅也清晨六點多回店預備:需火候的燉湯、炸子雞上皮,以及每一個菜式的配搭得先做好。譬如「百寶鴨」,全鴨起骨,再釀入蓮子、銀杏、瑤柱、鹹蛋黃等超過八種材料,扣燜一小時,廿八席的鴨就花上好幾小時。筵席現場,師傅也「瓣瓣得」:砧板埋灶搬抬,隨時走位「執生」:上菜急起來也要掉下熱鑊去幫手排菜。「我們好似舊時打波,十上十落的陣形。」倫叔用荷蘭隊全能足球比喻。
包辦的承諾
藍田山上馬游塘村的壽宴,七點開席,午後雜工率先運來枱凳鋪設;師傅和食材工具在兩三點陸續抵達,起爐搭灶洗刷,肉食菜蔬調味料一一擺列開來。
五點多,鑼鼓響起,主家拜神;師傅開爐點火,首先熬煮糖水紅豆沙,而澆在大菜上的濃芡、炸油一一先推先熱待用;雜工披上白恤衫,變身侍應候命。準時七點,拜神金豬吃罷,冒着白煙好彩頭的「發財好市」啟動盛宴,主人賓客齊舉杯:「飲勝!」
大家酒酣耳熱之際,在爐邊起勁的師傅忽然停下來,翹首以待。原來主家要敬酒,樓面事前通報師傅歇一歇。「包辦筵席有一好處。酒樓一起菜就全部煮了出來。去到你府上就不是了:喂,師傅慢一點啦!遲幾個字再起菜啦!師傅就會停。」倫叔得意地說。
他強調,大夥臨時是主家的僕人,「也可以說是包辦的承諾,如果到時『我不喜歡做』,唔得!你幾大都做完那一晚。」像這天天氣不穩,主家搭的竹棚不能遮蓋廿八圍,要分頭二圍,大夥就分兩次煮食招呼,工時長了近一倍,酬金不變,也無怨言。
功夫,六十年前
這晚主家曾宏五兄弟為八十有一的母親擺壽。「我覺得在村搞到會很有氣氛。」曾宏說,原來四十多年前阿爺已跟東南結緣。跟冷餸翻熱的盆菜不同,筵席上每一道菜現煮現吃,那股熱辣辣給人驚喜連連:一條蒸魚上來,剛剛離骨,很嫩滑;熱炒燜煮,全是「小時候酒樓的味道」──沒複雜的化學調味,吃了不口渴。
賓主享用完鬆軟大壽包、濃甜紅豆沙,盡歡席散。師傅撤退,樓面收拾狼藉杯盤。時近午夜,大貨車盡吞爐具碗碟,消失於夜幕下;要不是賓主臉上的悅色酒氣,盛宴好像沒發生過。
倫叔說,筵席到會不是沒市場,飲食集團也設部門營辦,不過數獨立經營、既包辦「筵」(菜)又提供「席」(枱凳餐具)的筵席專家,九龍只怕剩下他這一家。而他,也入行超過半世紀了:1957年,十九歲的他由廣州來港做了一年錶行打雜,就投靠開包辦館的姑丈,從此走上包辦路。
「當時甚麼也不懂,何謂大雞三味?何謂四和菜三和菜?好烏龍。」知不足,學不倦。他晚上一有空就用舊報紙練字;看營業部怎樣寫菜單;入廚房偷師。後來他往外闖,包辦館、茶居,樓面廚房點心樣樣都做。「我們東南的事頭請人,席上揀菜薳,好挑剔,你不勤力不醒目他不睬你。」他先後入東南、大來兩間包辦館。兩店由甘日新和嚴志二人在1948年創立。1972年,兩位老闆退休打算結業,他於是和拍檔用盡十萬元積蓄頂手,把兩個字號合併成為「大來東南」。
筵有大小 無分階層
倫叔二十多歲就在包辦館當上大掌櫃。他回憶,行業在六七暴動前最興旺。大來經常到富貴人家的花園別墅做宴;主家一來喜歡包辦隨時候命,二來家宴私隱度高。那時,工廠在大時大節和廠慶也經常擺酒,「譬如唯一水壺廠、鄧芬記。有錢佬聚居的又一村、中半山、九龍塘,那時候很多……」倫叔不願提豪客名字叨光,只漏了嘴:「舊時總華探長是常客,現任不少高官警司也食過我們的餸菜。」
從前,包辦館街街也有,單是廟街已四五間,包括大來和東南。店本身也擺到三四圍,「那時無冷氣,太太們喜歡高髻頭,牛角扇吹到髻都歪了。」倫叔忍不住笑起來。六七年暴動後,有錢人紛紛離港暫避,兩店生意跌了八九成。及至七十年代,酒樓愈開愈多,「人家當然想嘆冷氣、更好的招呼和環境。」包辦筵席漸漸式微。
為了拓展生意,倫叔二十年前也做起盆菜來;沙士前甚至也做蛇宴。現在筵席和盆菜各佔一半。盆菜有幾百元一圍;筵席可達萬多元一席,但不多;千多元最平常。「貴婦狗生日請客仍然有;隱形富豪做生日、擺滿月,入伙一定要光顧我們啦!旺一下新屋。」他做得最多的是社團和大學千人宴。正月時,露宿者之家也訂了五席給附近油麻地、深水埗的街友。蒜香基圍蝦、菜膽百寶鴨、五柳炸石斑……他和師傅一視同仁用心炮製,佳餚趁熱派人連同摺枱碗筷用手推車送過去,服務周到無分階層。
老友一齊打天下
「我做了幾廿年,後生做到老了。」倫叔笑咪咪,總是腳踏白水鞋,手握一罐生力啤。接洽生意、買料、訂貨他一腳踢;廚房告急他就衝入廚房,樓面不行幫樓面。
「現在無人願意(接手)做這樣辛苦的事了。」大來東南到今天,打理人只剩他一個。人家退休坐公園,他很抗拒,有事做就開心,「回來認識多些朋友,老中青也認識一些,多好呀!同時跟社會不脫節。」
辦公枱上,毛筆墨盒放在手邊,他十年如一日為客人擬寫菜單。菜單值多少錢,他就買同等的貨給客人。「你不可以隨便一種貨給主人家,否則如何運作幾十年呀?蠔豉來說,客人需要大隻的金蠔或最大的沙井蠔,二百多元一斤,我需要買那些。小一點百多元甚至幾十元一斤,不同嘛!」
人隨行業走到日暮,倫叔一點不傷感。目睹同行一間間消失,唯獨大來東南撐了下來,他淡淡然說:「無人光顧,你就要結業。我們幸好有班老友記合作,圍威喂,打天下!」倫叔呷一口他形容為「生命之源」的啤酒,清涼、回甘。
舉重若輕 大師傅
謝龍師傅(67歲)
入行四十多年,去過上海、台灣做大廚。這日他中午和七十多歲的Man叔在上水煮了六圍,傍晚再來馬游塘村拍檔入行六十年的鄭成師傅炮製廿八席。一年之中,只年尾正月較忙,「如果靠包辦筵席搵食,真是無得食。」他在大來做散工三十多年,倫叔叫到,義不容辭。「當做義工舒筋活絡,是一種樂趣,大家老友傾吓偈開心點。」做廚師,謝師傅笑言:「客人讚好,證明自己煮得好。」
黃錫師傅(66歲)
曾在港島有名的包辦館歐燦記隨父做廚,二十多年前歐燦記結業,轉來大來。「上門到會好像酒樓,只是整個廚房搬過去,沒有搭棚的就在露天煮。」這天,他清晨六點多就返油麻地店鋪廚房張羅,蒸煮了七八成,現場來做兩三成。席散,其他師傅撤退了,他留下來搬搬抬抬,收拾物資上車,回店卸貨已過午夜。「做慣了, 沒甚麼問題。」錫師傅總是和顏悅色。
撰文:韓潔瑤
攝影:關永浩、葉天榮
大來東南筵席
地址:油麻地廣東道844號永發樓地鋪
電話:2780 3145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請問開冷氣一般一個小時電費是多少錢?白天晚上半夜都不同嗎 ... 的八卦
一小時20元超貴,一天如果開24小時就要480一個月就要14400,我老婆八月在家坐月子房間冷氣24小時開整個月電費約3400左右,裡面還包含家庭其他成員的用 ... ... <看更多>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變頻冷氣電費一小時在PTT、Mobile01、Dcard的網友最新推薦 ... 的八卦
天氣熱是一天24小時的事,但冷氣如果連續開整天,那電費金額我實在不敢看. ... 冷氣電費計算cspf 變頻冷氣耗電計算冷氣開一小時多少錢2019 冷氣只開一小時. ... <看更多>
開一 整 天 冷氣 多少錢 在 [問卦] 冷氣變頻開整天要多少錢啊- 看板Gossiping 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