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法國人愛情觀的領悟，竟然與我的碩士論文有關。
那一年夏天，窩在三坪大的小房間，絞盡腦汁擠出一百頁的法文。當時房間小到放不下床，只鋪了棉被，累了就躺下來休息，醒了又馬上進入閱讀與思考狀態，渾不知日夜星辰天體移轉，整個人已經不在格林威治任何時區。是一段濃縮而純粹的時光。
論文逐漸有了樣貌，得找人潤飾我的破法文。才到法國三年的我。除了同學與教授，不認識什麼法國人，而同學大都也在水深火熱的論文地獄當中煎熬。遂聽從學長姐建議，在位於盧森堡公園與索邦大學之間的一個退休老人協會尋覓善心人士。顧名思義，是退休法國人士的聚會，讓退休人士保有社交生活，不致孤老獨行，主要也幫法語破爛的外籍學生修改動機信或是作業，實為佛心德政。我也很順利找到一位退休的海軍軍官，而且還曾經到過東亞，對於我論文當中描述的領海地理也有相當認識。
我們大概一星期相約一次修改論文，大都是在協會裡面，或是外面的咖啡廳。除了修改論文，當然也聊聊其他時事，話話家常. 退休軍官當時60多歲，一頭銀髮，舉手投足頗有風範。妻子是智利裔，我看過相片，非常美的拉丁女人，兩個女兒也都跟電影明星一樣風采出眾。偶爾聽他說妻子因為女兒相繼出嫁，而且都嫁回智利，空巢感嚴重，進而產生憂鬱症，常常得處理她極度高低起伏的情緒。
我也只當他是個慈祥的爺爺，幾乎是尊敬他，只能用有限的法語表示關心。
等到我論文修改進入尾聲，他說要請我到他家吃飯慶祝，順便修改最後一節。我問他，他妻子也會在場嗎? 他說，不一定。因為妻子情緒不穩定，她想在就會在，不會強迫她。
我也不疑有他。準時欣然赴約。我記得他住在我們窮學生租不起的17區奧斯曼豪宅， 光樓下玄關就比我的房間大兩倍。氣派非常!
當時只有我們兩個，他說妻子突然昨天不告而別，飛去智利找女兒了。他邊說邊端出前菜沙拉，招呼我入座。我竟然還記得他的廚藝挺不錯，不過我忘了當時聊了些什麼，他突然問我要不要看他錄下來的A片。
一般人看到這裡就很明白了吧?
我當時雖然有點狐疑，但因為平常聊天相處，他知道我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我以為他真的是要介紹我看法國的A片。就像有時候女生會一起看A片那樣啊，我的男性朋友還會跟我分享哪個女優比較美，只是為了討論，不是要促進情趣。而且我當時把他當爺爺尊敬，腦筋完全沒有拐彎到那一方面去...但隱隱覺得不妥。
他好像還說，他會錄這一部，是因為裡面的動作很特別。
我不敢輕舉妄動，連眼神都不敢亂飄，然後他問我是不是很熱，要不要把牛仔外套脫下來? 我當時確實緊張到有點出汗，我就突然站起來，說，我想我該走了!
他也突然如大夢初醒，趕緊說，吃完飯再走吧!
我堅持告辭， 一路裹著一團迷雲回家， 壓抑討厭的感覺，倒頭就睡。接下來幾天，我把這個事件按進腦袋記憶庫底層，不分析，不回想，但是遺憾又不解的情緒仍然不時滲出。
他後來當然向我道歉，「難以抗拒你的魅力」 (這種話也不用當真)，希望我別太介意。但我就沒有再聯絡了。從此斷訊。
當年的我沒有能力消化這個經驗。是個非常大的衝擊。完全無法以我淺薄的認知標準來歸類。年齡差距? 不倫? 朋友也能上床?
多年之後，看過法國人生百態，瞠笑當年的青澀之餘，我也能理解法國人一輩子都在「做一個誘惑的動作」的文化，還有遲暮之人渴愛的心情。早就釋懷了。法國的爺爺們都還是男人，奶奶們也都還是女人，都沒有放棄追愛的權利。法國人的價值觀排行就是: 愛情、度假、工作。 愛情萬歲！其他再說。人生無愛毋寧死。
人生能有幾多春?
真的只要你敢愛，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春天。年齡不是追愛的障礙。
【法式誘惑】這本書就在分析法國人「時時刻刻無不努力上演誘惑的遊戲」。想明白了這一點，很多之前無解的懸案突然明朗。
沙特與西蒙波娃一輩子愛戀又各有所愛的關係，為世人津津樂道，但又有多少人真的了解箇中真諦? 不僅衛道人士撻伐，我們也總是糾結在誰對誰不忠的道德問題。
但是愛戀傾慕，本身該是美好的。只是錯了位置，換了角度，情慾與邪念在不同文化背景就有了不同的解讀。
同樣的動作在不同的道德下就成了風流或下流。
不過，該保護好的還是要保護好。別忘了追求愛情也是有代價的。
***
我不會因為後來的事件推翻退休軍官爺爺認真幫我修改論文的功勞。那是兩碼事。我很後悔沒有機會對他說 「謝謝你幫我修改論文! 」
當年碩士論文口試結束當天，立即得到教授允許註冊博士研究。雖然還是未竟。但那已是後話了。
下一集來講我的博士論文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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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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