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亞戰爭看台灣:我們會被消失嗎?】
近日受訪,被問到亞美尼亞和亞賽拜然衝突的事情,衝突後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簡稱納卡,亞美尼亞稱為阿爾察赫共和國)消失了,有些人很擔心這個情形有沒有可能發生在台灣? 台灣會不會被消失?
我想來跟大家聊聊兩亞戰爭和納卡的故事。
1. #這不是精確的類比
其實台灣的地緣政治重要性和納卡差異很大,納卡的規模多大呢? 我們做個類比,納卡的面積是台灣8分之一,人口是150分之一,經濟總量大約是850分之一。
基本上不論亞賽拜然或亞美尼亞,以前都是蘇聯加盟共和國,蘇聯解體才獨立。納卡問題就是上溯到史達林那時代一路留下來的爛攤,以前都是蘇聯一部分沒差,但大家獨立後發現蘇聯老大哥以前沒把地圖劃好,問題就大了。
地緣政治上,外高加索地區(喬治亞、亞賽拜然、亞美尼亞)位在俄羅斯、土耳其、伊朗三大勢力的交界,誰強就是誰控制,從19世紀俄羅斯帝國壓倒鄂圖曼土耳其到蘇聯時代,蘇俄都掌控著此處。但到了蘇聯解體後,勢力範圍退縮,西方介入加上此處複雜的種族和宗教問題,使得高加索區域衝突頻傳。
此區最大的經濟利益在於裏海油田往歐洲的輸出管道,原本大部分的油管都控制在俄羅斯的內高加索領土之中,但自從2005年巴庫-提比里斯-傑伊漢管線(ACG油田出口用的管線)蓋好以後,美國與英法透過參與油管事務,開始能抗衡俄羅斯和伊朗在能源輸出的優勢。
而巴庫-提比里斯-傑伊漢管線,正是為了避免納卡地區紛爭,刻意繞過亞美尼亞,從亞賽拜然=>喬治亞=>土耳其 (這三國也和西方互動比較多一點)。也就是以能源穩定上來看,亞美尼亞影響力不大。誰佔了納卡對各國都沒差,只要不要擴大打起來引起區域動盪就好。
雖然,在外高加索三國中,俄羅斯和亞美尼亞關係最緊密,甚至在亞美尼亞有基地駐軍。並且亞美尼亞和俄羅斯一樣屬於基督信仰,亞美尼亞教會較親近東正教。但俄羅斯並不希望大舉支援亞美尼亞,與伊斯蘭教為敵刺激國內反抗勢力,或是因派兵引起喬治亞緊張而使喬治亞加速向西方傾斜。 對俄羅斯而言,穩住外高加索,確保內高加索無事,才是核心利益,以俄羅斯國力而言,近一步控制外高加索利益有限、成本高昂,本身並不如地中海的出海口等其他戰略佈局重要。
因此,俄羅斯雖然是亞美尼亞的盟友,但只要沒有動到亞美尼亞「本土」,俄羅斯並沒有要無限支援亞美尼亞的打算。
反倒俄羅斯施壓亞美尼亞認輸,俄羅斯還能派維和部隊進駐納卡,並做面子給亞賽拜然。雖說亞賽贏,土耳其影響力增加,但對俄羅斯來講並沒有大虧損,輸家只有亞美尼亞。另外,俄土雖然是地緣政治上的長期競爭者,但並不是完全敵對,例如土耳其就因為跟俄羅斯買S-400防空飛彈而得罪美國被取消F-35訂單。
納卡戰爭背後有俄土角力的影子,但並不是東西陣營的大對抗。
#台灣戰略位置與科技能量
但回到台灣,相對來講,誰佔了台灣就很有差。
軍事上,自由陣營若失去台灣,被中國佔領,就沒有第一島鏈防線,共軍海空軍,特別是潛艇部隊,就可以任意進入菲律賓海,往太平洋第二島鏈隨意進發。且可以截斷南海往日韓航線,斷了東北亞能源供應,並逼迫美軍在太平洋必須後退2000-3000公里,而中國就會成為海權強國,什麼南海自由航行就很難繼續了。
另一方面,台灣是一個全球排名25、出口排名17左右的經濟體,並在半導體等關鍵產業上佔有全球領先地位。誰控制了台灣,特別是台灣人才,將可能對於美中科技戰產生關鍵性的戰果改變。
你應該有聽過,台灣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可能引爆點之一,但從來沒聽過納卡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引爆點之一。所以台灣發生戰事,影響大,可能性低,要真的打各方陣營就會卯起來打。 納卡發生戰事,影響小,可能性高(1994-2020年間就真槍實彈衝突多次),強權不想為了單純一個納卡犧牲太多,這是很大的差異。
2.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但你要問「台灣可不可能像納卡一樣亡國」,我們必須要說,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你嘴硬說一定不會發生搞不好就偏偏發生了。
今年7月亞美尼亞還在跟俄羅斯麻吉麻吉一起演習,結果真的跟亞賽打起來,亞美尼亞拼命請俄羅斯根據 「集體安全條例」(塔什干條約)出兵,但俄羅斯裝死,說納卡根據國際法不是你的,所以我不用出兵。
結果亞賽打下納卡第二大城蘇沙以後,亞美尼亞在各種不利與俄國施壓下只好接受停火協定。
這告訴我們,只有自立自強,展現國防決心,才會得到盟友力挺。
#國防能量很重要
猶太人建立以色列國之初 ,蘇聯、美國以及其他許多國家很快都予以承認,但是阿拉伯國家馬上圍攻以色列,列強當時袖手旁觀,不出手相救。反倒阿拉伯軍許多是拿著二戰中英軍剩下的物資在打以色列。直到中東情勢改變,以色列才在冷戰情勢下,慢慢透過各類外交管道爭取到支持。
但就算在美國力挺的狀況下,1973年贖罪日戰爭以色列遭到南北同時奇襲夾擊,死傷慘重,初期也是靠著自己力挺,擋住了敘利亞軍在戈蘭高地接近10倍兵力的突襲。後期美軍拼命空運補給的輸血才有意義。要是一開始擋不住以色列就直接亡國了。
所以依賴外援,都是很難預料的。
要強化國防、強化自己的價值、強化對國際的交往和論述,台灣的存在才能獲得保障。要是台灣對世界很重要,就會有人來幫我們一起守城,要是像納卡那樣雞肋,守不住還會被踹一腳。
因此,加強和國際間的盟友交流,並展現我們捍衛家園的決心,台灣這個國家就會一直存在!
西發里亞條約意義 在 US Taiwan Watch: 美國台灣觀測站 Facebook 八卦
【立陶宛,這個瘋狂的小國!(稱讚意味)】
標題絕對是正能量,來源是中國網友和官媒們現在一片狂罵立陶宛(https://reurl.cc/7rzNlb )。我們原本下的標題是:「從中國召回大使看立陶宛的價值外交。」在中國強大的壓力下要公然忤逆,的確很瘋狂而且很勇敢,不是嗎?且看我們分析立陶宛這樣的勇氣是怎麼來的。
今年六月份,立陶宛宣布捐疫苗給台灣,七月份,台灣與立陶宛雙方宣布將互設代表處,而且台灣要在立陶宛設立的代表處名稱為:「駐立陶宛台灣代表處」(The Taiwanese Representative Office in Lithuania)。立陶宛外交部在新聞稿當中甚至以「國家」稱呼台灣(https://reurl.cc/og4Xaq )。當時我們就提到,中國一定會有動作反制,不然面子實在掛不住。
現在新聞來了。八月十日,中國外交部發布聲明表示,決定召回中國駐立陶宛大使,並要求立陶宛政府召回駐中國大使。
「近一段时间,立陶宛政府不顾中方反复交涉,晓以利害,宣布允许以“台湾”名义设立“代表处”。此举公然违背中立两国建交公报精神,严重损害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中国政府对此表示坚决反对。」「我们敦促立方立即纠正错误决定,采取切实措施,消除恶劣影响,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都是很耳熟能詳的台詞)
▍中國召回大使的解讀
本站住海編分析:撤大使的重要性在於大使本身的象徵意義;沒大使不代表兩國沒來往。美國不派駐中大使,美國照樣能派副國務卿訪問溝通。但是有大使的話,有什麼不滿就能隨時叫大使來罵了,畢竟大使本身就代表派駐國。說實在的,台灣在東歐不是只有立陶宛一個代表處;拉脫維亞和波蘭都有。就算真的以台灣為名,撤大使的確有點多了。這種動作除了有戰狼味道,也可能是欺負立陶宛小,想殺雞儆猴。
就撒回大使這個動作來看,以前常見到的案例是,若以色列在巴勒斯坦有什麼大動作的話,埃及和約旦就會召回駐以色列大使。這幾天因為衣索比亞拒絕蘇丹調停提格雷戰事問題,蘇丹也召回駐衣索比亞大使。
從美國的例子來看,就算美中關係緊張,最多也就是撤「領事館」,並沒有正式召回大使。而最近的方式是採用輕微一點的大使退休「延遲不派任」的方式,降低使館最高代表層級。撒回大使之後的下一步,理論上來看,如果關係再緊張一點就是撤使館甚至撤僑,那基本上就準備打仗了。
▍立陶宛的回應
對於中方的要求,立陶宛也發出聲明表示:「對中方此舉感到失望(disappointing)」。立陶宛外交部長藍斯柏吉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帥哥部長)說,「我們已經得知中方傳來的訊息,為此感到遺憾。我們還在考慮接下來會怎麼回應。我們尊重(respect)『一個中國』原則,但我們也有自己的政策要走,與台灣發展雙邊互惠的關係這樣的政策不只是立陶宛有,全球有很多國家都是如此。」
有趣的是,在路透社報導(https://reurl.cc/O0KR0r )當中,藍斯柏吉斯提到說「立陶宛有自己的政策要發展」,但在簡體中文版的報導(從北京發稿),這句話變成「在一個中國原則下,我們決心和歐盟及世界上其他許多國家一樣,發展與台灣的互利關係」。
「一個中國原則」其內涵除了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中國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表明「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份」。這個原則對台灣來說當然是不能接受。而事實上,世界上直接明白「承認」(recognize)這個原則的國家並不多,而且所有主要大國也都沒有「承認」這個原則,多半只要表明「知道」(acknowledge)或是像立陶宛這樣「尊重」(respect)中國的立場。
🗞 美聯社的報導當中,藍斯柏吉斯的用語是「尊重」。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美聯社的原文報導,他們quote出來的部份比較長:The Lithuanian Foreign Ministry expressed regret over China’s actions, and stressed that while respecting the “one China” principle, it stands ready to develop mutually beneficial ties with Taiwan, just as many other countries in the world do.(https://reurl.cc/zenKAp )
▍美國的回應
立陶宛和中國互撤大使的新聞持續發酵,在十日的國務院記者會上,記者也問發言人對於這兩國目前發展有什麼看法。國務員發言人普萊斯(Ned Price)表示,美國將與立陶宛這個北約盟友站團結一致,且譴責中國的報復行為。普萊斯告訴記者,每個國家都應該要能在沒有外部威脅的情況下,制定其各自的「一中政策」,因為美國就是這樣。他進一步說:「我們支持我們的歐洲夥伴和我們的盟友和台灣發展互惠的關係,並抵制中國的恫嚇行為。」
除了回應記者問題之外,普萊斯不忘提醒大家,台灣在公衛、先進製造,以及民主治理上佔全球領導者地位,這些都是國際社會,包括美國,和台灣往來能夠受惠的一小部分領域。
最後記者提問,如果其他國家考慮在其國內設台灣大使館,美方是否支持?普萊斯說:「我們支持交往」。
▍立陶宛的價值選擇
我們先前提過,立陶宛面對一個外來強權侵略的經驗相當豐富。歷史上,立陶宛獨立了兩次,第一次是在1918年,只是當時獨立後立陶宛仍不斷受到蘇聯的騷擾,例如蘇聯一直試圖分化立陶宛與波蘭和波羅的海三國的關係。到了二戰期間,立陶宛在納粹德國和蘇聯於1939年劃分各自的勢力範圍時被歸屬納粹德國,但又在後來的美蘇互不侵犯條約中改分給蘇聯。立陶宛的第二次獨立是在1990年,當時蘇聯的戈巴契夫一度出兵想要鎮壓這場運動並以經濟封鎖作為威脅,但過程中因為受到國內龐大的壓力而使立陶宛最終順利脫離蘇聯獨立。(外交部帥哥部長的祖父Vytautas Landsbergis即為宣布獨立時的國會議長,後來出任首任的國家主席)
立陶宛第二次獨立也是另一個挑戰的開始。可能是不堪長期受到蘇聯的影響,立陶宛在獨立之後想加入歐盟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等西方陣營的聲音就從來沒有斷過,這也成為他們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標。2004年立陶宛順利加入歐盟和北約,但也迎來與俄羅斯的衝突和誤解。令他們憂心的是,當時立陶宛是歐盟國家對俄羅斯經濟和能源依賴最深的國家,此外即便立陶宛不與俄羅斯直接接壤,但俄羅斯在立陶宛的西南部有塊「外飛地」(exclave,一國領土部分位於他國國境內而與主要領土不相連)叫作加里格寧勒(Kaliningrad,這裡住著許多俄羅斯人也曾經高度軍事化),立陶宛似乎注定離不開俄羅斯的影響範圍。
即便在經濟和地緣上對俄羅斯十分脆弱,但立陶宛的態度是十分明確的。2006年的民調顯示,有超過一半的立陶宛民眾認為俄羅斯對立陶宛不友善,而有超過六成的人對西歐國家抱持正面態度,這也使得親俄政黨在立陶宛幾乎沒有生存空間。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爆發後,立陶宛向西方世界證明他們長期對俄羅斯侵略的擔憂是對的,此後立陶宛增加國防預算,在短短幾年便在2018年達到北約規定的2%門檻。而在能源問題上,由於立陶宛很早就開始解決對俄羅斯天然氣的重度依賴與歐盟等西方國家合作,也大大增加了能源進口的多元性。
由此可見,立陶宛外交部長會特別強調「熱愛自由的人們要一起守護」,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在歷史上立陶宛始被迫面對有領土野心的俄羅斯(和前蘇聯)的威脅。2020年六月,由兩位重量級的反對黨國會議員所寫的,題為「Lithuania- it’s time for choosing」的文章指出(https://reurl.cc/2rRVMa ),中國對政治異議份子及少數民族新疆人的迫害、對中國社會的監控、對香港施加的國安法、對台灣的軍事行動等,顯示中國正重蹈極權的覆轍。最後也提到立陶宛必須選擇可以讓國家安全跟繁榮的國際規範,包括二戰後所建立的不使用武力、民族自決等規則。「中國,就像是俄羅斯的前身,正在挑戰基於國際法的和平秩序」,作者寫道。值得一提的是,這篇文章一共提到台灣八次,並建議立陶宛應該全面與台灣建立關係並且在國際社群上支持台灣、承認她是一個事實上(de facto)的民主國家。
這篇文章當時在立陶宛國內受到熱烈討論,在經過十月份大選之後,兩位共同作者後來在年底時就任正副外交部長,一位即是藍斯柏吉斯,另位作者是時任國會議員、後來就任外交部副部長的Mantas Adomėnas。2020年末,立陶宛公布他們將追求「以價值為主」(value-based)的外交政策,似乎已預示了立陶宛接下來要走的道路。
台灣與立陶宛的狀況有些類似,在外部有一個強國威脅,對於這個強國在政治和經濟上又無法完全脫離他的影響,也同樣被迫在西方民主自由與鄰國的威權國家間做選擇。只是在國內,立陶宛人似乎比台灣人更早接受相對較弱小的國家得選邊站的事實,而提早做了更多的準備。或許是因為類似的國家情結,支持台灣對立陶宛來說既合理也符合他們的外交路線。雖然立陶宛外交部的聲明中重申,在「尊重」一個中國原則的狀況下,他們「決意」如同其他國家與台灣建立互惠的雙邊關係,但中國的「一個中國原則」是否等同於立陶宛所認知的一個中國原則(例如,台灣屬於中國的一部分)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就立陶宛將比照她在其他國家大使館的配置在台灣設立代表處,以及在多次場合將台灣稱為國家這點來看,立陶宛與中國的一個中國原則不太可能是相同的,比較像是「一中政策」。再者,歐盟其實如同美國有自己的「一個中國政策」,而不是全盤接受中國的一個中國原則。歐盟對外事務部發言人馬斯拉里(Nabila Massrali)表示,根據這個政策在台灣設立代表處(而非大使館)這點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當然除了價值選擇,立陶宛在經濟上與中國相對疏遠(中國僅是立陶宛第22大出口市場)也會是她決定與台灣深化關係的原因之一。
最近,立陶宛和中國在白俄羅斯的議題上面針鋒相對,更加深了民主與獨裁對峙的價值分歧(文已太長,先簡略帶過)。今年五月,立陶宛宣布退出中國倡議推動的「17+1合作機制」,原因除了白俄羅斯的爭議之外,還有在互動過程中發現中國並未兌現投資和出口的承諾,再加上先前的香港反送中事件和COVID-19疫情爆發,而讓立陶宛對中國產生戒心。立陶宛現在的態度很清楚:17+1會造成歐洲分裂。
正如中國在經濟上只要遇到有其他國家或公司對台灣「正名」便必定採取經濟脅迫手段,無論效果是否有限,中國針對立陶宛在台灣設立代表處所做的外交動作的「止血」意味可能遠過於「懲罰」,也就是中國不得不殺雞儆猴,以防更多國家採取立陶宛模式與台灣建立實質的外交關係。畢竟在歐中關係的惡化下,不是只有立陶宛一個歐洲國家會對台灣採取相似的政策(日前捷克宣布捐疫苗給台灣,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未來,我們或許可以期待與更多國家發展實質的政治或經濟雙邊關係(當然,能夠用「台灣」為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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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發里亞條約意義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八卦
《當你知道丈夫過世時,陪伴他的是另一個相愛他半生的女人,什麼樣的妻子會處之泰然?—羅斯福夫人四講之四》
今天分享的是文茜在蜻蜓 FM 《文茜思讀》中《羅斯福夫人四講》的第四講,講述的是「美國永遠的第一夫人」的第二人生。
音頻:
http://m.qingting.fm/vchannels/287003/programs/11610462
埃莉諾.羅斯福總統夫人堪稱廿世紀最知名的女性之一,但這樣形容仍不足以涵蓋她在世人心中受到歡迎愛戴的程度。
——紐約《先鋒論壇報》
二次世界大戰,很早就在歐洲、亞洲開打了。等到1941年底珍珠港事件爆發,美國決定參戰後,羅斯福夫人開始了投效國家的各項工作。她公開演講,自己捐血、為紅十字會募款、自己編織毛衣毛襪送給前缐軍人……她不只在沒有戰火的美國做表率,而且還到歐洲和太平洋戰區勞軍。
你想想哪個總統夫人做這些事?
不容易。
她探望了數千名在壕溝中的美國軍人,她探望的方法可不是在台上演講完就走了。她總是發表談話以後,走下台和他們握手;有的時候會記下他們父母的姓名和住址,返國後,從白宮寫信給他們的爸爸媽媽,告訴他們,你的孩子希望我慰問你們。你可以想像,如果那些孩子父母親接到來自總統夫人的信,那些孩子的父母感受自己的孩子在戰場曾被總統夫人如此慰問,他們的感覺是什麼?
而她自己的孩子呢?
她的四個兒子都從軍上戰場:艾略特服務於空軍、詹姆斯在海軍陸戰隊(這當然特別辛苦辛苦)、小富蘭克林和約翰都在海軍。這就是她和小羅斯福總統了不起的國家表率。沒有特權。
埃莉諾.羅斯福一生不管遇到什麼狀況去了什麼地方,都繼續寫她的報紙專欄。1945 年的春天,歐洲之戰已經快要結束了,小羅斯總統的身體慢慢變虛弱,尤其非常疲倦;從雅爾達開會回來以後,他說:想直接到喬治亞州溫泉郡療養。
4 月 12 日,離希特勒自殺18天,一通電話至白宮,小羅斯總統走了。
埃莉諾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下;接著她發現陪伴在富蘭克林.羅斯福身邊的人,就是三十多年前她以為已經離開的羅斯福舊情人露西,原來她一直伴著他,走過小兒麻痺症,走到最後一段人生;而且羅斯福夫人還發現居間聯繫的人,是她自己的女兒安娜。女兒瞭解父親多麼愛這個女人,尤其父親有了小兒麻痹症以後,她更希望這個女人可以給父親一定的安慰。
她覺得晴天霹靂嗎?她覺得全家人、尤其女兒都背叛她嗎?
不,她後來告訴她的女朋友們說:
我很高興,他不是一個人孤獨走的,他是我一生最敬佩的人。我們之間有距離,我很高興有人彌補了這個距離。他的痛苦我無法分擔,但有一個人給了他我所不能給的安慰。
至於我的女兒,她愛她的父親,就像我當年愛我的父親。不管我的父親有多大的缺點,我總是飛奔到他的懷中;我的父親雖然酗酒、最後拋棄家人,我仍然如此的愛他。而我的女兒用這個方式愛她的父親,也愛我。她讓父親得到足夠的快樂,維持了這個家;她沒有告訴我,她怕傷害我。
她不覺得這個叫背叛。
我們如果在她的處境,會有她痛苦下仍然保有的智慧嗎?
她沒有在這件事上花太多時間,之後她立刻告訴已經宣佈接任總統的杜魯門,她需要去喬治亞州一趟,依法是否能使用空軍一號總統專屬飛機?因為先生已經死了,名義上她已經不是第一夫人。杜魯門告訴她,你不要拘泥這件小事,快點去吧。
埃莉諾直飛喬治亞溫泉郡料理喪事,她沒有像世間平凡女子憤而說「我不要去了,讓他身邊那個女人自己去處理!」
她知道什麼事情重要、什麼事情是她該出面、什麼事情是她該幫羅斯福、什麼事情是她該幫她自己、什麼是她該幫國家的;她把國家、時代、窮人的痛苦,看得比她自己的傷害來得重要很多,所以這個時候她的傷害,沒有那麼大。
料理喪事之後,她決定不使用空軍一號,搭乘火車,將富蘭克林的靈柩送回華盛頓。依規她當然可以再坐空軍一號回來,可是她認為我們已經不是總統及第一夫人,所以選擇搭乘火車;而且她覺得富蘭克林可能很想再看一次美國、他熱愛的故土。
在火車上的一整夜,根據後來隨從的筆記,她躺臥鋪上,她告訴祕書在途中,她有陣子驚嚇到感覺到麻木;突然間她拉開窗幔,這時才看到沿路上千萬的民眾,徘徊在車軌旁,瞻仰他們熱愛的總統,道別羅斯福總統。埃莉諾看著他們,她的感覺是:我失去了我先生,而他們失去了過去一直在幫助他們的最重要的人——他們的悲傷並不亞於我們的家人。
在後來有一次訪問談話裡,她提起自己的婚姻,她說:
我有時候扮演的角色是羅斯福的良知,他是一個政治人物,難免有時候想要抄捷徑,我就會督促他走難一點的路。也可以說我有時候像馬刺,而馬刺不是很受歡迎,但是當一個政治人物的伴侶,這是被需要的;當一個政治人物的幕僚,你需要馬刺在身邊。
她根本不談什麼婚外情這些事。我講這段故事感慨很深,小羅斯福可以成為小羅斯福,到今天為止受美國人高度的愛戴,而羅斯福夫人也受到高度的愛戴,就正是這個原因。
她也提到在白宮的生活,小羅斯福總統已經連任了三屆,然後破例選了第四任沒多久,突然往生了。離開白宮那一刻,她覺得失落嗎?
她說:
白宮的生活根本不屬於我自己,我好像只是在塑造我之外的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總統夫人;我曾經迷失在我內心的某個角落。
所以她根本沒有任何留戀,就離開了白宮,因為她不是為權力而來。
有位女報人在小羅斯福總統逝世之後,因為和埃莉諾有私交,想請她發表談話;埃莉諾揮手拒絕,輕輕說了一句「故事結束了」。
女報人就用這句話,成為報紙的標題。
通常第一夫人故事就會到此為止,她能夠扮演的角色也就到此為止,但埃莉諾卻開始了她第二個人生。
首先她按照夫婿(小羅斯福)的遺囑,將他們在紐約州的羅氏大宅捐給政府,變成博物館。
她自己呢?留在她和她的女朋友們一起蓋的寶客山莊石磚別墅,其他多數時間,她住在紐約市華盛頓街區的一棟小公寓;羅斯福生前很愛的狗叫法拉,成了她最主要的陪伴者。
那時候還是有一些人經常來看她,譬如:荷蘭的朱莉安娜公主、印度的總理尼赫魯等等;她也經常招待一些青年團體,尤其青年感化院的學子。
從大人物到被關在感化院的年輕人,都招待到家中,她自己炒蛋做奶酥,用一般的點心款待客人;有的時候還把感化院的年輕小孩,帶到公寓後面的草地野餐。
羅斯福死的時候不到64歲,她61 歲,在這之前她沒什麼個人的生活。所以羅斯福總統走後,本來她準備專注寫作;突然,杜魯門總統找上她,希望能派她擔任美國駐聯合國代表。
埃莉諾從來沒想過這份工作,她問為什麼是她?杜魯門說,「因為大戰期間你已經是和平運動的領袖之一,尤其後來原子彈發明之後,世界各國都希望能夠控制原子彈的使用比例,你也十分的支持。所以你本身應該成為第一任駐聯合國的大使。」埃莉諾說她沒有外交經驗,也不熟悉聯合國的議事規則,當場回絕了。
其實很多重要人士的妻子,比如翁山將軍的妻子、翁山蘇姬的媽媽,當時緬甸政府為了表達懷念,特別派翁山夫人擔任印度大使,並且領取非常高額的津貼。對緬甸而言,英國、印度是最重要的兩個大使位置。而翁山夫人雖然原來只是個護士,她接受了。
可是埃莉諾的個性是回絕,她不想要。但杜魯門說不行,你就是得去,堅持半個月後,這位畢業於哈佛大學的羅斯福夫人接受了。於是埃莉諾和代表團的成員在 1945 年末航向倫敦。
航向倫敦的時候,她可不是看著大海感嘆人生。她在船上好緊張,她覺得她自己對外交政策及規則不夠熟,所以船上的每一天,她都在研讀發送到她房艙內的所有的文件,並且參加每一個會議,聽取國務院閣員的簡報,盡可能的訪談各個官員。
這好像回到她的學生時代,她說:
我不斷的寫筆記,然後再到甲板上散步小做運動。但是通常很多時刻,我會拉著某一個人的手,聽他的意見。如果問我在白宮給我的最大養分,就是我很擅長吸取別人寶貴的意見。
美國參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的參議員,還有後來擔任過國務卿的杜勒斯,都成了她主要的請議對象;他們告訴她意見以後,她很快的吸收,她本來聰穎過人;所以後來大家都說她是代表團的個中翹楚。
出人意外的,她所代表的美國團面對了當時聯合國激烈的辯論,而且激烈辯論至凌晨三點才輪到埃莉諾講話。她那個時候面對的對手是蘇聯聰明絕頂的辯才——維辛斯基。輪到埃莉諾講話,她言簡意賅、極具說服力,為她個人的主張提出各種說法。
雖然外交事務這些對她並非專長,外交圈子的某些舉止浮華,令她感覺不自在;甚至在外交圈子中她很快的發現有些人魯莽狂妄,但也有一些人非常誠懇有佳。她常告誡自己不要自我膨脹。
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遊說和平條約,都沒有結果,而且每一次參加聯合國大會開幕典禮的時候,都會穿上黑色的衣服,代表對小羅斯福的哀悼。無論如何,她最後在聯合國,擔任了五年的和平工作大使,而且大家一致認為她表現卓越。
共和黨的艾森豪總統上台後,沒有繼續任命她,她也沒表示不滿;到甘迺迪總統上台的時候,再任命她重返外交崗位。那一次埃莉諾一坐回座位上,聯合國所有的代表起立鼓掌歡迎她。這種場面在聯合國對一個女性、對一個第一夫人可謂空前;而這一刻人們鼓掌不只是因為她是羅斯福夫人,還因為她是埃莉諾·羅斯福。是她自己!
羅斯福總統死後,她一直這麼順利平安嗎?
在她過世之前,美國還有一件大事——美國出現了麥卡錫主義。麥卡錫是美國威斯康辛州的議員,全名叫約瑟夫·雷芒德·麥卡錫。他開始發動無恥的鬥爭,整天指責這個人是共產黨,那個是共產黨;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抓這個抓那個。某個程度來說,其實那是美國冷戰時代非常恐怖的一段時期,連好幾個好萊塢的明星都被他點名。
羅斯福夫人可不明哲保身,公開在她的專欄寫:
我們還是一個強大的自由國家嗎?還是我們要成為一個警察國家嗎?請就這些問題回答,我們不該置之度外。
她一發言就被美國最有權力的天主教領袖紅衣主教攻擊,她也不退縮。她不會覺得「我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羅斯福夫人,我已經在聯合國贏得這種掌聲,我何必趟這趟混水。」
她不是,她不退縮。
宗教領袖往往不就你的政治主張直接攻擊,他會扯東扯西,這位主教也沒有例外:他說羅斯福夫人支持女人節育(可以墮胎),應該滾出公職生涯;她是一個可恥的、令人憤怒的上帝子民。
埃莉諾根本不理他,因為她本來生性淡泊名利,處之泰然。
面對最惡劣攻擊的時候,她直截了當的說:「如果反對我的聲浪變成真正的問題,我會退出公職生涯。」
但非難者畢竟是少數。
1951 年德州某一個報紙對讀者做了民調,問她們如何看待埃莉諾·羅斯福,結果大多數的人說她是當代最偉大的美國婦女。
所以麥卡錫和這些主教對她的攻擊,只是騷擾,沒有什麼意義。
之後國務院一致認為埃莉諾很棒,有外交官的潛力,所以請她以作家的身份去中東、印度、巴基斯坦。
1950 年到 1952 年的時候,她來了亞洲,52 年到日本之後到香港、土耳其、希臘,還曾經到南斯拉夫見了迪托,他的個性深深吸引了埃莉諾。
五年之後《紐約郵報》聘請 73 歲的埃莉諾以記者的身份走訪中國和蘇聯,她雀躍不已,她一直想要去蘇聯。
在那裡地方她見了赫魯雪夫,赫魯雪夫邀請她先在雅爾塔密約召開的克里米亞附近一個別墅會面,然後兩個人共餐。
後來大家好奇問他們聊得如何?赫魯雪夫說:「可否告訴我們報紙我們相談甚歡?」埃莉諾說:「你可以說我們相談甚歡,不過看法相左。」然後赫魯雪夫說:「至少我們沒有朝著對方開槍。」
雙方回應都相當有趣。
她的蘇聯之行也引來批評,覺得她對蘇聯太友善(尤其那個時候是冷戰開始沒有多久)。
埃莉諾回應道:
我們都應該面對一個事實,我們或者終將同歸於盡(美蘇都是核武大國);如果要避免,我們就得學習共同生活,彼此尊重。既然要共同生活,我們就必須交談。
埃莉諾到了 76 歲,1960 年,醫生診斷她得了骨髓疾病——溶血症,就是免疫系統攻擊了骨髓,導致造血功能出問題,血小板彼此攻擊,然後血壓降低。這種病可以用類固醇控制,但會縮短壽命。埃莉諾態度是什麼?
一笑置之。
這種病會導致人很虛弱,經常發燒,雖然不是高溫,但很不舒服;而且有的時候會很疼,有點像殘廢一樣,很難行動。
但經歷這麼一生,她覺得已經夠了。
甘迺迪上台以後,1961 年她還幫助政府和古巴的卡斯楚協商交換犯人;此外她也發表演說,還製作一部電視連續劇——《人類的展望》;在生命末期的時刻,她寫了一本書——《未來就是現在,明日既是當前》,對美國年輕一代提出呼籲,並且對錯綜複雜的世界尋求領導,你們要負起責任。
在餘下的日子她持續寫作,知道自己即將離世,也寫下了所有的準備事宜,包括遺囑等等。
囑咐她想要的喪禮,還有把她的財富,很多支票提前捐贈,寄給她想要幫助的人和單位。
1962 年 7 月她的病情開始惡化,無法繼續活動,但她還是不向病魔屈服。她討厭醫院不斷的檢查注射,她知道根本沒有用;這樣的怪病其實很難治療,她覺得她不想被這些疾病折磨得精疲力竭,然後在醫院,浪費最後的生命,她寧可死在家中,所以回到了紐約市的小屋。
1962 年 11 月 7 日,她辭別人間。
這是關於羅斯福夫人的最後一講,也向這位廿世紀了不起的女性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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