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被加到陌生的群組】(6)
(上回連結: https://goo.gl/FZ9FUy)
(由頭追起:https://goo.gl/J7ttMM)
群組內,眾人開始討論怎樣為Peter及兒子過完美一天。
John:「首先,為免重複,你曾經帶過他去哪裡玩?」
Peter:「這個嘛⋯⋯通常都是去附近餐廳吃飯。」
阿浚:「沒有了?」
Peter:「偶爾也會去玩具店逛逛。」
John:「這不叫去玩吧,多年來都只是吃個飯?」
Peter:「我工作很忙呀⋯而且我也不太懂跟他相處。」
Jenny:「他有喜歡的卡通人物嗎?最近愛看甚麼?有甚麼興趣?」
Peter:「不太清楚⋯⋯」
眾人傳出反白眼、滴汗、無奈的表情符號。
Jenny:「那很容易辦,去迪士尼吧,每個小朋友都應該喜歡去。」
John:「你該不會連迪士尼都不知道是甚麼地方吧?」
Peter:「這個我知⋯⋯」
阿浚:「時間無多了,就去迪士尼吧,你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
Peter:「有甚麼要準備!?」
阿浚把迪士尼卡通人物的介紹傳了出來:「至少要看看吧,不然你兒子興奮地拉著你周圍走,你卻連米奇老鼠都不知道是甚麼⋯⋯」
Peter按進了阿浚所傳的連結,開始仔細閱讀著資料:「米奇老鼠(又稱米老鼠或米奇;英語:Mickey Mouse),是一個於1928年由華特·迪士尼和烏布·伊沃克斯於華特迪士尼工作室創作的卡通人物⋯⋯」
Jenny:「關於迪士尼樂園,我可是專家呀!之前買了全年Pass,幾乎每個星期都去!」
Jenny把迪士尼的景點及機動遊戲逐一跟Peter介紹,並叮囑他記得最後要看煙花才離開。
他們聊著聊著,已經是晚上三時多,距離Peter跟兒子見面還有大約六小時。
Peter大約四時才把貨物運送完成回到家,平日他必定馬上洗澡便呼呼大睡。然而,今晚,在這間不足一百呎的劏房,屬於他的男人浪漫便是細讀迪士尼的所有資料。
他開始分辨到米奇老鼠跟小熊維尼、跳跳虎跟唐老鴨,但完全分不到那些公主,不過他估計兒子應該也不會喜歡那些公主人物吧⋯⋯
Peter像一個通宵溫書的學生,直至大約早上七時,他才洗個臉,從衣櫃取出一件去飲宴才會穿Polo恤跟牛仔褲,出發到前妻及兒子的家。
Peter:「各位,我出發了。」
今次,他比平日早了出門,擔心遲到會影響行程。
愈接近他們的家,他愈緊張,一股內疚感從心裡湧出,他從褲袋拿出香煙,點火,抽了數口才能平伏過來。
每次見面,Peter的前妻都會將兒子帶到大廈門口,而不讓Peter直接上去,這次也不例外。
「請你好好看著他。」他前妻說。
「嗯。」Peter逃避她怪責的眼神,點點頭。
Peter並不會牽著兒子的手或抱起他,而他兒子也很乖,不會亂跑或亂過馬路,默默的跟在Peter身邊。
「餐廳不是在這邊呀。」Peter兒子提醒他。
「今天不是去餐廳,去迪士尼。」Peter說。
「最近學校如何?」這是Peter每次的對白,而他兒子也會回答:「很好,沒甚麼。」然後,二人就會一直沉默。
但今天不一樣,他們的對話,從踏入迪士尼一刻,便開始豐富起來。
「你要去看哪個卡通人物?米奇老鼠,還是小熊維尼?」Peter已經熟讀了阿浚傳出來的資料。
「我想去看巴斯光年!」他兒子答。
「哦,那我們要去這裡。」Peter指著手上的地圖,心裡感激Jenny昨晚的介紹。
兩父子站在巴斯光年的兩邊,拍下了幾年來的第一張合照。
「你知道迪士尼背後的故事嗎?」Peter邊走邊問。
兒子搖搖頭。
「迪士尼是由一個叫華德·迪士尼所建立,初初只是一個小型作室⋯⋯」Peter把在維基百科上的資料背了出來。
當他見到兒子聽得入神,他才首次覺得跟兒子在溝通。
「所以,你有夢想的話也要努力呀~」Peter總結。
「知道,我們可以去看看跳跳虎嗎?好像在那邊!」兒子指著前方。
「當然可以!」
Peter跟著Jenny的介紹,帶著兒子逐個景點去玩,就在午餐時,他問:「媽媽最近怎樣?」
兒子:「沒甚麼呀。」
Peter:「有提起我嗎?」
兒子:「沒有。」
這句「沒有」令Peter覺得很傷感,他的前妻已經連罵他都費事了。
Peter心裡的夢想,看來沒甚麼可能實現。
帶兒子去玩只是夢想的一小部份,他曾幻想過有天可以再跟他們一起,他一定會重新做人。
「爸爸,我們還會待多久?」兒子問。
Peter看看手錶:「還有數小時呀,我們看完煙花才走,可以慢慢玩。」
「太好了!」兒子興奮地向前跑了一小段,Peter追趕著他,叫他不要跑太快。
在排隊的時候,Peter看見前面的一家三口,而他們只有兩個人,他禁不住問兒子:「媽媽沒有一起來,會失望嗎?」
「會呀,但沒辦法。」兒子出奇地成熟。
「為甚麼沒辦法?」Peter。
「我有很多同學都是只有爸爸或媽媽,其中一個常常跟我們說『沒辦法呀,我們就是這樣。』,其實我也不太知道發生甚麼事,但都改變不了,對嗎?」兒子的對答令Peter嚇了一跳。
「嗯⋯⋯到我們了。」Peter覺得有點唏噓,尤其前面三口子的溫馨令他想起前妻。
在紀念品店中,兒子拿著一件《反斗奇兵》的T恤問:「我可以買這件嗎?」
Peter想也不用想:「當然可以。」
「買多一件給媽媽,可以嗎?她沒有來過迪士尼呀。」
「可以。」
在付錢之前,Peter偷偷的拿了多了一件男裝,他知道永遠都無法三個人一起穿著出街,但在他自己一個人工作時穿著這件T恤,也可以幻想跟前妻及兒子一起「家庭裝」。
「看到煙火嗎?」Peter在人海裡問兒子。
兒子搖搖頭。
Peter馬上抱起他。
這是數年來,他首次抱起兒子。
那夜的煙火特別燦爛。
「他似乎很累。」前妻在大廈門口,從Peter懷抱上接過兒子。
「還有這袋,是他說要買給妳的。」Peter把T恤遞給前妻。
「哦。」前妻冷淡地回答。
Peter轉身離開,他沒有把「很想三個人再去一次迪士尼」的想法告訴她,只是從袋中取出一支煙,又再呼出一圈圈悔恨。
他把這天的經歷簡單的跟群組的人分享,然後把手機袋進褲袋,一個人回家。
他收到一則訊息。
又是那個陌生的來電。
陌生人:「就這樣完結,你甘心嗎?你還有時間、還有機會呀。」
Peter:「你是誰?」
陌生人沒有回應。
Peter看著手機裡,跟兒子和卡通人物的一張張合照,走到垃圾桶旁,不單把手上的香煙,還有褲袋的一整包香煙扔進垃圾桶裡。
又傳來新訊息。
是管理員。
「好了,Peter的任務總算又完成了,下一位呢?」
這次John馬上回覆了:「我!」
管理員:「你想我們幫忙的是?」
John:「這跟那些『假女生』帳戶有關⋯⋯」
John開始說起他的故事⋯⋯
(待續)
*這次目標:150分享
支持的話幫幫忙,這是對作者的鼓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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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日都沒有出故事,不好意思,謝謝大家的耐心。
今次,大家可以都盡量留言回覆好嗎,輕輕一句「加油」也可,我想知道還有多少人在追故事呀!
平時有1000多Like,但只有100個留言⋯⋯
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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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懂了陳奕迅》
請你在Spotify或Apple music找出一張陳奕迅的專輯,一邊聽歌,一邊聽我追憶一段班爛霉綠的陳年往事,《反正是我》、《黑白灰》、〈富士山下〉……歲月如歌,音樂串流,旋律漫如流水將我們蕩回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南亞海嘯、金融海嘯……外面的世界翻騰洶湧,唯獨我們,星沉海底於電腦MSN對話框裡,CD放入光碟機,戴上耳機,安安靜靜地聽著歌。
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說庶民生活開門七件事,然而在這十年之間的每一個清晨,睡眼惺忪的我們都是從打開電腦開始。Windows開機音效奏響,電腦螢幕漸亮,查看Hotmail、IE瀏覽器讀中時電子報Yahoo新聞和明日報個人新聞台、MSN輸入電郵帳號密碼,畫面彈出對話邊欄,紅紅綠綠的保齡球小人軍團竄出來,紅色是離線,綠色是上線。登登登,這邊誰誰誰詢問工作進度,登登登,那邊某某某又問昨天晚上順利回家嗎,有宿醉嗎?辦公室裡,誰都是堅守各自工作崗位,隱匿電腦螢幕後面,說老闆壞話、議論同事八卦。
MSN,或者我們應該謄一遍它的全名以示尊重,Windows Live Messenger,它是微軟開發的即時通訊軟體,維基百科記載,它存在於1999年到2013年,鼎盛時期,其用戶高達兩億四千萬,說它是地表上最強即時通訊服務也未嘗不可。屈指算算,MSN陽壽十四載,我們等於和保齡球小人軍團風雨同路過一整個時代。十年之間,外面的世界確實發生很多事:台灣首次政黨輪替、SARS蔓延、首次同志遊行、高鐵通車……然而我們不出門,我們宅在電腦面前,登錄MSN,就和整個世界連線,我們困在小小的對話框裡,議論三一九神祕兩顆子彈、哀歎張國榮跳樓、碎嘴《壹週刊》每週三封面周杰倫蔡依林侯佩岑的分分合合、討論「康熙來了」小S又鬧了什麼笑話、傷感《FRIENDS》和《慾望城市》的終結,是啊,Monica和Chandler就要同居,Rachel要跟好姊妹分離,雙姝相擁,說:「It’s end of an era!」所謂往日年代無限美好,美好的並非年代,而是它的一去不復返。
負笈紐約的同學、到峇里島Club Med工作打工的百視達前同事、嫁到日本的姊妹,MSN裡咫尺天涯,千山萬水統統收納到鍵盤裡面來。好友名單裡面,除卻遠方同窗故交,還有未曾謀面,最熟悉的陌生人。十年之間,每個人都有兩個MSN帳號,至少兩個,白天談公事,晚上做壞事。白天辦公室的飯黏子和蚊子血,入夜之後,都變成了床前明月光和心口上一顆硃砂痣。
「有地現約不囉唆」、「泳褲曬痕優哥找地」、「內湖大直尋找木柵深坑」……手機廣告詞有云「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或者不妨把這華麗辭令簡化成「科技始終來自於性」,一切都是性欲使然。網路頻寬需要更寬,硬碟容量需要更大,乃D槽已然容納不下Emule下載的每一片真崎航跟菊池智也,CPU需要升級,乃是電腦再也跑不動那些淫欲橫流的癡漢電車。「喉嚨很乾,所以愛上你的吻。嘴唇需要覺得,曾被誰期待過」,那十年之間,戀愛的次數尚未多到足以領悟出「給欲望找個對象,本質上都是一樣」,性和愛,跟英文介系詞in、on、at傻傻分不清的結果,就是我們在雅虎奇摩交友或無名小站,疲於奔命地為每一株芳草和鮮花簽心換禮物。
交友編號,M1270076。暱稱,假面超人的告白。點閱指數,31622。性別,男。人氣指數,38。友誼指數,392。居住地區,上海。身高,176。體重,68,非會員只能精心挑選三張照片表達自己,在游泳池畔的躺椅假寐、火車靠窗聽MP3、一個人在帕米爾高原拍照留念,「每張相片只看到你的微笑,你只能活得像一句廣告。」
每一個欲望過的對象,都迫不及待地哄進MSN告白和獻媚。在這個新世紀的福音軟體裡,內向的人可以用文字精準地表達自己,再詞不達意,用滑鼠點選表情符號,撒嬌、大哭、眨眼睛或吐舌頭,每個孤獨患者都是K歌之王。
或者換過照片了,或者對話框裡對象圖片還顯示為一隻大頭狗、一顆排球或一朵鮮花,我們和每一個陌生人在每個落單的週末夜晚竊竊私語,而因為未曾謀面,這樣的關係更訴諸我們的想像力,「愛是妒忌,愛是懷疑,愛是種近乎幻想的真理」,新世紀的二次元人際關係,想像與想念同義,對我們這種想像力過於泛濫的妄想者,要經營一段虛擬親密,都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asteroid0907@hotmail.com,我的MSN帳號,0907並非身分證上的生日,而是註冊帳號的那一天。破產的航空公司妄言自己是雙子座,內心柔軟需要溫暖,降生網路世界的落土八字位於處女座,多疑、多慮,多彆扭,感情生活全是自找苦吃的內心小劇場,譬如和男孩A的那一齣。
都忘了男孩A是怎樣擁有我的MSN了,大抵是某個身體漲潮的夜晚,UT聊天室或勁爆薔薇留言板等不三不四的網站勾搭上了,交換了MSN,你住哪?多高?多重?你有多想要?確認過訊息,聊了幾句,強硬的欲念軟下來了,沒有那麼想了,想找個推託之詞下線,其時,MSN有個功能,可以顯示目前正在聽的歌,螢幕這邊,我在聽陳奕迅,網路那頭男孩A說了一個笑話:「香港男孩和台灣女孩在陳奕迅的演唱會上相遇相知並迅速相戀。而一星期後兩人已在機場告別,男孩參加了無國界醫生要去非洲原始部族工作。臨行前,他送女孩一個音樂盒,裡面的曲子是〈明年今日〉。男孩說到時候我會回來,一年後男孩回國,女孩已嫁人。女孩對來找她的男孩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是要我等〈十年〉。」
「要去洗澡了,掰~~」鍵盤上打好的字還未送出,聽聞笑話,整行字刪除,改成了「哈哈,如果舊情人狹路相逢,音樂盒裡的曲目是〈好久不見〉可能也是同樣的災難。」
該發生的沒有發生,聊了一個晚上的陳奕迅,「一個人失眠,全世界失眠」,喜歡黃偉文心有林夕,可以是朋友,此後,上線見著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最近看了什麼電影、讀了什麼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一久,也是會有這樣的對話:「你覺得我可能吃得到你嗎?」「你覺得你可以很長壽嗎?」「那我懂你的意思了。」
有些人的路數是這樣,開黃腔、耍曖昧,但我們也沒有拒絕的意思,「一時進,一時退,保持安全範圍」,那是失敗者的感情遊戲,「愛讓我們虛偽,我得到於事無補的安慰,你也得到模仿愛上一個人的機會,殘忍也不失慈悲,這樣的關係你說多完美。」
萬一對方真的是那個對的人呢?網路那頭分明是挑逗:「如果多了一張陳奕迅中山足球場的門票,你會不會跟我走?」門票早就秒殺,哼一聲,說我不會受騙的,但內心不可能沒有動搖,網路那頭不經意地說假日會去看北美館雙年展,自己不爭氣地出現美術館,「聞說你,時常在下午,來這裡寄信件。逢禮拜,留連藝術展,還是未間斷。何以我,來回巡邏遍,仍然和你擦肩,還仍然,在各自宇宙,錯過了春天。」
其中,還有這麼一次,網路那頭說:「幹,好硬,好想好想好想你喔。」也許都喝了酒,也許因為星期六的晚上身心健康的青年太不甘寂寞,色情的對話最後變成「我在MOON HOTEL,不見不散。」查了一下對話紀錄,那對話,隔天醒來再看都覺得太低級不忍再提,而那應該也是最後幾次交談了。那時候,iPhone被發明了,臉書問世了,推特噗浪正在浪頭上。蕙質蘭心的前同事喟歎「戲劇可以高收視輝煌作終,綜藝節目總在最黯淡的時刻退場。」MSN,無異於綜藝節目,「康熙來了」、「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之類的節目,開頭美好,結局潦倒,MSN上頭蛛網般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也是一樣,紅色的,綠色的保齡球小人軍團,封鎖的,愛過的,都散了。
男孩A並未跟著手機的汰換,進化到新的社群網站,十年對話的暗潮洶湧僅存一個微不足道的txt格式文字檔。檔案中最後一次對話,他問:「那個晚上,你沒去吧?」「我又不是傻了。」「哈哈,我也沒去。」「我去開會,再聊。」對話就此結束,那個「我去開會,再聊。」之前本來還有一大段文字:「那個晚上,我騎著機車出現在旅館對街,心跳得很快,呼吸一陣急促,我得一邊抽菸,一邊聽MP3讓自己鎮定下來,耳機那頭是Eason唱著:『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不知為何,聽著聽著,突然很想哭的衝動,眼眶熱熱的,我必須快離開那邊,摩托車油門一擰,騎走了。」
心聲打成了文字,凝視幾分鐘,覺得難堪,還是刪掉,改稱:「我去開會,再聊。」但心裡是一聲歎息:「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淚,不是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圖:徐至宏
表情符號 維基 在 時尚編輯的真心話 Facebook 八卦
這個海報,讓我回想起小時候用文字藝術師交報告的年代。信不信,隨便選一所台灣電影相關學系的學生製片都比這部好一百倍。
我笑完後覺得想哭。
預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RD2ZGhMpN8&t=1s
【#負能量電影講座】 by 羅賓
《#台北物語》- 年度奇葩
若你對爛片有特殊喜好,請千萬不要錯過這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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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界近來熱愛談論 IP,因此各種過去難以想像的題材,都逐漸突破天際的影像化。於是乎,我們看到一個拿小鳥射豬頭的手機遊戲可以改編成電影;兩三個月後的未來,我們也即將看到通訊軟體的表情符號被拍成電影;不甘排除於世界潮流的台灣,則有人身先士卒,成功的突破影像化的疆界,將「長輩圖」拍成電影。也就是這部奇蹟之作 -《台北物語》。
這部低調而神秘的電影,在上映日的三天前,你在開眼電影網完全找不到他的任何資訊,堪稱台北院線的隱藏菜單。許多留意新片動態的人,得知了此片的存在,在 YouTube 找到了傳說中的預告,透過口耳相傳,震撼影壇。這部片有個巨大的貢獻,在於將看電影從大眾娛樂或八大藝術的定位,瞬間拉高到一種極限運動的層次,有如日月潭鐵人三項一樣考驗觀眾的意志力與耐力。
在許多人光看海報及預告就發出批評時,這次我們依舊要獨排眾議,告訴你《台北物語》突破傳統電影格局的卓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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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巨觀來看,本片堪稱電影界的教科書。一般即使是電影從業人員,也很少人能夠完整背出金馬獎所有獎項有哪些,畢竟總有一些技術類獎項總是會被遺漏。但只要看過這部片,我想你一定很難忘記每個電影製作的環節,這部片有種魔力,會讓你不禁想問「攝影師在嗑藥嗎?」、「這場燈光師是不是去買便當了?雞腿要滷的不要炸」、「剪接師這一段是不是去幫小孩換尿布,然後他的大女兒偷跑到電腦前亂按滑鼠」、「服裝造型拍這場戲時,大概在跟老公吵這禮拜日沒空回婆家看媽媽你不會體諒我嗎」、「編劇這一段應該是臨時接到中國信託的保險推銷電話,所以回來時沒發現,同樣一句話往上翻兩行,同個角色已經講過了。」、「然後該演員也沒發現。」
等你把心中所有的疑惑都紀錄下來,太好了,你已經編好金馬獎的維基百科了你有發現嗎。下次看到其他正常的電影時,別忘了這些在幕後默默辛苦付出的工作人員,記得向他們致上無比的敬意。看完《台北物語》,相信各位都感受的到,曾擔任金馬獎評審的本片導演黃英雄,在推廣金馬獎上的不遺餘力。
本片在製作上充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靈光巧思。例如,同一場戲的背景噪音,會隨著每次剪接切換不同鏡頭畫面時忽大忽小。A 講話時,車水馬龍,B 一接話,門庭冷落。是的,你八成以為是後期混音去北海道自助吃帝王蟹了,所以才沒將不同顆鏡頭的聲音混好,造成這種背景音落差。但是當劇情進展到第三幕時,甚至出現了同一顆鏡頭內背景噪音自己會忽大忽小的靈異現象,太神奇了,寶傑,你怎麼看?
相較收音混音去北海道過爽爽,對比之下,燈光師就十分敬業。可以在現實世界不該有光的角度,打上魔幻寫實的光芒。例如半夜的計程車上,後座乘客一律有道從下方往上打的白光。不得了,敢情他們搭車時大腿上都放著一盤中華一番的彗星炒飯。
但說到敬業,沒人比得過剪接師。剪接師在本片堪稱最有存在感的幕後工作人員,如果你在戲院,會有種剪接師彷彿坐在你鄰座的錯覺。開場三十分鐘內,可以看到剪接師在 cosplay 剪刀手愛德華,各種毫無關連的畫面與場景人物快速剪接的目不暇給,好似在看變形金剛。而且剪接師十分調皮,特愛在一場戲的開頭,先丟給你幾個演員,在你努力釐清他們是誰的時候,剪接師一個天外一筆,剪給你一個與剛才毫無關連的台北空鏡或物品特寫。徒留畫外音讓人吊足胃口。因此本片有許多議員與小三調情時,觀眾被迫看天花板上的吊扇轉啊轉。爺爺與孫女溝通時,觀眾被迫看不知哪來的空泳池波光粼粼。你可能以為吊扇或泳池是在隱喻他們的關係,人生徒勞原地旋轉啊,人生親像海波浪大聲叫我愛故鄉我愛你之類的。哈哈你錯了。等到另外一組不同人馬聊天時,你還是會被第四台蓋台強迫看吊扇跟泳池。在一部 118 分鐘的電影裡,吊扇轉來轉去的畫面前前後後總合起來可能有一分鐘。比拍台北 101 的時間還多。本片真該叫《吊扇物語》。
何以說剪接師很有存在感呢,因為前 25 分鐘每場戲都是莫名的開始,然後再以劇中人物說「我要走了」、「你趕快走吧」、「走啦」做結。觀眾根本還搞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要在這裡的時候,他們就在趕著走,走去哪裡也不知道,到底在走什麼?直到某個時刻,我才終於打通關節,原來哪些走啊走啦走了的台詞,不是說給觀眾聽的,是說給剪接師聽的。告訴剪接師這場戲到這裡可以剪掉了,真是了不起的場面調度,重新發明了「喊卡」這件事。
其他諸如攝影助理用移動攝影機時畫面跟不到焦,海報設計者用社區大學 PS 實作課程的回家作業來交稿,字幕員養的貓跳到鍵盤上打出「@*X&$*ˇ%...」的創舉。某角色開頭說要去日本兩天,片尾回來時卻被問韓國好玩嗎的地殼板塊挪移奇蹟。這類各路幕後人員紛紛怒刷一波存在感的事,礙於篇幅,恕我們無法像金馬獎一樣一一表彰他們的貢獻,否則文章會有五、六個小時長。在此,我們進入主題,剖析《台北物語》到底在演什麼。
首先你要瞭解一件事,本片沒有劇本,劇本就是人物設定集,所以裡頭每個人無所不用其極的都在朗誦你的、我的、他的,我爸爸的,林老師的,各式各樣的人的人物設定。多半這種台詞直接在交代人設的失誤,頂多只能怪罪編劇寫台詞時不夠用心,沒有費一層心思將硬梆梆的設定轉化成口語白話。然而,本片卻將這種語法應用的別出心裁,獨具一格,令人嘆為觀止。
劇中一場爺爺在向媽媽好言相勸多關心孫女,但媽媽反生爺爺的氣的戲中。
媽媽:「爸,你別說了,我不想談這個。」
爺爺:「好,不談這個。那我們來談談你的老公吧,你老公現在在議會當市議員,政治生涯一帆風順,對了,最近選舉也要到了吧.......」
不得了啊,這話題轉換之措手不及,對白內容之直接露骨,簡直跟網紅影片開場就拿出業配商品一樣,完全沒在遮掩跟鋪陳的。只差沒有盛竹如在旁邊旁白「孫英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是波濤洶湧,吶喊著『剪接師收到請回答,下一場要接老公的戲,over。』」
這類把人物設定當本體的對白,搭配上演員之間相敬如冰的演技,更是相得益彰,相映成趣。於是一場議員在跟小三偷歡的戲,我們看到的卻是兩人姿勢僵硬的像是首次相親見面一樣,議員的眼神看著應該是鏡頭外大字報的方向,口中如里長廣播過年期間垃圾車時間的聲調,交代小三的弟弟怎麼成為議員助理的往事。好啦,我誇張了,里長廣播其實比較有抑揚頓挫。
儘管只有人物設定集沒有劇本,還是可以瞭解一下他在講什麼故事。《台北物語》可以分成四條人物線。第一條,議員與他的小三,議員某天在公寓跟小三偷情,喝酒後酒駕,撞上第二組人馬。第二條,小偷與女乘客,小偷偷了一台計程車,女乘客上車,在陽明山上跟議員的車發生車禍。
在此我們稍做停留,講一下小偷與女乘客這邊。女乘客的人物設定上是這麼寫的,女乘客老公某天發生空難,她於是拿到一大筆賠償金,但是此時她卻被檢驗出血癌,於是她開始思考她剩餘人生要怎麼辦,便決定要賣掉房子,去環遊世界把錢花光光。
好了各位,請問你是否會想知道她除了環遊世界,有沒有想過其他選項呢?我猜你大概對其他選項沒興趣,但導演似乎覺得不讓你知道太可惜了,於是花了一場戲,並特寫她在紙上列下的所有選項強迫大家看清楚,包括「得諾貝爾獎」,「選總統」,以及「環遊世界」。最後她選了環遊世界。你一定以為我在唬爛。但很抱歉,這是真的。血癌末期患者有一大筆錢要怎麼得諾貝爾獎?拜託,可以不要再逼問了好嗎。你剛剛同意你其實沒興趣的。
這個女人荒謬的設定集還沒結束,當她環遊世界六趟,對,六趟,劇中不忘強調六趟這個數字,我在這裡如實轉達。終於把錢花光,但卻發現癌細胞消失了,是誤診,真是哭笑不得。如果觀眾可以像《開羅紫玫瑰》一樣跟銀幕上的人物對話的話,我真想告訴她,小姐你當然會被誤診,因為你被通知血癌時,手上拿的報告是一張 X 光片啊。
這個女人的生命如此顛倒錯亂,也反映在她與小偷相遇的那場戲。女人過馬路時差點被小偷駕駛的計程車撞到,女人於是大發雷霆,先是一句話叫小偷下車。小偷下車之後,女人又一秒打開車門,坐上後座,叫小偷開車,「開車啊,你不是計程車嗎?」。嗯,所以前面叫人家下車是為了什麼?不要問我,但如果你參透禪機的話,你或許可以得諾貝爾獎。
小偷與女乘客與議員發生車禍後,議員一開始開出 50 萬的價碼,要買下計程車。但女乘客認出議員的臉,也猜出小三是小三。決定跟小偷共謀,要藉此勒索議員,要他拿出 500 萬。這真是本片在過了 40 分鐘的零碎剪接之後,可以讓觀眾找到求生目標的主線劇情了。
但是這場車禍勒索案,還要牽連進更多的人物。於是第三條人物線也出來了,議員助理與建商老闆。議員助理是小三的弟弟,幫議員擺平不配合的建商老闆,找人將他打昏,裝進計程車的後車廂。然後一切就是天作巧合的計程車被小偷偷走,被議員的車撞上。議員助理受議員命令處理車禍後續,結果在後車廂發現遺失的建商老闆。很棒,大家都湊在一起了。
還沒完,第四條線,正是議員的太太與她的曖昧對象。議員太太懷疑老公又跟小三搞在一起,跟曖昧對象一起上陽明山捉姦。
經過完整的介紹,當劇情進展到大高潮時,這四條人物線共八個人終於齊聚在陽明山別墅裡,舉行 G8 高峰會了。
高峰會上,無所不在的人物設定集再度透過演員的大字報,告訴我們,這麼巧!小偷之所以為小偷,是因為他們老家被建商老闆使手段製造火災才逼走的。這麼巧!小偷身上的古董懷錶,竟然是小三之前因為闖空門被殺死的爸爸所擁有的。這麼巧!議員太太身為醫師,竟然就是當時誤診女乘客的醫師。
巧巧巧,連三巧!但三巧之後,此時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危機。就是人物設定集前面都已經念完了,現在到底演員還能講什麼好呢?有了,就是把前面講過的話,再重講一次。於是觀眾在迷濛之間,搞不清楚是自己阿茲海默症還是編劇阿茲海默症。
然後這場最終淪為強弩之末,場面尷尬到擠不出話來的高峰會。劇情張力盪到了谷底降到零下幾度 C。我甚至開始祈禱每個冷場的 moment,會不會突然有異形從議員身上破胸而出,大肆獵殺,拯救這部片。反正在後車廂關了一整晚,一度失去呼吸的建商老闆,都能若無其事的活過來說冷笑話了。來隻異形不過份吧。
可想而知,當然沒有。
最後是演員們紛紛說出「那我們先走了」、「我想我們還是走吧」、「你們快走吧」、「我走了」結束了這一回合。藝術形式上可說是首尾呼應,十分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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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全片,最值得記上一筆的是演員。每個人都一致的表現出有如臨演般生疏且當天才拿到劇本根本來不及消化的演技,沒有誰特別突出或被比下去,在整體演出上達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均質與同調。讓人油然而生「這應該都是找認識的朋友來演的吧」的猜想。
但這部片並非全然毫無價值。例如,如果哪天有人想舉辦天堂與地獄影展,就可以把《東京物語》跟《台北物語》拿來一起聯映。
更大的價值在於,一旦你經歷《台北物語》的洗禮,之後再看即使是《降世神通:最後的氣宗》之類的電影,都會覺得他們彷彿透著坎城的光澤與芬芳。人生從此行過死蔭之幽谷,再也不怕遭害。功德圓滿,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