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叔的話]
驚聞廖啟智因病離世,我亦想起2013年曾因港視失落免費電視牌照相約他作了一次訪問,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副刊,再收錄於《文字欲》一書裡。訪問引起無線電視管理層關注,表示會檢討藝人福利。而這次訪問後,亦幸運地獲得智叔及其太太敏兒的回饋。
智叔言簡意賅地表示「訪問寫得很好」;而敏兒亦同意,文章把智叔的真性情表現了出來。雖然文章之中,智叔是個深沉內歛的人,但他每句說話,都是聆聽了我的問題,再深思之後才說出來的,用字謹慎,樸實無華。隨着自己年歲漸長,才愈來愈懂得欣賞智叔的厚實和智慧,特此把文章與讀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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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翻不了波濤——專訪廖啟智 (2013年10月20日)
廖啟智記得TVB 對他的恩情,一九七九年藝員訓練班畢業後,不久就獲派電視劇《上海灘》重點角色,九十年代《歡樂滿東華》不乏他的亡命表演,最經典要數「穿高跟鞋踩鋼線」和「用喉嚨頂纓槍推郁小貨車」。九十年代中工作量更創紀錄,有一陣子,平均天天在公仔箱曝光半小時,連年「爆騷」讓他有條件養妻活兒。太太陳敏兒是訓練班青梅竹馬同學。智叔有今日,不能不歸功於TVB。
性格上,智叔為人低調,甚少在娛樂版投訴抱怨,更多是默默耕耘。大眾記得,早些年幼子文諾因血癌病逝,兩夫婦靠宗教力量互相扶持,好爸爸形象深入民心。在觀眾心裏,智叔就像他拍的外傭廣告一早已和我們「融入家中」 。
然而,今次訪問,第一次接觸真人,才發現智叔內斂深沉,有點dark。不笑的時候,他那淺灰色眼珠望着你,嘴巴半張,像個洞悉世情的智者,又像個哀傷悲劇人物。導演爾冬陞 說過,智叔眼神「凶狠非常」,筆者見證,裏面像個深海,時而波平如鏡,時而翻起暗湧。
筆者問一個問題,他思考良久,最長一次想了一分鐘,他不是迴避你,而是不願信口開河,在一分鐘裏,他瞇着眼,頭傾側,吃力從深處挖出最精準用字。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答案,缺少了「無綫」「政府」等主體語,但批評依然扔地有聲。有時他會說寓言故事,聽得人模稜兩可,但只要連同那豐富的形體演譯和千變萬化的眼神,你會明白他說什麼。
在這個脈絡裏,你知道,當他要批評自己前僱主,嘉許一個新玩家,智叔的話,句句肺腑。離開無綫多年,去年替王維基 拍了一套劇,在新工作模式下,讓他重拾了久違的拍劇樂趣。今天,看到這個讓藝人有基本尊嚴,肯提升製作水平的老闆不獲發牌 ,智叔極度失望:「這次不發牌,是我演藝生涯的一件大事。我幾十年沒有享受過工作,現在有機會享受,忽然沒有了,還不大件事?」他更形容,現在發兩個牌,沒大幅改變電視生態:「一潭死水要加入活水才有生機,現在是在潭死水裏,加了兩滴水,泛起了兩個漣漪」。
發牌被阻,有人激憤得今天要上街 。智叔不肯透露他會否參加,但哀莫大於心死:「一字咁淺(嘅發牌道理)都要上街,我寧可唔要(個牌)。」更實際的做法,智叔說,大家「唔好睇」某大台才是力量所在。
然而更令人心寒的,是一種集體絕望。王維基說香港公義已死 ,智叔說得更深入:「香港沒有公義?從來都沒有,只是以前它(當權者)會給你一個希望,𧨾你說有希望的,傻啦,有(希望)的,現在是連希望也要幻滅你……」說到這裏,智叔在筆者眼前耍了兩下魔法,尤如一個欺哄人的小丑,然後忽然變臉,放空眼神,以poker face木訥地說:「現實就係,無!」在昏黃的初秋夜,一陣無情風颳起,把樹葉紙張吹得亂作一團,筆者打了個冷震,眼前恍惚看到扼殺香港創意工業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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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壟斷」出現客觀現象
廖啟智出名謙虛。筆者致電邀約訪問,請他這位TVB老臣子又拍過王維基劇集的資深藝人,評一評發牌事件。智叔最初說:「我看法未必夠全面」,記者情急解釋,他才安慰:「我只是說自己經歷未必代表全面,但也願意跟你談。」到了約會時間,現於浸會大學教演戲的他下課後趕來,遲到五分鐘不忘道歉。記者上前跟他握手,他有點生硬,你可以感到一種害羞和慢熱,但骨子裏有一種誠懇。
入行三十多年,智叔是個「TVB傳奇」,自小在基層家庭長大,因親戚在大東電報局 工作,家裏得以用便宜價安裝「麗的映聲」 ,在粵語長片 裏看到童星馮寶寶,啟蒙他要做演員。中學畢業後,兩次投考無綫藝員訓練班才入圍。智叔常說,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高大靚仔」,但多年來在電視及電影機會不絕,兩次獲得金像獎 最佳男配角。
智叔說,自己愛穩定,而無綫「樹大好遮蔭」,收入又不錯,一直沒動機外闖:「熟了制度,工作模式掌握到,人的自省能力會減低,(大台)沒競爭,偶然隔籬(亞視)咬一啖,我哋就醒一醒神,當隔籬台無嘢咬,我哋就繼續,叫對得住份人工。」智叔承認,演員也不敢進取:「要求太多,跟整個氣氛不夾。」
智叔認為,不理無綫認不認,「壟斷」已經出現:「像賽跑一樣,跑道上只得我一個跑,「沒人跟到我,我為何發力?」所以,無論它是否承認壟斷,客觀現象是出現了。」
智叔在TVB服務二十五年,至二○○五年離開。他強調,和舊公司關係不錯,亦感激對方給予的工作機會。然而,外界一直報道他離巢主要為家庭(其幼子二○○三年患病),但今日智叔透露,當初離開,和舊公司管理手法也有關。
智叔形容,最初TVB 成立,藝人大都是簽同一種合約:固定薪金,每月包十個「show」(一個show是半小時節目,即每月曝光五小時)。至九十年代中,合約種類變多,知名度低藝人出現不合理待遇:如只簽一個show 卻被合約綁死一年,亦有藝人因出show 不足,在下一期合約被追討:「有人覺得這些條款匪夷所思,或不合乎合約精神,但亦有人說:你可以不簽,但藝人有選擇嗎?」
智叔發現,公司氣氛有所改變:「以前覺得公司好溫暖,大家一齊打拼,而家(公司)建立了,開始同你計數,「不要跟我講感情」,甚至同事傾約,管理層說話和態度已經「公事公辦」,甚至出現「尖銳挑釁性字眼」,這個變化,令我向心力不強。」智叔形容,同事在負面情緒下工作,促使他於二○○五年離開。
部頭拍劇綁死兩年
離巢兩年,一位相熟監製邀請他回TVB拍劇,以「部頭」 形式接了一套劇,簽約前卻發現條文無理:一套只拍兩個月的劇,竟要綁死兩年,期間不可於其他免費電視台工作。智叔說,對方解釋「這是制度」「這是規定」,並不是針對他。智叔憤憤不平,「唔係嘛?我拍兩個月咋,拍完不就是拍完了嗎?」但也無奈接受,因為更悲哀是,爭取了自由身也沒用,事關另一個免費台亞視近乎沒製作,但智叔依然有氣:「我感受是不好的」。
智叔表面有點酷,卻掩蓋不住一個演員的高度敏感,訪問裏多次提及「感受」。他分析,無綫沒實質競爭,故此沒動機維持員工士氣,但叫他惋惜是,一個以人為本的創意工業,竟悄悄流失了「人味」,說到這裏,他聲線柔軟,但字字清晰:「最初入TVB一切都是新的,可以說不成熟,但很人性。當它成熟到一個階段,變成脫離了人味,它變成不需要顧及感受,但人往往需要一種感受。」
電視台沒「人性」可以去到幾盡?大台為了提升生產力,白天外景,晚間廠景,同一班演員早上六時開工,凌晨三時收工,每天只剩數小時回家冲涼睡眠,但人不是機器:「觀眾可以看到,畫面裏的演員好唔夠瞓,狀態跟劇情應有的不一樣」。藝人拍劇期間想有社交,想有正常生活,是一種「奢望」。
去年夏天,廖啟智參與王維基新公司的《警界線》製作,飾演一個亦正亦邪的卧底。電視界老臣子如他,像劉姥姥入了大觀園,首先是技術上的創新:全實景拍攝,兩部攝影機同步運作:「這些條件是「革命性」的,過往幾十年香港電視製作,沒人會想過用這些方法,是一種「奢望」。」
更可貴是,資深演員如廖啟智,數十年來首次覺得,「原來工作可以如此享受」。他形容,以前拍劇是在「精神體力極度壓縮」,現在是「有空間給演員入戲」:以前二十集拍兩個月,現在拍半年;以前每日工作十九小時,現在縮減至十二小時,當然,老闆給演員的支票大張了,花在製作的開支上升了:「除了頭幾年入行,慢慢已沒有享受過拍劇,這一次才有番。」怪不得,有人形容無綫叫「舊世界」,王維基開拓了「新世界」。
聽到這裏,筆者感到一陣悲涼,香港演員多年委曲求全,過着比「碼頭工人」更剝削的生活,還有人拿着「自由市場」作藉口,指藝人「自願」被剝削;亦有藝人把這種舊秩序「內化」,揚言感謝大台霸權,才能練就一口流利普通話回應其他電視台訪問。
筆者大學主修心理學,記得一個經典實驗,科學家把狗放在大箱裏,箱子一邊通電,只要狗躍過中間欄柵跳到另一邊,就可以免卻被電刺痛,研究發現,狗會不斷跳躍,即使氣來氣喘,心理依然健康。但若欄柵另一邊也是通電的,意味牠如何努力跳躍,一樣會被懲罰。最恐怖是,有一天,欄柵另一邊不再通電,狗也放棄再跳,只會伏在地上任電流刺痛。簡單說,這隻狗「認命了」。科學家說,人亦一樣,長時間發現努力白費,會產生一種後天養成的自我放棄心態(learned helplessness) ,現在政府的做法,如同關掉了創意工業工作者等待多年後的最後一扇逃生門,把業內最後一線生機也要滅絕。
人味流失希望幻滅
智叔像個智者,一矢中的點出今次事件最令人擔心的事實: 「希望的幻滅」。他承接了王維基所說,香港沒有了公義,卻更透徹地分析,公義或許從來也許沒有,但至少當權者會願意假裝,欺哄我們「有的有的,這世界有希望的」,但今次決定,如同把香港人僅有的希望也要消滅: 「現實就是,無」。
請智叔分析,事件對香港整體社會的啟示。他像老僧入定,苦苦思索,良久才語帶相關地指,這次發牌決策,也反一種「無人味」的管治思維: 「這次結果是,它不需要理會你的感受。」筆者追問,「它」是當權者?智叔沒否認,只慎重地重複:「它不會理會你感受囉。」
慎言的智叔,沒有落力稱許王維基,只是陳述客觀事實:在王維基治下,創作團隊過着較有尊嚴的生活,製作水平提升,藝人有空間可鑽研演技,觀眾多一個選擇。這不過是一個健康的自由市場裏應有的生態,六天之前,政府無情扼殺。智叔回憶,周二晚聽到港視失落牌照,愕然非常:「我腦海裏諗,唔係嘛!」
對於政府不發牌的理據,連兩屆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廖啟智也看不明白蘇錦樑局長 的戲碼。智叔幽默地道:「我真係理解不了,什麼叫一籃子(因素)?個籃幾大,裝什麼也不知道,我怎樣理解?我只是知道,(牌照)沒有。」
最大力量: 關電視
智叔說,不想猜度背後原因,說愈想愈令人難過。自稱懦弱的他說,感到扭轉事態機會渺茫,今天會否上街,他形容自己「思考中」,更有點絕望地說:「一字咁淺嘅嘢,(政府)都做唔到,如果下下要上街才可得到,我寧願不要,你可以說我消極,但消極也是一種抗爭。」他反而認為,關電視是一種可行方法:「既然,大家看到這個現象,就用選擇權去選擇,我覺得最大的力量是「唔睇」……觀眾要醒覺,有些習性我們不一定要堅持。」
兩個新牌電盈和有線 ,不會主攻電視劇,坊間認為,未能改變一台獨大,智叔以寓言故事,形容電視行多年如「死水」,今次選擇性發牌,死水也翻不了波濤:「水唔郁係死水,有嘢郁才是活水,你看死水裏沒可能有太大生機,活水才能養生,生命才可以延續。現在(發兩個牌)只能說是在一潭死水裏,加咗兩滴水,產生了兩個漣漪。」
一場革命需要勇氣
訪問在戶外,由黃昏一直進行到入夜,一陣陣秋風吹來,加上智叔的悲觀看法,令人絕望。我哀問智叔,香港人如何還有希望?智叔忽然小人物上身,推說自己沒責任令香港人有希望。大家靜了片刻,他又於心不忍心,引述港視同事收到噩耗後,發給他的短訊,內容是:「這是一場革命,革命不一定成功;一定成功的革命,便不需要勇氣。」智叔解讀,若大家把這件事看成革命,就知道革命會失敗,會流血,有犧牲,雖然過程難受,但至少「勇於去革命的人,才可貴。」
不少演員擔心得罪「舊有秩序」。智叔笑言,近年已轉向以電影為主,亦已過了「無嘢做唔得」的階段,故不太擔心。這次和王維基以「部頭」形式合作,不獲發牌他最傷心的是作品沒法重見天日。問他是否被大台列入黑名單,智叔笑着問:「我怎知道?但在公開場合,它(無綫)不會訪問你。」
對於香港電視觀眾,智叔有什麼說話要說?這個擅長演譯深沉角色的實力派,還是勸勉大家要內觀,要自省,戒掉對一間電視台的情感依賴:「其實人是需要有感情依附,一路慢慢成長,我們要學會不帶感情,或至少設個界限,做觀眾也是。觀眾好想有感情寄託,奈何有時所託非人,我哋都要有所取捨。」訪問完畢,我們客氣地道別,他一轉身,沿着昏黃的街燈漸行漸遠。我想起《無間道2》 ,智叔飾演的黑道人物,殺人之後,旁邊有人在埋屍,他在荒野裏用口琴吹起一首《Auld Lang Sy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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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每一次訪問,都擴闊我的眼界.以前我以為,演藝人物在幕前口齒伶俐,幕後他們也應該口甜舌滑.訪問完智叔,令我大跌眼鏡.
我保留了當日訪問的錄音聲帶,教新聞採訪課時會播放節錄給同學聽.智叔在錄音中說話零碎、斷裂、主語欠奉,有時我問一個問題,接着是一片死寂,dead air數十秒,他才老鼠拉龜地回應.談話內容有時抽象,聽得人不明所以.學生聽到智叔的反應,忍不住苦笑,有時皺眉.
我會問同學:「廖啟智不想接受我訪問嗎?不是.」我的觀察是這樣的.從第一通我打給他的電話開始,他的每一個反應都顯示他願意做訪問,但他的開放程度有限,有意識去保護自己的私隱.例如他只把辦公室電話留給我,跟我碰面後握了一次手,握手的力度有一點僵硬(我在課堂上經常跟學生玩握手遊戲,請學生判斷不同力度握手表達了主人翁的甚麼性格).
遇到如此受訪者,採訪風格也要作出配合.由於智叔說話風格簡約,不少意思是由身體語言、語氣傳達,我大膽在文章裡做了一些詮譯和解讀.文章刊出後,有人認為我的書寫太過主觀.完稿後,雖然文章受歡迎,但我的心情仍然忐忑.直至幾天之後遇到一件事,才放下心頭大石.
話說港視不獲發牌後,員工連日在金鐘政府總部公民廣場留守,晚晚舉行集會,不少藝人出席,獨欠廖啟智.直至一個晚上,我在金鐘現場,赫然發現台上發言的正是廖啟智,我忍不住走近台邊.本來站在台上的叔智,在人群中看到我,緩緩地走到我面前,更彎下腰伸出右手,示意邀請我握手.我立即伸手回應,在數以百計的群眾面前,我們握了第二次的手.他一如以往簡約地說了幾個字:「篇文寫得好好」.那一刻,我的滿足感難以言喻.
之後,在台下遇到廖啟智太太陳敏兒.敏兒和她丈夫的性格相反,熱情親切,她捉着我的手,溫柔地說:「文章寫得好呀.」我忍不住說:「最初也擔心,把智叔寫得那麼悲觀會不好.」她答得有權威:「怎會呢?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呀!」我放下心頭大石,跟她說,現在我在大學教學生做記者.她如同媽媽般叮囑我:「現在很多傳媒寫的東西都是假的,你記住,要教導學生,只寫真的東西.」我會好好記住,謝謝你,敏兒.
(照片:明報星期日生活副刊,明報攝影記者陳淑安)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3萬的網紅[email protected],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慢性骨髓性白血病不是絕症?- 陳敏航血液及血液腫瘤科專科醫生@FindDoc.com FindDoc Facebook : https://www.facebook.com/FindDoc FindDoc WeChat : 快徳健康香港 FindDoc FindDoc Instagram:@...
血癌原因 在 MedPartner 美的好朋友 Facebook 八卦
昨天新聞上令人傷心的畫面,讓我不禁回想起一段往事。實習那年,我和所有實習醫師一樣,24小時抓著值班手機,時間以以月為單位流轉,在白色巨塔的不同科別間漂泊。輪訓到感染科的時候,遇到一位因為不明原因發燒住院的病人。我被主治醫師指派負責照顧這位患者,按照慣例,我進行了例行的病史詢問,最後一項問題是性接觸史。
「可以聊聊你最近的性生活嗎?不好意思,不是要窺探你的隱私,但跟我們診斷跟治療會有關係」
「很正常,對象很固定,也有用保險套。」
「那沒問題了。我們會幫你安排一些檢查,就先好好靜養。誰會來照顧你呢?」
「喔我一個人在南部,家人都在台北。不過我一個好朋友有空就會過來。」
「恩,那就好。那我先去忙囉,先好好休息。」
後續在一系列的檢查後,診斷是血癌。
在主治醫師告知他病情的那天,因為家人都不在,只有他一個人聽我們說。他的表情很冷靜,似乎沒什麼好擔心的。下午我到病房看他,畢竟是一個重大的疾病,雖然並非不能治癒,但可能衝擊還是很大。
「你還好嗎?這個病是有機會治好的,你不必太過擔心,不過最好讓你的家人們知道,畢竟得一個這樣的病,會需要很多家人的支持。」
「對不起。」
「蛤?」
「對不起,我是同性戀。」
我拿著手上的病歷資料,他凝視著前方病房白色的牆,彷彿有一世紀之久。
「沒什麼好對不起啊,同性戀就同性戀,我異性戀也不用跟你對不起啊哈哈。」我趕緊說話打破尷尬的氣氛。
「你問我性生活的時候,我沒告訴你。對不起。」
「你單一性伴侶,有用保險套,之前沒有性病,那你的性生活史就跟疾病關係不大,沒啥好道歉。」
「恩。」
「那你有把病情跟家人說了嗎?」
「他們知道我是同志之後,我們就沒有聯絡了。」
我們繼續聊了一下,我給他同志諮詢熱線的電話,希望他找到一些幫助。雖然我真的不知道他實質能得到多少幫助。最後也只能跟他說,好好加油,我們會在專業上支持你。
那天值班,我跟一位同學講了這件事情。這位同學是基督教徒,一直很有正義感,我們一起做過泰迪熊醫院的活動關心病童,對於社會上的環保、弱勢被壓迫這類的問題,他總是會很生氣出來罵人,雖然他不喜歡在檯面上講話,但是邏輯很清晰,而且態度很堅定。
「我覺得同志到現在還沒辦法結婚,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他的伴侶只能跟我說他們是朋友,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我不覺得自己的愛比他們的神聖。」
「對啊,沒什麼道理啊。」
「不過你是不是不太支持同志婚姻啊?環保啊、弱勢的問題你都很關心,但是沒聽你說過同志的議題耶?是因為你宗教信仰的關係嗎?」
他停了一陣子,緩緩告訴我。
「因為我是同志。我怕太明顯表態,會被人懷疑是同志。」
「那你為什麼沒告訴過我?我們同班快七年了耶!」
「沒告訴你,我們不就是這樣當好朋友嗎?如果告訴你,但是你不接受同志,那我不就少了一個朋友?」
那天晚上,我很難過。難過的是,我居然沒讓一個認識這麼多年的朋友對我產生足夠的信任。但其實這是我的錯,如果我從沒表達出我對同志是接受的態度,他怎麼敢讓我知道?我突然想起一位外科的教授說,「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同性戀?為什麼我都沒遇過幾個?」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就是因為你歧視同性戀,所以同性戀不會想讓你知道啊!
我又想到,這個世界上,大概有5%是同性戀的人口(難以確定,因為很多人不敢表示自己是同性戀),那我實習以來治療過這麼多病人,為什麼這是第一個遇到的同性戀?以比率上來說一定有問題啊!那是因為我從沒主動表達出我對同志的友善,所以他們不會願意告訴我啊!
所以從此以後,只要問到性接觸史,我都會先說「我對同志很友善,也很支持同志人權」,如果是異性戀者,通常會說「哈哈很棒啊,不過我不是」,如果是同志,通常就會讓我知道他們的性傾向。對我們之間的醫病關係有很大的幫助。
昨天在立法院前,看到很多人在反對同志婚姻,我可以尊重任何人的意見表達,但是討論的事情是攸關社會上一群人的人權的時候,我很期待多些合理、符合邏輯的討論。但我看到很多恐懼的言論,恐懼這個社會會變成人獸交、多P、亂倫、性解放。但其他開放婚姻平權的國家,在修法之後,跟修法之前比較,並沒有出現這些情形。那為什麼要散播這樣的恐懼呢?我可以理解很多人對法令變動後可能造成的影響不清楚,而產生恐懼。事實上目前的法令,就是讓同志跟大家一樣,有結婚的權利而已。但刻意散播錯誤言論的人,到底是什麼心態呢?我真的感到傷心,甚至有些憤怒了。
我小時候念過天主教小學,也在天主教會醫院工作過一年,到監獄到山上看最弱勢的病人。雖然我沒有受洗,也沒有特定的信仰,但我認識的那個神說:「你們為我最小兄弟所做,便是為我做。」所以我們去治療那些社會上最得不到幫助的人,他們是我們的最小兄弟。教宗也曾說:「如果一個向上帝祈禱的人是同性戀,也有著良善的心,我又有什麼立場去批判非議他呢?」甚至在2016年,教宗還說了:「我認為教會不該只對受冒犯的同志道歉,教會也應該對窮人、被剝削的婦女、被利用去工作的孩童道歉。教會得為曾經祝福這麼多(傷害人類的)武器而道歉。」
如果有人要說,你又沒有真的信教,根本不認識神,那也沒關係。但至少神不會是鼓勵仇恨,鼓勵散播不實言論的。這點應該可以確定吧?大家總不會覺得神看到人類在打宗教戰爭的時候是開心的吧?
這是我認識的宗教:愛人,甚至願意捨己為人。這都是我期待自己能做,但未必能時時做得到,必須時時提醒自己的。謝謝願意看完這篇文章的大家,它很長,也跟醫美保養沒什麼關係,但是這是我們的理念,追求一個求真、求美、共善的社會。如果世界已經夠混亂了,那就讓我們更溫柔地互相對待吧。
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每一位朋友,多多主動表示你對同志的友善。每一份關心,每一份接納,對同志朋友都是重要的。也許你會發現,你身邊其實有很多同志朋友,只是你不知道。你的表態,可以讓他們更勇敢做自己。我也希望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繼續多努力,讓每個人的愛都自由而平等。在這個過程,我相信你的生命會更豐富。
當了幾年醫師,看過一些生死。雖然不敢說看透,但我現在相信的是,生命的意義在於「讓更多人的生命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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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到「讓更多人的生命更有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做法。但我相信每個人一定都有同志朋友,只是你知不知道而已。畢竟根據統計,如果你有100個朋友,那大概就會有5位同志朋友。他們其實就跟我們其他朋友沒有不同。我希望看完這篇文章的大家,可以留個言,或分享出去,讓你的同志朋友們知道,你愛他們,也關心他們,而且他們的幸福,跟我們的一樣重要,好嗎?
血癌原因 在 Goris' Sky Facebook 八卦
晚上好
今天其實是非常很難過的一天
因為我們在去年同一個時期一起得到血癌的一位女孩離開了,她是淋巴癌,我是從慢性骨髓性白血病,轉化成急性淋巴性白血病,同樣都經歷了很辛苦的化療,同樣也經歷了骨髓幹細胞的移植,一早從我們一起抗癌的群組就聽聞這個惡耗,真的非常難過,同一時期生這個病,其實就算不認識,也都是在彼此關注,對比下來,自己從2016年9月21日移植到現在,儘管現在移植後身體還是有很多不舒服,為了避免感染,出門還是要戴口罩,頭髮也還長不太出來都要戴帽子,甚至幾乎每週都還在跑台大醫院,各科會診治療,特別是FB總會跳出去年的PO文回顧,現在看著當時的照片,都還是會顫抖、會害怕!但總是要告訴自己很幸運了,再辛苦的也都走過了,真的還有很多人都在努力著,人生很短,曾經擁有過,然後失去過,就會知道,只有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想以一個過來人,同時也還在抗癌追蹤的階段跟大家分享,真的有太多太多人得到血癌這個病了,但沒有人,就連醫生也都無法解釋原因,但你要相信的是,台灣的醫療真的很進步、很了不起,我們同是台灣健保下的受惠者,真的是滿滿的感恩!再者,也希望大家能夠多關心自己的身體,留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同時,還是要相信醫療、相信自己,是能康復、痊癒的,人生好像很長,但真的生過病之後,會發現人生真的好短好短,生過一場大病後,我深深的覺得世界還好大,還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我都還沒有看過、經歷過、體會過,但我卻覺得每一天都好像在和時間賽跑,很怕終點就忽然在你的眼前。最後,我想說的是,把握當下,活得精彩,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祝福大家身體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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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慢性骨髓性白血病有什麼治療方法? 00:06
(二)慢性骨髓性白血病是不是“絕症”? 00:31
(三)TKI能使慢性骨髓性白血病痊愈嗎? 01:24
(四)病人是否要一直服藥來控制病情,不能停藥? 02:10
(五) 醫生對慢性骨髓性白血病有什麼建議? 03:12
(本短片作健康教育之用,並不可取代任何醫療診斷或治療。治療成效因人而異,如有疑問,請向專業醫療人士諮詢。)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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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癌原因 在 陸弈靜嚴重貧血疑血癌這原因拒絕骨髓穿刺 - YouTube 的八卦
【抗癌攻略】不明原因發燒、莫名瘀血、貧血…小心!可能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〡ft. 台大醫院血液腫瘤科侯信安醫師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