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力量 1949-2019
9月2日「花園裡有一顆雞蛋」的短文發表後,除了人民日報、央視等等眾多國家級媒體強烈反應之外,數萬的大陸讀者翻牆過來閱讀、怒罵,我才發現,雖然海峽隔絕,臉書禁止,這個「個人小客廳」裡所寫的字,大陸讀者其實是可以看見的。兩萬多條留言,90%來自翻牆的讀者,語言粗暴者不少。
沒有關係,粗暴往往是因為不了解,而不了解往往是製造出來的——牆的目的,就是使人看不見,使人無知,使人粗暴。
十月一日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七十年前,飽受戰爭和天災蹂躪的中國宣告重新出發。這一天,幾億人將臉龐轉向清晨的陽光,夢想一個休養生息、民安樂利的未來。
在習先生升任總書記提出「中國夢」這個願景口號之前兩年,2010年8月1日,我在北京大學演講,主題就是「中國夢」。
那是在中國大陸的土地上,和中國大陸讀者面對面的溝通。當天,到我踏上講台前十分鐘,主辦方南方週末和我自己都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現場通知:演講取消。甚至在極其緊張、恐懼的氛圍裡,踏上了講台,演講開始了,我也都準備隨時突然斷了電。
那是十年前了。此後不曾再有那樣溝通的機會。
演講後來整理出逐字稿,在廣州南方週末和台北聯合報同步發表。南週版本有一點點刪減,已經極其不易。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七十週年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把這篇講稿找出來,讓願意思考的讀者在這樣一個意義深沈的日子裡,做一點深沉安靜的、獨立的思考。
讀了講稿你也許還是憤怒的,或者更憤怒,沒關係,憤怒之餘,沈靜片刻,想一想很多事情的「為什麼」,那麼你的初心,就越過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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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力量
—從鄉愁到美麗島
編按
二○一○年八月一日,龍應台應邀於北京大學百年紀念講堂發表演說,現場擠進滿座一千八百名聽眾。
主辦方一直擔心演講會被臨時取消,但結果順利舉行;演講內容談及「美麗島事件」等敏感議題卻未遭官方封殺,深具意義。
在「中國夢」裡長大
第一次接到電話,希望我談談「中國夢」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千枚飛彈對準我家,我哪裡還有中國夢啊?」
可是沉靜下來思索,一九五二年生在台灣的我,還有我前後幾代人,還真的是在「中國夢」裡長大的,我的第一個中國夢是什麼呢?
我們上幼稚園時,就已經穿著軍人的制服、帶著木製的步槍去殺「共匪」了,口裡唱著歌。當年所有的孩子都會唱的那首歌,叫做〈反攻大陸去〉:(播放歌曲)
反攻 反攻 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
我們的國土 我們的疆域
不能讓共匪盡著盤據
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
我們要反攻回去 我們要反攻回去⋯⋯
這不是一種「中國夢」嗎?這個夢其實持續了滿久,它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圖騰,也被人們真誠地相信。
倉皇的五○年代進入六○年代,「中國夢」持續地深化。余光中那首〈鄉愁四韻〉傳頌一時:(播放歌曲)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一九四九年,近兩百萬人突然之間被殘酷的內戰連根拔起,丟到了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甚至很多人沒有聽說過的海島上。在戰火中離鄉背井,顛沛流離到了島上的人,思鄉之情刻骨銘心,也是無比真誠的。那份對中華故土的魂牽夢縈,不是「中國夢」嗎?
我們都是名為「弘毅」的孩子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種「悲憤」的情結中掙扎著,我這代人在他們鄉愁的國家想像中成長。但是支撐著這個巨大的國家想像下面,有一個基座,墊著你、支撐著你,那個基座就是價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麼?台灣所有的小學,你一進校門當頭就是四個大字:「禮義廉恥」。進入教室,簡樸的教室裡面,牆壁上也是四個大字:「禮義廉恥」。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萬的「格言」裡找出那個最基本的價值的基座,大概就是這四個字。
小的時候台灣跟大陸一樣,四周都是標語,只是內容跟大陸的標語不一樣。最常見到的就是小學裡對孩子的解釋:
禮,規規矩矩的態度。
義,正正當當的行為。
廉,清清白白的辨別。
恥,切切實實的覺悟。
上了初中,會讀文言文了,另一番解釋就來了: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管子.牧民篇》
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恥,是為國恥。 —顧炎武
「士大夫之恥,是為國恥」,這些價值在我們小小的心靈有極深的烙印。
二○○六年,上百萬的「紅衫軍」包圍總統府要求陳水扁下台,台北的夜空飄著大氣球,一個一個氣球上面分別寫著大字:「禮」「義」「廉」「恥」。我到廣場上去,抬頭乍見這四個字,感覺好像是全台灣的人到這廣場上來開小學同學會了。看著那四個字,每個人心領神會,心中清晰知道,這個社會在乎的是什麼。
除了價值基座,還有一個基本的「態度」。我們年紀非常小,可是被教導得志氣非常大,小小年紀就已經被灌輸要把自己看成「士」,十歲的孩子都覺得自己將來就是那個「士」。「士」,是幹什麼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論語.泰伯篇》
我初中一年級的國文老師叫林弘毅,數學老師叫陳弘毅。同時期大陸很多孩子可能叫「愛國」、「衛東」,我們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們都是要「弘毅」的。
對自己要期許為「士」,對國家,態度就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這是蔣介石的名言,我們要背誦。十一、二歲的孩子背誦這樣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為國家去死。
然而在「國家」之上,還有一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張載
對那麼小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期待,氣魄大得有點嚇人。饒有深意的是,雖然說以國家至上,但是事實上張載所說的是,在「國家」之上還有「天地」,還有「生民」,它其實又修正了國家至上的秩序,因為「天地」跟「生民」比國家還大。
十四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讀到《國語》,《國語》是兩千多年前的經典了,其中一篇讓我心裡很震動: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
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王不聽,於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於彘。 -—《國語.周語上》
最後一句,簡單幾個字,卻雷霆萬鈞,給十四歲的我,深深的震撼。
就是這個價值系統,形成一個強固的基座,撐起一個「中華大夢」。
低頭看見腳下的泥土
這個中國夢在七○年代出現了質變。
一九七一年中華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台灣人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成了孤兒。可是,最壞的還沒到,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中美正式斷交,這個「中」指的是當時的中華民國,也就是台美斷交,中美建交。長期被視為「保護傘」的美國撤了,給台灣人非常大的震撼,覺得風雨飄搖,這個島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而強敵當前的恐懼之下,救亡圖存的情感反而更強烈,也就在這個背景下,原來那個中國夢對於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強化了,因為危機感帶來更深更強的、要求團結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陸人很熟悉的〈龍的傳人〉,是在那樣悲憤傷感的背景下寫成的。這首歌人人傳唱,但是一九八三年,創作者「投匪」了,歌,在台灣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陸傳唱起來,情境一變,歌的意涵又有了轉換。
你們是否知道余光中〈鄉愁〉詩裡所說的「海棠紅」是什麼意思?
我們從小長大,那個「中國夢」的形狀,也就是中華民國的地圖,包含外蒙古,正是海棠葉的形狀。習慣這樣的圖騰,開始看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的前面好幾年,我都還有種奇怪的錯覺,以為,哎呀,這中國地圖是不是畫錯了?
七○年代整個國際情勢改變,台灣的「中國夢」開始有分歧。對於一部分人而言,那個「海棠」中國夢還虔誠地持續著,可是對於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樣了。
夢,跟著身邊眼前的現實,是會變化的。一九四九年被連根拔起丟到海島上的一些人,我的父母輩,這時已經在台灣生活了三十年,孩子也生在台灣了—這海島曾是自己的「異鄉」卻是孩子的「故鄉」了,隨著時間推移,無形之中對腳下所踩的土地產生了具體而實在的情感。所以,你們熟悉余光中寫的那首〈鄉愁〉,卻可能不會知道他在一九七二年的時候創作了另外一首詩,詩歌禮讚的,是台灣南部屏東海邊一個小鎮,叫枋寮:
車過枋寮
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裡
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
肥肥的甘蔗肥肥的田
雨落在屏東肥肥的田裡
從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舉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長途車駛過青青的平原
檢閱牧神青青的儀隊
想牧神,多毛又多鬚
在哪一株甘蔗下午睡
余先生這首詩,有「中國夢」轉換的象徵意義。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還有一首我稱之為「里程碑」的歌,叫〈美麗島〉。
一位淡江大學的年輕人,李雙澤,跟很多台灣年輕人一樣,七○年代發現台灣不能代表中國,而且逐漸被國際推到邊緣,在危機感和孤獨感中,年輕人開始質問自己:為什麼我們從小被教要愛長江、愛黃河、歌頌長城的偉大—那都是我眼睛沒見過,腳板沒踩過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邊,怎麼就從來不唱淡水河,怎麼我們就不知道自己村子裡頭小山小河的名字?台灣也不是沒有大江大海呀?
青年人開始推動「唱我們的歌」,開始自己寫歌。那個「中國夢」顯得那麼虛無飄渺,是不是該看看腳下踩的泥土是什麼樣?他寫了〈美麗島〉,改編自一首詩,一下子就流行起來,大家都喜歡唱。
〈美麗島〉真的是代表了從中國夢慢慢地轉型到「站在這片泥土上看見什麼、想什麼」的「台灣夢」里程碑:(播放歌曲)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複地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複地叮嚀
蓽路藍縷 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蓽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一九七五年,我二十三歲,到美國去讀書,每天泡在圖書館裡,從早上八點到半夜踩著雪光回到家,除了功課之外就有機會去讀一些中國近代史的書,第一次讀到國共內戰的部分,第一次知道一九二七年國民黨對共產黨員的殺戮,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麼多都是被黨和國家機器所操縱的謊言,這是一個很大的震撼。十年之後寫了《野火集》,去「腐蝕」那個謊言。
一九七九年,我個人的「中國夢」也起了質變。在中國夢籠罩的台灣,我們是講「祖籍」的。也就是說,任何人問,龍應台你是哪裡人,我理所當然的回答就是:「我是湖南人。」
這麼一路做「湖南人」做了幾十年,到一九七九年,中國大陸開放了,我終於在紐約生平第一次見到了一個真正的「共匪」站在我面前,這個樸實人剛剛從湖南出來,
一口濃重的湖南腔。有人衝著他問「你是哪裡人」,他就說「我是湖南人」,問話者接著就回頭問我「你是哪裡人」—我就愣住了。
我不會說湖南話,沒有去過湖南,對湖南一無所知,老鄉站在面前,我登時就說不出話來了。這一輩子的那個「中國夢」突然就把我懵在那兒了,這是一九七九年一個非常大的震撼—原來啊,我是台灣人。
一起作夢,一起上課
從海棠葉的大中國夢慢慢過渡到台灣人腳踩著泥土的小小台灣夢,人民在七○年代末八○年代初開始問「我是誰」。八○年代後,台灣兩千多萬人走向了轉型,自我感覺就是越來越小,什麼事情都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點做。所以,台灣人就一塊兒從大夢慢慢轉到小夢的路上來了,開始一起上八○年代的民主大課。這個民主課程上得有夠辛苦。
〈美麗島〉這首歌,在一九七九變成黨外異議人士的雜誌名字,集結反對勢力。
當年十二月十日,政府對反對者的大逮捕行動開始,接著是大審判。面臨巨大的挑戰,國民黨決定審判公開,這是審判庭上的一張照片。(播映照片)
你們認得其中任何一個人嗎?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瀟灑的,是施明德,他被判處無期徒刑。施明德右手邊的女子是陳菊,今天的高雄市長,左手邊是呂秀蓮,卸任的副總統。
我想用這張圖片來表達八○年代台灣人慢慢地腳踩泥土重建夢想和希望的過程。
如果把過去的發展切出一個三十年的時間切片來看,剛好看到一個完整的過程:這圖裡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叛亂犯,包括施明德、呂秀蓮、陳菊等等;第二種是英雄,在那個恐怖的時代,敢為這些政治犯辯護的律師,包括陳水扁、謝長廷、蘇貞昌等等;第三類是掌權者,當時的總統是蔣經國,新聞局長是宋楚瑜。
從這些名字你就看出,在三十年的切片裡,政治犯上台變成了掌權者,掌權者下台變成了反對者,而當時得盡掌聲以及人們殷殷期待的,以道德作為註冊商標的那些英雄們變成了什麼?其中一部分人變成了道德徹底破產的貪汙嫌疑犯。
這個轉變夠不夠大?親眼目睹這樣一個切膚痛苦的過程,你或許對台灣民主的所謂「亂」會有新的理解。
它所有的「亂」,在我個人眼中看來,都是民主的必修課;它所有的「跌倒」都是必須的實踐,因為只有真正跌倒了,你才真正地知道,要怎麼再站起來,跌倒本身就是一種考試。所以,容許我這樣說:台灣民主的「亂」,不是亂,它是必上的課。
表面上台灣被撕裂得很嚴重,但不要被這個表面騙了。回到基座上的價值觀來看,從前的中國夢慢慢被拋棄了,逐漸發展為台灣的小夢,然後一起上非常艱辛、痛苦的民主課,然而台灣不管是藍是綠,其實有一個非常結實的共識,比如說:
國家是會說謊的,
掌權者是會腐敗的,
反對者會墮落,
政治權力不是唯一的壓迫來源,
資本也可能產生一樣的壓迫。
而正因為權力的侵蝕無所不在,所以個人的權利比如言論的自由,是每個人都要隨時隨地、寸土必爭、絕不退讓的。
這是大多數台灣人的共識。你所看到的爭議、吵架,立法院撕頭髮丟茶杯打架,其實都是站在這個基礎上的。這個基礎,是以共同的價值觀建立起來的。
誰在乎「血濃於水」?
回到今天中國夢的主題,可能有很多台灣人會跳起來說:中國不是我的夢,我的夢裡沒有中國。
但是,你如果問龍應台有沒有中國夢,我會先問你,那個中國夢的「中國」指的是什麼?
如果指的是「國家」或「政府」,「國家」「政府」在我心目中不過就是個管理組織,對不起,我對「國家」沒有夢,「政府」是會說謊的。但如果你說的「中國」指的是這塊土地上的人,這個社會,我怎麼會沒有夢呢?別說這片美麗的土地是我摯愛的父親、母親永遠的故鄉,這個地方的好跟壞,對於台灣有那麼大的影響,這個地方的福與禍,會牽動整個人類社區的未來,我怎會沒有中國夢呢?
我們就從「大國崛起」這個詞說起吧。我很願意看到中國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來崛起的。
如何衡量文明?我願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難。看一個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這個城市怎樣對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對於殘障者的服務做到什麼地步,它對鰥寡孤獨的照顧到什麼程度,它怎樣對待所謂的盲流民工底層人民。對我而言,這是非常具體的文明的尺度。
一個國家文明到哪裡,我看這個國家怎麼對待外來移民,怎麼對待它的少數族群。我觀察這個國家的多數如何對待它的少數——這當然也包含十三億人如何對待兩千三百萬人!
誰在乎「大國崛起」?至少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剛才我所說的文明刻度——你這大國怎麼對待你的弱勢與少數,你怎麼包容意見不同的異議分子,這,才是我在乎的。
如果說,所謂的大國崛起,它的人民所引以自豪的,是軍事的耀武揚威,經濟的財大氣粗,政治勢力的唯我獨尊,那我寧可它不崛起,因為這種性質的崛起,很可能最終為它自己的人民以及人類社區帶來災難和危險。
誰又在乎「血濃於水」?至少我不那麼在乎。如果我們對於文明的尺度完全沒有共識,如果我們在基座的價值上,根本無法對話,「血濃於水」有意義嗎?
我的父親十五歲那年,用一根扁擔、兩個竹簍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車站前買蔬菜,準備挑回山上。剛巧國民黨在招憲兵學生隊,這個少年當下就做了決定:他放下扁擔就跟著軍隊走了。
我的父親在一九一九年出生,二○○四年,我捧著父親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龍家院的山溝溝,鄉親點起一路的鞭炮迎接這個離家七十年、顛沛流離一生的遊子回鄉。
在家祭時,我聽到一個長輩用最古老的楚國鄉音唱出淒切的輓歌。一直忍者眼淚的我,那時再也忍不住了。
楚國鄉音使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父親一輩子是怎麼被迫脫離了他自己的文化,過著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著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地感覺到這個七十年之後以骨灰回來的少年經歷了怎樣的中國近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長大的母親,是如何地一生懷念那條清澈見魚的江水。
因為開闊包容,所以柔韌長遠
所以,請相信我,我對中國的希望是真誠的。但是請不要跟我談「大國崛起」,請不要跟我談「血濃於水」,我深深盼望見到的,是一個敢用文明尺度來檢驗自己的中國。
這樣的中國,因為自信,所以開闊,因為開闊,所以包容,因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韌、更長遠。當它文明的力量柔韌長遠的時候,它對整個人類的和平都會有關鍵的貢獻。
一九八五年我寫《野火集》,一九八六年一月,《野火集》在風聲鶴唳中出版。
一九八六年八月,離開台灣前夕,做了一場臨別演講,是「野火」時期唯一的一次。演講在害怕隨時「斷電」的氣氛中進行。今天,二○一○年八月一日,在北京大學,我想朗讀一九八六年那篇演講的最後一段,與大陸的讀者分享:
「在臨別的今天晚上,你或許要問我對台灣有什麼樣的夢想?
有。
今天晚上站在這裡說話,我心裡懷著深深的恐懼,恐懼今晚的言詞帶來什麼後果,我的夢想是,希望中國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個晚上站在任何一個地方說出心裡想說的話,而心中沒有任何恐懼。我們這一代人所做的種種努力也不過是希望我們的下一代將來會有免於恐懼的自由。」
那是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一日的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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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http://www.infzm.com/content/48505
繁體:http://blog.sina.com.tw/alexchuit/article.php?pbgid=99354&entryid=594875&
全文收在《傾聽》,印刻出版。
圖:湖南——父親的故鄉,LYT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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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一種對神蹟成癮的生物嗎?」
‧
【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事件】
與絕大多數其餘女性當事人並無不同的是,最初,在葉月春奈帶著醉意,三分內疚、七分羞赧,期期艾艾向閨密姬野亞美訴說那既詭異又美好的夢境時,
她完全未能知曉,自己已然被捲入本世紀最詭秘離奇的詐騙案件中。
是,她確實是拖了好一段時間才鼓起勇氣告訴原本無話不談的姬野的,因為這實在太令人害羞了:
一位43歲的正常職業婦女,一位受高等教育,事業平順,親子關係良好,婚姻美滿,堪稱過著人人稱羨之幸福生活的中年女性,
如何可能,就此毫無預兆地墜入對一位18歲少年偶像深不見底的迷戀之中?
對外人而言,這近乎不可理喻。或者容我們再退一步──
若僅是欣賞或著迷於一位師奶殺手小鮮肉便罷──
真正令人費解的是,何以葉月春奈竟會因此拋夫棄子,傾家蕩產,放任原有人生坍塌崩解,終至淪落至社會底層,無可挽回?
這如何可能?這樣離譜的故事,豈非僅見於**邪教**之中?
*
事有蹊蹺。然而更不尋常的是,葉月春奈的經歷絕非孤例。
事件之規模遠為龐巨;而其後牽涉之真相,則更是疑點重重,難以想像。
資料顯示,西元2196年3月,葉月春奈出生於日本東京都中野區,為家中么女,上有一姊。
父親葉月悠良畢業於一橋大學新聞系,長期於東京大學文學院辦公室擔任雇員,主管媒體聯絡事務;
而母親宮澤大華則任職於經營衣飾與女性配件網購事業的雙堤商社,擔任行銷部門主管多年。
換言之,那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日本都會白領家庭。
據葉月春奈自述,她於此一經濟無虞,父母皆性格溫和的家庭中成長,近乎無憂無慮。
她自小姿容秀麗,資質穎異,中學時期即展露對於數學、醫學、生物與美術相關學門之天賦;隨後順利考入東京大學醫學院就讀。
大學時代她擔任**微生物彩妝社**社長(當時曾短暫流行以章魚色素細胞基因產製之「彩妝微生物」植入人類皮下,取代原先傳統化學品彩妝;但未久即因微生物生命週期之疑慮而遭到禁用),
課餘亦以服裝模特兒身份兼職,被譽為「東大醫學之花」,數次接受媒體邀訪報導,並參與綜藝節目;堪稱校園風雲人物。
而在以優異成績畢業後,她婉拒經紀公司邀約,放棄演藝之路,進入佐藤榮治紀念醫院(Eizi Satou Memorial Hospital)精神科任職。
數年後她完成正統醫學體系基礎訓練,同時考入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精神分析研究所,直攻博士。
五年後當她順利取得博士學位與精神分析師資格時,年僅33歲。
*
「當然,不能說我的人生沒有挫折......應該沒有人的人生是真沒有挫折的吧?」此刻葉月笑得落寞:
「但我已習慣不說。非常習慣。
我這樣的人,如果還要向別人傾訴自己的挫折和沮喪......你得承認,沒有人會認同你的──
「但現在會了。現在他們會同情我了。」她語帶哽咽,像胸腔內部某種壓抑的哭泣。
我察覺四周遍在的黑暗正隱沒入遠處海潮空洞而巨大的聲響中。「他們會的,對吧?對吧?」
*
西元2249年11月22日傍晚,日本福島縣相馬市近郊,海濱公路旁的簡陋咖啡座。
寒日陰霾,貨櫃屋外冷風荒涼,塵沙紙屑翻飛,彷彿某種眷戀不去的魂魄。
這是個遠離市中心商業區的邊緣地帶;估計往來熟客都是些負責操作碼頭機械人的技術工。
我與葉月春奈在此首次會面。她事前已坦率表示不願遇見熟人;於是我們自相馬市水澤市場暫離,來到此地──
原本每日傍晚,她會在水澤市場東側近出口處擺攤,賣些從友人處批來的舊款長短襪、毛帽、織物與不帶溫度調節功能的廉價拋棄式內衣褲。
我隨口詢問購入價格與生意狀況;但她含糊其詞,不願多談。
我有種直覺:或許那並不涉及真正的商業買賣;而所謂「友人」,對她也僅是單純接濟而已。
而後我問起她的家人。
*
「他們都還在東京吧。」她簡短回答。
「姊姊也在東京?」
「應該是吧。」
「很久沒見面了嗎?」
「嗯。」她看著自己的指甲。
「那父母呢?也很久沒見了?」
她遲疑半晌。「我不打算見他們。」
「為什麼?」
「你也知道吧。我這樣子──」她苦笑,輕輕搓了搓手。「我......我沒有臉見他們吧?我想他們也恨不得忘了我......」
*
平心而論,葉月春奈的「樣子」或許並不像她自以為的那麼糟──
她畢竟曾是「東大醫學之花」,一位上遍各大綜藝節目「高學歷美女」單元的業餘模特兒。
此刻室內燈光昏黃,神情疲憊的她儘管已年過半百,眼周與嘴角難免歲月痕跡,
然而她五官精緻,輪廓深邃,不難想見年輕時的清麗。
是的,或許她確已不再年輕貌美──
眼前的她素著一張臉,身著寬鬆運動服,體態浮腫,亂髮半白,似乎未曾梳理。那明顯帶著自棄意味。
當然,並非所有外貌崩壞的男人或女人都曾經歷過某種自棄;我的意思是,我能感受到那種外在形貌的崩毀其實根源於內在的空疏與荒蕪。
我或可如此斷言:那等同於一座**心的廢墟**。
然而事實上,於此「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案」中,葉月春奈並不特別──
她僅僅是眾多被害人之一而已。
統計顯示,受害者中女性佔比85.8%,且不乏高學歷、高社經地位、外型亮麗,甚或婚姻或情感關係良好者。
當然,各人受害程度不一;然而如葉月春奈這般近乎喪失一切所有者亦不在少數。
資料顯示,此詐騙事件自2238年間初露端倪,歷時六年,於2244年秋宣告偵破──
該年9月15日,日本警視廳與東京地檢署大動作召開聯合記者會,宣佈逮捕情侶檔嫌犯星野颯太與伊織‧柯內留斯(Iori Cornelius),隨即起訴二人。
然而事件並未就此落幕。由於案情複雜,疑點重重,犯案手法神秘難解,傳聞日增。
二個月後,經《日本產經新聞》追查披露,確認二位嫌疑人均為日本共產黨黨員。消息傳出,揣測與聯想不脛而走......
───〈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事件〉,《零度分離》
*
*
神秘的事件、難以靠近的心智、不可思議的犯罪(不可思議到,連「罪行」究竟為何都是個難題),而總是停留在那個不可能處。他走到想像力的邊界,邊界之外了。
──朱嘉漢(小說家)
‧
這是繼《噬夢人》之後的野心之作。私心認為,入選二○一九年年度小說選的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是台灣當年最好的短篇小說。
──張貴興(小說家)
‧
《零度分離》令人震撼。文學性和思想性都很了不起。
──韓松(小說家)
‧
在科技世界中注入感性,一方面暖化柔化科技的冰冷,另一方面又讓情愛顯得涼薄虛幻,是伊格言從《噬夢人》以來的獨特筆觸,新作《零度分離》尤其發揮極致,溫柔旖旎又絕望。未來世界的荒蕪莫過如斯。
──范銘如(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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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終將在歷史留名。
──黃健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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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故事都說不出地好看......如果有同為寫小說的頂尖對手問我,我最「平凡人」的回答,就是「厲害!」「真是厲害!」
──駱以軍(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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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是台湾最重要、最前卫的作家之一。我几次见到他,他都仿佛在修行,沉静地待在一边。具体说就是对外在世界的活动反应迟缓,整个脸都因为内心在想什么而微微颤栗。当时我想他或许有些抑郁。现在看来,他是在像炼金一样,锻造一个脱离现实的空间。啊,就是我们眼前看到的这本书。它如此危险而美丽,真像是拍一个巴掌就会震碎的精致的水晶宫。
——阿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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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有一种迷人的说服力。这些猜不透原因和动机的故事,这些“零度分离”的人物,他们无法达成一致的对话,以及没有被回答的追问,都能让读者感动不已。
——小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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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中的虚构,迷狂中的迷狂。伊格言以骇人想象与磅礴笔力构建出未来历史篇章,在那样的一个未来,人类不再是唯一的智慧生命,现实与梦境也不再泾渭分明。
——陈楸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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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AI因無法克制自己攻擊人類的慾望而犯罪,囚禁它的,該是一座由程式語言所構築的虛擬監獄嗎?
而罪犯AI所承受的無期徒刑,將會是「永恆剝奪它高階運算的能力」嗎?
「人,真是一種對神蹟成癮的生物嗎?」
華文版《黑鏡》,AI末世的「類神經生物龐克」
#伊格言最新長篇《零度分離》,2021年5月 台灣麥田/中國中信
兩岸同步出版
#Readmoo讀墨電子書店5/27正式上架
莫徒務近功意思 在 鍾年晃 Facebook 八卦
想罵或想挺李登輝的人,先看完專訪全文吧,不要當盲目的人。我讀完後的心得,90幾歲的人竟然知道IOT,真令我汗顏
【2015.8.24 政治】
編按:時值終戰七十周年,李登輝日前接受日媒訪問,談及自身的歷史認知以及對台日關係的見解,引起各界熱烈迴響,支持有之,批評有之。以下為島弧對該篇文章的全文翻譯,希望能對進一步的深入討論,有所幫助。
又,Voice雜誌將本篇文章置於「不要讓安倍政權倒」專題當中,此一脈絡亦一併提供讀者們參考,感謝讀者提醒。(2015.8.25 00:10編輯)
揭開日台合作的新帷幕
李登輝
於以前的大戰時從軍
鎮魂之夏終於到來。今年同時亦是作為終戰七十週年的一年。七十年前,我曾是帝國陸軍的士兵。自舊制台北高校升學至京都帝國大學,然後在大學時志願進入陸軍,被分配到高射砲部隊。
我所經歷過的是大戰末期熾烈的戰鬥。一九四五年三月十日,在東京大空襲之際,部隊的小隊長戰死了。由我代理指揮。那時因燒夷彈的碎片劃過鼻子而負傷了。在那場大戰中沒有喪生可以說是運氣好,也可以想作那一定是神的引導。
「你一定也殺了人吧。」
今年,來採訪我的台灣記者這樣問到。大概是他已經習於和平,所以提出了這麼無知的問題。我察覺到他的眼中彷彿浮現出責難的眼光。
「不這麼做的話,是我會被殺掉。」
若是無論如何都要表達我當時的心境的話,那只能說是人類所具有對於「求生」的一種本能性慾望。話雖如此,我並非一味地企求存活下去。若是不怕被誤解地直說,我那時所追求的反倒是「死」。以最前線的步兵為志願,也是因為想要盡可能地接近「死」而已。藉由這樣做,來替自少年時期便困擾我已久的「死是甚麼」、「自我是甚麼」這樣的命題來做一個了結。但是,學徒出身的我並未能如願以償。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身為一名高射砲部隊見習士官,我在名古屋迎來了終戰。我也聽了玉音放送。周圍盡是灼燒的荒原。
回到台灣、本想終生做個學者的我,意外地踏入了政治的世界。(在拙作《新‧台湾の主張》裡彙整了這段過程,煩請有興趣的人自行參考)。
過去雖然我從一介學者,一路成為作為台灣最高領導人的總統,但是當上總統後,可以說每天都在鬥爭也不為過。對內有與國民黨內保守勢力的爭鬥,對外有與中國大陸之間的問題。但是在我擔任總統十二年期間內,我從未膽怯。而我之所以能以生死置之度外的覺悟傾力於台灣的民主化與本土化。原因之一是對神的信仰,另一個或許就是因為,我曾經有過在戰時徘徊於生死一線間的殘酷體驗吧。
作為「日本人」而戰的兄長與我
之前七月四日,在台灣新竹縣湖口鄉舉行了國防部主辦的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年紀念活動。那是由馬英九總統所推動的活動。話說原本一般的台灣人對此幾乎毫無關心,我也是在別人告訴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有這樣的活動。
我聽說日本對台窗口單位,交流協會台北事務所的沼田幹夫代表婉拒出席該場活動,我想那是當然的吧。該活動是「抗日」,但本來直至七十年前為止,日本和台灣原本就曾經「同為一國」(註1)。因為曾「同為一國」,故不存在有台灣與日本打仗(抗日)這樣的事實。我志願進入陸軍,而我的兄長李登欽則志願進入了海軍。當時我們兄弟倆無疑地是以作為一個「日本人」,為了祖國而戰的(註2)。
「武士道即是領悟死亡之道」
如《葉隱》的精神那樣,我們兄弟倆在當時有著若是為了保衛國家的話,死亦不足惜的覺悟。兄長和我所抱持的那般年輕的理想,在現實的巨牆前脆弱地崩壞了。日本輸了戰爭,而兄長作為海軍陸戰隊的一員,於馬尼拉陣亡了。沒有比血親的死更讓人悲傷的了。直到現在,只要一想起兄長的事,便會使我悲從中來,潸然淚下。然而我們兄弟倆曾作為日本人去作戰,在馬尼拉陣亡的兄長被供奉祭祀於靖國神社,這是歷史事實。扭曲歷史事實是不為眾人所容的。
另外,馬總統還發表了要在台灣建立慰安婦的紀念館。據說馬總統還說了「從大約二十年開始,我就一直支持著台灣以前的慰安婦」等發言。說到二十年以前,那是我還在當總統的時代。當時馬氏是我的英文翻譯,所以我跟他很熟。但是他一直支持著台灣慰安婦一事我則未曾聽聞。台灣慰安婦的問題已經了結了,這是很清楚的,現在才又炒冷飯實在毫無意義。
馬總統一連串的行動,可以說是在找日本的碴。他大概是想以終戰七十週年為機會,藉由與中國一同高唱「抗日」來討中國的歡心吧。但是習近平主席恐怕對馬總統未有好評。去年十一月,在台灣所進行的九合一地方選舉中,國民黨吃下了一九一九年創黨以來最慘烈的一次大敗。台灣選民對國民黨的馬政權清楚地說了「NO」。馬政權的支持率也跌至9%以下。對於史上最沒人氣的台灣總統馬先生,中國的領導部門大概早就放棄了吧。
馬總統因為焦慮於希望參加中國主導的AIIB(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因此表示不以主權國家,而以經濟體的方式參加,卻仍無法成為創立會員。此事在台灣國內招致訕笑,那只能說是不必要的丟臉。說起來台灣參加AIIB,也只有部分在中國經商的大企業能夠得利而已,除此之外毫無益處,現在美國和日本也尚未參加。台灣將目標放在參加美日所推進的TPP(環太平洋戰略性經濟合作協定)的話,還比較有益。
台灣與中國是個別的「存在」
眼下,台灣政治最受矚目的是明年一月舉行的總統選舉。台灣在一九九六年,首次進行了總統直選。其後,每四年舉行一次總統選舉。
二OOO年的總統選舉中,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勝選,發生了政權自國民黨轉移到民進黨手中的政權輪替。在二OO四年的總統選舉中,陳水扁以些微差距一樣打敗了國民黨的候選人。但是,二OO八年的總統選舉由馬英九拿下,奪回了政權。二O一二年的總統選舉中,馬英九也打敗了蔡英文,再次當選。在馬總統時代的八年間,台灣都一面倒向中國。
在明年的總統選舉,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已表明將再一次出馬競選。蔡氏是一位在美國康乃爾大學取得法學碩士、並在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取得法學博士的才女,他於我擔任總統時擔任過行政院大陸委員會委員等要職。順帶一提,我其中一名孫女會去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留學,也是受了他的影響。
蔡的長處是理性而不花言巧語。雖說不只在台灣,最近有許多政治家只顧放大檢視對手的失誤,而未真正踏實地解決民眾所在意的政策問題。我所重視的領導者條件,就是「誠實自然」。不用華麗的演出來迷惑國民,而是盡可能地用平易的言語傳達給國民,失敗時則勇於承擔責任,這樣的磊落態度是最重要的。
《Time》雜誌亞洲版以「她可能領導華人世界唯一的民主」來介紹蔡英文,蔡可說是很早就被視為是二O一六總統選舉中的真命天女。當然,這並非毫無懸念。蔡針對中國與台灣的兩岸關係表明採取「維持現狀」的立場,對此,被民進黨內的獨立派批評其態度「曖昧」。但是此一批評實在毫無意義。
到底對台灣而言,維持現狀究竟是甚麼意思呢?就是指維持台灣(中華民國)是台灣,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意思。換言之,對台灣而言的「現狀維持」即是表示著台灣與中國是個別的「存在」。那是因為高唱「獨立」而在國際社會引起摩擦是不必要的。我自己本身也從未主張過「台灣獨立」。
另一方面,國民黨在經過一陣混亂後,決定了以女性的立法院副院長洪秀柱為候選人。也就是說,下屆總統選舉成為了一場女性的對決。在此之前罕有人提起的洪秀柱之所以被選上,除了是因為支持現任的馬總統以外沒有其他理由。這可說是馬英九企圖將洪秀柱當作自己的傀儡吧。洪氏所提的「一中同表(表明兩岸共屬中國的一部分)」是連中華民國的存在都否定了,以這樣的主張參選中華民國的總統,實在可以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上次的總統選舉(二O一二年)的最高潮階段,我正在動手術,所以無法很充分地替蔡英文助選。在下次總統選舉中,包括提供各種建議,我希望好好地支持蔡英文。
「脫古革新」才是台灣人的道路
加速倒向中國的國民黨政權,是以所謂「九二共識」為根據的。日本人應該不太有聽過這個詞,但那其實完全是一個捏造的東西。
那是指在一九九二年的香港會談上,達成了「對於一個中國的解釋,由(兩岸)各自表述」的共識,但其實那共識原本就不存在。所謂的「九二共識」是自二千年後為了讓國民黨方便利用而由外省人(日本戰敗後自中國來台的住民)蘇起(前大陸委員會主任委員)捏造的,蘇起在之後也承認他「捏造」了這個東西。說到底,一九九二年擔任總統的正是我本人。我從未接到達成此一共識的報告,也未曾從誰那裡聽聞過這樣的共識。
但是,台灣人當中也確實有人深陷於「一個中國」的思考當中。我認為這是因為整個國家尚未確立作為台灣人的主體性。對此,為了確立台灣人的主體性、使台灣成為一個更民主的國家,我所提倡的就是「脫古革新」。那是指跳脫以往、將革新所有事物的思想。在此之際,重要的是立足於歷史,向歷史學習。
伊藤博文與李鴻章於一八九五年,在下關進行甲午戰爭的和談。那時的議和條件是割讓台灣。因為對清國而言,台灣是「化外之地」。翻開中國的歷史,皇帝制度被承繼了五千年。這樣的體系是「中國式的法統」,被排除於法統外的台灣,是一個中國文明所未及的化外之地,也就是一個野蠻的夷狄之邦。
當然,現在的台灣既不野蠻,也不是一個經濟發展落後的國家。現在的台灣是眾所公認的主權民主國家,民主程度也遠遠地比中國還要來得進步。在此之上,我們必須要透過「脫古革新」使台灣的民主化、本土化更進一步。
在此所說的「脫古革新」也可以說是一種為了超越中國式的「託古改制」的思想。託古改制是指「按照古時候的作法進行制度改革」,而正是這樣的思考,才為中國帶來了德國社會學者馬克思‧韋伯所說的「亞洲停滯」。中國歷史上,出現了好幾次可以說是政治改革的行動,但可惜的是從未成功。因此,我認為韋伯所說的是一針見血。就此一意義上而言,可以稱其為「託古『不』改制」比較來得符合事實。
中國的這種存在之道,借用魯迅的話來說的話是「在封閉的空間裡亡靈附身而演出的一場戲,是這個國家蹣跚前進,一場無聊輪迴的戲。」中華人民共和國雖說發源自蘇維埃共產黨,但由於是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建國,也無法逃脫出魯迅所說的「輪迴戲劇」。在中國的共產革命不過是中國傳統中的霸權主義復活,具有誇大妄想特質的皇帝制度復辟罷了。
今年三月,李光耀過世了。他與我年紀相當,也被作為比較的對象。在此我想事先言明的是,李光耀和我的思想是完全不一樣的。著有《文明的衝突》一書的哈佛大學教授杭廷頓曾評論說「就算李登輝死了,台灣的民主依然會留下,但是如果李光耀死了的話,其制度將會消失。」新加坡現任首相是李光耀的兒子李顯龍,家族支配現在在新加坡仍然持續著。我想強調的是,如新加坡般妨害真正民主化的支配體制,若被視為是一種「亞洲價值」的話,那另一方面我在台灣所推行的則是尊重自由與民主的「世界價值」。
改變政治的是「年輕的力量」
政治必須要日新又新。對現在的日本來說最大的課題是如何修正做為國家根本的憲法。由於日本國憲法第九條禁止日本保有軍力,所以現在的日本是將自己國家的安全保障,以半委託美國的方式來解決。日本如為了要做到真正的自立的話,則無法不面對修憲的問題。我個人認為六十多年來憲法隻字未改,反而是比較異常的。
一九八八年,我就任總統時,在台灣是由國民黨政權實行著獨裁統治。我那時認為會造成獨裁的根本原因,是在於不符合台灣現狀的「中華民國憲法」。雖說碰到許多困難,但過程中靠著民眾的支持,以經濟成長的維持與社會安定為背景,一滴血都沒流地完成六次修憲,成就了「寧靜的革命」,這是我一生的驕傲。
二OO五年,進行了中華民國憲法第七次修正,但是當時的陳水扁總統(民進黨)並未採用少數在野黨台灣團結聯盟所提出,以住民主體進行修憲程序的提案。這是因為陳水扁誤以為藉由與國民黨的妥協,便可永遠地維持權力。原本中華民國憲法的修憲門檻極高(四分之一以上的立法委員提出修正案,並需四分之三以上的委員出席,在其出席人數中得到四分之三以上的人贊成通過後,還必需要自公民投票中獲得過半數的贊成票)為了台灣民主化的發展,再更進一步修憲是有其必要的,然而可以預見國民黨、民進黨的協商是很難達成共識的。
如果台灣要進行修憲的話,第一階段我會提倡的將是把現行的具有選舉權需二十歲的限制,拉低到十八歲。因為在台灣承擔起未來的果然非「年輕的力量」莫屬。
二O一四年三月,由於持續親中的馬政權即將強行通過「兩岸服務貿易協定」之際,約三百人的學生們占領立法院,催生了太陽花學運。太陽花學生運動捲動了一般的公民,最終膨脹至50萬人的規模,並包圍了總統府周圍。在台灣的新民主化潮流,可以說正是由年輕的力量所啟動的。
日本的明治維新,也同樣是由年輕的力量所成就的。坂本龍馬至江戶進行劍術修行時是19歲,並在外面的世界拓展了見聞。然後於二十七歲脫藩,二十八歲與勝海舟相遇。在京都遇刺身亡時,是年紀輕輕的三十二歲。雖說龍馬本身沒有出過國,但他從老師勝海舟那裡學到了歐美先進的制度。從龍馬所起草,被認為是新國家方針的「船中八策」裡,我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由於有像龍馬那般的年輕人賭上生命,實踐了維新,才得以建立明治國家的基礎。他們的一生正可以說是「脫古革新」的過程也不為過。對我個人而言,在台灣太陽花學生運動的身影中,可以看見龍馬等維新志士般的行動。
對於台灣的未來令人擔心的是立法院的選舉制度是以小選區為主。小選區的制度下,若無政黨的推薦或支持的話,則很難實現當選。由此產生了不敢違逆黨中央的意見、以及年輕人難以進入國政殿堂的弊病。坦白說,從廣泛地反映民意這個觀點來看,我比較希望是採取中選區制。在日本也以為了建立利於政權輪替的兩黨制為名,導入了小選區制,但是否真正確實地反映了民意,現下也有檢視的必要。
IOT是接下來成長的關鍵
去年十一月,我有機會從素有安倍晉三首相頭腦之稱,內閣官房成員浜田宏一那裡,直接了解「安倍經濟學」。安倍經濟學據說是由不同層次的金融寬鬆(第一支箭)、積極的財政支出(第二支箭)、法規鬆綁(第三支箭)而組成的。在第一、二支箭方面,我想大致上是成功的。但是第三支箭,也就是僅鬆綁法規是否能達到經濟成長,我是有些許疑問的。
日本的股價雖然持續地急漲至今,但那也是多虧了日圓貶值之故。企業多以外幣來保有本身大部份的資產。日本股價的上升,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企業將因日圓貶值而增加的資產,投資到股票市場。另一方面,我則聽說薪資所得並沒有太大的成長。能夠成為經濟成長原動力的是創新,也就是新的技術。在這個領域值得被期待的,同樣也是年輕的力量。
最近成為話題的是「IOT(Internet of Things)」。所謂的IOT不只是在電腦或是智慧型手機,而是將感應器放入身邊周遭所有的東西,並使其與網路連結,藉此可以相互通聯而產生出新的服務與方式。世界高端企業都競相開發此一足以改變我們日常生活的革命性技術。
日本的京都以擁有革新技術的企業集散地為世人所知,其中我相當關注一家名為Connect Free的公司創業者,帝都久利壽(註:美國籍,原名為Tate Christopher)的活動。一九八八年出生的帝都從三歲開始接觸Mac,十幾歲時就於矽谷創業,因故於十九歲赴日,目前是以京都為據點的二十七歲年輕人。他到訪我在台灣的住處,說明他的研發計畫,相信IOT會是成為次世代科技霸者的革新服務。
放眼世界,日本的IOT技術雖然相當先進,但大多是封閉於自家公司內的技術,很難向世界推展。對此,台灣擁有能夠因應全球市場需求,大量生產所需零件的優秀技術。也就是說,日本企業的研發能力若能與台灣企業的生產技術合作的話,是有可能稱霸整個市場的。
無論是歷史或是文化面,日本與台灣有著很深的連結,世界上再也沒有哪兩個國家間有這麼堅固的羈絆了吧!我想向安倍首相傳達,台灣的IOT生產能夠成為安倍經濟學的強力支持。如此一來,日本經濟能夠重返成長,台灣藉由成為IOT的主要生產據點,也能夠增加就業機會。有趣的是,握有此一關鍵的人是一位美國的年輕人。我今年九十二歲了,還能夠活多少年不知道,但是為了台灣的繁榮與日台間的羈絆,我也希望我的躬行實踐,往後能夠持續下去。
註1:指當時台灣受日本統治。
註2:日文中的「祖國」,指自祖先時就居於此的國家、自己出生的國家、母國,在此即台灣。
(以上註解為應Voice編輯部要求所加,內容亦為Voice編輯部所提供,由島弧翻譯後追加。201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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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處:https://drive.google.com/…/0B9lvYLR5OCjiVGp3MGNySkFFa…/view…
圖片來源:
聯合報記者黃威彬攝(http://pgw.udn.com.tw/gw/photo.php…)
莫徒務近功意思 在 [無聊] 國旗歌歌詞的解釋- 天堂, 天堂M - PTT遊戲區 的八卦
創業唯艱緬懷諸先烈→ 攻下一座城是很難的(妖堡例外) 要好好記得因攻城而狂躺的死騎的辛苦不能隨便讓城淪陷守成不易莫徒務近功→ 首下一座城更是艱難不能看到有人噴 ... ... <看更多>
莫徒務近功意思 在 [問卦] 守成不易莫徒務近功- Gossiping - PTT推薦 的八卦
是什麼意思本來只存在記憶中國小校園的操場最近卻一直聽到的一首歌有什麼特殊涵義嗎為何會喚起童年的回憶. ... <看更多>
莫徒務近功意思 在 Re: 〈國旗歌〉評析- 看板comment - 批踢踢實業坊 的八卦
※ 引述《killer100 (菸酒不禁齋)》之銘言:
: ※ 引述《youtien (又是一片天)》之銘言:
: : 這篇本來是在Warfare板回答大陸網友的,人家貼了歌詞問這是什麼歌,板友
: : 回答之後,我想順便講講對這〈國旗歌〉的看法,就寫了出來。
: 去除文字的障眼
: 用文化的角度去談論一首歌曲,這比較有點意思
: 我不喜歡單純從歌詞解讀音樂
: 一首歌之所以值得被討論
: 必然有其文化價值之影響
: 這也是我討論音樂時習慣切入的角度
: : 作為一首歌曲,〈國旗歌〉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那就是:它是相當稀少的
: : ,寫得好的「頌」歌。風、雅、頌,幾千年來風雅傳人多,「頌」歌或許因為需
: : 求少、離一般人生活較遠,以及中國廟堂音樂的僵化與失傳,在《詩經》以後就
: : 沒見到幾首好的。(其實《詩經》裡的頌也不太好看,或者是我們都不知道怎麼
: : 欣賞。)
: 詩經主要是由風雅頌組成
: 但說實話,時至今日,詩經的經典價值意義在於風
: 雅已經不多,頌被提及的少之又少
: 為何如此?
: 風是地方民謠、小調
: 不管時隔多久,當我們必須回溯當時的社會現象時
: 風絕對是一個被參考的依據
: 但雅跟頌,基本上都是官方音樂
: 講的更精確一點,是周王國的官方音樂
: 這種東西說實話,過了這村沒這店
: 離開了周王朝,基本上這種文字就沒啥好需要考究的了
: 再說說頌的意涵,「歌功頌德」總聽過吧
: 大概也不太會有人把這個當作是個正面的詞彙吧
: 頌說穿了就是這個功能,因此要我認同頌是什麼很偉大的文字
: 老實說,可能還比不我年輕時寫的幾篇爛詩所受到的尊敬多一些
你對頌的看法也正是我起初的看法,可是我後來注意到不應該只簡單的那樣
看。豈未聞「善頌善禱」乎?大家中學都讀過《禮記》的這一篇。庸人只看得到
美輪美奐,張老就能從美輪美奐來諷刺,晉獻文子也乖覺。我認為這是上古政治
文化最精彩的一樁公案。讀了它再去讀《詩經》的《頌》,你會有點不一樣的想
法的。
詩文一但流入歌功頌德,為非詩人本心所服務,自然就要落入下乘,但有一
些不是。有一些作品,是作者本身認同那個價值,才去擁護現在處在那個地位上
的政權,而其作品,也是以價值、道理為本位,而非逢迎諂媚者也。這就好比,
聖歌要歌頌上帝還是教會?前者就可以好,後者就完蛋。
這基本的分野分清楚以後,我們便可較不被蒙敝地檢視「頌」曾經有過的價
值,以及它潛在的、還沒好好發揮過的價值。所以我說〈國旗歌〉乃是「善頌」
,它把一個「自強不息」寫了進去,但沒有任何教條主義及個人崇拜,所以它對
國家、國民能有凝聚與規誡的作用,如孔穎達《五經正義》所言:「張老因頌寓
規,故為善頌;文子聞義則服,故為善禱。」
: : 相對於西洋的宗教歌曲、愛國歌曲,華語頌歌(包括校歌之類團體歌曲)的
: : 水平,大多不高,普通者教條主義,等而下之者個人崇拜。可是所有頌歌都是這
: : 樣嗎?政治頌歌就只能這樣嗎?不該只能這樣。那麼,怎樣才是好的頌歌,才能
: : 把頌歌寫好,寫出這個時代屬於我們的頌歌,當有需要的時候?這不是很值得留
: : 意嗎?
: 宗教音樂不能算頌歌,不管是西方的或是東方的
: 它的存在並不是單純歌頌什麼功德
: 當然,西方的宗教歌曲很多都是歌頌天主上帝耶穌
: 以歌曲彰顯神的存在
: 這也不能算是頌,至少意義上不同
: 要把宗教歌曲列入頌,我不知道你是把神貶成人還是要把人捧成神
: 校園團體歌曲當然也不是頌
: 他既不是歌頌政治上的偉大崇高
: 也不是歌頌什麼了不起的豐功偉業
: 他最多就是唱一些乾淨的,無社會污染的、無情愛糜爛的小調
: 難不成「第一支舞」是要說明國民黨政府之偉大?
: 我想就算是政治立場再怎麼偏頗的人大概也說不出口吧
: 但愛國歌曲就不太一樣
: 這種歌曲明擺著是「為政治服務」
: 內容本來就是一種凝聚意識的歌功頌德
: 老實說,這種歌曲跟詩經的頌一樣
: 也是過了這村沒這店,換了朝代沒了譜
: 你真的認為假設有一天我們換了國號,不自稱中華民國
: 新的朝代會允許你繼續唱中華民國頌、繼續唱國旗歌?
: 不管他文字寫的多優美,多經典
: 換了一個朝代這種歌曲就得換一批
: 價值也僅此於此
: 況且,最最重要的一點
: 愛「國」歌曲,愛的是怎樣的「國」?
: 這邊講的,不是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共和國等這種的「國」
: 而是必須考慮到,我們現在心目中的「國家」
: 到底是怎樣的概念?
: 傳統的中華思想,其實國家是一個很薄弱的觀念
: 這樣的薄弱,一直到了清朝
: 我們把英吉利硬寫成了犬字邊的(犬英)(犬吉)(犬利)
: 這種世界觀可見一般
: 東方文明到了十九世紀
: 開始了一波仿效西方民族國家的民族熱
: 但這種國家的觀念,原本就是架設在一個共同的想像體上面
: 為了要建造這個「共同的想像」
: 因此東方國家有國歌、甚至我們還有國旗歌
: 還有許許多多的愛國歌曲
: 但這些歌曲的目的,其實就是在建立這種共同想像
: 之後才能架構出一個「國家」出來
: (請參考「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
: 作者:班納迪克安德森 譯者:吳叡人 時報出版)
: 星條旗是怎樣的歌曲?是為了當「國歌」而寫的?
: 馬賽曲又是怎樣歌曲?是為了當「國歌」而寫的?
: 但東方的日本國歌怎麼來的?中華民國國歌怎麼來的?
: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怎麼來的?
: 你自己可以去比較由來的差異,就可以理解我剛剛上述的意思
: 當參透這一點之後,我們重新回來看國歌或是國旗歌或是種種愛國歌曲
: 我還是必須重申,檢視文字的藝術性是毫無意義的
: 而且我非常的懷疑,一個不能可長可久,必須隨著朝代更替的音樂文字
: 是否還足以有資格稱之為藝術?
: 如果說這種依附在政治下的歌曲還能被人稱為「藝術」
: 我只能說,你不去當政治人物,不去「為人民服務」還真是可惜
首先我想先不再討論《詩經》裡「頌」的定義--那樣的分類法其實並不能
滿足今日所需,作參考可以,套到現代來就不太適合。所以下面我想拋開「頌」
字,就用一個「共同歌曲」來涵括吧。
您說「這種歌曲明擺著是『為政治服務』,內容本來就是一種凝聚意識的歌
功頌德」,那您是否認為,這種歌曲便天生注定出不了好作品了,即使是你所認
同的國家、政權,也不可能有?
我想說您把「歌功頌德」與「愛國歌曲」看低了,因為太多糟糕的作品、糟
糕的意識讓你以為這些歌就只能這樣,我小時候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後來我去比
較,比較像〈國旗歌〉這種較好的和其他爛東西,我就看到一些可能性了。
--好的「共同歌曲」,絕對不會在乎(「在」:把旗、桿、杖之類的柱狀
物立於土上)歌頌特定的團體或個人,而是歌頌它們所根本的天、地、人、信念
、歷史與價值,等等。
如〈中華民國頌〉,劣作,只是借所謂壯麗山川來歌頌「中華民國 直到永
遠」,意蘊空洞,而今長江黃河也都斷了(築壩),讓歌詞更反諷。〈國旗歌〉
則不然,「毋自暴自棄 毋故步自封」「守成不易 莫徒務近功」,在當權者故
步自封、徒務近功的今天,就顯出了它的高超--這是真正為國家而作的歌曲,
而各位,我們不是國家的主人嗎?
今天的頌歌,大有可以超越古人者。君主時代的頌,其佳者,頌的是「天道
」,劣者頌君主;今天誰是君主?我們啊。至少在理論和道義上是我們吧。再考
量詩文貴乎真誠、自發,這個時代「共同歌曲」的土壤,該是比以前優秀了吧?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以為「頌」還是只能長成以前那種討厭的樣子?
先說校園歌曲。附中校歌便不只是「乾淨的,無社會污染的、無情愛糜爛的
」。附中校歌的確「乾淨」,但我說它「最乾淨」的地方是「無馴化意味」。這
一點就讓它可以成為「我們自己的歌」,長出屬於我們的文化與意義,而不是大
人用來教小孩聽話的東西。
「這些歌曲的目的,其實就是在建立這種共同想像」,不一定。且不說作者
本來不一定有那樣的執著;「共同想像」也並非憑空就能建立,而總得是有所本
的。舉幾個不同的例子:
〈獅子山下〉
〈龍的傳人〉
〈美麗島〉
〈東方之珠〉
〈獅子山下〉,電視劇主題曲也,而成為了港人的集體記憶。問什麼歌可以
代表香港,我的首選是它。它絕對是一首「歌功頌德」的歌曲,什麼功?「我和
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共同打拼之功;什麼德?「有夢一起去追/同舟人
誓相隨/無畏更無懼」。
〈龍的傳人〉是黨國時代的民間產物,然而它猶被新聞局挑剔過。為什麼?
這首歌講的是人對民族、國家的希望,而黨國的體質和心靈都很虛,所以會看不
順眼;擺平以後,又千方百計使它為我所用,搞得很多人憎恨此曲,像我小時就
對〈明天會更好〉深惡痛絕--「深惡痛絕」,我沒有誇張。
: : 就算不談黨國歌曲,各種團體,尤其體育團體的共同歌曲,也可算是「頌」
: : 的一種,而目前有任何一首好的嗎?沒有。少數的佳作也不是「頌」,而仍是「
: : 風」,把「風」移來作頌。這也不見得不好,中共用《義勇軍進行曲》作國歌就
: : 是移風作頌,這好比把《秦風》的〈無衣〉用作秦國國歌,是很有戰鬥精神和秦
: : 國魂沒錯,可是格局便沒有宇宙、天下那麼大。
: 不要把「頌」的意義範圍膨脹擴大
: 我說過,頌基本上價值低劣,是為政治服務的歌曲
: 爛把這個字眼用在許多歌曲上,詞曲創作者會哭的
這幾句前面回應了。
: 移風做頌,這更好笑了
: 風是地方小調詩歌
: 換做今天講
: 「天黑黑」(台語的版本,不是孫燕姿唱的那個)是風
: 你能拿天黑黑當作愛國歌曲嗎?更別說是國歌國旗歌這類的「頌」了
: 所以不管天黑黑寫的多好,他當然沒有那種格局
: 也不可能拿風來替代頌
: 把義勇軍進行曲「移風做頌」這個說法,我倒是很想聽聽這是哪來的風
: : 現在是民主時代,也是去中心化,沒有了傳統威權的時代,但我們在高唱「
: : 人民」、「基層」的時候,會不會就忽略了,以前士大夫那一種從上層來看國家
: : 社稷的精神的可取之處呢?會不會再也不能理解以前許多精英對君主、黨國的真
: : 心效忠呢?
: 我們有一些基本價值觀的相左
: 老實說,我無意去論證這種價值觀孰優孰裂
: 僅提供我的一個觀點做為參考
: 任何一個時代,菁英都是必須向權力低頭的
: 與其說是對君主黨國的真心效忠
: 倒不如說是對權力的真心效忠
: 不過對權力真心效忠這句話並無貶抑之意
: 一個有經世濟國之心之才的人
: 一定要取得一個權力的位置
: 他才能讓自己的抱負跟才能有所發揮
: 所以諸葛亮即使是做作的讓劉備三顧茅廬
: 但他最終還是得要乖乖出他的臥龍岡
: 否則他的才能也不過就是嘴砲一張
: 無法實踐也無法印證
: 因此對於君主黨國的效忠是有其必要性的行為
: 至少我並不以這個行為當作是一種「惡」
: 但是反過來說
: 人類的文明,權力的演進
: 經過了神權時代、君權天授時代、君權人授時代
: 如果我們還要執迷於上個時代的那種風格,並且還要悵若所失
: 很難不說這是一個跟現代脫節的人格
: 除非你認為,這個權力文明的演進是錯誤的
: 否則迷戀於上一個時代的權力結構,毫無意義
: 所以我不會對這種「忠貞」有啥好印象
: 歷史的過去,有些事情是知道就好
: 但不表示需要去崇拜景仰然後夢囈自語
: 一切向「古人」看齊,是一種非常糟糕的心態
: PS.黨國一個很糟糕的專用語,只是說明一個很糟糕的時代
: 華人歷史足以用「黨國」稱之的也只有一個時代
: 不要輕易的將這兩個字拿出來用
君前半段所言我上面已有回應,至於說菁英「對君主黨國的真心效忠,不如說是
對權力的真心效忠」,我不同意。精英對乎當有權力者,是可以效忠的,但他們的「
真心」絕不在權力上。
而很有趣的一點是,我想撥開今人對「傳統」的某些簡單定評與刻板印象,嘗試
去發現它們有沒有什麼永久價值,怎麼您馬上就懷疑我有「崇拜景仰然後夢囈自語」
,一切向「古人」看齊的傾向?大哥!我是一九八三年生的台北人啊!我怎麼可能一
點都不曉得上一個時代那種種噁心的事情?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時代不可能走回頭路
的道理?看來我以後再發表這種意見,還得先來個三大段給讀者打些預防針。
: : 我們不必也不能復辟什麼,但對這種傳統知識份子的精神應有所認知;戴傳
: : 賢先生的〈國旗歌〉歌詞有價值,它不會被朝代的改換磨滅,它裡面的技巧與精
: : 神也應該發揚,有一天我們會用得上的。
: 中華民國至少名義上還沒滅亡,人都要到死才能蓋棺論定
: 這個時候就討論國旗歌的價值太早了些
不早。相對論的價值,不必等愛因斯坦死掉才能論定。可況「討論」又不一
定就要「定論」。
: 等哪天中華民國變成了台灣共和國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後
: 國旗歌歌詞的價值會不會被朝代更換磨滅
: 你等著看就知道了
: 技巧跟精神當然用的上
: 因為任何一個朝代都需要有這樣的人來寫這樣的歌
: 如果你已經打算為將來的新國家服務而打算學習這種技巧跟精神
: 那我祝你成功
國家對我來說還是太狹隘了,我想您也不可能不知道服務難為真文學,那您
以為我可能不曉得這道理嗎?如此祝而遠之,何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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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到了。看著,
當我推開這大門,
重新震醒你們的時候,那光芒--
這光芒,便是一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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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youtien 來自: 210.85.0.15 (07/25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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