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故事：哈囉妳哪位？》
從十二月中就開始等女兒出來，整整等了一個月，等到望穿秋水直接放棄，趁著週末家庭聚會時，心想別再有所顧忌輕鬆一下吧，於是吃炸雞、吃零食、喝珍奶、吃珍奶冰，還玩桌遊玩到半夜一點。徹底放縱了一整天之後，回到家就破水了。
多虧老公臨危不亂，破水不到三十分鐘我人已在醫院的待產床上躺平。當時子宮頸開四公分，大約五分鐘宮縮一次，老實說沒有很痛，但滿不舒服的。護理師表示吊完點滴才能打無痛，哎，點滴怎麼這麼大一包。好不容易點滴結束，麻醉醫師依約出現。我被捲成蝦子，光溜溜的，屁股對著醫師，姿勢好醜噢真不願意，可惡。冰涼的麻醉藥從脊椎不知哪一節注入，腰部以下很快便失去痛覺，那一刻起，我就不知道什麼是宮縮了。
生產前聽過很多待產十小時、二十小時、三十小時的例子，每次聽到這種故事都覺得很恐怖，待產那麼久誰受得了啊。但我從凌晨兩點多等到早上十點多才進產房，算一算也有八個小時，我卻覺得一轉眼就過了，為什麼呢？因為打無痛會失去時間感。偶爾發個呆、打個盹，回神過來問老公過了多久，老公回「四十分鐘」嚇死我。請問我剛剛去外太空旅遊了嗎？怎麼一回到地球已過四十分鐘？時間變成一種非常迷幻的存在！
待產床旁有一台測宮縮的機器。前面提到所謂不舒服的宮縮，強度大約五六十，但幾個小時內宮縮強度就飆破一百，而且一分鐘縮一次。老公看著機器上的恐怖指數，憂心地問：「老婆，會痛嗎？」「完全不會啊，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答得十分逍遙，還一邊滑手機逛網拍、聊Line。不是我在說，無痛真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技術，要不是有無痛我會休克吧，宮縮強度五六十都很不爽了，破百大概會直接在醫院殺夫。又過了不知幾小時，子宮頸接近全開，護理師來教我用力。噢，這是目前為止最不好受的部分，下半身完全癱軟無力卻要拼命把子宮往下往前頂，真的非常非常吃力，頂沒幾下我臉就歪掉，但護理師說要一直頂，頂到看見寶寶的頭髮再進產房。對此我只有一個疑問，寶寶的頭髮跟我的陰毛難道不是長得一樣嗎？要在陰毛堆中辨識出寶寶的頭髮未免神奇，這真是一項太專業的能力了，我由衷佩服！總之我乖乖搭配每次的宮縮，一直頂到進產房為止，真是頂死我了。我敢說我在頂的時候臉不只是歪而已，絕對青筋暴露、比鬼還像鬼，幸好我自己看不到。不知道有沒有哪間婦產科夠幽默，幽默到在待產室放鏡子，一舉摧毀所有產婦的尊嚴，人生自此地此刻重生。
我練得要死的用力，進產房之後完全沒派上用場，因為護理師與醫生發現咪哈有點卡住，便叫我乖乖躺好，其餘的他們來就好。於是我看著醫生跟護理師做了很多我不懂的事，沒多久咪哈就出來了。護理師把咪哈放進我懷裡時，我以為自己會感動地痛哭，結果並沒有，反而是一種奇異又尷尬的感覺，那一刻我這才發現⋯⋯我跟女兒根本不熟啊！這種感覺就像在網路上跟某個人聊天聊得很投緣，彷彿上輩子就相識似的，然而第一次約出來見面時，卻很尷尬。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想當初我跟老公在Line裡打得那般火熱，見面也無法立刻滾到床上去，畢竟文字是文字，人是人。人是3D立體的，有獨特的氣味、小動作、觸感、質地，我們常以為理解一個人的想法就理解了他，但事實上還差很遠。所以無論網路上聊得多契合，見面總會發現，光透過文字聊天，其實只認識了對方一個小切面。
更何況長達四十周都在肚子裡的女兒，我對她的了解僅止於她偏好踢我右奶、整天都在動、打嗝很久、會害我便秘跟胃脹⋯⋯等等，仔細想想其實相當陌生，卻又充滿感情與疼惜，甚至已經有一種緊緊相依的連結，世間怎會有如此詭異的關係？且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總之，第一次看到女兒本人，我只想問：「哈囉，妳哪位？」剛出生的女兒好像豬，肥滋肥滋、歪七扭八，而且是紫色的，有種醜醜亂亂的可愛。我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幾個小時之後就會愛上這隻小豬，而且愛到不能自己、愛到可以直接關精神病院的那種程度。
護理師幫我跟女兒拍了一堆照片，清點手指腳趾各五隻，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沒缺，便抓出去見客。此時還在產台上善後的我，依然一點痛感都沒有，悠哉地跟醫生聊天。醫生一邊縫我的傷口一邊說法國人的壞話，哈哈哈哈哈哈，句句屬實句句同意啊，聊著聊著，心裡已開始期待以後要跟老公和女兒一起去巴黎。
出產房時，竟看到全家人包括九十幾歲的外婆、妹妹的老公全都出現了，一群人佔滿走道的兩側，還在我經過時熱烈鼓掌，搞得我恥度這麼開的人都覺得有夠不好意思。「你們很誇張，還列隊歡迎！」儘管覺得害羞，卻仍舉起手比了個YA。
哎喲，就這樣生完了耶。之前一直許願五分鐘解決，結果到底生幾分鐘我根本不知道，但無所謂了，順順利利生出來就好，而且我沒痛到，謝天謝地，再次讚嘆無痛真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技術。
忘記是在前往醫院的路上還是生完之後跟老公說的。「原來咪哈一直在等的是這個。」「哪個？」老公問。「她在等全員到齊啊，一個都不能少喔。」十二月有過一次家庭聚會，雖然沒有全員到齊，但很溫馨，我原本以為咪哈會在那一天出來，結果沒有。接著又過了跨年、元旦、家人的生日、我跟老公的結婚紀念日，咪哈都不要。直到這個週末全家又再次相聚，兩個妹妹也帶老公回來，就像過年一樣所有人都到了，大家玩得好開心，咪哈就出來了。原來她喜歡團圓，我也喜歡；原來咪哈愛撒嬌，要所有人都在身邊，她才肯出來。
等了一個月，才恍然大悟原來女兒要的是這個，就像當年直到妮妮斷了氣，才明白牠決定那樣離開。大家都說寶寶會自己決定時辰出生，是真的；再想想，恐怕不只是出生的時辰，而是一輩子直到死亡全都是自己的決定。
#終於在餵奶和擠奶的縫隙中寫完了
#無痛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技術
#哈囉哪來的小豬眼睛這麼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