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幾乎每個人都滿心歡喜的迎接新年元旦,一擊破玻璃的聲響,又再次的把恐懼帶進我們家。而這次帶來的不只是恐懼,更是無比的悲痛和對政府及社會的失望、絕望。
急急忙忙從上海趕回桃園的我,中午12點一下飛機就頭也不回的直奔署立桃園醫院,因為我要趕上一天只有兩次半小時的探視時間。對的,我的父親唐永進先生現在正在加護病房中和死神搏鬥。
「3號3樓 唐永進掛號」,再熟悉不過的郵差掛號送信聲音,竟然是我父親意識清楚前最後聽到的話語。
1/3中午11時,正當我爸認真簽收掛號信時,溫姓嫌犯從後背趁我父親不注意時先是一陣拳打腳踢把我爸擊倒在地,再像行刑似的把他拖行至巷口繼續處決。此時剛開完刀正在家休養的阿嬤,在陽台目睹著自己的兒子在正中午的樓下被往死裡打,儘管聲音再如何沙啞無力,還是用盡老命地哭求對方住手。但任憑阿嬤如何的哭喊,嫌犯還是裝作耳聾般的照樣痛擊我父親。如果不是住在一樓的鄰居太太見狀通知她先生出來救人,可能我跟我父親已經天人永隔。
究竟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讓嫌犯要下此毒手?答案是:沒有。
2011年某天凌晨,我家電鈴聲突然作響鐵門也發出強烈的拍打聲,我父親在睡夢中被吵醒,當時他以為是我家姊臨時回家,打開木門後看見溫姓嫌犯在鐵門外嘶吼盤問著我父親:「XXX在裡面嗎?叫她給我出來。」,我父親耐心地回答他我們家沒有XXX,提醒他找錯人了。原來溫姓嫌犯長期騷擾我家隔壁的一對母女,時常對她們做出一些無理取鬧的行為,比方說夜深人靜時在樓下對著她們家大吼大叫,鄰居不勝其擾。這次原本也是嫌犯按隔壁家的電鈴沒人回應才反過來按我們家的。就因為如此,我們家尤其是我父親就被嫌犯「對上了」。
根據瞭解,溫姓嫌犯長期吸食毒品,進出監獄數次,早已是鄰居眼中的「危險人物」。原本和老父母住我們家後面巷子的透天厝,後來和弟弟租房住在我家巷口一樓,平時弟弟就利用一樓空間煮豆漿等等然後在市區馬路邊販售。而溫嫌整天無所事事,不是躲在房間就是騎著腳踏車在我們這社區「巡邏」。
在纏上我父親後,接下來的一年裡,輕則清晨、中午及半夜在樓下對著我們家怒罵著一些不堪入耳外加恐嚇的言詞,再則入侵我家樓梯間拿棍器敲打我家大門。我們家由於人丁單薄,而我又長期在對岸任職討生活,家中只剩我父親一男丁,我阿嬤、我母親及我阿姨四人。我母親及我阿姨也因為溫嫌的長期搔擾,精神高度緊張,常常因腦神經衰弱進出醫院。此時也僅限於精神恐嚇的階段。
2012年某天下午,我父親剛停好車正要走回家時,看見溫嫌向他瘋狂地直奔過來,我父親見狀一驚便拔腿就跑,但最終還是被追上,抓住我父親就是一陣猛踹,還好鄰居聽見我爸慘叫後出來幫忙,溫嫌才暫時離去,我父親負傷躲進車庫中不敢出去。此時鄰居又見溫嫌手握利刃正在四處找尋我父親,便警告他要報警,溫嫌才又回到家中。
此次我父親下肢、腹部及背部嚴重瘀青,差點要骨折,晚上家人陪同去警局備案,警員就問我父親是否要提出傷害告訴,我父親說要回家思考。後來有去里長服務處調監視器影片也跟里長訴說此情事希望能得到幫助,卻得到里長回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意思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我父親本身就是位不喜歡惹事的「古意人」,在里長的勸說和擔心事後會被報復的情況之下,我父親沒有對溫嫌提出告訴。但是卻有把此事告訴管區員警及里長,希望能夠有所幫助。
之後溫嫌還是像平時一樣對我們家嘶吼,直到兩、三個月後有一天傍晚,我母親正在做飯時旁邊的通氣窗突然爆裂,散落的玻璃差一點就劃傷了她。我父親聽狀急忙衝進廚房,只看到呆若木雞的太太和散落在流理台及地板上的碎玻璃。而在這碎玻璃中有著一顆小石頭,是的 溫嫌用彈弓包裹碎石射擊我家窗戶。當晚我父親又去派出所報案,也希望警方和里長能夠提供幫助,但得到的除了制式的回覆之外也沒見住家附近警方的巡邏次數有所增加,反而常見的是溫嫌騎著腳踏車大剌剌地在社區「巡邏」。
在此之前我對家中發生此事一無所知,原因是我父親不希望我擔心,後來我見到他受傷的照片時氣憤難止,我父親也是怕我做傻事才不告訴我,還一度不准我有任何的行動。我知道父親是為了保護他這寶貝兒子,不想讓我牽扯其中。但是做一個兒子的看見父親和家庭遭受如此苦難,心中的怒氣怎能平息。又瞭解警方是如此消極處理,更是氣憤難消。還好我有一位同學父親是當時的立委、母親是縣議員,縱使像平常不求人的我,也只好拿起電話請託。
果然在台灣還是「關係為王」,沒多久我就接到議員助理的電話,說約了派出所所長瞭解情況,於是我便前往派出所和「所長大人」告知家中所發生的情事。沒多久家裡樓下的巡邏機車變多了,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我回家時突見我家巷口有3台警車和數台警用摩托車的盛況,定神一看警方正在攻堅溫嫌的住所,幾分鐘後就看見警察扣著溫嫌上警車。我欣喜若狂地上樓告知父親此消息,從父親的臉中我看見消失已久的笑容,這是發自內心的,由此可知我父親在此之前承受著多巨大的精神壓力。
之後便是長達將近一年的太平日子,雖然表面上家人忘記了恐懼,但是我知道她們心中依舊不安,包括遠在上海工作的我。
2013/12/15,我從上海返台探視因病開大刀正在休養的阿嬤,在此期間我父親告訴我他前幾天又看見了溫嫌。還跟我說「他氣色看來好了很多」,言下之意是認為溫嫌在此次入獄期間可能回覆正常了。但是我心中認為長期吸毒和進出監獄的溫嫌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變好。於是謹咐父親要加倍注意自身安全,由於工作關係,數日後便收假回上海。
返滬期間我心中一直擔心著家人,也時常打電話給我父親問候狀況,我父親一直在電話中叫我放心,但我還是勸二老們思考搬家的想法。說真的要搬離一個生活將近30年熟悉的地方對老人家來說談何容易。
2014/1/1,凌晨2時一聲玻璃破碎聲,不僅打碎了深夜的寧靜也再次招喚了我們家的恐懼。早上去報警時在里長那查看監視器畫面,看見頭戴安全帽口罩身穿雨衣拎著黑色塑膠袋的嫌犯用準備好的石頭向我們家陽台投擲三次,最後一次砸破我家陽台玻璃,而這嫌犯的身型看在警員和里長的眼中,我不相信他們心中不會認為他就是溫嫌本人。我父親跟警員訴說著心中的擔憂及恐懼,換來的還是制式的回覆,就是警方這種消極的辦案和無法為民所思、苦民所苦的態度,使原本可以預防的卻眼睜睜讓憾事發生。
在報警完之後,心有餘悸的我父親用著顫抖的手打電話給上海那頭的我,我先安撫了父親後勸他們儘早搬離住所以策安全,此時警不管又天不應的父親也只好抓緊時間逃離此區,真是無限感慨。1/1~1/2這兩天我父親找了許多合適的電梯大樓,當然我也從網上提供了些資訊給父親,而且基本需求是要有「大樓守衛」。
原本打算在農曆年前能夠完成搬家的心願,誰知在1/3中午憾事就發生了,「想搬都來不及」,此時的我想問,政府到底是幹啥用的啊?竟然會讓良好的公民家庭生活到恐懼之中超過兩年,而且警方和里長明明瞭解事態對我家可能造成的嚴重性,卻又不當一回事。我家要的只是政府能夠讓我們有「家護」的感覺而已,難道我們的要求很高嗎?到最後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父親重傷進「加護」,我父親現在顱內出血嚴重、半身癱瘓無法言語,還在署立桃園醫院的加護病房中沒度過危險期,造成這樣的結果試問我們納稅所成立的政府和警察系統有何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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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身有巧克力囊腫(子宮內膜異位症),所以每次來都是痛到崩潰痛哭止痛藥也無法止住的程度,常常都是痛到送急診!因為檢查出來的時候,醫師說沒有很大顆,所以可以不用開刀取出(雖然也是有另一派醫師認為要開刀,但秉持著能少一事是一事的心態我就希望跟它和平相處不動它了)
但在去年開始健身後慢慢的不會經痛了,雖然經期很不規律,但也真的很意外的除了一點悶悶的感覺,但就再也不用吃過量的止痛藥!
隨著工作忙碌可能三餐不正常或壓力,這次月經兩個月又沒來了,吃了中藥調理(可能健身+Spa三管齊下)昨晚終於來了,但血都還沒流出了已經開始有劇烈痛感,過了沒多久血是流出來了,但也痛到無法入睡,吃了兩顆止痛藥沒效還是痛到快瘋掉,就再吃兩顆,才慢慢止住痛感,今天也一樣,明明知道止痛藥不能吃那麼多,但還是敵不住經痛的煎熬,劇烈痛感、全身酸軟、冒冷汗、發抖,差點打電話叫救護車!還好第二次吃的止痛藥慢慢奏效。
心想真的不能再逃避,還是去預約了大醫院門診(萬一需要開刀比較方便)但知道可能要開刀還是默默流下眼淚放聲大哭,可能也回想到五年前乳房開刀時有媽媽陪在身邊但這次沒有,也可能想到要開刀心裡就一陣懼怕,我不知道哭的原因到底為何,就當壓力釋放吧!
一直覺得自己是女強人的我其實也不是真的很強,瞬間覺得自己軟弱到不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你們聊這些,可能痛到腦神經衰弱已經行為舉止不明,也可能常常一個人太寂寞需要有人讓我講講話吧!
沒事了,我繼續來做月子了。
圖:泡了一個早上電鍋煮兩次還是顆粒感很重的紅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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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每天24次小時貼身照顧的人才會知道什麼是真實。
鼻胃管 -- 撕裂我、擊碎我的那根管子
2016年3月1日,鑫濤再度進了榮總的急救室,在急救室,又面臨沒有病房,和他該算那一科病人的問題,於是,各種檢查又來了,抽血、驗血、照X光、腦波檢查……數不清的檢查,一面檢查一面等病房,平雲下班後趕到,接著,平珩也來了。大家在急救室外面等待,報告沒出來,病房也沒有。平雲和平珩知道沒有迫切的生命危險,就先回去了。我等到晚上,鑫濤還是那個樣子,嘴裡啊啊啊的叫著,神志不清,我的千呼萬喚,金鎖、銀鎖……全部失效。深夜,我被琇瓊拉回家去。到了家裡,我才發現我連水都沒喝,怪不得胃又在痛!
3月2日,我很早就回到醫院。鑫濤的病源還沒找出來,情況和昨天大同小異。這時,高齡科有了病房,於是,鑫濤住進了高齡科。主治醫生劉力幗,是一位非常具有親和力的女醫生,不但和藹可親,而且高貴典雅。她和我討論了病史也仔細觀察了病情,看了所有檢查報告。也看了鑫濤給兒女的信。因為進院之後,鑫濤的情況不變,也無法進食,一直靠打點滴在補充營養。劉醫生評估之後,說要照「核磁共振」,找出原因。
「核磁共振」要打顯影劑,我看著滿身針孔的鑫濤,抽血都找不到可抽的血管,顯影劑又是異物侵入,實在心痛,問是不是可以不要檢查了?就算找出原因,是不是就能治療呢?這時平珩、平雲都來了,姐弟兩人都堅持檢查,找出病因才能對症下藥。可憐的鑫濤,在3月3日早上,又被推去做「核磁共振」。當天下午,「核磁共振」的結果就出來了。劉醫生要家屬去看片子,那時,病房裡只有我、琇瓊、中維在,鑫濤的兒女都不在,我們就先去了。
鑫濤腦部的片子,我看過不少,從他多年前小中風,我就看過了。但是,對腦部的結構,仍然糢糊不清,劉醫生解釋,證實是再次大中風了。栓塞在某個隱密的地方,平常的腦部檢查不容易查出來,她指著一大片白色的區塊說:「這些可能是腦水腫,能不能消除還不知道,現在已經在點滴中加入降腦壓的藥,正式的診斷,要轉到腦神經內科去!」然後,劉醫生握著我的手,因為我那時已經在全身發抖了。她對我說:「妳要有心理準備,恐怕平先生再也不會醒來,不會和妳玩『上山打老虎』了。」我頓時崩潰,淚水奪眶而出。我心裡瘋狂般的喊著:「鑫濤,你這樣不對,你這樣不對!我不堅強,只有你知道我是脆弱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啊!我連最後的話都沒來得及跟你說!」
我沒辦法停留在劉醫生的辦公室,我離席衝進病房,我衝到鑫濤面前,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發直的眼睛,聽著他的呻吟,我撲倒在他身上,不曾嚎啕大哭,只是低聲啜泣。痛楚又開始從我喉嚨口漫延到五臟六腑,為他痛過多少次了,這次最強烈,混合著我內心的絕望,因為醫生說,他不會再醒來了!連那個失智的他,忘記我的他,我都失去了!這時,我才知道,我對他的依賴和愛有多深,我哽咽的說:「你答應要給我幸福的,你答應要照顧我一生的,你怎麼可以失信?你這樣子,我還有什麼幸福可言?你要我怎麼辦?」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劉醫生來了,我趕緊拭去淚痕站起身。劉醫生同情的看著我,對我說:「哭是好的,要哭就盡量哭!哭完了,還得面對現實!因為我們有一個問題,要不要插鼻胃管?如果要插,就要趕快插,讓他早點獲得營養。不然,他越來越衰弱,會維持不下去!」鼻胃管!我呆呆站著,又是鼻胃管!劉醫生看我在發呆,知道我三魂六魄,都還沒歸位。她拿出那張鑫濤寫給兒女的信,說:「這是他的願望,是嗎?」我拭淚點頭。劉醫生走過來,握住我的手,非常溫柔的問我:「妳的意思呢?尊重他?還是插上鼻胃管,留下像現在這樣的他?」我回頭看看鑫濤,那個躺在床上,一無所知,啊啊不停的鑫濤……
我知道,我生命中那個強人已逝,那個在巴黎跟我從羅浮宮徒步走到凱旋門的鑫濤,那個遊一趟歐洲看了五十場電影的鑫濤,那個被我母親堵在門外,卻徹夜睡在車上等我的鑫濤,那個為了要見我一面,乘坐六人軍機飛高雄的鑫濤,那個為了保護我幾乎和流氓大打出手的鑫濤,那個寫了各種情書給我的鑫濤,那個幫我處理事業上所有疑難雜症的鑫濤,那個為我遮風擋雨的鑫濤,那個追求我16年從不撤退的鑫濤,那個愛了我五十幾年日勝一日的鑫濤……都已經消失了!這個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副軀殼而已!還是一幅痛苦的軀殼!我眼前也閃過鑫濤第一次插鼻胃管,對我呼救的情形,還有我跪在他身前說:「原諒我!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都聽你的!你不要做的事,我再也不會讓它發生了!相信我,相信我!」
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愛到極致,不是強留他的軀殼,是學會放手!他正在用他殘破的身軀在教育我!我怎麼忍心讓他這樣不生不死的活著?這不是活著,這是殘忍!結束殘忍就是對他的仁慈!我懂了,我拭去眼淚,對劉醫生說:「我尊重他,什麼管子都不要插!」劉醫生說:「那妳該明白,他會慢慢的、自然的離開人世了!」我一面掉淚,一面點頭。劉醫生說:「妳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的兒女呢?跟你的立場一樣嗎?」我說我不知道!劉醫生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說:「交給我來辦吧!」
接著,鑫濤的三個兒女都趕來了,和劉醫生開會。我、琇瓊和中維都在現場。這是陳家和平家,兩家人很難得聚在一起的日子。劉醫生先把鑫濤的腦部片子給他的兒女看了,然後對他兒女說:「重度失智加上大面積的腦中風,你們的爸爸已經不在我們的世界裡了!他現在的意識在什麼地方,誰都不知道,只能肯定,他不是以前你們的那個爸爸了!」平瑩三個人,沈默不語。劉醫生就繼續說:「我們現在越來越尊重病人本身的意願,人不能選擇生,應該有權選擇如何死!」鑫濤的三個兒女很冷靜,靜靜的看片子,靜靜的看醫生,沒有一個像我這樣只會掉眼淚。劉醫生分析說:「如果不插鼻胃管,大概兩三個月內,他就會自然的安靜的離去。如果插上鼻胃管,所有的藥物食物都可以從鼻胃管進去,或者可以維持好幾年!」平珩開口了:「如果插了鼻胃管,對症下藥,他還會不會醒來?」劉醫生說:「我不能說他完全不會,或者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也說不定!」平瑩立刻接口說:「我爸就是這個百分之一!」劉醫生怔了怔,看著鑫濤的兒女們,很誠懇的,語重心長的說:「你們要換個角度去看這問題,如果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不是你們的爸爸,而是你們自己,重度失智加上大面積腦中風,什麼能力、尊嚴通通失去,以後連輪椅都不能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度過每一天……你們還要插上鼻胃管嗎?」
我聽到這兒,眼淚又奪眶而出了,劉醫生說了我沒說出口的話。琇瓊在我身邊,一直不停的遞面紙給我。劉醫生看到平瑩、平珩、平雲三人都嚴肅的坐在那兒,幾乎沒有表情,就再度說:「我看了你們爸爸給你們的信,他希望的是自然的離去。他不要插上鼻胃管!鼻胃管就是一個不自然的東西,在人類發明鼻胃管以前,人類離開人世的方法才是自然的!」平雲說:「我爸上次插了鼻胃管,才救活過來!為什麼這次不能插?」這時,我真想上去搖醒他們三個,我真想大聲喊:「平瑩!平珩!平雲!醒過來吧!上次就是錯誤的,只是我沒有讓你們面對,我一個人承擔了!假若你們真的照顧過他三天,不要三天,四十八小時,或者是二十四小時,就會知道他的生命在大中風前,就多麼破碎不堪了!沒有人願意這樣活著!你們放了他吧!放了他吧!」可是,我沒有說出口。
這時,平瑩決定了,說:「我們覺得應該要插鼻胃管,給他時間,等待奇蹟!我爸會好的!」劉醫生第一次帶著啼笑皆非的神情說:「我是醫生,如果你們要的是奇蹟,那個不在我的範圍之內!這次談話到此為止,等到轉到腦神經科,你們再來決定要不要插鼻胃管吧!」她收拾東西,表示會議結束,頓了一下,她又看向我們說:「如果這鼻胃管插了上去,就會終身跟著他,再也拿不下來了!」我急忙問:「為什麼?」劉醫生嘆氣說:「插了鼻胃管,他的狀況會變好,那時,誰還捨得拿下來?縱使變好只是一時!何況還要全體人同意才能拿下,只要插上,就是終身,我看太多了!」
劉醫生的協調破裂,那天,我們陳家和平家的人,都在病房裡,哈達在一邊照顧鑫濤。我心力交瘁的看著他們三個,忍不住問平瑩:「你說你爸還會好,是什麼意思?『好』代表什麼?大中風以前嗎?那個重度失智的時期嗎?還是會好到可以說話,可以走路的時期?還是好到害失智症以前?什麼病都沒有的時候?」平瑩說:「我爸生命力很強,只要插上鼻胃管,他就會越來越好!」平珩對我說:「對!只要插了鼻胃管,我爸就會好,妳為什麼不向前看呢?」向前看?我快要大叫出來了!鑫濤已經快要九十歲,病成這樣,向前看還能看到什麼?難道他們不知道有生就有死嗎?難道他們真要讓父親變成「臥床老人」嗎?我心裡在狂叫,卻拚命按捺了自己。我已經努力了五十年,我不要三個兒女恨我!
儘管心裡在狂叫,我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說:「你爸爸有三個醫生,你們剛剛跟劉醫生談過了,不妨也和蔡佳芬醫生和腦神經內科的許立奇醫生去談談!」平珩說:「我們就是不會和醫生談!」平雲最沈默,一直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我。我突然發現,我成了他們三個的敵人!我知道他們愛爸爸,難道我不愛嗎?我壓抑已久的情緒,像火山口那樣噴發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爆發的對他們三個嚷著說:「讓我告訴你們,在這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愛你們的爸爸!你們三個人加起來的愛,也沒有我的百分之一!難道我不想讓他活著?請你們,求你們,認識你們的爸爸!他這一生,要『轟轟烈烈的活著』,而你們,卻要他『淒淒慘慘的躺著』?那樣是愛嗎?是愛嗎?」我不知道他們聽清楚了沒有,因為講到後來,我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就這樣哭著衝出了那間病房,在琇瓊、中維、淑玲的陪伴下,回到可園。我一個人走進我和鑫濤的小天地,站在房裡好半天,動也不動。20步外那張床,那張我用很高的價錢買來的床,我知道,再也等不到它的男主人了!這個小小的兩人世界,終於只剩下我一個!在那一瞬間,我明白,我失去了鑫濤,也失去了他的兒女!因為那根他媽的鼻胃管!(待續)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28
鑫濤住院4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