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苛責那些做不到的人，
因為我們常常不知道，他們有多苦。
-----------是我當住院醫師時的事情了--------------
曾經有一位患者，正值理當璀璨的中年，
昏迷入院，
診斷：高血糖高滲透壓狀態（一種糖尿病急性併發症）。
做病史紀錄時，他不太回話，
眼神透露著一種桀驁、同時帶有「刻意忽視你存在」的成分。
平淡的我問一句、他答一句。
氣氛凝結到我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應該把血糖控制好，怎麼會把自己弄到昏迷要住院呢？」
他斜眼看了我，幾秒鐘，感覺他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我繼續照我的病史詢問list往下問，
問到家族史、主要照顧者是誰、跟誰同住，
他回答：「沒有...」
我心裡想：「怎麼可能沒有？你就不能配合一點嗎」
但我很慶幸當下我沒有說出口，
帶著負面能量走出病房，
走廊上遇到他的責任護理師，
護理師同樣也感受到他的不配合，
總之就定調他是個：令人不愉快的患者。
後來每天的巡房，
例行性的問他：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例行性的衛教他如何做血糖控制，
縱使他應該全都沒聽進去...
但我確實也發現，住院期間，他身邊，真的沒有照顧者！
到了病況穩定可以出院的那一天，
我問：「您出院後哪天方便回診，我先幫您掛號」
他說：「不用了。」
我真的有點生氣了，說：「您這樣，很容易再入院耶！萬一下次更嚴重，有生命危險怎麼辦？」
他背對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醫師小姐，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惜命（台語），像妳這樣的人，才會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很美好。」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時候的感覺，
像是靈魂被抽了真空一般，
回到護理站，打電話給曾照會過的社工，
才知道，原來這個患者，
當年921的時候，失去了大部分的親人，
從那時起，就開始過著放逐的人生。
我趕緊趁他還沒辦出院手續之前，
到他病房跟他說：「我還是希望你能多多照顧自己。有什麼不舒服，要記得回來給醫師看。」
跟往常差不多的一句話，但這次是用不一樣的心情說，
我想給對方的感受也是不同的，
他回我：「都蝦啦（多謝）」，很有溫度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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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再也沒看過他，我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
只盼望他能再次找回與這個世界的一絲絲連結。
今天是921，
對我們來說，1999年那一晚，是驚慌的一晚。
但對某些人來說，是形同末日的一晚，
而那苦痛，可能就是一輩子。
真的盼望所有人，能得到撫慰與力量。
這件事情也讓我在往後，
做慢性疾病診療或是健康促進時，
提醒自己，我們看的是一個「人」，而不只是疾病和數值，
當然大部分的人，對自己的健康都是積極配合的，
醫師會喜歡這樣的患者，因為治療起來真的非常有成就感。
但真的也有一群人，
生命對他們而言的重量，跟一般人是不同的，可能特別「輕」。
之後，我再也不當面苛責，除非危急，否則也鮮少再說出：「你要好好配合啊！」
當我們要患者配合，但有誰，配合他們的人生？
通常，先傾聽與理解，久了，就自然互相配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