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所有護理界的大老：
也許
妳們自認為很努力在解決護理人力的問題
而事實上
我們了解有些現實層面妳們的確無能為力
但是
妳們站在高處太久了
妳們俯視在底下奔走的我們
妳們忘了當年在臨床上那些痛心的畫面
如今
妳們也逼我們得要忘記
人力缺乏所造成的不只有疲累
還有心底最後一絲對他人的關心都一併被抹去
走廊底
叔叔站在窗戶前面
他背對著窗
縮著背
直到現在我還是記得那畫面
叔叔的鼻涕不斷流出他的鼻孔
他不斷哭
不斷哭
不斷哭
好像全身的水分都化做眼淚
因為
他在前一秒失去了他的妻子
失去了陪他走過一生風風雨雨的妻子
我把衛生紙塞到他的手裡
沒有幾秒又全濕了
他哭到全身都縮了起來
我覺得他快站不住
我把手放在他的背上
和他說阿姨不再痛苦了
接著
叔叔哭著對我說起兩人的過去
然後我聽到同事在叫我
我回頭應了一聲
然後又看向叔叔
叔叔像失去生氣的木偶不斷說著過去
然後
我又聽到同事在叫我
我手上其他病人在等我
我沒有辦法再陪叔叔了
我把手離開叔叔的背
走回護理站的時候我不斷回頭
看著站在走廊底的叔叔
我怕他就這麼倒下去
護理界自認聰明的責任制
自認能精準調整人力的責任制
讓我們學會只需要做好手中的事
讓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陪伴需要被陪伴的人
叔叔哭得彷彿世界要毀滅了
我有多希望能夠陪在他身邊
因為我知道他的世界真的在上一秒毀滅了
即使一個人命消失了
我也得像把一台電腦關機那樣無所謂
轉身去維護下一台電腦
但那是一個人的人生和生命啊
護理界的大老呀
妳們真的很聰明
聰明到把我們的心視為工具
但是怎麼辦
我就是這麼笨啊
笨到不管怎樣都不肯把心化做鋼鐵
妳們看不見也不想看見的
我幫妳們一一看著
我幫妳們一一記著
妳們可以竄改自己的良知
我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前一分鐘
我靜坐無言
卻知道妳還在那
半睜著眼
也許看不見我
但至少妳在那
下一刻
她們走進來對我說
「我們要急救了，請你出來一下好嗎」
我沒有說不的權利
被她們半推著
我再三回頭
希望妳再次睜開眼睛
可
老天沒有聽到我的祈求
妳走了
當她們再度走出來對我說
「你可以進去跟她說說話了。」
我走進那狼藉一地的病房
妳還是半睜著眼躺在那
呼吸器發出刺耳的聲音打著氣
我看著妳紫白色的腫脹臉龐
妳失去生命的黑色瞳孔
這是夢吧
等明早醒來妳又會在我身邊
是吧
是吧
是吧
我從門縫看到他們輪流在妳身上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壓了又壓
彷彿妳的身體是一團紫白色的麵糰
三十分鐘過去
有人走出來問我還要繼續救嗎
「不要了，不要再壓了，求求你們不要再壓了」
我彎腰哭喊著
然後
妳走了
妳會原諒我吧
四十年
妳跟著我白手起家
妳替我將孩子拉拔長大
妳為我忍受我媽媽的打罵
當我以為我可以回報妳的時候
噩耗又降臨了
我軟弱地無法看妳如此痛苦
所以我讓妳走了
我連一句再見也沒有對妳說
昨夜妳那一絲微弱的笑容是四十年的句點
要我怎麼承受】
我可以想像妳們用無所謂的笑容對我說
「學妹，我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妳還要慢慢學。」
佃農會問地主怎麼種田嗎
如今臨床的事還有需要妳們來告訴我們嗎
痛心的事我們來扛
只希望妳們終有一天替我們爭取應有的休息
然而妳們一天拖過一天
不斷拿東磚補西牆
不斷增加我們的工作量
面對我們快要崩解的心靈
妳們卻還能笑著輕拍我們的肩
希望有一天這一段話
可以讓妳們看到
然後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
希望妳們以自己為恥
就像我以身為妳們的後輩為恥一樣
圖/咩姐 文/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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