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良師一甲子,永世難報養育恩
─悼亡母厚修女士
103.5.10. 馬英九
媽媽走了,走得平靜安詳。
她彌留之際,我趕到萬芳醫院加護病房,緊握著她微溫的手,這一雙把我養大的手,吻著她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聲的說:媽媽您好走,您的子女、媳婦、女婿、外孫都在您身邊送您,爸爸會在那邊迎接您,妳好好走,不要怕喔!我們結緣64年,來世再做母子,好不好?
我們接著用「生日快樂歌」的調子含淚輕聲合唱:「謝謝媽媽生我,謝謝媽媽養我,謝謝媽媽教育我,謝謝媽媽愛我」。媽媽闔上眼,告別了這個世界,享年94歲。
時間,是民國103年5月2日下午6點16分。
媽媽生長在湖南寧鄉一個書香世家。父母知書達禮,她幼受庭訓,從小聰慧善良,進小學前念過私塾,國學底子不錯,又寫得一筆娟秀灑脫的好字,有大家風範。媽媽小學畢業後,初中、高中念的都是長沙著名的周南女中與省立長沙女中。高中畢業前一年,「七七事變」爆發,日軍全面侵華,她親身經歷這一場艱苦慘烈的民族禦侮聖戰,自有刻骨銘心的感受,影響她的一生。
高中畢業後,她順利考上中央政治學校(政大前身)與金陵大學,她選擇前者。抗戰時期,政校從南京遷到風光明媚的重慶南溫泉,她也在此遇到法政系的同鄉馬鶴凌─我的父親。媽媽年輕時美麗而有氣質,會念書、字寫得好、又喜歡運動,在學生領袖兼運動健將的父親積極追求下,兩人很快就墜入情網。父親當時稱讚她是「真善美的化身」。
民國33年秋,抗戰進入尾聲,日軍準備反撲,重慶震動。蔣委員長號召「十萬青年十萬軍」,父親帶頭響應。當時媽媽至為不捨,但以國難當前,義無反顧,她在送別會上說了一句鼓勵父親參軍的話,令人動容,也讓我至今引以為榮:「歷史上成功的男人,都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
父親加入青年軍不久,抗戰就勝利了。父母帶著大姊,回到湖南,二姊、三姊相繼在長沙出生。民國37、38年父母兩度來臺灣,媽媽當時曾在臺北一家餐廳當過會計。38年大陸局勢逆轉,父親應長輩與同學之邀,再回大陸西南作最後一搏,此行兇險不小,當時媽媽已懷了我,她憂心忡忡,仍然含淚送行。38年底大陸變色,父親倖免於難,並設法救出在湘潭老家已遭公審清算的奶奶,安排她與二姊、三姊在39年春來到香港。稍早,大腹便便的媽媽也帶著大姊從臺灣趕到香港與他們團聚,我就在那年7月出生於九龍。
當時父母都在九龍「荔園」遊樂場打工,媽媽當收費員,爸爸白天在家做饅頭,晚上到「荔園」去當茶房,奶奶在家照顧四個小孫子女,一家7口,每天只吃兩頓飯。6歲的大姊每天走路送飯給上班的媽媽,媽媽不時典當外婆送她的首飾來貼補家用,全家生活相當拮据辛苦,但在亂世中全家人能夠團聚,已經相當幸運。等了一年多,全家總算在民國40年10月來到臺灣,先借住在桃園,半年後搬到台北市萬華,在一個拼湊的大雜院住了11年,我的童年在此度過,小妹也在此出生。
媽媽天性善良勤儉,伺候老奶奶相當體貼,兩人在家事上分工合作,情同母女,碰到爸媽意見不和,奶奶還常站在媳婦這一邊。
我們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小孩自然比較親近媽媽。當媽媽調到石門水庫工作的時候,就把讀小二的我和小妹帶去。白天我們到龍潭的三坑國校借讀,下午回宿舍跟媽媽共進晚餐。民國47年的臺灣,既無電視、電腦,電影院也少,媽媽就利用晚間,教我讀《古文觀止》。數十年來,每次回憶當時媽媽燈下課子的溫馨畫面,就感動不已。這次媽媽在加護病房的初期,意識清楚。探病時,我背「桃花源記」給她聽,背對了,她點頭;背錯了,她搖頭。我們重溫了50多年前母子共享的快樂時光。現在媽媽走了,我不敢再碰「桃花源記」,深怕自己控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媽媽賢淑多才,照料八口之家,五個幼兒。白天上班,晚上有時還要兼課、做飯,十分辛苦。爸爸好客,常邀朋友小聚,媽媽因此燒得一手好菜,很受歡迎。還有不少人專程來吃她拿手的紅燒辣羊肉。媽媽也會織毛衣、做衣服。家中有一台縫紉機,就是她貼補家用的利器。我們姊弟妹念小學、中學的制服,很多是媽媽親手做的。當年父母的薪水微薄,媽媽能燒菜、做衣服、織毛衣,節省了不少支出。我初中一年級暑假,參加童子軍露營,學會了做紅燒茄子。回家後做給媽媽吃,她看到13歲的兒子居然懂得做菜孝敬媽媽,開心極了!也因為媽媽會做菜,我的四個姊妹不但能做菜,還會做整桌酒席。
媽媽非常孝順父母,外公住在新店,媽媽那時幾乎每個周末都去陪他聊天吃飯。外公去世後, 媽媽即使膝蓋受傷,不良於行,也要上墳祭拜。外婆當年留在湖南沒有來臺,民國69年,政府尚未開放大陸探親,媽媽思母心切,自己不能赴大陸探親,只好要求旅居美國的大姊到長沙,探望30年不見的外婆和阿姨。大姊回臺灣,帶回外婆的思念和一件特殊的紀念品。外婆在民國72年過世, 她們母女從民國38年一別, 一生未再見面 !外婆送的紀念品, 媽媽一看就流淚,一直保存到現在。我們會把這件紀念品放在富德靈骨樓,永遠陪伴媽媽。
媽媽做人厚道,樂於助人。小時候我們跟奶奶上西園路天主堂,常常領回麵粉、包穀粉等外國救濟品。有一次我在大門口發現一位貧窮的老人在餿水桶中找東西吃,我立刻跑去告訴媽媽,她馬上裝一包香噴噴的包穀饅頭送給那位餓極的老人。看到老人感激的眼神,我很開心,也才懂為什麼「助人為快樂之本」。
媽媽是一個國家民族觀念很強的人。小時候,她講給我聽的床邊故事,不是俠盜羅賓漢或白雪公主,而是鑑湖女俠秋瑾與革命黨員徐錫麟從容就義的故事,她尤其喜歡講述高志航烈士在浙江筧橋機場擊落日機的英勇事蹟。這是最鮮活的民族精神教育,我畢生難忘。媽媽加入中國國民黨75年,這是她晚年最津津樂道的事。
媽媽一直有一個夢,希望有一天,她的子女考上聯考的狀元,那時記者就會來訪問她是如何教育子女,她一直在等這一天。等到民國59年小妹考上臺大外文系,不是狀元,以後家中無人再參加聯考了,媽媽才斷了念頭。沒想到我大學畢業那年,舉辦第一次預備軍官考試,有不少人落榜。我幸運考上第一志願海軍補給科,還是臺大這一科的第一名。有同學打電話來問我考上沒有。我不在家,媽媽接的電話,告訴同學我考上了,還開心的加了一句「還是個小狀元呢!」她的兒女狀元夢,總算勉強實現了!天下父母心,令人莞爾。
媽媽從我們小時,就教我們要勤儉、誠實、清廉、愛國;
要讀古文、讀英文、練毛筆字。病中跟我們筆談時,她還寫著:「你父親和我, 一生不貪財」。家中建立勤勞獎金制度,鼓勵做家事,養成子女勞動與儲蓄習慣。媽媽做事低調、謹言慎行,我從事公職30多年,她從不介入我的公務。她給我的只有支持,沒有困擾。父母都鼓勵我們實踐先祖父立安公「黃金非寶書為寶,萬事皆空善不空」的家訓,父親並手書「為善讀書不忘家訓,立身行道毋忝所生」對聯,掛在客廳時時提醒我們。我們在文山區住了40多年,媽媽留給左鄰右舍、市場攤商的印象,就是如此。
兩年多前, 當我們知道了媽媽有肺部淋巴瘤的時候, 我很感謝大姊提出、大家一致認同的作法---我們要給媽媽最後的日子有尊嚴、有品質的生活。今天,我們可以很驕傲的說, 我們做到了 !
進醫院的兩個星期前, 大姊還帶媽媽到台南後壁鄉去看國際蘭花展。只有最後的這三星期她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但她仍然非常幽默,和我們談以前的趣事。我們要她做一個蘭花手的姿勢,她會刻意用兩隻手來做,還上下搖動,逗得我們大樂,病房常有笑聲,完全沒有受苦的樣子。美青跟唯中探病的時候,安排元中從美國打電話唱歌給媽媽聽,媽媽還記得元中小時候的招牌歌「小小羊兒要回家」,指定要她唱。每次美青和我去探病,我一定會親親她,陪她聊一陣子,再跟她擊掌6次才告別。這段時間,四個姊妹輪流陪伴照顧媽媽,備極辛勞。醫生們都讚許媽媽是最合作的病人─親切而有教養。
媽媽走了,明天就是母親節,我們怎麼來過生平第一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啊?
媽媽嫁到馬家70年,相夫持家,養兒育女,教忠教孝,含辛茹苦,她對馬家的貢獻太大了。她生前四代同堂,晚輩有38人,和樂上進,可謂福壽全歸。她留給我們兩件世上最寶貴的遺產─母愛與家教。所以,我們在她骨灰罈上刻的字是:
「厚德修身,一生忠黨愛國;
慈母良師,永世難報親恩。」
這是我們對媽媽最崇高的敬禮。媽媽,請您好走,永遠跟爸爸作伴。我們結緣64年,但願來生再續緣。
筧橋機場 在 馬英九 Facebook 八卦
昨天我前往空軍烈士公墓主持104年春祭典禮時,一名烈士遺眷見到我,抱著我說「終於有總統來關心我弟弟了!」,我聽了為之鼻酸。
小時候,別人的床邊故事或許是白雪公主或羅賓漢,但我睡前媽媽告訴我的,卻是「八一四空戰」英雄高志航的光榮事蹟,這樣的故事令人刻骨銘心、永難忘懷。
民國26年8月14日,日本鹿屋航空隊從松山機場起飛,攻擊浙江筧橋機場,當時高志航率領空軍四大隊官兵奮勇抗敵,擊落日機數架,創下自「七七盧溝橋事變」以來,最振奮民心士氣的一場空戰,不僅喚起了全民抗日的堅定信心,也使得日本「三月亡華」的美夢為之破滅。
抗戰前期,我國空軍在人員與設備都相對弱勢的情況下,與日軍展開艱苦奮戰,但許多先烈像是沈崇誨與閻海文等,仍負傷不退,與敵同歸於盡。抗戰期間犧牲的空軍官兵超過4300人,因為他們的英勇作戰,牽制了50%的日本空軍兵力投入太平洋戰爭,同盟國因而獲勝。這樣視死如歸的忠烈精神,值得我們景仰、追思。
今年是抗戰勝利七十周年,我特別向所有為國捐軀的空軍將士以及他們的遺屬,表達我們最誠摯的敬意與感念。
筧橋機場 在 羅智強 Facebook 八卦
懷鄉文集《靠岸》第九章 最後的冬天
不下雪的冬天,算不算冬天?
1954年12月,農曆年前,那年的冬天,天空總是灰霾陰沉,零下五、六度的氣溫,大陳島雖然沒有下雪,但天氣仍然酷寒,冷到有水的地方都結著冰,家家戶戶的屋簷,掛著一條條筍狀的冰柱;小水塘的塘面散著塊狀的冰排;山間的小澗,在土岸邊結著細細尖尖的冰凌;霧氣稀稀落落地在桑樹的梢頭凝成了小小的冰花…。
「之所以沒有下雪,不是因為天氣不夠冷,大概只是因為空氣裡的水氣不夠,未到降雪的程度。」父親說。
相較於大陳島過去每年的冬天,下雪或者不下雪,並無特別之處,不下雪的大陳島,是綠色的,而下雪的大陳島,變成了白色,但是今年的冬天,卻是父親在大陳島上最後的冬天,天空沒有飄雪,卻有一場風雪,正在父親苦楚的心裡紛飛著。
我曾在網上讀到一篇「一江山島登陸作戰及其勝利的意義和影響」的文章,文中記載了從中共史觀出發的一江山戰役。1954年8月,中共中央軍委指示華東軍區成立「浙東前線指揮部」,由華東軍區參謀長張愛萍為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下設陸、海、空三個軍種指揮所,制定對大陳島的渡海登陸作戰計劃,以「攻佔大陳島北方的門戶一江山島,必能瓦解大陳島防禦」,做為作戰方略,並分兩階段作戰計劃:第一階段,中共空軍和海軍奪取大陳島戰區制空、制海權,掩護參戰部隊進行戰前訓練;第二階段,以步兵第60師的4個營在海、空軍和炮兵的支援下,對一江山南、北江兩個小島同時實施登陸突擊。1954年11月以後,中共解放軍空軍和海軍航空兵的戰鬥戰、轟炸機頻頻出動,專事驅逐國軍戰機,並密集轟炸停泊在大陳島港內的國軍海軍艦艇,以取得絕對的制空權與制海權。此期間,國民政府的海軍登陸艦「中權號」、護衛艦「太平號」、砲艇「洞庭號」等多艘艦艇,相繼被擊沉,至此,中共解放軍完全取得制空、制海權,使得距大陳島北方16公里的一江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11月18日,中共解放軍對僅僅2平方公里的一江山,發動陸、海、空三軍協同作戰,指揮官王生明將軍所率一千名守軍雖浴血奮戰,仍不敵海、空掩護下,如潮水撲來的解放軍,翌日即遭肅清,一江山宣告失守,大陳島北方門戶大開,也正應驗了當時國防部長俞大維所言:「一江山若陷,大陳不保,台灣垂危。」
於是那個冬天,中共解放軍日以繼夜地對大陳島實施砲擊與空襲,父親曾親眼目睹一艘被砲彈擊中的船艦甲板上,全身著火的士兵,不斷地翻滾哀嚎至死;父親也曾站在山崖上,望見砲聲隆隆的一江山,煙硝四起,殘破的軍人屍體,不分國、共,一具具順著海流漂來,猙獰的死狀,令人不忍卒睹;至於平民百姓橫屍街道山野的景況,更如人間煉獄般,令父親膽顫不已,唯恐下一刻變成自己或家人遭此橫禍。
「那天清早,天際那頭才濛濛的亮了起來,我聽到嗡嗡轟轟的聲音從天空傳來,趕忙跑出門看,就看見共產黨的飛機低空從眼前掠過。」父親回憶起第一次遭遇空襲的情景。
父親和許多大陳島的鄉親,都在那一天,首次真實地體驗什麼叫「空襲」。
1954年11月1日,那是共軍首次發動的第一波拂曉攻擊,由30架杜-2轟炸機、30架蘇式米格-15型殲擊組成混編機群,由杭州筧橋機場起飛,迅雷不及掩耳地襲擊大陳島的陣地與港口。父親目睹一組機隊,低空掠過父親的頭頂,當時他們並未將目標設定上大陳島的村落,而是鎖定正在海港從事調防任務的國軍登陸艇。
父親站在山崖望向海邊,看見解放軍的戰機,先用機槍對著海面上的登陸艇掃射,緊跟在後的轟炸機則拋下炸彈轟炸國軍的船艦。但這波的突襲顯然沒有達到效果,那艘被鎖定的登陸艇未被直接炸中,僅在艦艇四周激起一柱柱沖天的水花,於是登陸艇趕緊駛進一處岩灣裡,成功躲避了空中的火網,得以倖存。
但那只是第一波的攻擊,從11月1日到4日,共軍航空兵第20師對上、下大陳島共發動了四波的空襲,出動110架次,投彈千餘枚,第二波攻擊離岸較遠的軍艦,但似因訓練不足,亦未命中;第三波則炸毀下大陳島縣政府附近的若干設施與建築,導致部分軍民的傷亡;到第四波空襲時,父親已躲進住家土坡旁,一處自挖的「防空洞」裡,踞高看到山下海灣裡,一艘載著士兵與物資、準備靠岸的登陸艦,被轟炸機投下的炸彈直接命中,登陸艦的甲板上立刻燃起熊熊烈火,隨後延燒到艦艇上的油料與砲彈,引發巨烈爆炸。只見幾位士兵全身著火,在甲板上翻滾哀嚎,直至氣絕;也有好幾個士兵跳進海裡,卻因為海水太冷,游不多久便凍死海上。只有一個士兵,靠著無比的毅力,奮力泅渡酷寒而湍急的海潮,終於游上岸邊,撿回一命。至於那艘爆炸的登陸艦,在沉沒前,甲板上四射的火焰,還引燃了岸邊的一處邊坡,火勢在草叢間立刻蔓延開來,燒掉了半座山丘。
在解放軍正式展開空襲之前,「大陳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即透過傳單、公告、廣播及派員挨家挨戶宣導,要求每家大陳居民自尋掩蔽處所,依自家人口多寡,挖好防空洞以躲避空襲,但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包括羅家在內,大多數的大陳居民不以為意,頂多虛應故事,挖個一尺深的淺坑,敷衍一下,直到猛烈的空襲臨頭,一波波解放軍機隊投下炸彈,一幕幕血淋淋慘狀在眼前真實上演,大家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各家各戶這才開始積極動員,挖掘防空洞。
「我們全家人都被這一波空襲嚇死了,這是我們以前從未經歷過的事。第二天一早,我和你叔叔羅冬,我們這二個當時還算有點力氣的羅家男丁,在你祖父的命令下,到家附近的一個山壁挖掘防空洞。」父親說。
父親和羅冬叔叔這一對兄弟,拿了鏟子,拚了命地挖,整整挖了一天,兄弟倆的手都磨破流血,好不容易挖出了一個可以讓全家人睡在裡頭的防空洞。只不過這個讓父親挖到精疲力盡的防空洞,一旦被砲彈直接命中時,父親懷疑它究竟能發揮多大的防護效果?
「說穿了,那只是徒具心理安慰作用的一個大坑洞而已。」父親已親眼目睹炸彈爆炸的威力,一般老百姓憑直覺挖掘的防空洞,還必須依賴絕佳的運氣,才能保命。
自從第一次空襲後,整個冬天,大陳島就陷入了常態性空襲的威脅,每隔一、二天就會有共軍軍機臨空轟炸。
剛開始,大陳島還設有警報台,會發出空襲警報,但在幾天後的一次空襲中,雷達站和警報台均被炸毀,島上國軍改以在高處升旗代替警報,一旦升起二面紅旗,就代表敵機將來,但是二面紅旗升上去後,再也降不下來,這表示全天都處於空襲威脅之中,因為對岸解放軍的戰機幾乎一起飛,就到達大陳島的上空,紅旗的作用已非預警,而是昭告全島軍民,這個島正處於危急的戰爭狀態。
從此父親一家人,幾乎每晚都睡在防空洞裡,懷著恐懼的心情,忍受蟻蟲的叮咬與寒冷的侵襲,誰也沒把握今晚睡了,還見不見得到明天的太陽,而一整個冬天就這麼過了,直到一江山戰役開打。
從1954年11月起,中共解放軍連續三個月密集空襲大陳島,出動數百餘架次的飛機,投彈數千枚,國軍艦艇遭擊沉6艘,損傷十餘艘,國軍戰機也遭擊落十餘架,至此,國軍艦艇不敢在白天停泊大陳島,國軍戰機也無法支援大陳島領空,中共解放軍終成功封鎖大陳戰區的領空與海域,並於1955年1月18日,對一江山島發動陸、海、空聯合渡海登陸作戰。
一江山島的戰役歷時二天,震天價響的砲聲不絕於耳,父親站在山崖上遠遠眺望一江山,先是數十架轟炸機進行一小時的轟炸,摧毀多數陣地,隨後榴彈炮、海岸炮、野戰炮、艦炮齊放,數萬發砲彈如暴雨般落在這2平方公里的島上,處處捲起沖天的火焰,整個島像火山爆發似的,被重重的煙塵包覆起來。時至中午,數百艘載著中共解放軍的機帆船、登陸艇等各式船筏,載著5000多名解放軍,像潮水一樣撲向一江山的海岸。
父親曾聽鄉親說,一江山上的守軍,他們有些人是從大陸逃出的知識分子、鄉長或地主,和共產黨有著深仇大恨,所以奮力抵抗、拚死一戰,但父親實難想像,一江山一千名的守軍,在這彈丸之地,遭受來自空、海、陸如此猛烈的攻擊,竟能堅守二天。雖然最後一江山仍然被攻陷,指揮官王生明將軍也壯烈殉國,但奮勇禦敵的他們,也讓共軍付出死傷慘重的代價。
一江山淪陷後,政府怕軍心動搖,為鼓舞軍民士氣,國民政府宣稱全部一江山守軍寧死不屈,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全數陣亡,實則官兵陣亡519人,被俘567人,這些被俘的官兵,直到台灣解除戒嚴,兩岸開放往來,才有部分當年被俘的守軍返回台灣,對這些人而言,卻再也喚不回原該風華正茂的青春歲月,徒留命運的悲嘆而遺憾終生。
自中共解放軍佔領一江山後,大陳島全島均曝露在解放軍105榴彈砲射程之內,幾乎日日都從一江山砲轟大陳島,又加上解放軍轟炸機一波波的空襲行動,大陳島無法固守,已是任誰可看得出的定局。
1955年1月20日,國民政府眼看大勢已去,與美國政府協商之後,由美國透過蘇聯政府協調中共,暫緩發起對大陳島的攻島作戰,在一致的默契之下,由美國第七艦隊負責海空掩護,整島軍民全部撤離大陳島,此一撤退計劃,被命名為「金剛計劃」,並在1955年2月8日上午9時開始執行。
自1955年1月21日至2月8日,美軍先後調集航空母艦6艘、驅逐艦25艘、重巡洋艦3艘、掃雷艦4艘、運輸登陸艦19艘以及其他大小船艦,戰機400餘架,由美第七艦隊司令普立德親率艦隊,配合我方12艘運輸登陸艦,協防大陳島撤退事宜。2月8日起至12日,在美國海、空軍大批艦艇,2200餘架次飛機護航下,大陳主島及周邊相關島嶼近三萬軍民依序全數登艦,航向台灣,中共解放軍不費一兵一卒佔領大陳島。
「天空全是飛機、海上全是軍艦,整個大陳島都被機艦密密麻麻的層層包覆,我這輩子從沒看過這麼壯觀的場面。」父親對當年撤離大陳島前的情景記憶猶新,對於從未經歷戰爭的我而言,大概只能從麥可·貝執導的電影-「珍珠港」,一片佈滿海上、天空的日軍機艦,來想像父親當年看到的壯闊場景。
那是父親在大陳島最後的一個冬天,慘酷的戰爭所帶給年少父親的,是此生無法抺滅的恐懼記憶,至於整個家族的命運,也從那個冬天伊始,面臨重大的轉變。台灣,這個陌生的地名,究竟代表什麼意義?沒有人知道。唯一清楚的是,要離開這個世居的島嶼固然痛苦,但只要能活著離開,沒有淪為槍炮子彈之下的冤魂,不可測的未來,依然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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