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錄.人生拚圖》
* 如果我們每天醒來皆告訴自己,生命終有一天必須散會。在生命尚未結束前,我們絕不會像多數日子、多數狀況下,把有限的生命任意拋棄,如同拋棄一片果皮。
不久之後,我們都將慢慢變老,然後離開人生舞台……
請不要懷疑,每一個人皆如此。
你的時間真的有限,一格一秒,一分一流逝,請不要浪費沈浸悲傷裡。
記得,在該微笑的時候微笑,在該歡樂的時候歡樂。勇敢踏上所有的生命旅途,年年月月,分分秒秒,直到最後向世間致上最後的留戀,我們才好好無憾地離開。
—陳文茜《給逆境中的你》
* 不要活著沒事刁難自己,生活不是刁難,而是雕刻。
別沒事幹,一點失戀、小災小難、父母和你衝突、孩子摔門而去……就以為世界拋棄了你。
其實世界壓根沒離開你,是你雖活著,卻選擇離開了世界。
當我們真正面對死亡,才開始真正懂得如何愛自己。
我們不再犧牲自由時間,不再勾畫什麼誇耀的明天。
今天的自己,只做有趣和快樂的事,做自己熱愛、心中歡喜的事。
用自己的方式,以自己的旋律。
—陳文茜《給逆境中的你:練習和死亡對話》
*如果你問我:人最好的年華是什麼時候?青春?童年?或者中年?我的答案:都不是。人最好的年華是,當你體悟死亡的智慧時。—陳文茜
* 訓練你的眼睛只對美好的事物睜開。
把人生當長跑選手路途上的欄桿,跨過了是順利,跌倒了叫經常。倒下後若沒什麼殘疾大傷,望著天空、陽光、白雲……你仍享受著陽光的照耀,白雲向你打著招呼,它本會出現,時間到了也會離開。至於摔倒了,跑不到終點,又如何? —陳文茜
* 什麼是青春?20 到 30 歲?15 到 25 歲?20 至 40 歲?依照日本文學家三島由紀夫的定義:青春就是未得到某種東西的心理狀態,於是形成渴望、形成憧憬、形成可能性。
儘管眼前埋伏廣袤的原野和恐懼,儘管還一無所有,但在幻想中,卻感覺自己擁有一切,那就是青春。
所以,青春無關年齡,有關恐懼和計算,有關安逸與逃避。
因此若你才 20 歲,已沒有了幻想,你的人生其實已經沒有了青春。
若你已 60 歲,你仍在創新,仍想擁抱新的生活方式,你還「青春」!
—-陳文茜《給逆境中的你》
* 生命的過程本來注定是由激越到安詳,由絢爛到平淡。一切情緒上的激蕩終會過去,一切色彩喧嘩終會消隱。
如果你愛生命,你該不怕去體嘗,甚至珍惜那激越絢爛的快感。
或許此刻「青春」的你,正接收了生命從開始萌生到穩健成熟這期間的種種苦惱、掙扎、失望、貧窮、焦慮、怨仇和哀傷,但你也同時容納了它們的歡樂、得意、勝利、收穫和頌贊。
—陳文茜《給逆境中的你》
* 人們初次品嘗青春滋味的時候,並不知道只要抱持幻想,貧窮的滋味也是甜的;永遠都是離別青春後,才對青春渴望、遺憾、追念……
那時的滋味,即使坐擁財富,也是苦的。
青春是一棵樹,愛與希望是它的根,需扎扎實實地扎根入土裡,智慧與愉悅的枝葉才能招展,無論是風雨或藍色天空之下。
願你永遠青春。
願我永遠不老。
—-陳文茜《給逆境中的你》
* 給自己一點時間,別害怕重新開始。——威爾·鮑溫
* 《原來為愛奔波,是一種幸福》
站在窗台前,星星還在,卻找不到月亮。我環繞屋子一圏,不甘心,跑到頂樓,山在、雲在、點點星光在,月亮真的不在了。
你是否和我一樣,在喪失親人或是親近的生活伴侶後,執著的找月亮?你已失去太多,不相信月亮也會離開。你放下了喪失摯愛之痛,生活卻一下子空了,惶惶不安,不知道做什麼?
然後才想起,原來前陣子那段為愛奔波的日子,是多麼甜蜜的回憶,多麼飽滿的人生。
當時的你,可能把日子過到張力十足,每一分一秒都可能改變結果。你甚至偶爾會感覺疲累不堪,沒日沒夜地心擱在那裡,沒有一刻是放心的。
這個讓你奔波的,可能是你的爸爸,你的媽媽,你的伴侶,或是和我一樣你的毛小孩。
人們都說:久病無孝子,這話說的刻薄,但如果它是形容子女為父母奔波醫院往返照顧時免不了的精神疲憊,倒是有幾分事實。
我是一個不喜歡生活被手機打擾的人,但是當成吉思汗病危住院時,我開始天天把手機放在身邊,夜裡擱在枕頭旁。
任何訊息可能都關乎它的生命:五天之後,清晨五時五十分,台大動物醫院打電話至我的手機,我看到號碼顯示,已知道答案,我可憐的寶貝,走了。
之後我居然就忘了把手機放回書桌上,這樣的日子斷㫁續續,經過兩個星期,我才慢慢回復正常生活軌道。
老天爺簡直就是和我開玩笑,莫名其妙走了一個毛小孩,又意外兩週再走一個,然後不過一個月又八天,南禪寺深夜病危。
從今年1/12至5/2日,我每日奔波醫院、工作之間,有一段時間她的病情比較穩定,我讓她白天、夜晚都到醫院治療,然後回家睡覺。
為了給她一個安全的睡覺環境,我走到麗嬰房,臉色如死魚,沒有一點笑容,我急著要一張床,而且有紗罩,這樣才能給我的寶貝足夠的氧氣,並且可以排出二氧化碳。和店員溝通時,她當然不能理解我的沮喪,推銷一些為迎接嬰兒誕生的歡樂裝置,例如旋轉的木掛鈴鐺,我當時感覺快要窒息,至今我都記得自己如何不耐地打斷她,告訴她我要什麼,趕緊打包,我沒有時間了。
快!快!快!
因為之後,我們還得去取朋友診所好心提供的大小氧氣瓶⋯⋯已經下午五點,別人快關門⋯⋯
那段回家睡覺的日子,總是兩桶氧氣瓶,一個開,一個備用,一樓門口,還有車上,都各有一個小氧氣瓶,萬一不行,半夜送她回醫院急救。什麼都要準備好,每個人都要背好各種狀況的SOP。
錄製節目工作時,若有空檔,我立即找手機,想要瞭解她的最新血檢,是否有什麼狀況。
每天晚上我會根據血檢,調整她的食物,尤其肉的比例。每週一、三、五,總是得跑好幾趟才能買到沒有油花的菲利牛排,為南禪寺做她最愛的牛肉泥。我問了大醫院治療人的營養師,也不斷找腎衰竭的患者食品,可是南禪寺有溶血症,又臥床,我需要金針茹、鳳梨、牛肉來解決她的部分問題。
每日工作完了,不管是九點、十點、十一點,我總是拜託醫院,讓我探望她。在動物醫院,我見了人,即話說個不停,其實我知道,我並不正常,因為我的內心非常焦慮。
而且恐慌。
在南禪寺後期幾天,我每天早上五點五十分左右一定嚇醒,拿起手機,看自己是否錯過了什麼。那是成吉思汗走的時間,他孤伶伶沒有人陪伴,躺在冰冷的櫃子裡,喘不過氣來,痛苦地走了。從此清晨五點五十分成為刻劃我潛意識最重要的大笨鐘。
過去的四個月,我強顏歡笑,勉強工作,內心其實脆弱無比。我終於如此親切地感受為什麼我的學姊牛湄湄照顧失智父母,最後會得恐慌症,而且關了她的律師事務所。她告訴我,在法庭,法官叫她的名字,她已經到了幾乎說不出話一一而她自己以前也是法官。
精疲力竭時,免不了沒有耐性,同事做錯事,尤其害怕他們給錯藥,我經常處在崩潰邊緣。
雖然我每天如常工作,説笑話,問大家:今晚要吃什麼?笑瞇𣉢的表情下,我的心,痛到自己不敢碰觸。甚至累到極點時,會回頭想:小甜點突然走了,成吉思汗五天瀟灑告別,何嘗不是一種「孝順」。
這樣的念頭,對南禪寺當然不公平。是她撐在那裡,受苦、寂寞,使媽媽有足夠的時間接受她,再離去,再失去一個孩子。
南禪寺走後,我的人生重心,一下子沒了,下了班若有所失的回家:有時候想去醫院看短尾白,怕過了探病時間,太打擾醫院,醫療人員不高興。已經習慣奔波的腳,慢慢慢慢停下來:七上八下的心,也慢慢安靜下來。
可是我卻覺得這樣的人生,不是喘了一口氣,解脫了,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破了一個大洞。
我開始思念南禪寺17歲的一生,然後發現我們情感最靠近的時候,就是最後這四個月。她是我的月亮,我是她的太陽,每天我走進醫院的腳步聲,對她是最美好的音樂,我兩手抱住她,對她是最溫暖的溫度。
每日深夜兩點前,我在她的床邊,唱歌,拍她的頭,是我一天最快樂的時光。
那天有位同事,母親開刀,她也在工作、醫院兩頭奔波,糾心無力。我告訴她自己的經驗:有一天,你會懷念這一切。這段時光,你們最相近,未來會成為你最甜蜜的回憶。
為你所愛的人或是毛小孩奔波,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它很辛苦,可是有一天你會明白:它,多麼彌足珍貴!—陳文茜
* 世間所有的事,都只是一張薄薄的紙。你得小心地踩著它,明白一個道理:不論是人,事,歷史,最好的東西,往往都只是那表面薄薄的一層紙。
所有的人事可能都有它現實不美好的底層,半聰明的人或許一眼即看穿它:真正聰明的人,懂得不要輕易碰觸它。
如果不小心捅破了這層薄薄的紙,底下的內容,多半經不起觀看。
你看穿了一切,未必可以得到什麼:只是撞地自己心傷。
--陳文茜
——圖片:40歲,我的青春歲月最後一哩路,時任鏡報媒體集團及中天電視台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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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女婷婷,從遊樂場鬼屋返嚟之後,就變得同以前完全唔一樣,簡直判若兩人。
(上集來龍去脈可看:https://bit.ly/3g8i0oT)
第二日就係學校嘅小測驗,婷婷竟然被老師發現作弊,嗰時我接到老師打嚟嘅電話,簡直難以置信,仲一口咬定係老師誣衊佢。
喺趕去學校嘅路程中,我甚至已經準備好律師信,要告嗰個無質素嘅老師。
但當我入到教員室,老師向我展示婷婷嘅掌心用原子筆密密麻麻寫晒考試嘅答案,我訝異得張大嘴巴無話可說…
我請咗家庭醫生幫佢做身體檢查,順便幫佢向學校請咗兩日休假。
但返到屋企之後,情況變得更加嚴重,嗰晚半夜我隱約聽到佢房間傳出『吱…吱吱~…吱吱!』嘅怪聲,於是我偷偷哋開門探頭望進去,就發現佢坐咗喺書枱,成間房淨係開住枱燈。
我瞟一眼佢放喺窗台嘅倉鼠籠,門打開咗,入面隻倉鼠好似唔見咗。
我放輕腳步走近,書桌周圍滿地都係棉花,婷婷用美工刀將放喺床邊,最心愛嘅毛公仔成個胸膛劏開,再將佢養嘅小倉鼠塞入隻公仔入面,想將佢縫起嚟。
「妳喺度做乜啊?!」我大喝一聲,將她手上嘅美工刀搶過來。
佢雙眼通紅咁望住我,倉鼠趁機會從毛公仔入面掙脫出來,婷婷一手將佢捉住,但因為太大力嘅原故,佢『滋~』慘叫咗一聲,還嚇到失禁。
「輕力啲啦,妳會整死佢㗎。」我。
婷婷默然將佢放返回籠,就返上床瞓,好似咩都無發生過一樣,就算我同佢講乜,佢都唔理我。
第二朝一早,我帶佢去睇精神科醫生,但醫生幫佢做過測試,話佢無任何問題。之後,我仲帶佢去照X光,報告出來之後醫生話腦部一切正常…
婷婷食完醫生畀佢嘅藥物後,就喺屋企瞓足全日。
同日,我帶住封律師信去遊樂場,告佢哋嘅鬼屋令婷婷患上精神創傷後遺症。
亦因為咁,我喺遊樂場遇到嗰個道士,佢話可以幫到婷婷。
「係喇!婷婷一直都好乖巧聽話,佢一定係被鬼附身喇!」我。
就係咁,我帶住嗰個叫阿公嘅道士去我屋企,嗰時婷婷還喺房間瞓緊覺。
阿公喺間屋巡視一周,用古怪嘅銅鈴喺每個角落搖晃,我本來就唔太相信呢類神怪嘢,亦無宗教信仰,只係為咗婷婷可以入讀名校,我先逼不得已加入教會受洗禮。
最後,阿公打開婷婷嘅睡房門,望咗一眼就走返出嚟同我講:「唔好意思,我諗今次我幫唔到手。」
「吓?!哦!我明白喇,你想我畀錢你祈福啊?早講啦,只要可以令婷婷恢復正常,我幾多錢都肯畀。」我。
「唔係,我嘅意思係,呢度無靈體,你個女亦無被靈體附身。既然呢度無事,我亦唔會收你一分一毫。」阿公當然好想收呢筆錢,但無功不受祿,佢都係忍住手無收到。
「無事?有咩可能?會唔會係你法力唔夠咋?」我質疑。
「隨便你點諗,你可以請其他師傅嚟睇佢,結果只會係一樣,除非嗰個人係神棍。」阿公。
「無可能!我個女肯定被鬼上身!而家喺睡房嗰個……根本唔係我個女!」我最睇唔順眼就係呢種扮清高嘅人,所以我忍唔住向佢怒吼。
就喺呢個時候,房門打開,婷婷企喺我面前,喊到成身不斷顫抖。
「婷婷,我唔係咁嘅意思…」
「爸,夠喇。我知道因為我考試作弊,仲將嗰娃娃整到爛晒,你先會以為我被鬼上身,但……
如果呢個先係真正嘅我,
你就唔再愛我喇?」
「點會呢?傻女…」我走過去想抱起婷婷,但畀她一手推開我。
「你愛嘅只係嗰個乖巧,聽話,成績好嘅模範女吧?」
我無辦法反駁。
「嗰日喺鬼屋,我因為太驚所以一直遮住隻眼,跟住我聽到小鈞同家寶嘅尖叫聲,當我睜開眼一睇,就見到有兩個綠色眼睛,全身赤裸嘅人將佢哋從路軌車拖咗出嚟,跟住我就唔記得晒發生過咩事,直至爸爸你喺鬼屋嘅石井入面搵返我…
我親眼見到,兩個綠色眼睛嘅人跟住小鈞同家寶返屋企。嗰晚我真係好驚,但爸爸你堅持要我返學,因為第日有小測驗,你怕如果請假嘅話,會被老師懷疑我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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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先作弊,係咪?」我。
「我本來就唔擅長數學,爸爸你仲記唔記得?有一次我數學考試考好高分,其實係小鈞偷偷將答案借畀我抄…但嗰次你開心到不停向親戚展示我張考試券,之後…我驚你失望,只好每次都作弊…」婷婷。
「我、我只係替妳嘅進步高興…」我。
「爸爸…你唔記得老師捉到我作弊之後,你幫我請病假,然後同家庭醫生說咗咩說話?」婷婷。
「我…說咗咩…?」我真係完全無印象。
「你話,被人當場捉住作弊,仲邊有面目返學,請假都好合理。」婷婷。
我完全無法反駁,我從來都唔知道,原來無形間畀婷婷咁大壓力。
「既然無我嘅事,咁我都係走先。」阿公一邊著鞋,一邊低聲嘟噥:「哎~睇到我起晒雞皮,我最驚處理呢種場面…」
阿公話,就算遇到法力再強嘅鬼怪,總會搵到方法可以解決。
相反人與人之間嘅關係,只要心裏有怨恨,就要花好多時間先能夠化解。
尤其係親人嘅關係…
你可以自由選擇朋友或同事。
但親人就唔可以,一個無法認同自己嘅親人,最令人難受。
多年後,阿公成為咗父親、祖父。
佢就明白,點解女人可以請狐仙去勾引一個男人。
但無一個神佛,可以令父母與子女嘅關係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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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婷婷,從遊樂場鬼屋回來之後,就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簡直判若兩人。
隔天是學校的小測驗,婷婷竟然被老師發現作弊,那時候我接到老師打來的電話,我簡直難以置信,還一口咬定老師誣衊她。
在趕去學校的路程中,我甚至已經準備好律師信,要告那個沒質素的老師。
但當我到了教員室,老師向我展示婷婷的掌心原子筆密密麻麻寫了考試的答案,我訝異得張大嘴巴無話可說…
我請了家庭醫生幫她做身體檢查,順便幫她向學校請了兩天休假。
可是回家之後情況變得更加嚴重,晚上我隱約聽見她房間傳出『吱…吱吱~…吱吱!』的怪聲,於是我偷偷打開門探頭進去,便發現她坐在書桌上,房間只開了書桌燈。
我瞟一眼她放在窗台的倉鼠籠,門敞開了,裏面的倉鼠好像不見了。
我放輕腳步走近去,書桌周圍滿地都是棉花,婷婷用美工刀將放在床邊,她最心愛的娃娃的胸膛劏開,再把她養的小倉鼠塞進娃娃裏,想將牠縫起來。
「妳在幹嗎?!」我大喝一聲,將她手上的美工刀搶過來。
她雙眼通紅地看著我,倉鼠趁機會從娃娃裏掙脫出來,婷婷一手將牠抓住,但太大力的原故,牠『滋~』地慘叫了一聲,還嚇到失禁。
「輕力一點,妳會把牠弄死。」我。
婷婷默然把牠放回籠裏,返回床上睡覺,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不管我跟她說什麼,她都不回答我。
隔天一早,我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但醫生幫她做過測試,說她沒任何問題。之後,我還帶她去照X光,報告出來之後醫生說腦部一切正常…
婷婷吃完醫生開的藥物後,便在家裏昏睡了。
同日,我便帶著律師信去遊樂場,告他們的鬼屋使婷婷患上精神創傷後遺症。
亦因為這樣…我在遊樂場遇到那個道士,他說可以幫助婷婷。
「對!婷婷一直都很乖巧聽話,她一定被鬼附身了!」我說。
就這樣,我帶著那個叫阿公的道士去我家,那時候婷婷還在房間睡覺。
阿公在家裏巡視一周,用古怪的銅鈴在每個角落搖晃,我本來就不太相信這種東西,也沒有宗教信仰,為了婷婷可以入讀名校我才逼不得已加入教會受洗。
最後,阿公打開婷婷的睡房門,看了一眼便走出來跟我說:「抱歉,恐怕這次我不能幫上忙。」
「咦?!哦!我明白了,你想我付錢祈福對吧?說吧,只要能讓婷婷恢復正常,我多少錢都願意付。」我。
「不,我的意思是,這裏沒有靈體,你的女兒也沒有被靈體附身。既然這裏沒事,我亦不會收你一分一毫。」阿公當然很想收下這筆錢,但無功不受祿,他還是忍住了。
「沒事?怎麼可能?會不會是你法力不足夠?」我質疑。
「隨便你怎麼認為,你可以請其他師傅來看她,結果只會一樣,除非那個人是神棍。」阿公。
「沒可能!我的女兒肯定被鬼附身!現在在睡房的……根本不是我的女兒!」我最看不順眼就是這種裝作清高的人,所以我禁不住向他怒吼。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婷婷站在我面前,哭得不斷顫抖。
「婷婷,我不是這個意思…」
「爸,已經夠了。我知道因為我考試作弊,還將那娃娃撕破了,你才以為我被鬼附身,但……
如果這個才是真正的我,
難道這樣,你就不愛我了嗎?」
「怎麼會呢?傻女…」我走過去想抱起婷婷,卻被她一手推開我。
「你愛的只是那個乖巧,聽話,成績好的模範女兒吧?」
我沒法反駁。
「那天在鬼屋裏,我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一直閉著眼睛,接著我聽到小鈞和家寶的尖叫聲,我睜開眼一看,便看到兩個綠色眼睛,全身赤裸的人將他們從路軌車拖拽出來,接下來,我就忘了發生什麼事,直至被爸爸你在鬼屋的石井內找到我…
我親眼看到,兩個綠色眼睛的人,跟著小鈞和家寶回家了。那天晚上,我害怕得要命,但爸爸你堅持要我上學,因為隔天有小測驗,你怕如果請假的話,會被老師懷疑我偷懶。」婷婷。
(小鈞的故事:https://bit.ly/3pySM7G
「所以妳才作弊?」我。
「我本來就不擅長數學,爸爸你還記嗎?有一次我的數學考試考很高分,其實是小鈞偷偷將答案告訴我的…但那次你還向其他親戚展示我的考試券,之後…我只好每次都作弊,怕你會失望…」婷婷。
「我、我只是替妳的進步高興…」我。
「爸爸…你忘記老師抓到我作弊之後,你幫我請假,然後跟家庭醫生說了什麼嗎?」婷婷。
「我…說了什麼…?」我真的完全沒有印象。
「你說,被當場抓住作弊,哪有面目上學,請假也很合理。」婷婷。
我完全沒法反駁,我從來不知道,在無形間給婷婷這麼大的壓力。
「既然沒我的事,那我先離開了。」阿公一邊穿回鞋子,一邊低聲嘟噥:「哎~看得我起雞皮疙瘩了,我最不懂處理這種場面…」
阿公說,就算遇上法力再強的鬼怪,總會找到方法可以解決。
相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要心裏有怨恨,就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化解。
尤其是親人的關係…
你可以自由選擇朋友或同事。
但親人卻不可以,一個沒法認同自己的親人,最令人難受。
多年後,阿公成為了父親、祖父。
他就明白到,為何女人可以請狐仙去勾引一個男人。
卻沒有一個神佛,可以讓父母與子女的關係變好。
眼睛脫窗台語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八卦
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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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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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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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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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親愛的,我知道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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