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同病相憐]
早期的戀愛,我愛上的都是有著「痛苦遭遇」的人,不幸的童年、悲傷的過往、精神上的創傷、難以啟齒的身世,貧窮、失意、憂鬱、甚至躁鬱,無論是精神上、肉體上、人生際遇、感情經歷,不但複雜、而且飽含痛苦,我總是吸引這樣的人,也為這樣的人著迷,我根深蒂固認定自己有著與他人不同的過往,一般人無法理解我(但何謂一般人?)我甚至會在聽聞一個人悲傷的過往時,忍不住地愛上了她/他,我以為那樣的人才能感同身受。但實際的經驗卻是,我們因痛苦而相互吸引,最終卻都是想要得到對方的疼惜、理解與幫助,甚至可以說,我們的愛是建立在「渴望被愛」「期盼被拯救」之上,而彼此卻都還沒有具備能夠愛人的能力,一開始可以很快理解對方的痛苦(也未必是真的理解),進入關係後,卻因為彼此尚未痊癒的傷,容易懷疑、不安、悲觀、憤怒、憂愁,甚至,因為自己還太過脆弱,無法好好展現理解他人的能力,更遑論有力量去付出愛,一段看似相互契合的戀愛開始了,接下來面對的卻是彼此的傷痛帶來的後遺症,「痛苦的人往往也是危險的」,我與對方皆然,我們尚未從經驗裡解脫,我們還帶著那些舊習,我是習慣被感情勒索,對方若不是習慣進行勒索與控制,就是恐懼親密、無法承擔關係,我們向彼此揭開自己的傷,卻責怪對方沒有因此「更瞭解我」「沒有能力幫助我」,我們因為痛苦而親近,因承受不了痛苦而分離,最後卻導致了彼此另一次的創傷。
愛的一種表現形式是同理,然而光有同理心不夠,這份同理若造成的只是勒索,控制,甚至是自己無法自制的退讓、扭曲,會使這個產生愛的人再一次對愛感到恐懼,而習慣以愛進行勒索的人,也會因為無法順遂,若不是看見自己的軟弱而挫折,就是對愛失去信心而逃避,或者變本加厲再一次去尋找「可以控制」的對象。
很長時間裡,我對自己這樣的感情觀覺得困惑與痛苦,我不懂為何當初信誓旦旦愛我的人,最後卻成了我必須逃離,或對方逃離我的狀態,我渴望平靜,卻不自主為強烈的愛欲吸引,我來到痛苦的人身邊,最後卻忍受不了他們的自私與自我中心(我自己又何嘗不是),當時的我還不明白愛是需要能力的,我以為對方不愛我,也以為自己的愛消失了,把愛當作是一種無可避免的「天然災害」,因為自己的性格與過往,將我帶到危險的人身旁,而我自己的存在,對她人也是一種危險。
從來沒人告訴我、甚至教導我,愛是何物,當我們對一個人產生強烈認同、受到吸引,忍不住想幫她、救他、協助他,這是不是就叫做愛?當一個痛苦的人指名了我,當他表明只有我可以給予他愛,只有我是她想要的,我誤以為這是一種「愛的表達」,某些時刻,需要與被需要都變成愛的同義詞,而當需要成為愛的化身,關係裡就充滿「索取」,一開始的付出是因為心疼,後來的付出,就像是不可自制的「盲目」,充滿了身不由己的感受,慢慢掏空自己,最後心神力氣都耗盡,愛也走到盡頭。
而反過來說,對他人而言,我或許也扮演了這樣的角色。別人對我,起先是憐惜、心疼,後來就感到壓力,甚至覺得我與他想像根本不同,這份愛似乎成了「壓力」來源,那種「我們握有解開對方心靈的鑰匙」的靈犀相通,卻變成了「我覺得我還沒有準備好與人朝夕相處」的親密障礙。
我們不只是過往傷害的產物,然而那些傷害確實還在我們身上,帶來影響,沒有幾個人有能力在戀愛之前就把自己都治癒好,然而,我們確實應該在戀愛前,對自己有較深的認識,並且從過往經驗裡,汲取出模型、模式或者教訓,我慢慢發現自己對痛苦的人沒有抵抗力,而這代表的就是我創傷的一種模型,我不自覺把「愛情」當作解決人生問題的方式,彷彿是如果我有能力與一個痛苦的人相愛相處,甚至,如果有能力治癒、幫助那個人痛苦,就轉移了我必須處理自己痛苦的壓力,我就是一個有能力去愛的人。然而,多少次失敗、痛苦、一再重複的經驗告訴我,自己的問題還得自己去面對,帶著「拯救」「或求救」的前提去愛,往往只是種下了「埋怨」「失望」「責怪」甚至演變成「新的傷口」。
當意識到所有人都必須對自己負責,我慢慢比較有能力去抗拒「所愛的人」傾注給我的要求,但這還是我的罩門,我依然是容易被控制、被勒索,甚至自己會去招致勒索、招致付出透支的性格,我見不得所愛的人痛苦,我無法分辨在愛情中人我的界線,我還不知道怎樣的付出是正確、足夠、合適的,在此之前,我要懂得分辨靠著「愛的心意無限」但「愛的能力有限」,並且要深切體悟,「溺愛」「縱容」甚至是一廂情願的「幫助」,所有看似無條件的付出,盡可能想滿足對對方,只希望他好起來的念頭,必須做理性的調整,我們愛一個人,不能只是因為「心疼」「在乎」,不能專門去做「不做我會難過的事」,而是要懂得分辨如何去做「對她是好的」,這個好不是讓她滿足或快樂,而是在幫助彼此都成為獨立、自主、成熟、自由的人,能夠幫助彼此都朝這個方向去,才是對愛、對關係、對彼此都好的事。
但這好困難啊,當我們愛一個人時,多希望把所有最美好的都給她,我們多盼望自己可以在她還望經歷傷害前就認識她,多麼渴望自己有能力為她擋下所有一切苦難,然而,這並不可能。可能的是,因為都經歷過痛苦,更懂得辨認痛苦的原貌,痛苦會使人惺惺相惜,但不該讓人彼此縱容、姑息,變成互相拖累、指責,甚至依賴、軟弱、甚至變成感情勒索,我期許自己能夠辨認愛的出現,不再只是用「心疼指數」衡量,甚至誤以為那樣的人才能理解我,後來我漸漸知道,有時太多痛苦的經歷,會扭曲人,甚至使人失去同理他人、分辨是非的能力,甚至失去愛的能力,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花費很長的時間,我逐漸不再受到痛苦的人吸引,或許因為我也懂得了如何與自己的痛苦共處,我也從漫長的時光裡,學習了如何帶著痛苦、卻不為痛苦扭曲(盡可能地辨認出扭曲,慢慢地扭轉回來),同病相憐不再是我愛的標記,更重要的是,我會在生活裡反覆提醒自己,「勒索」與「控制」無所不在,甚至就來自於我習慣於替人著想,習慣以對他人好來躲避罪惡感(這又是我人生另一個巨大的議題),想要有一份成熟的愛與關係,首先竟必須斬斷自己習慣的「惡習」,每一個新的對象,都不該只用習慣方式去愛,每一次的過往,都該成為鏡子,而不是複製的方案,那些因同病相憐產生的戀愛,我都牢牢記得,因為那些是讓我一次一次深刻發現我的問題根深蒂固,不能倚靠一份愛情的來到而「迅速得救」,甚至,有時我必須拒絕某些愛情,才能讓自己避開一次可以預見的「重蹈覆轍」,但已經發生過的經驗,是生命最好的提醒,愛不是救星、不是解藥,而是讓我們認識自己、認識她人最深刻的方式,但有些路是不一定要走的,某些戀愛,也可以再開始之前就辨認出,那更像是我們或對方伸出來的求救繩索,人們總以為只有愛你的人才可能對你無條件的好,所以拼命尋求愛情的幫助,殊不知,有時力量是反過來的,你渴望無條件對你好的人,內心也正渴求你的救援,渴望你無條件地付出。
整理自己、修復自己,並且學著在愛情裡一點一點探索彼此,不要一洩如注地傾倒自己的愛,要讓自己在愛的過程漸漸壯大,也幫助對方壯大起來,有能力去愛的人,不一定要找到「同病相憐」的人,有能力去愛,有能力理解自己,就不會飢渴於被理解與被滿足,而更有能力選擇、有餘欲分辨,愛情更理想的狀態並非相互取暖,而是為對方帶來新的世界,是互相充實,而不是彼此消耗。
那時,愛不再是一種身不由己的狀態,而是全身心的敞開,為的不是得救,而是在付出的過程裡,看到自己與對方的成長。
盼望同義詞 在 金成 Facebook 八卦
忽然想起,亂世,必然多契弟
人之初‧性本契弟
在我很年輕的時候便已明白,世上沒有從天而降的便宜,也不相信過份有禮貌的人。約十年前,才買了人生第一份保險基金,交妥了保費,我跟Ringo說:「你看著吧,那些保險公司是不可信的。不要旨意你供了保費,經紀收了佣金,董事又收了董事酬金,當人人都把你的供款吃得七七八八之後,還可以在幾十年之後連本帶利還給你,幾十年後,那些冚家富貴就會變臉。」我還沒有忘記,Ringo當時恥笑我,說我不了解經濟,說我凡事太悲觀,說我杞人憂天。
結果不用等數十年!
然後我又告訴他,我們到年老的時候應該還是好朋友,就算不住在隔鄰,也很應該住在同一個屋苑。因為我很相信,世界末日應該在我們有生之年就會發生,海嘯、地震、戰爭或有些趁火打劫的歪種需要我們合力對付。我們也有可能要走難,到時年紀大了,有個值得信任的夥伴會比較安全。在我經常很認真的告訴他時,他又沒停止說我黐線,很快便會入青山!
我惻然!但他很快便會知道,我不是傻的。
因為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契弟。金融海嘯的終極結果,就是滿街搶掠,人有人搶,國家有國家搶。看今天的經濟狀況,歐美各國傾盡國力注資挽救銀行及金融體系,動輒千億萬億,錢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文明的方法分別是借貸及自己印鈔票,很明顯今天沒有人會做大額借貸,而印鈔票的惟一結果就是貨幣眨值。一九二九年美國大蕭條,就是因為美國政府濫發美鈔,導至人們要花幾百元買磅麫包。一個人一條狗一個國家同樣有狠性,只是文明把它們壓制著,豐衣足食的時候,大家會說禮儀,會守秩序,會受規章條例約束,一旦發生飢荒,肚子餓了,野獸獠牙的光亮便會乍現。人與人之間就是入屋行劫,國家和國家之間就是發動戰爭火燒圓明園,要死很多人,版圖重新制定,資源重新分配才會出現新世界。所以人說今次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嘯,很大程度因為人類貪婪天性,利用文明的隙縫騙奪別人的財物,到最終解決問題的方式都用搶,沒有人可以排除戰爭是唯一出路。
要搶,我想起日本。日本人很有禮,很精緻,也很注意公共秩序,但他們骨子裏卻是冷漠冠軍。有時候,有禮貎和虛偽是同義詞,沒所謂的。在日本的公車,一位老人家走上公車,要是本來沒有位置的話,他不會四處張望盼求有年輕人會讓出座位,不會的,年輕人不讓座是自然的,不用裝作睡覺不用臉紅,需要真正計較利益時,他們的心腸是攝氏零度,不容別人侵犯自己的半分土地。所以日本政府會規定有優先席,是法例要老人有位置,不是任何人因為好心腸而供奉。一個人的時候,日本人的膽子佷少,輕易不會在街頭惹事生非,但只要有需要的時候,他們會團結在一起,看二次大戰吧,他們搶得最狠最瘋,他們集體劫舍的能力所向披霏,就只有美國有能力把這頭狼壓住,最終倚賴的,就是最暴力的兩枚原子彈。
因為物資因為飢餓而把別人吃掉,其實是一種自然,頂多等同禽獸而已。當然有更變態的沒為甚麼理由,不為色慾不為錢財,只是純粹為了好玩!1997年挑釁大師米高漢尼卡(Michael Haneke)拍了齣教人最心寒最心灰意冷的電影《Funny Games》,一點不funny,教人不存半絲僥倖。一家三口趁着假日往郊外渡假屋,父子在外修理帆船,少婦一人在廚房準備晚餐。兩位少男一先一後來相借四隻雞蛋。禮貎周周的,臉容還有點拘謹,不能不借。借了,「要不要膠袋呀?」「不用了,我用雙手捧着好了。」「真好。」還沒出門口,天殺的,他就把蛋跌在地上。「把食物浪費掉,還要費我一陣功夫把地板清理好」少婦心裡說:「正低能仔!」低能仔千萬個道歉,真誠的sorry sorry。兩秒鐘後,他開始入!侵!了!「可以再給我蛋嗎?我看到妳的雪櫃還有呀!」媽的媽的,這小雜種真不可思議,真的要發火了。然後第二條更壞的賤種來到,還沒察覺他老早在花園把家犬幹掉,再大模斯樣的走進來,說美婦為區區幾枚蛋發怒太小家了。「請給我滾出去!」少婦發怒但為時已晚,丈夫和小孩子回來,小孩子成為一個負累,本來個子小的丈夫,更一不留神被高球棒打斷了腿。一家人在渡假屋,就成了兩頭彬彬有禮的畜生的玩物,而且事先張揚,一定要在明天早上九時前押玩至死,成人小孩沒有倖免。
過程充滿絕望,而且全無還手之力,沒道理可言沒談判餘地,他們甚至不要錢也不因為任何飢餓。他們只想好玩,把一家人虐待至精神崩潰,然後殺掉,就是如此而已。看的和被虐殺的同樣毛骨悚然。去年大師為慶祝十年,找來《金剛》女主角Naomi Watts,以同樣的鏡頭同樣的故事一模一樣樣重拍,電影沒有更好看,但依舊摧人心志。一不小心讓契弟踏進門口半步,整個天空不再一樣,就像買了雷曼債券,你信錯了人,讓他們把你的血水吸乾,把你肺部的氧氣抽盡,過程充滿侮辱和折磨,比動物被屠宰更沒尊嚴更沒痛快。那時候會想,袋裏有包毒藥就好了,一下子死掉更乾脆。原來崇禎在清兵入關時意圖殺掉長平是慈悲的,他應該看過《Funny Games》!
父親年輕時力壯,很希望有理由地發狠打架,於是他經常大吉利是地盼望有賊入屋打劫,好讓他名正言順地幹掉一兩個匪徒。我沒父親的豪情,只會比他更驚弓之鳥。我不要隨便對人客客氣氣,對彬彬有禮的人也加倍設防。到今天我仍有恒心練習丁點功夫,一種到老都可以練習的拳術,就是為了老來有後生打靶來入侵我家,企圖佔有我的Patek Philippe或年輕女友時,我準會把他們打到嘔電,然後吹著口哨替他們call白車!十年功夫,有時就是為了在絕境時掙回幾分鐘的招積!(寫於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