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推薦》《人類簡史》作者尤瓦爾·赫拉利:新冠疫情將改變我們的死亡觀嗎?恰好相反!—原載Guardian
* 眼下的大流行病是否會改變人類對待死亡的態度?大概不會。情況恰恰相反,新冠可能只會讓我們為保護人類生命而加倍用功。對新冠的最主流文化反應並非聽天由命,而是某種憤怒與希望的混合體。
* 在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人類在死亡面前只能乖乖就範。一直到現代晚期,多數宗教和意識形態不僅視死亡為我們無可逃避的命運,也視其為人一生意義的主要來源。關乎人類生存的許多最重要的事件,發生在你呼出最後一口氣之後。唯有此時,你才學到生命的真實奧秘;唯有此時,你才獲得了永恆的拯救,或蒙受恆久的詛咒。在一個沒有死亡的世界——也就沒有天堂、地獄或輪迴——諸如基督教、伊斯蘭教和印度教之類的宗教將毫無意義。
在歷史上絕大部分時候,人類中最優秀的頭腦都致力於賦予死亡以意義,而無意戰勝它。
《吉加美士史詩》、俄爾甫斯和歐律狄刻的神話、聖經、《古蘭經》《吠陀經》以及其它各種數不清的聖書和寓言,無不耐心地向沮喪的人類解釋,稱我們的死乃是神的意旨,或是源自宇宙或大自然母親,我們最好懷著謙卑和感恩之心來領受這一規定。或許某一天,神會以某種宏大且形而上的姿態廢黜死亡,如基督的再臨。
但謀劃這等大災變,顯然超出了僅有血肉之軀的人類的能力範圍。
此後科學革命來臨。
在科學家看來,死亡不是什麼神聖意旨——它完全是個科學技術問題。人類死亡不是因為上帝要人死,而是因為某些技術性不足——心臟停止泵血、癌症毀掉了肝臟、病毒在肺部複製……為這些技術問題負責的又是什麼?其它的技術問題。心臟之所以停止,因為心肌供氧不足;癌細胞之所以擴散,是因為某些隨機的基因突變;病毒之所以進到我的肺部,因為公共汽車上有人打噴嚏。
這一切都不涉及任何形而上的宗教或是生命哲學成分。
此外,科學相信每個技術性問題一定有解決方案。我們不需要等待基督再臨克服死亡,靠一群實驗室的科學家就行了。
傳統上死亡是身著黑袍的牧師與神學家的專利,如今負責的則是穿白衣服的普通人。如果心臟一時不跳了,我們可以打強心針加以刺激,甚至移植一個新的心臟;如果癌細胞肆虐,我們可以靠放療化療免疫治療將之殺死;如果病毒在肺部擴散,我們可以用某些新藥予以抑制。
確實,眼下我們還無法解決所有的健康技術問題,但我們正在努力。人類中最優秀的頭腦不再為死亡的意義而殫精竭慮,我們更忙於延長生命。研究導致疾病和老年的微生物學、生理學和基因系統,以及開發新藥和革命性治療手段。
在延長生命的鬥爭中,人類取得了重大成功。
過去兩個世紀以來,全世界的人均壽命預期從不足40歲到72歲的飛躍,在某些發達國家更超過80歲。兒童逃離死神之手,尤其成功。
直到20世紀,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兒童會在成年前夭折,痢疾、麻疹和天花等兒童疾病,對年少者而言乃是家常便飯。
在17世紀的英格蘭,每千名新生兒中約有150人活不過一歲,能活到15歲的僅有700人。如今,英國寶寶每千人活不過一歲的只有5人,能順利慶祝15歲生日的有993人。全球兒童死亡率已跌至不足5%。
人類捍衛和延長生命的努力如此成功,以至於我們的世界觀也發生了巨變。傳統宗教認為來生是意義的主要來源,18世紀以降的諸如自由主義、社會主義和女性主義等對來生則全無興趣。那些共產主義者、資本主義者和女性主義者,他們認為死後究竟會發生些什麼?在馬克思、亞當·史密斯或波娃的著作尋求,找不到答案。
現代意識形態,仍賦予死亡以核心地位的唯有民族主義。民族主義更具詩意與決絕性的那一面做出承諾,為國捐軀的人將永遠活在集體記憶中。
但這個承諾過於含混,許多民族主義者都難以釐清其內涵。你如何能真正「活在」記憶中?如果你已死,你如何知道人們有沒有記住你?伍迪·艾倫曾被人問起,他是否願意永遠活在影迷心中,艾倫答道:「我寧可活在自己的小房間。」
甚至於許多傳統宗教都改變了重點——它們不再突出來生上天堂之類的元素,轉而強調它們在此生能為你做些什麼。
眼下的大流行病是否會改變人類對待死亡的態度?
大概不會。情況恰恰相反,新冠可能只會讓我們為保護人類生命而加倍用功。對新冠的最主流文化反應並非聽天由命,而是某種憤怒與希望的混合體。
當流行病在諸如中世紀歐洲這樣的前現代社會爆發,人們當然是珍惜自己性命的,並且會為愛人之死倍感沮喪,但當時主流的文化反應是聽天由命。心理學家可能會稱其為「習慣性無助」。人們告訴自己這是上帝的意志——或者是對人類諸原罪的神聖報復。「上帝知道一切。我們這些惡人是罪有應得。你將會看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要憂愁,好人自會在天堂里有好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尋醫問藥上。這場疾病乃是上帝降罰於我們,那些認為人類可以憑自身才能戰勝流行病的人,不過又在自己的諸多罪狀之上,再添了一宗自大之罪。我們之輩豈能阻撓上帝的安排?」
而如今人們的態度處於另一個極端。
每當有災禍奪走許多人的性命——火車事故、高樓火災甚至於颶風——我們都傾向於認為這是一場可防範的人為失誤,而非神聖的懲罰或無可逃避的自然災害。如果火車公司沒有削減安全預算,如果市政府施行了更可靠的防火規範,如果政府投放救災物資的速度能更快一點,那這些人的生命就可以被挽救了。在21世紀,大規模死亡自動成為了法律訴訟和調查的理由。
我們對待瘟疫的態度亦復如是。
儘管有一些宗教佈道者會把艾滋病視作上帝對同性戀人群的懲罰,現代社會把它當瘋言瘋語。如今,我們一般認為,艾滋病、伊博拉病毒、及新冠病毒流行的傳播源於一連串系統性失敗。我們假定人類有必要的知識和工具來遏制這類瘟疫,如果傳染病失控了,那是因為人類無能,而不是神的憤怒。
新冠疫情也當然不例外。這場危機還遠遠沒有結束,但譴責遊戲卻已然展開。
各國開始相互指責,有競爭關係的政客之間也相互敷衍塞責——責任就好比是一枚保險已被拉開的手榴彈。
憤怒之外,也有殷切的希望。
我們的英雄不是安葬死者以及讓災難變得合理的牧師,我們的英雄是救難的醫師護士,而我們的超級英雄則是實驗室裡的科學家。正如影迷明白蜘蛛俠和神奇女俠終將打敗壞人並拯救世界,我們也十分確信只消幾個月或者一年,實驗室的偉大人們將能拿出有效的新冠治療手段甚至於疫苗。屆時我們就能向可惡的新冠病毒證明,誰才是這顆星球上的頭等生物!
從白宮到華爾街再到義大利的陽台,每個人嘴邊都掛著同一個問題:「疫苗什麼時候就緒?」
這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而非有無。
等疫苗真正到位且流行病結束,人類在這場大流行疾病吸取的最主要教訓會是什麼呢?
最有可能的一點是我們需要在保護人類生命方面,進一步加大投資。我們需要更多的醫院、醫生和護士。我們需要準備更多的呼吸機、防護衣和試劑盒。我們需要在未知病原體的研究和新型療法的開發上投入更多資金。
我們不應再被打個猝不及防。
有人可能會說,這些教訓走偏了,危機應當教會我們謙卑,我們不應對自己對抗自然之力的能耐太過自信。這些反對者當中有不少還沒走出中世紀思維,他們一方面宣揚謙卑,另一方面卻百分百堅信自己已經知道一切正確答案。
某些固執的人難以自圓其說——某牧師負責川普內閣每周的讀經活動,他甚至主張這次的流行病也是上帝在懲罰同性戀者。
但大部分傳統的衛道士,如今更加信任科學而非古老經典。
天主教會指示信徒遠離教堂。以色列關閉了各大猶太教堂。伊朗規勸人們不要前往清真寺。所有的宗教都暫停了公共祈禱儀式。這一切都是因為科學家在估算後,建議關閉這些神聖的場所。
當然,不是任何警告我們人類已陷入自負的人都夢想回到中世紀。甚至於科學家也會同意,我們應當抱持更加現實的預期,不要盲目相信醫生可以幫我們擋下一切威脅生命的禍害。
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雖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但個人仍需面對其自身的脆弱性。或許再過一至兩個世紀,科學就能無限延長人的生命,但目前而言仍無法實現。除了少數億萬富翁的寶寶,我們所有人如今仍會在某天死去,仍會失去摯愛之人。我們必須承認人生苦短。
許多個世紀以來,人們把宗教當成一種防範機制,相信自己將在來世得到永生。如今的人,視科學為另一種防範機制,相信醫生應該會拯救他們,自己永遠能安居於住所。對此我們需要維持一種均衡。我們既要相信科學應對流行病的能力,也要肩負起直面個體必死性及人生無常性的重擔。
眼下的危機可能確實會讓許多個體對人類生命及成就的短暫本質,有更強的體悟。但作為一個整體的現代文明,卻更可能朝著相反的方向用力,它體認到脆弱性之後的反應,將是構築更堅實的防線。我不覺得眼下的危機結束後,哲學院系的預算能有什麼顯著提升,但我敢說醫學院和健保體系的預算,一定會大漲一波。
這可能就是人之為人,所期待的最好結果。政府無論如何都不擅長哲學,那不是它們的領域。政府的重點理應是構築更優越的公衛體系,推動哲學思考屬於個體的抉擇。
醫生無法替我們洞悉存在的奧秘,但他們能為我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對付這些難題。
如何利用好這部分時間,最終取決於我們。
本文原載於《衛報》,原標題為「Yuval Noah Harari: 'Will coronavirus change our attitudes to death? Quite the opposite'」。
癌細胞永生 在 重點就在括號裡 Facebook 八卦
「我要懷著對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謝意,放下我的筆了。
我就先走一步了。」
緬懷,永生璀璨的今敏先生。
【名為《再見》的遺書】
「今年的5月18日,是我忘不了的日子。這一天,武藏野紅十字醫院心臟內科的醫師作出如下的宣告:「你是胰腺癌末期,癌細胞已經轉移至全身各處骨頭,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我跟內人一起聽到這番話,實在太過唐突、太過沒有道理,我們兩個幾乎沒法獨力承受,雖然我平時在心裡就在想 「就算隨時都有可能會死,也是沒辦法的」 ,但這未免太過突然了。
不過,或許真的可以說是有事先徵兆吧,2、3個月前,我整片背部各處,以及我的腳跟等部位都出現劇烈疼痛,右腳也使不上力,走路更出現了很大的困難。我有找過針灸師與整脊師,但狀況都沒改善。經過MRI(核磁共振)與PET-CT(正子斷層掃描)等等精密儀器檢查的結果,就是剛剛那段「只能再活半年」的宣告。
這簡直像是回過神來,死神就站在背後似的,我實在也是束手無策。
宣告後,我與內人一同摸索活下去的辦法。真的是拚了老命。我們得到了可靠的友人以及無比強力的支援。我拒絕了抗癌劑,想要相信與世間普遍觀念,略略不同的世界觀活下去。
感覺拒絕「普通」這點,倒還挺有我的風格的。
反正多數派當中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即使是醫療方面也一樣。同時這次也讓我體認到,現代醫療的主流派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機制,「就在自己選擇的世界觀當中活下去吧!」,可惜,光靠一股氣力是沒有用的,這點跟製作作品時一樣,病情確實一天天的惡化。
同時,我也算是一個社會人,因此平常的我也大約接受了一半的世間普遍世界觀。畢竟我也會乖乖的繳納稅金。就算不足以自傲,我也夠資格算是日本社會的成員。
所以在與我「活下去」的世界觀作準備的同時,我也打算著手「替我的死亡作準備」,雖然完全沒有就緒就是了。
準備之一,就是找來兩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協助,成立一間公司,負責管理今敏微不足道的著作權。另外一項準備就是,寫好遺囑好讓我並不算多的財產能順利地讓內人繼承。
當然,我死後應該是不會發生遺產爭奪戰,但我也想替獨活在世界上的妻子盡可能除去不安,這樣我才能稍微安心地離開。
各種手續,我與內人都很頭痛的事務處理、事先調查等等,由於超棒的朋友相助,進行得十分迅速。後來我併發肺炎的危急情況當中,意識矇矓地在遺囑上簽下最後的名字時,我心裡總算覺得,「這樣死掉應該也可以了吧」。
畢竟在兩天前就被救護車送到武藏野紅十字,過了一天又被救護車送到同一間醫院。也因此住院作了詳細檢查。檢查結果是併發了肺炎,肺部也有嚴重積水。
我跟醫生問了個究竟,他的回答倒是挺官腔的。就某方面而言,也挺感謝他的,「頂多只能撐個一兩天,就算熬了過去,最多月底就不行了吧」 聽著聽著我心想,怎麼講得跟天氣預報似的,不過事態確實越來越緊急了, 那是7月7日的事,這年七夕也未免太殘忍了。
所以,我很快地下了決定:「我要死在家裡」。
或許對我身邊的人而言,最後仍然給他們添了很大的麻煩,好不容易才找到能讓我離開醫院回到家裡的方法。 一切都多虧了我妻子的努力,醫院那看似放棄卻又真的有幫到我的實際協助,外部醫院的莫大支援,以及屢屢令人只能認為是「天賜」的偶然,甚至讓我無法相信現實當中的 偶然與必然,竟然能這麼巧合地環環相扣。
畢竟這又不是《東京教父》啊。
在我妻子替我設法離開醫院奔走時,我則是對醫生說「就算一天也好、半天也好,只要我留在家裡就一定還有辦法!」,說完後我就一個人留在陰暗的病房內等死。
當時很寂寞,但我心裡想的卻是: 「死或許也不算壞」,這想法不是出於什麼特別的理由,或許是因為如果不這麼想我就撐不下去了吧,但總之, 當時我的心情是,連我自己都非常驚訝的平穩。
只有一天讓我說什麼都無法接受, 「我說什麼都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此時眼前掛在牆壁上的月曆開始晃動,房間看起來越來越大,「傷腦筋,怎麼是從月曆裡跑出來接我走呢?我的幻覺真是不夠充滿個性」。
此時我的職業意識仍然在運作,令我忍不住想笑。但此時或許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吧。
我真正感覺到死亡的逼近。
在「死亡」與床單的包裹之下,加上許多人的盡力而為,我奇蹟似地逃出了武藏野紅十字醫院,回到自己家中,死也是很痛苦的,我先聲明,我並不是批評或是討厭武藏野紅十字醫院,請各位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要回自己家而已,回到那個我生活的地方。
有一點讓我略為吃驚,就是當我被送到家中客廳時,居然還附帶了臨死體驗中最常聽到的體驗:「站在高處看著自己被搬到房間內的模樣」。
大概是站在地面上數公尺的地方,用有點廣角的鏡頭俯瞰著包含著自己的風景。房間中央的床鋪的四角形,給了我特別大的印象,被裹在床單內的自己,放在那塊四角形上,感覺並不怎麼小心翼翼,不過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我本來應該是在家裡等死的,但沒想到,我似乎是輕輕鬆鬆地翻過了肺炎這難關,哎呀? 我居然這麼想: 「竟然會沒死成啊(笑)」 。
後來滿腦子都只有「死」的我,覺得只有一次真正死掉,在朦朧的意識深處,「reborn」這個詞彙晃動了數次,不可思議地第二天起我的氣力再度啟動了。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妻子、來探我的病時分我一份元氣的那些人、來替我加油的朋友、醫師、護士、看護等等所有人的功勞。
我打從心裡這麼想。
既然活下去的氣力都再度啟動了,我就不能繼續模模糊糊地下去。我謹記這是多分到的一段壽命,所以我更得好好運用,同時我也想要至少多還一份人情。
其實我罹患癌症這件事,我只告訴了身邊極少數的人,連我雙親都不知道。特別是這會替我的工作製造許多麻煩,所以我說也說不出口,我本來也想上網宣布我得了癌症,每天跟大家報告我剩餘的人生,但因為我擔心「今敏即將死亡」這事說來雖小,卻也會造成許多影響,也因此非常對不起身邊的親朋好友。
真的是非常抱歉。
死前,我還想再見許多人一面,跟他們說幾句話。這段人生當中,我有家人,親戚,從國小國中開始交往的朋友,高中同學,大學認識的同伴,在漫畫的世界當中結識並交換許多刺激的人們,在動畫的世界中一同工作、一同喝酒、用同樣的作品刺激彼此的技術、同甘共苦的眾多同伴,由於擔任動畫導演得以認識的無數人們,以及世界各地願意自稱是我的影迷的許多貴人。還有透過網路認識的朋友。
如果可以,我還想見很多人一面(當然也有不想見到的人),但是見了面後,感覺我腦子裡「我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的想法,會累積得越來越多,讓我沒有辦法乾脆地赴死。 同時即使略為恢復,我所剩的氣力也不多了,要見別人的面需要莫大的決心。
越想見面的人,見到面卻越痛苦,真是太諷刺了。
再加上,由於癌細胞轉移到骨頭上,下半身開始麻痺,我幾乎無法下床。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瘦成皮包骨的模樣。
我希望許許多多的朋友記得的能是那個還充滿元氣的今敏。 不知道我病情的親氣、所有朋友、所有認識的人,我要藉這個場合跟你們道歉。但我真的很希望你們可以理解今敏的這份任性。因為,今敏本來就是「這樣的傢伙」嘛。
想到你們的臉,我的腦子裡就湧現許多美好的回憶與笑容,真的非常感謝大家給了我這麼棒的回憶,我好愛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在我的人生當中認識的不算少的人們,無論影響是正面或是負面,都是構成「今敏」這個人的必要成分,我要感謝所有的邂逅。
雖然結果是,我四十幾歲就早逝了,但我也認為這是無可取代的我的命運。同時我也有過十分多的美好經驗。現在我對於死,只有這個想法:「也只能說遺憾了」 。
這是真的。
雖然我可以把這麼多的虧欠想成是無可奈何的,並且放棄,還是有件事讓我說什麼都過意不去。就是我的雙親,以及MADHOUSE的丸山先生。
一方是今敏的親生父母,另一方則是動畫導演方面的再造父母,雖然是有點遲了,除了坦白相告,我也沒有其他方法可選。當時我真的希望獲得原諒。
看到丸山先生來到家裡探望我時,我控制不了我的淚,也控制不了自慚形穢的想法,「對不起,我居然變成這樣」,丸山先生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搖搖頭,握住我的雙手,讓我的心裡充滿了感激。
能夠跟這位先生一起工作的感激之情,化為無法訴諸言語的歡喜,怒濤般地席捲而來,這話聽起來或許十分誇張,但我真的只能這麼形容,或許只是我個人妄想,但我真的覺得有一舉獲得原諒的感覺。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電影《造夢機械》。電影本身固然如此,所有參與的工作人員也讓我非常的掛心,因為搞不好,一路上含辛茹苦畫出來的畫面,是非常可能再也無法被任何人看到的。
因為原作、腳本、角色與世界觀的設定、分鏡、印象音樂等等,所有的想法都在今敏一個人的心中。
當然了,有很多部分也是作畫監督、美術監督等等許多工作人員所共有的,但基本上這部作品只有今敏知道是在搞什麼,也只有今敏做的出來,如果說會變成這樣全都是今敏的責任,那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我自認我也是付出了不少的努力,希望能跟大家一起分享這個世界觀的。
事到如今,我的不對實在令我椎心刺骨地痛,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各位工作人員。但我希望你們稍微理解。
因為今敏就是「這樣的人」,也才有辦法作出濃縮了許多與其他人不一樣成分的動畫。
這說法或許十分傲慢,但請各位看在癌症的面子上就原諒我吧。我並不是茫然地等死,我也在拼命地絞盡腦汁,好讓今敏亡後作品也能繼續存續。但這想法也太單純了。
我跟丸山先生提到我對《造夢機械》的掛念,他只說了「放心,我會替你想辦法的,不用擔心」 。
我哭了,我真的痛哭了。過去在製作電影時、在編列預算時,都欠了他不少人情,最後總是丸山先生在替我收拾善後,這次也一樣,我一點進步都沒有。
我跟丸山先生有很多時間長談,也因此我才稍微實際體會到,今敏的才能與技術在現在的動畫業界當中是十分珍貴的,我好惋惜這些才能。
我說什麼都想要留下來,不過既然MADHOUSE的丸山先生都這麼說了,我總算能帶點自信,安心地走了,確實,不用別人說我也單純地覺得,這怪點子以及細部描寫的技術就這麼消失了真的很的可惜,但也沒辦法了,我衷心地感謝給了我站在世人面前機會的丸山先生,我真的很感謝你。
以動畫導演身分而言,今敏也夠幸福的了。
告訴雙親時真的非常的痛苦,其實我也想趁著還能自由行動時,自己前往札幌,跟雙親報告我得了癌症這件事,但病情惡化的速度實在快得可惡,最後我只能在最接近死亡的病房內,打了通唐突至極的電話告訴他們,「我得了胰腺癌、末期了,馬上就會死。能當爸爸媽媽的孩子我真的很幸福。謝謝你們」 。
突然說出口的話,並沒有醞釀很久,畢竟當時我已經被將死的預感給包圍了。
直到我回到家,好不容易度過肺炎難關時,我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決定與雙親見面。 雙親也很想見我,見面反倒痛苦,我也沒有氣力見面,但我說什麼都想看看他們的臉。我想當面跟他們說,我很感謝他們生下我。
我真的很幸福。
雖然說我的生命走的比別人快了一點,這點讓我對妻子、對雙親、對我喜歡的人們都很不好意思,他們很快地就回應了我的任性。第二天,我的雙親就從札幌趕到我家。
剛看到我躺在床上,我媽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我畢生難忘,「對不起!我沒有把你生成一個健康的孩子!」。
我說不出第二句話。
跟雙親生活的日子並不算長,但已經夠了。我覺得他們看到我的臉,就能明白一切,事實上也是如此。
謝謝你們,爸爸,媽媽。能夠以你們兩人的孩子的身分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是無比的幸福,數不盡的回憶以及感謝,充滿了我的胸膛。幸福本身也很可貴,但我更感激不盡的是,他們讓我培養出能感受到幸福的能力,真的很謝謝你們。
早父母一步先走非常不孝,不過這十幾年當中,我以動畫導演的身分充分施展自己的本領,達成了我的目標,也得到了相當的評價。
唯一遺憾的是不算很賣座,但我覺得已經足以報答他們。特別是這十幾年來,我的生命密度是別人的好幾倍。這一點我相信雙親跟我一定都知道,能夠跟雙親與丸山先生直接對話,讓我卸下了肩頭上的重擔。
最後,是比誰都讓我掛念,卻又直到最後都極力支撐我的妻子。
接受醫生的宣告後,我們兩個人對泣數次。這段日子,每天對我們的身心都是煎熬。甚至無法用言詞形容。可是,我之所以能夠熬過這些痛苦又無奈的日子,全都是因為醫生的宣告後,妳說的那番強而有力的話:「我會陪你走到最後」 。
妳這話一點都沒有錯。彷彿是要擺脫我的擔心似的,面對那些怒濤般從各處湧來的要求、請求,妳整理得井然有序,同時妳一下子就學會了如何照顧自己的丈夫。妳精明幹練的模樣,讓我非常感動。
「我的妻子好厲害啊!」 ,都到這個地步就別說這些了?不不,是因為我深切體會到,妳比我一直以來所認為的都還要厲害,我相信在我死了以後,妳一定也能很順利地將今敏送走。
回想起來,結婚後我每天都忙著工作工作,現在想想唯一悠閒地待在家裡的日子,就是罹癌之後,也真是太過分了。
可是,我身旁的妳非常明白,忙於工作的人就是有所才能的人。我真的很幸福,真的,無論是活著的日子,還是迎接死亡的日子,我對妳的感謝都無法訴盡,謝謝妳。
還有很多事情讓我掛心的,但是一一細數就沒完沒了了,萬事都需要一個結束。最後,是我想現在應該很難接受的,答應讓我在家裡接受癌末照護的主治醫師H醫師,以及他的太太護理師K女士,我要對你們致上深深的謝意。
雖然在家裡進行醫療是非常不方便的,但你們仍頑強地替我想出各種方法緩解癌症帶來的疼痛,在死亡逼近時你們也極力設法讓我過的更舒服一點,這真的幫了我很多,不光是如此,面對這個不光是麻煩,態度也異常高傲的病患,你們跨越了工作的框框,用更人性化的方式幫助我們。真不知道該說是你們支撐著我們夫妻,還是拯救了我們。
同時醫師賢伉儷的人品也不時地給了我們鼓勵。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們。
這篇文章也到了最後了。
在5月半知道我壽命所剩無幾時起,不分公私給了我們異乎尋常的盡力協助以及精神支援的兩位朋友,株式會社KON’STONE的成員、同時也是我高中時起的好朋友T先生,以及製作人H,我要衷心感謝你們。
真的很感謝你們,從我貧乏的語彙庫當中,很難找出適當的感謝詞,但我們夫妻都深受你們的照顧。如果沒有你們倆,我的死恐怕會更加痛苦,同時在一旁照顧我的妻子也恐怕會被我吞噬吧,我的一切都受你們的照顧了。
儘管一直承蒙照顧,但不好意思,能夠請你們協助我的妻子,一直到我死後出殯嗎?
這樣一來,我也能安心地「上飛機」了。
我衷心地拜託你們。
最後,感謝一路閱讀這篇落落長文章的讀者,謝謝你們。
我要懷著對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謝意,放下我的筆了。
我就先走一步了。
今敏」
2010年8月25日公開,就在他過世的一天後。
http://konstone.s-kon.net/modules/notebook/archives/565
癌細胞永生 在 阿賊RJ Facebook 八卦
最近跟風想出的無聊梗
搭配音樂: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E00Zuayv9Q
一般體外培養得知癌細胞容易在培養基生長,利用細胞融合法將癌細胞導入可生產抗體的B細胞,則培養基中就有永久生長的B細胞株,此即為「 融合瘤」 細胞株。利用傳統方式生產抗體得方式將抗原打入生物體中,再挑出其B細胞做出融合瘤細胞,融合瘤細胞具有癌細胞的永生和生產抗體的特性,藉此可透過體外培養細胞專一性的單一抗原決定位的抗體,我們稱之為「單株抗體」,再將其融合瘤細胞挑出置入免疫動物體內誘導腹水產生已得到大量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