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妹妹出生後的三年內，堅信著黃金早療期不容錯過，我是把所有能排的復健全部都排滿，白天在大醫院復健、晚上到復健診所去。大醫院裡的復健都只能排在週間的早上，我必須請假帶她去，我把這件事當作最重要的工作在努力著。那一年遇到一位老校長，每次在電梯遇到我，他就會問我：「為什麼孩子要去復健?是因為沒有產檢?還是有什麼疾病？」大概記性不太好，他總是忘記自己已經問過千百次，最後的結論都是用戲謔的口氣說著:「啊!一定是你做人不認真，才會生下這樣的小孩啦!!」
第一次聽的時候覺得他好幽默，怎麼可以幽默成這樣，但是當妹妹評估又沒過，拿到新的手冊、耳朵聽不見要開刀、聽到醫生宣判她一輩子學習障礙、我帶著她去復健疲於奔命時，我遠遠看到這個校長就開始焦慮，天呀!!這個人又要來告訴我，因為我做人不認真，所以生下這樣的小孩，讓她受苦、讓我頻繁請假。
聊天時跟同事說我不想帶她去做復健，好累!工作加上復健和家事，我都快喘不過氣了，結果同事激動的說，「小孩是你生的，你把她生成這樣當然要負完全的責任，如果我是你，我就辭掉工作專心帶孩子去復健!」
事實上，沒有人可以是我，但是說這句話很傷人，似乎我做的不夠多，還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一點，每個人都說得很有同理心，但是沒有人能真正了解我承受的壓力和工作的繁重。尤其是養育著優秀孩子的朋友告訴我應該要完全尊重孩子的選擇，教學經驗豐富的同事用他們的角度和經驗來告訴我應該要做些什麼時，我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為什麼你的小孩不去讀特教班?」
「為什麼她到現在還學不會3+5?你沒有用積木教嗎？」
「她為什麼會這樣?她以後能做什麼?」
「蛤~那你們該怎麼辦?以後她怎麼養活自己?」
「她連ABC都不認得，為什麼要浪費錢去上芝麻街?」
有時候真的很想回一句:「乾你屁事!醫生老師都沒說她要去特教班，要你一個陌生人來給什麼建議?花錢讓她去聽英文，我高興!」
那幾年帶著妹妹去看醫生、做檢查、看報告、做評估、復健、開刀....我的情緒是滿到極點，有時別人的一句玩笑話都能讓我傷心很久，每個人都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來看我的努力，然後幽默的、隨意的給些笑話和建議後，轉身就走，留給我自己去舔舐傷口、承受不管怎麼努力，妹妹學就是不會的事實。
不想滿足別人的好奇、不想看到戲謔的表情、不想承受別人的同情、不想看到別的孩子對待妹妹的態度...慢慢的我不再跟別人討論，不再踏出教室的門，不再跟家人以外的人聚餐，不再參加學校的任何非官方活動，對於荒謬無知的上司不再客氣。難過的時候沒有人可以訴苦，就到海邊哭一哭，大吼幾聲，然後擦乾眼淚回家煮飯。
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沒有什麼不好，至少能好好活著。
工程師看著我從一個三八愛笑又容易信任別人的17歲少女，到現在自閉內斂孤僻的歐巴桑，我想他的感受最深。我想這也是工程師三不五時就帶我出門去看美景吃美食、買好車給我、放任我愛買鞋子和衣服、任由我排滿演講行程...幾乎是完全包容我的一切、常常練瘋話逗我笑，每天早上不管幾點被我吵起來，一定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的原因。
工程師，今天是發薪日，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重機?我們養隻小貓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