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會怎麼做?》
曾經有人說過,每換到一個新的地方生活,就像是人生又從頭活了一次。
像孩子般地重新學習一個語言,重新認識不同的世界、新的朋友,重新開始打造一個生活圈,並且重新學著生存。
過去幾十年來所累積的生存本領,幾乎要打掉重練。特別是在沒有親友協助的環境裡,僅僅是完成生活裡的一件小事情,便足以感到至高無上的成就感;相對地,小到不足掛齒的鳥事,好比燈泡壞了、吸塵器壞了,這種明明在台北就能用肚臍解決的問題,卻輕而易舉地瓦解一個人的自信。
這個週末,我買了一台腳踏車。
梨梨的學校與住家之間有點距離,每天接送上下學必須搭地鐵外加步行,搞得母女倆相當疲累。我苦思了好幾天該如何破解這個問題,最後我決定騎車接送她上下課。
在巴黎騎單車是一件很舒服的享受,許多街道設有單車的專用車道及紅綠燈,不用與汽車搏命追追追;公車的喇叭聲好比志玲姐姐的甜美,只怕沒有聽見,不擔心被嚇到閃腰魂飛。更要感謝谷歌大神的單車路線規劃,在異鄉若是沒有它,絕對比丟了護照還可怕。
每到上下班的時段,巴黎街頭便湧出一群時髦的單車騎士們,各奔花都的四方。在冬季來臨之前,騎單車通勤是巴黎人的小確幸。我非常開心自己做了一個如此睿智的決定,既環保又省錢,還能夠順便健身練俏臀。
尤其當梨梨小姐初次坐上單車之後竟開心地哼起歌來,為人母不禁覺得自己好棒棒,有了鐵馬不再鐵腿,女兒投以滿滿愛慕的眼光,巴黎美景盡收眼底。瞬間,我的自信心滿到破表,惱人問題解除,一盤小菜!
然而這樣飄飄然的愉悅只維持了一天,不,是一個晚上。
週一早晨,騎車送梨梨小姐上學,單車椅墊太高,使得車子平衡不穩,卻苦無工具可以調整。原本出門時還樂淘淘的她,抵達校門口之後堅持不下車,要我繼續騎(請問是要騎到哪裡?)。進入校門之後,她鬧起了脾氣,唏哩嘩啦地哭成孟姜女。入學兩週從來沒有哭過的她,倔強好強,竟然為了不能繼續逍遙乘風這件事,給我來一招威猛的磨心記。
下課趕緊衝去接她,腦海裡掛念著她小臉淚兩行的模樣,卻一舉被大樓管理員和附近的婆媽給攔下。他們一個講法文、一個講英文。一個當惡婆娘,一個當和事佬,對我這個外國人曉以大義了一番。
『是你把車停放在摩托車停車格嗎?』法國大嬸一手叉著腰,一手比向停車場的地方。
『對,是我。』
『她只會說一點法文,但她會說英文。』管理員先生有和我聊過天,大概知道我的一些狀況,好心地幫忙解釋。
『你不知道單車要停在專用的停車間嗎?』大嬸堅持講法文,也仍舊插著腰,表情相當生氣。
『抱歉,我不知道,請問在哪裡?』
『我等一下再告訴你,你有鑰匙嗎?』管理員明顯地想要將對話儘快結束,他對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房東給了我一串鑰匙,但我真的必須去接小孩了,她今天哭得很慘。』我從包包裡拿出鑰匙,晃了一下,努力用法文解釋,但最後一句我不知道怎麼講,只好說英文。
『你不知道單車不能停在摩托車格嗎?你是幾號幾樓的?房東是誰?』大嬸跳針了,我當做她在教學法文以及法國文化精萃:抱怨的藝術。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可以停。』我只好當做我在傳授她儒家思想,忍是一種美德。
『你沒有看到公告嗎?』大嬸繼續問,她的腰一定很痠,才必須一直用手叉著。
『如果你沒有鑰匙的話,我看看有沒有多的可以給你一把。』管理員人真的超好,他身上必定流著台灣鄉親的血液。
我看了一下時間,想起梨梨早上哭得天崩地裂,一顆心又揪了起來。
『抱歉兩位,我不知道不能停,但我真的必須走了,等下回來跟你拿鑰匙喔。』話一說完我即刻開溜,先不管這些那些。
然而我每次的擔心都是多餘,但卻總是學不到教訓,明知道小孩的情緒說風就是雨,下一秒又即時放晴,依然認真不已。踏入校園裡,遠遠望見梨梨小姐忙著和她的小哥哥牽手看風景,滿臉笑意。早上明明吵著不想上學,下課又吵著不想回家!
拖拖拉拉老半天,一回到家又看到管理員和大嬸,他們借了我一把鑰匙,規定我在幾個鐘頭之內必須備份好歸還。
谷歌了附近的鑰匙店,騎到店門口發現沒開。洩氣地回到家,這一天好長,正準備停放單車,停車間的門卻因為不好推開,竟然整扇門卡住了,進不去也出不來。如同我在巴黎的生活一般。
這些都是生活裡很瑣碎的小事,小到拿來記錄成文章都覺得索然。但卻是在生活在巴黎每天必須克服的大小課題。遇到卡關時,難免會感到洩氣,但克服的時候又不禁覺得游刃有餘。
人生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不管去到哪裡,重新又活了幾次,任何事在摸索的過程當中,總是有一點力不從心,充滿許多的焦急和不安,令人亂了頭緒。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想起電影『海底總動員2』裡的一句話:如果是多莉會怎麼做?
如果是我,我會怎麼做?
對!不是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而是,如果是我,我會怎麼做?
這句話彷彿有著神奇魔力,令人不再聚焦於問題點上,而是回神到自己的直覺,生存本能的直覺。電影裡多莉患有短暫失憶症,但她總是將自己的缺陷化成動力,遇到瓶頸時,哪怕忘了過去的經驗,努力向前游就對了。
深呼吸一口氣,帶著梨梨小姐衝到管理室,協商鑰匙再借一天。今早送完她上學,再次前往鑰匙店,仍舊沒開門。去銀行的路上,我決定直接向行員詢問附近有沒有鑰匙店;後來又去了手機行辦事,再度跟手機銷售員詢問。
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用谷歌地圖來碰碰運氣,輸入鑰匙的法文來搜尋,地圖上出現了一個紅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衝了。剛好途中經過了一間單車店,順便把椅墊給調整了高度,又問了店員附近有沒有打鑰匙店。
幾經波折,為了區區一把鑰匙,但終究也還是打好了。當我走出鑰匙店,駐足在單車的前面,低頭看著手中那把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的鑰匙,內心有股久違的悸動,我決定將永遠收藏它。
它是我人生裡的一枚勳章,我的寶可夢。
(p.s 照片是麻煩餐廳的人拍的,每次只要不是自拍就會被問,乾脆直接先說明。另外,停車間的大門還是很難打開,新打的鑰匙似乎不太咬合,喬很久才能轉開門鎖,因此問題不算真正解決,但至少我知道鑰匙店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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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語錄.不可思議的劉孟捷音樂會》
* 既然生,便與夏花一樣的絢爛;既然愛,便要付出所有的情感。—-泰戈爾
* 即使是一個智慧的地獄,也比一個愚昧的天堂好些。 —-雨果
* 我瘋狂收集每個快樂的瞬間,用他們回擊每一個糟糕的日子。—珍妮•羅森
* 凡是談到真理的人,都反而損害了它;凡是企圖證明它的人,都反而傷殘歪曲了它;凡是替它加上一個標識和定出一個思想派別的人,都反而殺害了它:而凡是自稱為信仰它的人,都埋葬了它。所以一個真理,等到被竪立成為一個系統時,它已死了三次,並被埋葬了三次了。—-林語堂《生活的藝術》
* 書籍與我們之間以互需、相交之契緊緊相系,它們見證我們生命中某個永遠不能回首的吉光片羽。只要書本仍在身邊,便依然是我們的一部分。 ——卡洛斯·M·多明蓋茲《紙房子》
* 書,這是這一代對另一代人精神上的遺言,這是將死的老人對剛剛開始生活的年輕人的忠告,這是準備去休息的哨兵向前來代替他的崗位的哨兵的命令。—-赫爾岑
* 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
* 沒有閱讀習慣的人,就時間,空間而言簡直就被監禁於周遭的環境中。他的生活完全公式化,他只限於和幾個朋友接觸,只看到他生活環境中發生的事情,他無法逃脫這個監獄。但當他拿起一本書,他立刻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到另一個國家,或另一個時代,討論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
—— 林語堂
* 世界上的一切書本,
不會有幸福帶給你,
可是它們秘密地叫你
返回到你自己那裡。
那裡有你需要的一切:
太陽、星星和月亮,
因為,在你內心裏
藏著你所尋求的光。
你在書本裏尋找了
很久的智慧,
書中每一頁都放光——
閱讀了,它們才屬於你。
—-赫曼赫塞《書》
* 《春天的祈禱》—羅伯.弗羅斯特
哦,請在今天給我們花叢中的歡樂;
請不要讓我們思考得太遠
像那些不確定的收穫;讓我們留在
這裡,在這一年中最有生機的春天。
哦,請給我們白色果園中的歡樂,
不像白天的什麼,只像夜晚的幽靈;
讓我們在幸福的蜜蜂之中,幸福,
當蜂群圍繞著完美的樹聚集,膨脹。
讓我們在狂飛亂舞的鳥中,幸福
當蜂群之上突然傳來他們的聲音,
如同針尖般的鳥嘴,流星擠進來,
又衝過中間空氣中安靜的一朵花。
因為這才是愛,而別的都不是,
愛為上面的上帝而保存,因為愛
他可以把自己盡情地神化,
可是這愛卻需要我們來將它實踐。
* 有些事到此為止就是最好的收場。—-陳文茜
* 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後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我們對於生活的體驗往往是第二輪的,借助於人為的戲劇,因此在生活與生活的戲劇化之間很難劃界。—-張愛玲《童言無忌》
* 偶爾,當你回首往事,你也許會想,要不是當時做錯了一些決定,現在的一切也許會不一樣。我們總愛說回不去了,確實是回不去了,可是,撫心自問,回去真的有那麼好嗎?誰知道前面不會有更美的風景?人生不是沒有如果,只是,人生的如果從來不在前塵舊事裡,而是在當下與未來。—-張小嫻
* 我所有的道別都已說完。自兒時起
多少次別離慢慢塑造了我。
但我又回來了,我將重新開始,
這坦然的回歸解放了我的目光。
留待我的,就是充實這次回歸,
還有我永不懺悔的歡樂。
—-里爾克
——5/2晚,劉孟捷在開刀前,匆促做了決定,於衞武營開了一場《李斯特巡禮之年》音樂會,售票時間只有一星期。結果5/2中午一點半,全部Sold out!創下奇蹟。
聆聽整場音樂會,我的心如此悸動,卻因為必須趕高鐵回家,匆匆離去⋯⋯耳邊、腦海環繞著都是他或優雅、或泣訴、或無懈可及的技巧。
音樂會一氣呵成,共九首大曲子,為了求好心切,將李斯特的巡禮、泉水、情詩、但丁神由,連成一個完整的詩篇,沒有中場休息,一首比一首動人,高潮豈止迭起。結束後,劉孟捷告訴我:雖然體力到了極限,但他很高興還是完成了這場音樂會。
而我買不到晚上11:00車票,只好搭10:10高鐵趕著回家,但我無以停止內心的悸動,於是該死的在高鐵站買了一杯熱巧克力!
與甜點的離婚,全部「但丁」了。
圖四為今天中國時報副刊今天整版介紹劉孟捷,圖六為朋友Ted保留孟捷年少的節目冊:圖三為今天中午Sold out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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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宿舍被扔磚那天,我在窗邊俯視樓下的手足]
8月5日大三罷,全港遍地開花,黃大仙成為戰況最激烈的地區之一,住了不少警員的黃大仙紀律部隊宿舍樓下,聚集了大量黑衣人。傍晚六時,示威者向前衝,警察防線退回宿舍內,向外發射催淚彈,但示威者還是成功佔據並包圍了宿舍,整整個半小時,向宿舍低層不斷扔磚。
示威者把磚頭瞄準窗戶,天漸黑,有時要靠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才知道是否命中窗戶,一旦打中,群眾發出歡呼聲。也有人嘗試點火在宿舍樓下燒雜物,有人嘗試阻止:「這裡住的不只是警察,還有他們的子女,還有警察以外的紀律部隊,我們不想波及無辜吧……」有人反駁:「已經抗爭了兩個月了,我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宿舍外的狀況,記者可以肉眼觀察,但宿舍內的人究竟在想甚麼?對於居住的地方,被圍攻破壞,他們又有何感覺?
五過月後,我遇上了黃大仙紀律部隊宿舍的住戶,大專剛畢業的少女Sabrina(化名),她自六月開始就有參與反修例運動,她愛好藝術,性格感性,但父親及哥哥均是警察,母親亦支持警隊。
Sabrina指,父親是警察,但年紀大已調任文職,相反加入警隊只幾年的哥哥,卻有擔任防暴警察,自六月開始,她也有跟哥哥討論事件,希望對方不要對示威者太過份。雙方雖各持己見,難得的是,家人知道她支持運動,也不會明言阻止她出外。
「大家尊重大家,他們不過問我,我也要給他們空間。我內心只希望自己屋企的警察,是有良心,堅持理念的警察。」
當示威者圍堵她們的家,Sabrina和家人也沒法逃避,她家住十幾樓,從睡房窗戶向下望,俯瞰了滿布示威者的大街,她說,整個窗戶就是她認同的世界:「最初看到示威者頑強地把催淚彈殼扔回警察那邊,覺得很鼓舞,但不久,看到警察撤退,不斷發射催淚彈,又擔心手足的安全。」
她從自己的高角度窗戶,拍攝樓下「手足」的抗爭片段,但不敢上載到社交媒體上,因為明顯是「宿舍住戶」才可以專享此角度。
我問她,下面在衝突,她聽到最多是甚麼聲音?她說,為了保護家中的小貓,她關掉了窗戶以免催淚彈的氣體飄入室內,所以聽不到槍聲,偶爾聽到抗爭的叫喊聲:「坦白說,聽到最多是自己的哭聲,我實在太過激動了。」
晚上七時許,Sabrina聽到家中大門打開,父母帶了十來個客人來,母親告訴她,這批人是住低層的「婦孺」,因為一樓至四樓的窗戶被打碎了,小孩子、警嫂、長者、外傭等,要找地方暫避,她們家位處高層,算是一個較「安全」的避難所。
Sabrina還沉碎在手足的壯烈抗爭之中,滿臉是淚水和鼻水,「我沒法立即出去打招呼,我不能讓鄰居看到我這副樣子,因為我不想父母難做,我這個女兒住在警察宿舍,卻是個支持外人的黃絲,我不想令家人麻煩。」她用十分鐘整理好情緒,抹掉眼淚,拿了一個毛公仔,打開房間。
在Sabrina客廳避難的約有三個家庭,孩子仍在讀小學的年紀,帶着孩子的有母親,七旬婆婆,外僱等,有一個家長還嚷着忘記了帶幼兒奶粉上來,擔心孩子捱餓。
客廳的電視播放着卡通片,Sabrina說孩子沒哭,甚至沒有驚恐,還有點覺得新奇:「孩子們根本沒意識到發生甚麼事,只知道沒法留在自己的家,要到另一個地方看卡通片。」
大人們呢,在孩子面前強作鎮定,還是有緊張及不滿的情緒,大人們提及:「樓下的窗戶全被打破了」「玻璃碎片鋪滿孩子的牀,連牀上的毛公仔上也是玻璃碎,孩子沒法抱走心愛的公仔,所以不開心。」「催淚彈飄進了屋,屋裡的東西都要丟掉了。」
大人們對示威者有不滿,但情緒上還是較期望自己得到照顧和安置,他們有提及,為何警隊不增援,為何不開實彈趕走這些人,但更實際是,希望知道這晚怎樣過。於是有人提及暫住酒店,和想辦法安排交通離開。
忽然,不知道誰多手,把電視機的頻道按錯了,本來還播放着安撫兒童的卡通片,忽然變成直播新聞台,螢幕上看到不就是大家熟悉的家嗎?黃大仙宿舍外火光紅紅,有人點火。
天真的孩子指着電視說:「呀,這是我們屋企呀,着緊火呀!」
聽到這一句,Sabrina感到很難受,覺得不忍心孩子要經歷這些,唯有把自己心愛的毛公仔放下給這些小朋友,但好像孩子們並不喜歡,Sabrina又退回自己的房間。
過了不久,Sabrina又聽到客廳大門打開,從門隙偷看,這次是哥哥回來了,腳上卻穿上了整齊的防暴裝備,還拿着防暴槍,槍枝擱在客廳地下,Sabrina情緒崩潰,立即想到哥哥會不會就是拿槍在樓下鎮壓示威者的人?她沒法子接受。
後來她才知道,哥哥這次上來,只是帶警員借用她家廁所,那個晚上,哥哥守在宿舍樓下,頭部被磚頭扔中,幸好有戴頭盔,Sabrina說:「知道哥哥中磚,也有擔心也有不開心,但又擔心哥哥這個晚上有份開槍傷害我的手足,內心交戰,好矛盾,痛苦到極點。」
那批人留在Sabrina家中至午夜,有些警員下班到來,把妻兒接走,連帶同袍的孩子也一併接走照應:「他們好團結的,知道兄弟未下班,會照顧別人家小。」
「有時我回到宿舍,警察鄰居也會很關懷地說,『小心一點』,當然他們不知道我是黃絲才會待我這麼好……那是警察叔叔最好聲好氣的時候,只有我聽過。」到過示威現場,見過警察暴力一面的Sabrina說這句話時有點唏噓,又覺得有點諷刺,她眼珠一轉,伸一伸舌頭,鬼馬地道。
Sabrina家住十幾樓,她說磚頭扔不到那麼高,但鐳射筆卻成功地射到她的房間,鐳射光甚至刺痛她的眼睛:「被鐳射筆射中,第一個反應是嚇一驚,但第二個反應是,若自己感到受威脅,那就代表手足的策略成功了,又替手足感到開心。」
自己成攻擊對象,Sabrina先想的反而不是自己感受。她把窗簾拉好,關了燈,裝作房間沒人,但卻躲在漆黑裡,為窗外的手足打氣,揪心,難過。
Sabrina說,她有過狂想,不如打開窗大喊,替樓下的示威者打氣,「但我從警察宿舍開窗嗌,很容易被誤會是咒罵示威者,於是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當日宿舍樓下有人噴上了塗鴉「禍必及妻兒」,示威現場亦有人喊「黑警死全家」,Sabrina說,初次看到或聽到這些,第一個反應也是「啊,沒法逃避了,我們這種人,終於成為了輿論攻擊的目標…..」但很快,連她自己也會喊這些口號。
「有時會想,我家裡的成員不是黑警,所以死全家應該不關我事;但有時看新聞片段,裡面警察幹的事,連我都憤怒得很,我也想喊黑警死全家,如果要死也是抵死,因為警二代的身份是沒法擺脫的,只能認命。」
父親當了幾十年警察,作為家人,也享受了福利,自小她住在不同地區的宿舍,「父母會說,因為我是公務員家屬,看醫生便宜一點,因為家人是警察,宿舍才那麼闊落,租金又便宜,家人又有說過,將來父親退休,要歸還宿舍,輪候公屋,屆時住的面積會細一點。」Sabrina反倒期望能夠搬離警察宿舍,自己內心沒有那麼痛苦。
Sabrina說,以前沒想過一個住處,會成為一個負面標籤,在一個心理包袱:「兩面不是人,回家的時候又擔心因為住警察宿舍,有人會向我做甚麼;在警察宿舍裡面,又要裝作不是同情示威者的。」現在叫車回家,她也不會在樓下停車,而是在遠一點下車,步行回家:「也不知道司機是那一邊,也不想聽一些自己不想聽的話。」
父親出身基層,捱得辛苦才可以當上警察,一家人生活安穩,所以性格很務實,「父親說過,甚麼也不理,只希望家人平平安安,我就希望他多一點考慮,例如抗爭者的理念…..」
當防暴警的哥哥,跟妹妹算是談得來,六月以來,幾次坦誠相對,大家剖白理念,妹妹上街,哥哥關心地勸說:「別上街那麼多,擔心你聞那些催淚彈,對健康沒益處的…..」
哥哥又叮囑Sabrina不要做犯法的事,妹妹也嘗試聽從:「他叫我看到掘磚就別靠近,我真是一直努力,不去觸摸那塊磚頭,我記得的,也嘗試去做。」
中大衝突那一天,妹妹決意到場,哥哥捉着她兩兄妹在宿舍後樓梯談足兩小時,雙方淚流滿面,妹妹不斷質問哥哥為何不辭職,為何同僚為何對示威者如此暴力,哥哥解釋當差是童年志願,這份工總要有人去做,警察維持治安的法律觀點怎樣怎樣:「那是唯一一次他阻止我出去,他們平日也算給我外出的自由……」
母親為了阻止女兒上街,更出動銀彈攻勢,陪她去旅行,把她帶離香港。「但在旅途上我們還是忍不住吵架,一邊享受旅遊樂趣,一邊想起香港手足又心生內疚。」
一個大時代,把一個家庭撕開兩邊。Sabrina甚至幻想,假若自己被拘捕未必是壞事:「我好想讓家人明白,其他香港人正經歷的痛楚,如果這是你的女兒,你們不會說那麼涼薄的話」,但母親聽到她這樣說,就會哭得死去活來;哥哥也說,希望妹妹有甚麼事,第一個找的人就是他。一家人理念迥異,但還是沒法放下大家。
Sabrina承認,相比那些被家人趕走,又或者沒有零用錢等手足,她的家人待她不算差:「我知道他們對我不錯,但一說起這場運動,就很易吵架。」
母親曾經批評示威者是「曱甴」,她還擊道:「媽媽,如果示威者是曱甴,你個女我也是一只曱甴!」媽媽立即修正:「當然不是,我是批評外面的其他人。」
這位警察女兒跟母親說:「正如我不會說,所有警察是狗,爸爸和哥哥不是狗,其他警察才是,我也希望你不會用曱甴形容示威者。」外面的世界一日仍在衝突,這個家庭也不會有安寧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