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美籍,我是護旗手]待美國研究院幾年了,但我認識的人都是學術界人士居多,不是美國人就是internationals,美國的本土華人我實在沒有甚麼接觸。於是最近陪爸爸在美國東岸探親,見識少的我真是……大開眼界。
例如某位移民美國幾十年的遠房叔叔吧。我們一坐下,他就問我們:最近香港好亂呀,你們知道吧?我們說是有一點。「那些示威者,又爆樽,又掟磚,又縱火,唉,搞亂了香港,毀了上一代人心血呀。你們沒有去搞事吧?」
我們當然沒回答有沒有去「搞事」的問題。我爸比較不火爆,平靜地解釋說其實一切都是源自法律問題,是因為各界都對送中法有疑慮,但政府在和平遊行後仍然拒絕撤回惡法,而且警方手法又極度暴力,示威者才會愈來愈激進。遠房叔叔聽了就說:「其實,逃犯條例也沒甚麼問題呀?況且暴徒搞事,警方不就是要鎮壓嗎?香港人有時真的是很盲反中國,尤其是後生一輩,完全不懂中共的厲害。」
其實我在旁邊捏自己的手好久了。自知這次是陪爸爸探親的,最好不要多口,但還是忍不住:「反送中怎麼算盲反中國呢?你知道王全璋嗎?你知道劉曉波﹑結石寶寶﹑豆腐渣工程﹑李旺陽嗎?中國的法律制度不公正,人權紀錄惡劣,香港人對逃犯條例有疑慮不是正常不過嗎?政府聽民意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況且,遊行示威是人權,警察做事應跟指引,何況所有示威都源於政府漠視民意?如果抗爭者是暴徒,你怎麼解釋受嚴重人身傷害的,全部都是抗爭者?」
講完臉紅耳熱,心想自己又搞到氣氛很僵了吧,眼角卻見到爸爸看著我微笑,臉上滿是驕傲。嘿,有其父必有其女。
然後遠房叔叔問我:「婉容你在美國唸的甚麼研究院?」我說:「Sociology」。他說;「社會學家呀,難怪這麼激進啦。你們年輕一輩,要多讀政治,多認識中國共產黨呀!」
真是呸。九七主權移交時我讀小學,我好歹也算在共產中國下的香港生活了二十二年。你十七歲來美國讀大學,之後待在美國一直沒回去。我不是想論資排輩,但你是憑甚麼說自己懂共產黨比我多的呢?我也自問讀了許多政治社會學著作和中國歷史,雖然讀書多不代表甚麼,但有事沒事說人家年輕所以無知,還真是無知兼無恥。我雖然叫你叔叔,但論了解中國共產黨,你可能還應該叫我一聲姐呢。
最好笑的是甚麼你知道嗎?最好笑的是,他還跟我們說:「你們在這裡可以暢所欲言,因為這裡是美國,我們有democracy,有freedom of speech呀!」
荒謬吧?這個人一邊享受外國的言論自由,民主制度(美國的民主我就先不批評了),一邊說我們爭取是不對的,只要你們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滿就是暴徒。這位叔叔絕對不是唯一一個。我前一陣子收到一個住美國的中學同學的信息,說示威者很暴力,為甚麼我不譴責?這位同學出身優越,她父母叔伯一輩的名字,說出來你們肯定知道。她也住在美國,享受著民主自由了,可是還在問我:你們怎麼那麼暴力呀?
很多華人移民美國,除了因為發美國夢外,其實許多都是因為怕了中國共產黨而跑的美國。可是,大家千萬不要小看共產黨近十幾二十年硬銷的那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論:這些民族主義在外國華人群中是擊中紅心,叫他們心神蕩漾,簡直像漂泊多年突然找到故鄉一樣。華人在美國絕對不是最受種族歧視的一群,但他們的政治參與度不高,在文化上在是能見度很低,很多美國人心底裡不認為華人算是「美國人」,故就算是美國土生土長的第二﹑三代華人移民,也很常被無知的美國人問:「你是哪裡來的?」「加州。」「I mean, where are you REALLY from?」
於是,對有身份認同問題的美國華人來說,中國崛起和「民族復興」讓他們不再恥於談論中國,自自然然地就當起護旗手來。而且,這種中華民族復興不止是民族主義,這種民族主義是擺明跟中共綑綁在一起的。中共就是中國人,中國人就是中共。所以,吹捧中共是一種對自己身份認同的保護機制,就算他們覺得民主自由很好,他們還是會說:那你就算要民主,也不能傷害國家吧?對呀,是葉公好龍,他們是怎樣都不會回香港去愛國的。
最後講一句,很多人亂罵大陸人,說有甚麼國家就有甚麼人民,其實是完全中計的——他們暴力綁架了十四億人,但你如果連十四億人都當成中共一樣攻擊,你簡直是正中他們下懷啊,那十四億人就算不是護旗手的都要變護旗手了。真正的策略,應該是將中共踢出中華民族的定義之外。中共是一個政權,他不是中華民族;有中華民族的時候,中共還是個接受外國資助的小眾團體呀。
正中下懷解釋 在 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Facebook 八卦
朋友說我用生命在推這部電影,是有點浮誇,但上映一個月以來提過無數回,雖然問心無愧,短期內應該也會是最後一次了(不然這樣下去會被當變態),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在這裡解釋為何自己會這麼喜歡《消失的情人節》,就如《誰先愛上他的》也是正中下懷,同時說服了我的理性面或感性面。以同期作品而言,網路上的宣傳有點像是橫空出世,無預警突然冒了出來,當時滑過只看見兩個關鍵字:「陳玉勳」、「劉冠廷」,瞬間下定決心上映後一定要速度去朝聖,卻沒料到,相對陌生的大霈成為最大驚喜,更不偏不倚剛好成為那齣自己早已久候多時的電影。「一部幾乎沒有缺點的作品」,莫屬最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接著是,「你以為流暢、自然、平衡很簡單嗎?」因此聊沒兩三句逢人便推,拉著朋友二刷三刷四刷,接著金馬入圍十一項,便這麼不停栽回到消失的人、消失的情人、消失的情節與消失的情人節世界裡。
後來發現,真正看不膩的電影,大概不出那些舉重若輕的敘事手法,沒有太鮮明的賣點,畢竟一氣呵成的故事就是最大的賣點。除了被偷走了一天的部分有著魔幻色彩,其他竟是這麼平凡寫實,這麼貼近生活,這麼成熟溫潤,功力全在刻意的不刻意之中,隨著導演於臉書上一一解惑,會發現每一位配角,每一個安排,每一幕場景,都老早有過縝密合理的構想,一切是那麼經得起放大檢視,魔鬼確實藏在細節裡。
重新端詳小淇、阿泰、爸爸、媽媽、壁虎伯等出場人物,只見說故事的人如何以充滿人性的角度,溫柔善待自己鏡頭下每一個孤獨而可愛的角色。有些人看電影拚命想挖出 bug,百般質疑創作者,甚至內心覺得邏輯不通之處就是缺點,卻沒有想過或許是自己心境不到、歷練不足、年紀不夠,甚至不願主動理解傾聽不一樣的思維模式,想來也是相當可惜,其實多數故事本質都是相似的,重點在於創作者如何說、怎麼說,縱使悲劇永流傳,但像 E. M. 佛斯特認為圓滿的結局是必要的,並非全然是妄想,因為我們都知道現階段的人生還有無數個以後。
「看到三十歲的你了,我很開心。」
「謝謝你一直在我心裡陪伴著我。」
此段獨白聽幾遍都令我讚嘆不已,沒有任何演員能勝過劉冠廷令人動容的癡與真。四刷時,左邊不認識的女生約莫前面 110 分鐘笑得比誰都大聲,時不時還有評語,差點沒轉過去瞪她,直到最後 9 分鐘,身旁突然陷入安靜,心裡納悶因此終於忍不住轉過頭去,發現她抽抽搭搭哭得比誰都激動,此幕的魔力正是來自演技、情緒與層次縝密積累縫合的成果。導演前幾天解釋道,小淇在將近一年後的情人節前夕,終於再度打電話進廣播節目,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而為了買豆花出車禍的阿泰嘴巴說著應該放下,但合情合理也持續守在收音機前面,好不容易終於聽見朝思暮想的熟悉聲音,隔天就拄著拐杖前往東石郵局,不忘承諾人家爸爸的一碗綠豆豆花。
「一路上他都想逃回去。」
人生中有太多想轉身逃跑的時刻,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遞出了久違的一封平信,這就是我們定義感情的其中兩個要素,脆弱,以及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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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下懷解釋 在 堅離地城:沈旭暉國際生活台 Simon's Glos World Facebook 八卦
【#沈旭暉隨緣家書】功能組別選舉Vs真雙普選:矛盾,還是統一?
近月曾經在社交媒體分享了幾次「功能組別攻略」,有些內容來自連登網友,總會遇上以下一類留言:「五大訴求」目標包括真雙普選,為何反而要參與功能組別這小圈子選舉?假如功能組別可以選贏,為甚麼過去贏不了?「特朗普已經承諾為香港人爭取雙普選」,為甚麼還要參與腐敗遊戲?
這些問題的背後,蘊含對特區政府「一國兩制」的高度不信任,以及對傳統泛民的深切失望,完全可以理解。但情緒宣洩過後,始終要面對具體問題:怎樣達到「真雙普選」?熟悉管理學的朋友,會聽過管理學大師杜蘭(George Doran)、杜魯克(Peter Drucker)等使用的「SMART」,假如「真雙普選」是project management,使用「SMART」研判三條路線,我們會得到較清晰的圖像。
路線一:傳統泛民「人哥路線」
假如參與功能組別選舉是按照過去22年傳統泛民的路線,坦白說,確是永不可能達到「真雙普選」。網友質疑這是永續象徵性零執政意志的反對派、「變相維穩」,邏輯上是完全成立的。這是簡單分析:
S(Specific goal,目標):爭取真雙普選(理論上)
M(Measurable,路線圖):佛系參選,既接受立法會分組點票這不公機制,但只參與小部份有勝算的功能組別選舉,放棄在所有功能組別擴大選民基礎,直到不知道哪一天選贏立法會、選贏特首,再推動真雙普選
A(Assignable,問責人):議會既得利益者主導
R(Realistic,可行性):零
T(Time-related,時間表):永續
這樣參與選舉,策略上是最愚蠢的:既認可了制度上的不公,沒有豁出去全面抗爭;又不尋求任何突破,不鑽研制度內部漏洞,去謀求顛覆遊戲規則;結果「兩頭唔到岸」,對少數派政權,卻是正中下懷。為甚麼傳統泛民會走這條路線,不同朋友有不同解讀;我們不鼓吹陰謀論,只希望提供一個參考。
經過過去八個月、再目睹林鄭政府以群眾鬥群眾方式「抗疫」,不少朋友都在研究怎樣建立新工會、為公司註冊,去選贏功能組別,於是約了職工盟的朋友請教,獲告知「人哥唔想咁做,覺得不斷生工會而為咗選票,咪淪落到同工聯會一樣囉,咁係出賣工運崇高理念」。聽了這解釋,同行朋友一律呆立當場,因為找不到內裏任何邏輯;看得出那位職工盟的朋友對「人哥路線」也不以為然,於是她也在協助建立新工會。無論這條路線為何走了數十年,none of my business,但是時候終結了。
路線二:制度外抗爭+國際線
有見上述路counter-productive,不少新一代對制度徹底失望,提起「功能組別」就是一片罵聲,這十分正常。但罵歸罵,過後同樣要回答同一道SMART題目,假如按照體制外路線,脈絡大概是這樣的:
S(目標):爭取真雙普選(不同人或有其他後續)
M(路線圖):拒絕參加功能組別選舉,讓少數派(目前控制權力的「建制派」)控制大局,凸顯制度荒謬,喚起全民覺醒;然後通過體制外方式,例如國際線的壓力、勇武派增加管治成本的方法、攬炒團隊的努力,逼北京讓步
A(問責人):全民參與,無大台
R(可行性):
(1)國際社會要有足夠自私誘因或內部民意,提出「不再承認香港獨特地位」施壓;
(2)體制外抗爭的壓力,能根本影響北京在港核心利益;
(3)社會民情需要有類似反二十三條、反送中、反警暴一類誘發點
T(時間表):部份朋友相信美國《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提出「2020雙普選」是具體時間表,但這是一貫外交語言,是否代表不能達標、華府就會反檯,可自行判斷
相對「人哥路線」的零可行性方案而言,以上方案起碼邏輯上成立,遠勝往昔,這是必須肯定的。然而到了評估可行性、時間表,從過去八個月可見,單靠任何一條線,都是不夠力的;要不是林鄭月娥一意孤行打《送中條例》、「止暴制亂」、「鬥跨醫護」這三大戰役,以上路線的R和T,只會更渺茫。這不是說國際線、勇武線、攬炒線、其他抗爭線沒有用,恰恰相反,他們都有不能取代的角色,互為表裏,和其他路線從來要相輔相成,但孤注一擲,恐怕依然是等待果陀。
然後,我們再看第三條路。
路線三:制度內部顛覆
《基本法》是一部很有趣的法律,有趣之處,在於行政長官權力極大,同時制度設計卻充滿漏洞。「功能組別必然由少數派屈機」,其實是一個myth,建基於傳統泛民只參選個人票為主的組別。傳統功能組別30席(不計超級區議會5席)當中,目前非建制的6席(法律、教育、衛生服務、社會福利、會計、資訊科技),加上中立的醫學、得而復失的建築測量,都是個人票。但其實尚有其他個人票的專業界別,通過大規模選民登記,足以光復(例如工程);那些莫名其妙以沒有多少代表性的團體為代表的界別(例如文化出版體育演藝),存在新團體註冊的大量空間;不少商界組別的公司資格(飲食、批發零售、進出口等),都沒有高門檻;即使是勞工界,工會門檻也不過是七人一會。林鄭政府剛宣佈的「300億(私相授受)抗疫基金」,明眼人一看即發現,完全是公然協助這些界別的現任議員通過「協助申請政府資助」來註冊友好票的一貫手段。
然而,建制派即使不斷細胞分裂,但只要「六四黃金比率」存在,而民間出現覺悟,幾何級數的登記成為選民,即使是在功能組別這分組點票當中過半,也絕對可能。單是勞工界代表「老馮」由工聯會+勞聯壟斷,還要是自動當選,和民意比例完全相反,卻不聞泛民工運領袖反檯,就是咄咄怪事。雖然覺醒出現得太晚,林鄭少數派政權最後抵抗的「工作」明目張膽,但不爭取,怎麼也說不過去。好了,這和五大訴求又有甚麼關係?回到SMART:
S(Specific goal,目標):真雙普選
M(Measurable,路線圖):
(1)通過大幅度增加選民登記,
(2)令2020年立法會選舉的非建制派議席過半,
(3)帶動2021年選舉委員會選情,讓非建制派席位過半,
(4)選出非建制派的特首;
(5)由新政府提出政府方案,改革功能組別、落實普選;
(6)交由非建制派過半的立法會通過;
(7)由於政府方案只需立法會簡單多數通過,無需分組點票,而改變每一個功能組別的選舉方式為直選只是內部立法,無需經過人大,這是最快的道路
A(Assignable,問責人):任何能勝出上述選舉、認同五大訴求、不再走「人哥路線」的候選人
R(Realistic,可行性):
(1)路線圖成功率,很靠選民登記的覺悟;
(2)北京會否接受,則視乎「香港市民根據官方制度選贏也要反檯」 的代價,也就是其他戰線的壓力,包括(a)國際制裁;(b)街頭抗爭可能急速升溫;(c)催生獲民意授權而難產的平衡政府;(d)集體移民和撤資。A+B+C+D,都是不會自然出現的,但假如是通過北京破壞自己設計、已先天不公的制度,卻是製造了後天土壤。北京兩害相權,選擇非理性的反檯機會不應超過50%;假如真的有了非理性決定,那是de facto certify一國兩制,對香港人而言,也是一個解脫。
T(Time-related,時間表):2020、2021、2022三場選戰,終極一戰。
選民登記的死線,還有不到兩個月;登記功能組別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終結功能組別。退一萬步,就算是外國那些爭取獨立的政黨,也會參與各自所不認同的國家的議會選舉,何況「五大訴求」從不是爭取獨立,只是要光復香港?下一步怎辦,相信我們會得出一致的邏輯結論。
明報筆陣,2020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