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臺北.街頭.雨】 #聊聊你心中的臺北
黃燈亮起,你倉皇地奔過馬路。
中華路與衡陽路口的車輛擠成一塊,鳴笛聲不斷,兼有駕駛人探出車窗叫罵,你看著半濕的鞋和濺到髒汙的裙襬,深深地歎了口氣。
臺北是座潮濕的城市,你怎麼會忘記?
五光十色的霓虹,造型各異的招牌,彎彎繞繞的巷弄和混亂的交通,47年前的臺北彷彿就在眼前。那不是錢櫃KTV是建新百貨和新聲戲院,中華商場就在對街,一旁傳來火車駛過的聲音,是還未地下化的鐵路,西門少了灰灰紅紅的人行地磚,卻更加熱鬧擁擠,很多東西變了,可行走在這裡時你還是感覺一樣。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臺北,它就在那裡,不來不去,怎麼可能會忘記?
#天還是天雨還是雨
#只是多了一個冬季
#報時光UDNtime
日期:1973/3/12
圖說:台北市交通混亂情形。
攝影:高鍵助
歷史新聞
【1973-03-12/聯合報/07版/】
橫衝直撞‧製造噪音
違規違警‧花樣翻新
外賓同聲詬病北市交通太亂
加強行的安全培養良好習慣
【本報記者╱安強專訪】台北市交通的紊亂,可以說「聞名遐邇」,常聽許多華僑或外國觀光客說,此地風景美麗,氣候適宜,人情味濃,社會繁榮,進步而安寧,樣樣令人滿意,但唯有一樣不敢恭維,那便是文通秩序一塌糊塗。
仔細想一想,別人所說的一點不錯,本市交通的混亂,確實到了嚴重階段,如果不趕快設法改善,以後的狀況將日趨惡化。
久居本市的民眾,雖覺得馬路上的交通正日漸擁擠,然而在心理上,由於已司空見慣,故並不會大驚小怪,乍從其他縣市或國外來的人士,就會感到交通問題的嚴重,視交通為畏途,走出門後,使他們提心吊膽,十分緊張。
不久前,台北市長張豐緒,陪同關島地方的幾位官員,乘車逛台北市區,坐在張市長身邊的外賓,看到亂糟糟的交通情形,十分緊張,弄得張市長陪伴在旁,很是尷尬。
還有些在外國駕駛汽車有十幾廿年經驗的人,在台北市則表示不敢開車了,因為儘管自己坐在車裏,卻怎麼也不能鼓足勇氣,在人堆裏馳騁,或「旁若無事」的與其他車輛爭先恐後,相互鬥狠,所以如其因習慣於禮讓而落得無法正常在馬路上駕車通行,則不如純粹做個坐車人,把自己的駕駛執照收起來,等離開台北市以後再使用。
從一些外賓口中,我們知道本市尚有許多交通上的怪現象,譬如公共汽車不僅超載,簡直擠得乘客呼吸都感到困難,卻未見受到取締或處罰的,倒是遊覽車和一般計程車,常因超載被警察處罰。
各種車輛在其違反交通規則的方式上,就像各有千秋,獨出心裁,大型客車除擅長超載外,冒黑煙,快車道上停車上下客人,強行超車等,隨處可見,計程車則違規的花樣最出奇,會任意選擇對象,在慢車道上減速慢行,不管後面有多少慢車遭受阻擋,計程車司機認為他的生意最要緊,有時,一輛快速進行的計程車,遇見有客人向它招手,便立即來個緊急剎車,不管後面的車輛是否來得及躲避,然後更在快車道上開門讓客人上去,或者剎車不及,衝過了頭,它會由駕駛人迅速換擋,在快車道上表演快速倒退,恨不得一把將那位乘客捉進車內,生怕被別的計程車搶走生意。
通常,計程車在未載客時,總愛搖頭擺尾,緩行於慢車道上,不停的向道路兩旁人行道上尋覓客人,或為爭取客人,在狹窄的慢車道上彼此追逐,攪得慢車道上秩序大亂。
計程車並憑其體型小,速度快的條件,專門鑽空隙,只要發現交通警察不在附近,有的犯規已成習慣的駕駛,便會找時機闖過紅燈,或亂抄近路行駛。
台北市的計程車,在擅長亂衝亂停之餘,也是製造噪音最多的車輛,它們發出的噪音,皆出自任意按喇叭,通常是一邊橫衝直闖,一面不停的猛按喇叭,以便所到之處其他行人、車輛紛紛避讓。
要是那一輛計程車內,裝有雙音喇叭的設備,則氣勢更顯得不同,威風八面,在擁擠的道路上,鳴起刺耳的音響,這種裝雙音嗽叭的計程車,市警當局曾宣佈取締,並禁止廠商製造,迄今仍未見收效,而這種使人厭惡煩燥的噪音,仍不時迴盪在大街小巷之間。
急馳於市區的貨運卡車,其中包括大型小型等,而那股能征慣戰的潑辣勁兒,絕不輸於計程車。
此外,台北市的輕重型機車,數量特多,共計有十幾萬輛,且不斷的增加中,這批乙種車輛,儘管勇氣可嘉,不過無論如何不能與各型汽車抗衡,故凡與汽車直接衡突,總會棄甲曳兵,駕駛人員不死即傷。
在本市大街小巷裏,機車不守交通規則的情形又在各型汽車之上,不僅汽車所發生的違規、違警毛病它都有,並且還不時要出絕招,如反方向行駛單行道,利用紅磚人行道或騎樓下人行道,作為快馳超過接長龍慢行汽車的捷徑,反正只要附近沒有警察人員,機車駕駛常能就當時的交過狀況,隨機應變,不管違規或違警,凡能使自己超前,便抓緊機會迫不及待的向前鑽,快開車,放噪音,正好與外國駕駛人「慢一步比死好」的觀念相反。
要是有人問台北市到底那種車輛最具特權,可以公然在警察面前違規、違警,不受取締?其正確答案是唯腳踏車莫屬。
本市各型機動車輛,看見腳踏車蹣跚而來,只好緊急剎車避開它算了,因此腳踏車更有恃無恐,什麼紅燈、禁止左、右轉、或夜間應開燈等等,甚至順著馬路右邊,倒行逆駛,和所有前進的車輛迎面而來,交臂而過,置所有交通號誌與法規於腦外。
本市各快車道上,行人可以亂闖,安全島、分道欄柵,一翻就越過去,懶得走人行陸橋時,乾脆從橋下走過馬路,平交道欄桿放下了,看一看火車距離還遠,便掀起欄柵跑過去,危險地帶如此,其他道路上的行人橫行情形,更可想而知了,本市各幹道上,便經常發生行人硬過快車道,使急馳而至的車輛,因為剎車不及而肇事傷人,或由於閃避行人,撞上人行道、撞上安全島,造成車禍。
上述影響交通秩序和交通安全的情形,多屬人為的因素,只要政府長期執行違規、違警的嚴格取締與處罰,平時對民眾加強交通知識的灌輸,認真辦理各種車輛駕駛考驗駕照工作,一定很容易使人們遵守交通規則,久而久之,養成良好的交通習慣,交通秩序必可改善。
機車違規停車多少錢 在 羅智強 Facebook 八卦
從銷單往事,看對藍綠的雲泥標準
當民進黨立委段宜康用「被羅智強批評,是他的恥辱」,回應我希望他在「紅地毯事件上」尊重民間人士的批評時。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我想來談談,我和段宜康之間的不同,這也代表二黨不同的問政文化。
一如以往,我喜歡先説故事。
我想先從一些「銷單」的往事開始説起。
在我擔任馬英九發言人之前,我的人生曾有一個「傳奇」,我從沒有在警察攔檢時,被開過罰單(我人不在場的違規停車罰單不算)。
這一部分和我騎車或開車的保守性格有關,但再保守,還是會有不小心違規,而被警察攔下的時候。但「傳奇」的地方就在於,我從沒有因為交通違規被警察攔下而遭開罰。
我第一次交通違規,是在大學時代,我讀中山大學,住在一個叫翠享山莊的宿舍。宿舍要騎摩托車到市區從學校後門進出最方便,但有個小問題,後門連到市區的「捷徑」是單行道,如果回程想省時間,就得逆向行駛。
有一次,我貪快想少繞一些路,便逆向騎回宿舍。在中途,我和另一位同學被警察攔下。
「駕照、行照拿出來!」警察要求。
我們乖乖的交出了駕照和行照。
「你們這些大學生,三不五時逆向,惹得這裡的民眾頻頻向警察局抱怨,省這一點點路,很危險你們不知道嗎?都讀到大學了,就算不知道要守規矩,總要顧及安全吧。」我還記得,那位警員口吻像學校老師一様教訓我們。
在警員訓了一陣子後,另一個同學低聲問警員:「這様要罰多少錢?」
我忘了精確的數字,但大概幾百元跑不掉吧。我聽到數字覺得心裡的肉都糾了起來,對一個窮學生來説,那可不是小數目。
只見那位同學,苦苦叫窮,希望警察能網開一面,我也加入求饒的行列,對警察説,我們真的很窮,那罰款會罰得很痛。警察看我們二個人的窮様,接著説:「你們的證件我先扣著,晚上到警局來找我報到,到時再説。」
晚上,我和那位同學準時到警局報到,又接受了警員十多分鐘的訓話,他把證件還給我們,沒有開我們罰單。
又有一次,我從基隆,第一次騎摩托車到台北,行經行政院時,我忽然注意到。「奇怪,左右的摩托車怎麼都不見了?」我心裡的疑惑才浮起,就被警察攔下來了,那時那個路段是禁行機車的。
警察正準備開罰單時,我不斷的向他解釋,我真的不是刻意違規,我第一次騎車到台北路況不熟,等到發現是禁行機車路段時已經來不及了。那警察聽我這様説,看了一下我證件上的地址是基隆沒錯,就揮了揮手要我離開,叫我下次小心點。
但這個人生記錄,卻在我當了馬英九的發言人後,被打破了。
發言工作,最大的挑戰,就是幾乎無時無刻都處在得講電話的狀態。
有一次,我開車時,接到一通急電,於是一邊開車、一邊講電話。才講沒幾句,在下一個街口,就被警察攔下來。
「駕照、行照!」警察冷冷的説。我一聲不吭交出證件。
「你不知道開車不能打電話嗎?」警察説。
「對不起,我一時沒注意。」我説。
這位警察沒有認出我是誰,仍繼續開單,但也因此,他似乎覺得我很奇怪,可能一般人被警察以開車打電話攔下時總會抗辯個二句,但我卻安安靜靜一句話都沒説。
「你知道開車打電話罰很重嗎?」警察看我太安靜,便好奇的問我。
我問:「多少?」
他説了一個數字(印象中是3000元),然後臉上浮起了一道微笑。
我那時又有一種心肉一絞的感覺。但我還是不説話,就安靜的讓警察開了罰單。
因為很簡單,我如向警察説些什麼,將不是以前那個窮學生的求情,而是一個居於公眾職務者的關説。
之後,我也有幾次不慎違規的情況,我都安靜的不抗辯,其中也有被認出來的時候,我更是請警察務必開罰單。
好的,這就是我和覺得被我批評而感到恥辱的段宜康委員的第一個不同。他最知名的往事之一,就是利用其民代職務一年內特權銷單77次。
根據媒體報導,這「特權銷單」一口氣銷了幾十張,還不是一般的選民服務,而是他當時買賣汽車,長期罰單不交,累積了幾十張,一口氣清掉,
一年77次,説真的,如果我在公職時,特權銷單一次,恐怕就得被逼得辭職下台了吧。
一年77次,在台灣許多人一輩子要被開77次罰單都不容易,還要銷77次單?
當然,我知道段委員大概會説,這是陳年往事,他已道歉,還賣掉車子,從此以機車代步。
有道歉的心很好,總比知過不改要好,這一點我給段委員肯定。
但我要談的,不是段委員的有沒有道歉,而是我和段委員在公職期間,對權力的態度。
而另一個例子,是前年發生的頂新事件,我因為和頂新魏家有過二次餐敘,曾應邀參加魏家在古厝的拜年活動,但我沒有為頂新關説,也沒有收取頂新的任何利益,卻被綠營與名嘴追剿半年,打成十惡不赦的罪人。先不説綠營人士有多少人和企業也有過互動,我想舉不久前的例子,民進黨的縣長張花冠涉嫌收了廠商3000萬元,法院雖判她無罪,卻也證實她確實收了3000萬元。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國民黨政府,不要説3000萬,就算3萬元都是政治上的死罪。但在民進黨的眼中,這叫「司法還了清白」。
就拿綠營常用來説嘴的林益世與賴素如的事件,事件發生時,國民黨的人都是尊重司法,並無迴護;但民進黨多少涉入弊案的人,民進黨面對這些弊案,只有一個標準:護短。如果司法判有罪,就是迫害;如果司法判無罪,就是還了清白。
再回到段宜康説「被羅智強批評,是他的恥辱。」這句話的潛邏輯,就是段宜康高羅智強一等。反應的,就是傲慢,也是我想提醒民進黨的一個該有的對照態度:「謙卑」。
而這也是我和段宜康另一個不一様的地方,我對不認同的事,我告訴自己,要以理服人,而不是人身攻撃。我不會因為段宜康一年特權銷單77次,就説「被段宜康批評,是羅智強的恥辱。」而會去看段宜康對我的批評,有沒有道理?
最後,我想用一段,我和一位國民黨的朋友的對話做結。
有一次,我開玩笑的説,「社會審視我們的標準是天,審視民進黨的標準是泥。當個民進黨的政治人物真好,再骯髒的事,做起來都還是正義使者。我們會不會加入錯誤的陣營?」
那位朋友笑著説:「性格決定一切,有些事你做不出,有些話你説不出,你就算加入民進黨,也會是被淘汰的那一個。」
謙卑、謙卑、再謙卑。
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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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車違規停車多少錢 在 伊格言|the novelist Facebook 八卦
34 Above GroundZero
西元2015年10月22日。晚間9時44分。台灣台北市。敦化南路。北台灣核能災變後第3日。
這台北市精華區的林蔭道已成了大型的停車場。車一輛挨著一輛,車燈和此起彼落的喇叭聲點亮了這焦躁不安的城市。水泥叢林中,都會金控公司總部三十五層高樓燈火通明,而位於一樓的都會銀行敦南分行同樣燈火通明──儘管玻璃門已全數關上,儘管自外望去,內部不見任何人影。這當然不是常態。在平時,在夜間,那高聳的金屬骨骼結構體總是指向天際更黑暗的虛空。然而此刻,如梅雨季節之白蟻,高樓底下躁動的人群愈聚愈多,四處流竄。
一輛掛著白色大耳朵天線的SNG車停在路邊。
這是現年三十四歲的吳儀倩回家的必經路途。身形瘦小的她剛下班不久,背著包包步出公司門口,走了一小段路,便遇見了這夢境般的幻景。她好奇地停下腳步,看見群眾不安地議論著。許多人在看手機,打電話,邊嚷著電話網路全都不通;許多人搖晃著玻璃門,許多人丟擲保特瓶。一位矮個子男人不知從何處抄出一支棍棒,二話不說開始砸玻璃。
警報器響起。群眾鼓譟起來。吳儀倩有些害怕,加快了腳步。人群邊緣,她看見記者正抓了個路人開始訪問。那是位滿臉鬍渣的中年壯漢,穿著簡單的T恤和拖鞋就跑來了,手臂上長長的汗毛,大片刺青,情緒顯然十分激動:「叫我回家?」壯漢叫嚷起來。「憑什麼叫我回家?我這世人所有的存款都在裡面欸!」
「你不怕死嗎?」女記者問:「大家都忙著逃,你不怕輻射污染嗎?」
「啊你咧?」壯漢反問:「你怎麼不怕死,還杵在這訪問我?我沒在怕的啦,我無某無子,爛命一條,你政府或銀行不給我們一個存款保證,我錢沒拿到我是不會走的啦。」
女記者倒退一步。「先生,可是命很重要啊。輻射污染很危險的──」
「管伊去死啦,人沒錢活著還能怎樣?叫我現在逃去台南,我去台南沒錢我也不能過活啊。」
「你對銀行這麼不信任嗎?」
「歹勢,這我專業。」壯漢愈說愈起勁。「誰不知道他們銀行本來就多少爛頭寸?這些爛頭寸平常還不都是像我這樣的人在處理?現在核四廠爆炸了,你想想看,有多少抵押品是台北房地產?這些房地產全倒了啦,本來好頭寸的都會變爛頭寸!」他比著手勢,還真有點地下錢莊或討債公司的派頭。「一個銀行裡面都是爛頭寸你以為他要怎麼撐下去?台灣金融崩盤了啦,無望了啦,你爸今日就免睏,就站在這裡等伊整暝!」
九十七分鐘後,吳儀倩回到位於土城的家(整個大台北地區都塞車,捷運班次混亂,她比平時多花了五十分鐘才到家)。這是一處荒僻的住宅區。整排五層樓的老舊公寓有半數以上已成空屋。她打開鐵門(樓梯間滿是灰塵,配電盤上的電線如受傷的血管筋脈般破綻處處),步上二樓,按下門鈴。
「趕快進來。」母親隔著鐵門喊。「你知道消息了沒有?我打你手機都打不通。」
「什麼消息?」她推開大門。「股市暴跌六百點嗎?」
「核四廠輻射外洩,總統說要遷都。」
「噢。是喔。他們承認囉?」她脫下鞋,脫下外套,將包包丟在沙發一角。「不意外。」電視上正反覆播放著在野黨主席與總統會面後共同召開記者會的畫面。簡言之,傍晚時分,台電與核安署已證實核四發生嚴重災變,輻射外洩;在野黨主席隨即強烈要求即刻進行朝野協商。會後,晚間9時30分,總統發佈緊急命令,劃定方圓二十五公里暫行避難圈,建議民眾疏散;並宣布自隔日起依緊急命令所賦予之權限,遷都台南;並持續進行朝野協商。而在野黨主席則強調,值此空前國難,在野黨將負起監督之責,並與執政當局保持密切聯繫。「國難當前,有些事情必須儘快決定,有些事情必須政治協商。」在野黨主席兼總統候選人蘇貞昌頂著他的電火球,一貫的溫和沉著:「依照目前狀況,能夠政治協商解決的,我們會儘量配合,幫忙政府規劃合宜的解決辦法──」
「所以輻射外洩到底是有多嚴重?」吳儀倩問母親:「本來不是說是廠區內事故而已嗎?」
「不知道。」母親回應:「沒有確切的消息。電視上一片混亂啊,各種說法都有。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哼。」吳儀倩冷笑。「政府更混亂。照這樣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等得到真相。」
「你都不緊張啊?」
「有什麼好緊張的?你覺得我們還需要緊張嗎?」吳儀倩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回家路上到處都塞車,根本沒有交通工具可以坐,現在到處亂成一團,走也走不了。乾脆就明天再說。或後天再說。」
「這樣好嗎?」母親皺眉。
「媽你想太多了啦。」她對母親擠出微笑。「你忘了,我們是特例,我是超人。明天再說。我先去洗澡了。」
三十分鐘後,吳儀倩洗完澡,回到房間,將房門關上,拉開窗簾。戶外無光,夜色寂靜,隔著一條窄街,同期的五樓老公寓,同樣過半數空屋。室內燈光盞盞滅去,像棺槨中死滅的眼睛。這區域早已是個鬼城,只有無法離開的人還留在這裡;但即便是現在,留下的住戶似乎也無動於衷。或許是因為此地不屬二十五公里避難圈範圍內?
吳儀倩沉思半晌,打開抽屜往下翻,找出一份剪報。
泛黃的剪報被她夾在透明文件夾裡。她看著剪報上自己清瘦的背影(她當然不願意露臉),想起許久之前她告訴記者的那些事:小學三年級,她之前就讀的幼稚園被檢測出是輻射建築,鐵窗框是不肖廠商違規使用核電廠外流廢料做的。官商勾結。當時的原能會派人找到他們(輻射鐵窗框已存在五年以上),送給他們每年一次的健檢額度。小時不懂事,長大才知道,當年的幼稚園同學有五分之一已因血癌去世。至於自己,則是自小學開始便不知為何很少排汗,只要天氣一熱,她不出汗,常悶到頭昏眼花。醫生們完全不知該如何處理。她想起環保團體的「核輻人」圖案;第一次在網路上看到那圖案時她直接在電腦螢幕前失聲笑出──是啊,我就是貨真價實的核輻人啊。我跟輻射超有緣的啊。高中時他們搬了一次家,搬到現在這個社區,到大學畢業幾年後,這裡被檢測出是輻射社區──有七戶輻射屋輻射超標。她家倒是不在其中,但出入都會經過就是了(就是沒中頭獎但中了二獎的意思,她想)。這回原能會更乾脆,理都不想理了,只說他們測定的輻射量並未超過每年五毫西弗的容許劑量,「等個十年,還會半衰幾次」。她心裡想,是啊,我們也已經住了十二年了哪。那十二年前又是什麼樣的劑量?
於是吳儀倩自暴自棄地看著社區裡的中壯年長輩,每年一個兩個地拿號碼牌罹癌過世。社區人家一戶接著一戶離去。反正她家裡窮,反正她家單親,反正她們也搬不走,反正她自己都比那些長輩們更「資深」。她從小就是核輻人了不是嗎?她從前年健檢時開始發現自己血液異常──血小板持續偏低,原因不明。她不敢談戀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小孩,反正她怪病在身通行無阻,只要說出實情那些追求者們多半會知難而退。她覺得自己還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蹟。核輻人該有輻射抗體吧?核四輻射外洩?拜託,那麼遠,誰把那些輻射放在眼裡啊?
吳儀倩打開房門。客廳陷落在立燈將明未明的微光中。她從櫥櫃裡摸出一碗泡麵,拿到廚房,打開瓦斯爐煮了起來。
她多打了一顆蛋,加了一把青江菜,而後熱騰騰一碗端回到客廳裡。她按開電視,看見媒體上鬧哄哄的全是核災相關新聞──這當然,台北市醫院人滿為患,已經多到跟基隆地區差不多的程度(部份地區醫療系統確定失靈,因為醫院自身便在二十五公里避難區內,醫護人員都逃難去了);大批避難人潮離開台北地區向南遷移,所有汽車都被塞在路上動彈不得,高鐵和台鐵停駛,聰明些的騎機車和腳踏車一路南逃。沿途旅店全數客滿,由於物資不足,治安失序,台北、宜蘭、桃園、苗栗等地都發生了隨機搶劫案件。大賣場拉下鐵門,加油站和便利商店到處打群架。
所以逃什麼呢?趕著去被搶劫嗎?她心想,差點一個人笑出聲來。天啊這泡麵還真好吃,世界上有比這泡麵更好吃的東西嗎?
夜色深濃,輻射社區寂靜如一灰燼之荒原。吳儀倩看著電視螢幕上這座吵嚷不斷的鬼島(鬼島像一副耳機線,你什麼事都沒做它自己就會亂成一團),首次感受到某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幸福。
──節錄自伊格言最新長篇核災小說《零地點GroundZero》,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