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羅河（Douro)從西班牙高原向東流，在葡萄牙的波多出海，流入大西洋。
2018年夏天在波多停留了幾天，常常徘徊在寬闊浩蕩的杜羅河口美麗的鑄鐵橋上。這次來波多沒有進市區，直接驅車往東上溯杜羅河谷。
葡萄牙境內的杜羅河谷是著名的葡萄酒莊區域。一個接一個的葡萄酒莊分布在幽美宛延河流兩岸，兩百至七百海拔的山坡上盤踞著精心墾殖出來的葡萄田，彎彎曲曲，錯綜纏繞，像台灣早期山坡上常看到的梯田，也像手工在大地上織繡出來的美麗圖案。
傳統農業是偉大的地景藝術，錦繡江山，錦繡大地，都比今日現代藝術挖空心思的個人表現更天長地久吧。
從波多沿著河谷走，看到兩岸坡地上秩序井然的田野，看到散布在田野間疏疏落落的人家，紅瓦白牆，陽光普照大地，一分一寸移動，長風吹拂過山谷，河流不緩不急慢慢遠去，我住的小村落Barqueiros只有七百居民，大部分務農。
民宿主人倒了杯酒表示歡迎，指給我看他的農莊範圍，告訴我土地向陽光背陽光，以及土坡傾斜排水，對葡萄水分甜酸度的影響。他的酒莊是四種葡萄釀製，他希望我慢慢品嚐。
我眺望著河流、土地、陽光閃爍，微風習習，這天長地久的風景，像是說著數千年來農業文明的古老故事。
杜羅河谷的美麗如今是聯合國指定保護的世界文化遺產，然而，我思考著，這傳承久遠的「美麗」從何而來？
為什麼我童年時台灣山坡上的美麗梯田迅速消失了？
台北可以在一夕之間從「醜」變「美」嗎？
傳統的聚落分享土地，分享陽光，分享風、雨、河流，分享是數千年的自然秩序，也是數千年的土地倫理，自然秩序破壞了，土地倫理破壞了，人類還能找回「美麗」嗎？
如果不從土地的貪婪裡覺醒，島嶼城市聚落雜亂無章的「醜」，可以有任何改變嗎？
「醜」是不是失去了自然秩序的信仰？
「醜」是不是因為破壞了長久以來分享的土地倫理？
坐在杜羅河谷上眺望，我思考著自己的故鄉。
島嶼可以重新找回它對自然秩序的信仰，重新找回它對土地倫理「分享」的核心價值嗎？
沒有「分享」，沒有文明，沒有分享，沒有「美」可言。
分享陽光，分享土地，分享風，分享河流，分享海洋與天空，分享樹林間的美好空氣，分享汩汩不斷的清泉、草地與沙灘-⋯⋯
這可以是人類重建文明的共同覺醒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