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鄉文集《靠岸》 第四章 食豆的海賊
如黑幕似的天際掛著一彎弦月,月光像銀片般灑在幽闇的海面上,一排排細長的白浪輕撲沙岸,潮聲反覆呢喃著只有沙蟹才聽得懂的耳語。東風軟拂,天清雲淡,這原本是個適宜沈睡夢鄉的夜晚,但曾祖母羅李氏和祖母梁翠英這一對婆媳,卻抱著還在襁褓中的父親,瑟縮地躲在一處荒郊的草叢裡。
「海盜今晚會登岸,你們趕快躲好,不要被他們找到!」鄰居三方叔得知海盜要來劫村的消息,趕忙來通報曾祖母,讓祖母抱著才幾個月大的父親,婆媳倆趁夜黑急急跑出村外藏匿。
清末民初的那一段時間,中國幾乎年年都陷在烽火戰事之中。推翻滿清之後,又是軍閥割據,國民革命軍北閥完成,又開始對日抗戰,好不容易打贏了日本,接下來又是國共內戰。既然所謂的「政府」把大部分的力氣都用在了戰爭,中國有許多的偏荒的地方,經常處在無政府狀態,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大陳島 ,就是這麼一個孤懸在東海上,一個「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偏僻小島。然而,這種「帝力無有」,反映的並不是擊壤歌中那種天下安和、百姓樂利的昇平景象。事實上,幾無政府組織與軍警設防維安的結果,就是島上的人民,經常受到海盜的侵擾。
這些海盜不但會在海上劫掠商船,也常常登上大陳島上打家劫舍,甚而趁居民家裡的男人外出、只剩老幼婦孺的時候,闖進家門將人擄走以便勒贖。當他們把人擄走時,常常把肉票吊在大陳島上處處可見的大桑樹上,公開示眾,或以空拳、或以棍棒狠狠毆打。如果家人未能配合支付贖金,就把肉票的耳朵或手指割下,差人送還給家屬,以脅迫家屬屈服。
但這些海盜有時卻又會因各自地盤、利益、派系的糾葛,加上許多海盜是自己大陳人,因無以維生而加入的,與島上居民仍存有親屬朋友的關係,久而久之,這些海盜幫派,也會適時扮演起類政府組織的角色,避免殺雞取卵,以確保自身穩定的經濟來源。
大陳島在過去是中國浙江第二大漁場,島礁周遭黑鯛、石斑、海蜇、黑魚、黃魚、鰻魚等,魚種繁多,海產豐富,可以說終年不絕,但土地不宜耕作,如地瓜、小麥等收成,往往不足支應全家三個月的糧食,因此一般的居民主要的經濟活動,就是打漁為業,像曾祖父羅洪亮、祖父羅啟明,也都會在不同的漁汛期出海打漁。然而,出海打漁,除了要面對來自於天的不測風雲,經常也要面對來自於人的旦夕禍福,因此在海上遭遇海盜劫掠漁船,已是家常便飯之事。
漸漸的,漁民為了確保平安,而海盜為了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彼此間慢慢形成了一種付保護費的潛規則。漁民平常向海盜支付保護費,出海時就可以帶著海盜給一種叫做「滬」的竹牌子,那是一種打漁的許可證,萬一遇上海盜時,漁民可以拿出竹牌子要求海盜離開。但如果沒有竹牌子,或者遇到不同派系的海盜,對方不承認其他海盜所發的「滬」,那麼在海上遭遇了,不但漁獲可能全部被海盜洗劫一空,最後連命都可能保不住。
海盜船一般都是雙桅與三桅的大舤船,並配置強大軍火武力,一般漁民的舢舨或單桅漁船根本跑不過,遇上了只能任由宰割。有一次祖父羅啟明出海打漁時,就遇到不同集團海盜的劫掠,他心想這下命將休矣!沒想到海盜登船後,其中一個海盜竟是曾被祖父聘雇在家中幹活的長工,祖父平日對他甚為照顧,他一見到祖父,立刻大喊:「他是我的恩人,這條船不准動!」
當時的祖父怎麼也沒想到,過去基於善心而特別照顧的長工,後來竟成為海盜,又這麼巧的在海上遭遇,所幸對方惦記著舊日情分,這才幸運逃過一劫。
再者,「滬」這種竹牌子的保護效力僅限於海上,卻不及於陸地,一旦海盜登島劫掠,居民還是得自求多福。
過去在大陳島,我們羅家算是「相對富裕」的家族,很容易就成為海盜覬覦的目標。父親的叔叔在十多歲時,就曾被海盜登島擄走,當時的海盜,就是趁著曾祖父和祖父出海打漁,家裡只剩下婦孺時,一夥人持械衝進家門,曾祖母羅李氏當時拚了命摟住她的幼子,不讓海盜從懷裡奪去,因而激怒了海盜,其中一個海盜還抽出腰間的利刃,刺穿曾祖母的手掌,釘在竹牆上。十幾天後,曾祖母四處籌了一大簍的銀元付錢贖人,父親的叔叔才被放回,但因被囚期間,遭受凌虐拷打而受了嚴重的內傷,沒幾個月就過世了。
喪子的悲痛,就像噩夢一樣纏繞在曾祖母的心頭,永遠揮之不去,並且似乎沒有終止的時候。當羅家長孫出生的消息在鄉里間傳出去之後,嚐過甜頭的海盜,又把腦筋動到了父親的頭上,準備如法泡製。
所幸當時村裡有一位鄰居三方叔也是個海盜,他也曾受過祖父的恩惠,於是在海盜登岸前,他立刻跑來向曾祖母通風報信,於是曾祖母和祖母這一對婆媳,趕忙把父親抱到山野荒郊藏匿。
當時祖孫三人露宿在草叢裡,父親全身上下都被螞蟻、蚊蟲叮咬得面目全非,號哭不已。二個女人家,一面心疼羅家的金孫在這荒郊挨寒受凍,深怕父親承受不住,又擔心父親哭得太大聲會把海盜引來,還得用布褥輕輕地摀住父親的嘴,徹夜難眠,一直挨到天亮,家人通知海盜已離島後,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心返家。
父親從小到大,每次聽祖母回憶起這段往事,依然深切感受到祖母心中的恐懼,並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有稍減。
雖然羅家和海盜之間,有著一條人命的血海深仇,但父親卻覺得,海盜雖然可恨,但究其原因,許多落草為冦的海盜,剛開始是不甘心被別的海盜欺負,便拉幫結派,蒐槍購械,試圖保護自家的性命財產,久而久之,當幫派壯大了,原本單純自衛的組織,逐漸變成了打家劫舍的盜匪,這也是一種悲涼的宿命吧!
一位當過海盜的老鄉來台後,曾對父親描述海盜的生活,是日日在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行業,打劫商漁船時得提防對方的反擊,遭遇火力更強的官府船艦清剿時,更得立刻逃命,海盜集團間又常有地盤利益的衝突,時常發生火拼,一條老命,隨時等著報銷。尤其海盜也會有搶不到東西的時候,這時候大家就得勒緊褲帶挨飢受餓。
「有一段時間,因為時局不好,商漁船完全消聲匿跡,我們整天在海上搜尋,別說船,連鬼影也沒有,好不容易,有天終於搶到一條載滿豆子的船隻,接下來整整半個多月,我們每天吃豆子,吃到都腹瀉嘔吐了,但是總歸比挨餓好。」海盜老鄉說。
從大陳島撤遷來台後,當年那個把曾祖母的手掌刺穿的海盜,後來也跟來台灣。父親的大弟、也是我的叔叔羅冬,探得他的住處後,本想去找他報仇。父親立刻勸阻這年輕氣盛的弟弟:「那都是在大陳島的事了,他現在都年紀大了,如今也沒人照顧,還能活到幾時?你何必再為難他呢?我們現在來到台灣,大陳島也回不去了,過去的事不用再記,讓它過去吧!」
父親是對的,無論過去在大陳島上,我們羅家和海盜之間有多少的恩怨情仇,畢竟都永遠過去了,不需要再帶到台灣,更無須擴及到下一代,否則,冤冤相報何時了?台灣,是我們的新故鄉,來到台灣,一切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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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鄉文集《靠岸》 第四章 食豆的海賊
如黑幕似的天際掛著一彎弦月,月光像銀片般灑在幽闇的海面上,一排排細長的白浪輕撲沙岸,潮聲反覆呢喃著只有沙蟹才聽得懂的耳語。東風軟拂,天清雲淡,這原本是個適宜沈睡夢鄉的夜晚,但曾祖母羅李氏和祖母梁翠英這一對婆媳,卻抱著還在襁褓中的父親,瑟縮地躲在一處荒郊的草叢裡。
「海盜今晚會登岸,你們趕快躲好,不要被他們找到!」鄰居三方叔得知海盜要來劫村的消息,趕忙來通報曾祖母,讓祖母抱著才幾個月大的父親,婆媳倆趁夜黑急急跑出村外藏匿。
清末民初的那一段時間,中國幾乎年年都陷在烽火戰事之中。推翻滿清之後,又是軍閥割據,國民革命軍北閥完成,又開始對日抗戰,好不容易打贏了日本,接下來又是國共內戰。既然所謂的「政府」把大部分的力氣都用在了戰爭,中國有許多的偏荒的地方,經常處在無政府狀態,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
很長的一段時間,大陳島 ,就是這麼一個孤懸在東海上,一個「帝力於我何有哉」的偏僻小島。然而,這種「帝力無有」,反映的並不是擊壤歌中那種天下安和、百姓樂利的昇平景象。事實上,幾無政府組織與軍警設防維安的結果,就是島上的人民,經常受到海盜的侵擾。
這些海盜不但會在海上劫掠商船,也常常登上大陳島上打家劫舍,甚而趁居民家裡的男人外出、只剩老幼婦孺的時候,闖進家門將人擄走以便勒贖。當他們把人擄走時,常常把肉票吊在大陳島上處處可見的大桑樹上,公開示眾,或以空拳、或以棍棒狠狠毆打。如果家人未能配合支付贖金,就把肉票的耳朵或手指割下,差人送還給家屬,以脅迫家屬屈服。
但這些海盜有時卻又會因各自地盤、利益、派系的糾葛,加上許多海盜是自己大陳人,因無以維生而加入的,與島上居民仍存有親屬朋友的關係,久而久之,這些海盜幫派,也會適時扮演起類政府組織的角色,避免殺雞取卵,以確保自身穩定的經濟來源。
大陳島在過去是中國浙江第二大漁場,島礁周遭黑鯛、石斑、海蜇、黑魚、黃魚、鰻魚等,魚種繁多,海產豐富,可以說終年不絕,但土地不宜耕作,如地瓜、小麥等收成,往往不足支應全家三個月的糧食,因此一般的居民主要的經濟活動,就是打漁為業,像曾祖父羅洪亮、祖父羅啟明,也都會在不同的漁汛期出海打漁。然而,出海打漁,除了要面對來自於天的不測風雲,經常也要面對來自於人的旦夕禍福,因此在海上遭遇海盜劫掠漁船,已是家常便飯之事。
漸漸的,漁民為了確保平安,而海盜為了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彼此間慢慢形成了一種付保護費的潛規則。漁民平常向海盜支付保護費,出海時就可以帶著海盜給一種叫做「滬」的竹牌子,那是一種打漁的許可證,萬一遇上海盜時,漁民可以拿出竹牌子要求海盜離開。但如果沒有竹牌子,或者遇到不同派系的海盜,對方不承認其他海盜所發的「滬」,那麼在海上遭遇了,不但漁獲可能全部被海盜洗劫一空,最後連命都可能保不住。
海盜船一般都是雙桅與三桅的大舤船,並配置強大軍火武力,一般漁民的舢舨或單桅漁船根本跑不過,遇上了只能任由宰割。有一次祖父羅啟明出海打漁時,就遇到不同集團海盜的劫掠,他心想這下命將休矣!沒想到海盜登船後,其中一個海盜竟是曾被祖父聘雇在家中幹活的長工,祖父平日對他甚為照顧,他一見到祖父,立刻大喊:「他是我的恩人,這條船不准動!」
當時的祖父怎麼也沒想到,過去基於善心而特別照顧的長工,後來竟成為海盜,又這麼巧的在海上遭遇,所幸對方惦記著舊日情分,這才幸運逃過一劫。
再者,「滬」這種竹牌子的保護效力僅限於海上,卻不及於陸地,一旦海盜登島劫掠,居民還是得自求多福。
過去在大陳島,我們羅家算是「相對富裕」的家族,很容易就成為海盜覬覦的目標。父親的叔叔在十多歲時,就曾被海盜登島擄走,當時的海盜,就是趁著曾祖父和祖父出海打漁,家裡只剩下婦孺時,一夥人持械衝進家門,曾祖母羅李氏當時拚了命摟住她的幼子,不讓海盜從懷裡奪去,因而激怒了海盜,其中一個海盜還抽出腰間的利刃,刺穿曾祖母的手掌,釘在竹牆上。十幾天後,曾祖母四處籌了一大簍的銀元付錢贖人,父親的叔叔才被放回,但因被囚期間,遭受凌虐拷打而受了嚴重的內傷,沒幾個月就過世了。
喪子的悲痛,就像噩夢一樣纏繞在曾祖母的心頭,永遠揮之不去,並且似乎沒有終止的時候。當羅家長孫出生的消息在鄉里間傳出去之後,嚐過甜頭的海盜,又把腦筋動到了父親的頭上,準備如法泡製。
所幸當時村裡有一位鄰居三方叔也是個海盜,他也曾受過祖父的恩惠,於是在海盜登岸前,他立刻跑來向曾祖母通風報信,於是曾祖母和祖母這一對婆媳,趕忙把父親抱到山野荒郊藏匿。
當時祖孫三人露宿在草叢裡,父親全身上下都被螞蟻、蚊蟲叮咬得面目全非,號哭不已。二個女人家,一面心疼羅家的金孫在這荒郊挨寒受凍,深怕父親承受不住,又擔心父親哭得太大聲會把海盜引來,還得用布褥輕輕地摀住父親的嘴,徹夜難眠,一直挨到天亮,家人通知海盜已離島後,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心返家。
父親從小到大,每次聽祖母回憶起這段往事,依然深切感受到祖母心中的恐懼,並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有稍減。
雖然羅家和海盜之間,有著一條人命的血海深仇,但父親卻覺得,海盜雖然可恨,但究其原因,許多落草為冦的海盜,剛開始是不甘心被別的海盜欺負,便拉幫結派,蒐槍購械,試圖保護自家的性命財產,久而久之,當幫派壯大了,原本單純自衛的組織,逐漸變成了打家劫舍的盜匪,這也是一種悲涼的宿命吧!
一位當過海盜的老鄉來台後,曾對父親描述海盜的生活,是日日在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行業,打劫商漁船時得提防對方的反擊,遭遇火力更強的官府船艦清剿時,更得立刻逃命,海盜集團間又常有地盤利益的衝突,時常發生火拼,一條老命,隨時等著報銷。尤其海盜也會有搶不到東西的時候,這時候大家就得勒緊褲帶挨飢受餓。
「有一段時間,因為時局不好,商漁船完全消聲匿跡,我們整天在海上搜尋,別說船,連鬼影也沒有,好不容易,有天終於搶到一條載滿豆子的船隻,接下來整整半個多月,我們每天吃豆子,吃到都腹瀉嘔吐了,但是總歸比挨餓好。」海盜老鄉說。
從大陳島撤遷來台後,當年那個把曾祖母的手掌刺穿的海盜,後來也跟來台灣。父親的大弟、也是我的叔叔羅冬,探得他的住處後,本想去找他報仇。父親立刻勸阻這年輕氣盛的弟弟:「那都是在大陳島的事了,他現在都年紀大了,如今也沒人照顧,還能活到幾時?你何必再為難他呢?我們現在來到台灣,大陳島也回不去了,過去的事不用再記,讓它過去吧!」
父親是對的,無論過去在大陳島上,我們羅家和海盜之間有多少的恩怨情仇,畢竟都永遠過去了,不需要再帶到台灣,更無須擴及到下一代,否則,冤冤相報何時了?台灣,是我們的新故鄉,來到台灣,一切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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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鄉文集《靠岸》第六章 舞浪鼓
農曆五月仲夏,吹東南風,當血紅的夕陽像觸礁的輪船,慢慢沉沒在海平線下,豔麗的紅霞渲染了海天,喧騰的色彩,隨著湧浪,在海面跳躍著,直到落日完全沒頂,一切才回歸平靜。此時,一輪明月像被一波波海浪推起似的,悄悄升上夜空,皎潔的月光灑在墨藍的海面上,像海中之湖,又像某處仙境的入口,吸引著航海的人,航向一段古老又美麗的傳說。
此時大陳島的近海,正值一年一度的小黃魚(又名黃花魚)季節,曾祖父羅洪亮領著水手們,揚起風帆,分乘二艘單帆帆船,趁著明亮的月光,在島的近海巡航,只要將一張張漁網投入海中,由二艘帆船拖曳著,就能捕撈一網又一網金黃斑斕的小黃魚,肉豐質細,入口滑嫩的小黃魚,對漁民而言,那可是一尾又一尾的活黃金。
羅家約莫是在清光緒年間,曾祖父羅洪亮那一代才遷移到大陳島的。原本在大陸浙江就有田產的曾祖父,為什麼不留在大陸守著祖產,卻要冒險遷移到大陳島拓荒?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看中了當時大陳島還是一處人湮稀少的荒島,遍島無主的土地,誰先開墾就歸誰的;再則就是大陳島是浙江第二大漁場,周遭海域漁產豐富,終年不絕。
當時在大陸,地籍制度已具規模,土地均繪有清丈圖冊,記載業主姓名、土地坐落、地積甲數等,因此大陸溫嶺的土地多半都已各有所屬,對於已擁有祖產的曾祖父,守成有餘,但已無圈地拓荒的空間。曾祖父算是最早來到大陳島拓荒的一批人,他率先圈了許多荒地,再逐步將之開墾為可耕種的農地,至於在大陸的田產則出租給佃農,然後每年從大陳島渡海回溫嶺老家去收田租。
但在大陳島擁有土地也不是「先到先佔」那麼簡單,口說無憑,而當時在大陳島也沒有「地契」這種東西,那要怎麼認定土地屬張家、李家還是羅家呢?關鍵在於你有沒有實際進行土地開墾。
「是你開墾的,就算是你的土地;你沒開墾的部分,就不能算你的土地!」父親說,這也算是曾祖父那批人初來大陳島時,大家彼此雖不成文,但一致遵守的潛規則。
為了擁有更多的土地,曾祖父十倍於其他鄉親的勤奮,日以繼夜地拓地墾荒。
「早不見太陽、晚不見太陽。」父親說,這就是曾祖父初到大陳島的生活的寫照,意思是曾祖父每天總是天還沒亮,就到圈下的土地耕種,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家睡覺,十年如一日,無日歇息。
曾祖父把一大片無主荒地劃成自己的地界,然後在地界內,親手把土裡大小不一的岩石,一塊一塊地挖除;再把密密叢叢的雜草,一把一把地拔乾淨;繼而將又乾又硬的土壤一鋤一鋤地翻開;最後撒下農作的種籽,辛勤耕耘,等待秋穫冬藏。
就這樣,憑藉著異於常人的毅力與勤奮,曾祖父把一畝畝的荒地變成良田,開拓出羅家在大陳島的大片田產。
「勤勞,才是羅家真正的地!」所謂身教更重於言教,父親認為,曾祖父是用一生的汗水,替羅家的後代子孫,樹立了代代相傳的治家家訓。
除了對墾地的執著,大陳島周遭海域的豐富漁場,更是被曾祖父視為快速累積財富的重要資源。在曾祖父的算計中,田地一旦開墾好了,可以出租給佃農收田租,也可以雇請長工耕作,不必再親力親為,騰出的時間,可以專於漁獲捕撈。環繞大陳島礁的海域,棲息著眾多享譽海內外的魚種,七星鰻、虎頭魚、黑鯛、石斑等,幾乎四季皆有漁產可供捕撈,曾祖父精準地掌握了大陳島陸地、海上的天然資源,加以過人的勤奮刻苦,羅家在他的經營下,自然愈加興旺了。
對許多大陳島漁民而言,大海是賴以維生的母親,從滔滔白浪的海裡,捕撈起來的漁獲,是大海對於辛勤漁夫的賞賜,也是一家溫飽的依靠。每一個曬得黝黑的漁民,臉上大大小小的曬斑,更是上天透過熾熱的陽光,所頒贈的驕傲勳章,為每一個甘冒海上風險,為家計生存而奮鬥不歇的漁民們,烙印出讓後代子孫永誌難忘的徽記。
如前所言,在大陳島的海域,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漁汛,每年農曆三月左右是烏賊季,漁民們會開始為捕烏賊做前置工作的準備。
「我們家每年農歷三月,都會到一座叫屏風山的小島附近,搭起草棚,待上一個多月捕捉烏賊。」父親說,只要算好潮流,在附近海域放下一個個用竹子編造的特製竹籠,就表示這是你的海區,其他人就不會越界到你所屬的標示區域捕捉烏賊,換言之,這個海區,也成為一種大家各自默守,互不侵犯的私有領域。
烏賊汛期裡,曾祖父與祖父這對父子,總是划著竹筏到屏風山小島旁,將竹籠布置在自屬區域的近海,他們會在竹籠子裡,放入一隻母烏賊,等漲潮時,會吸引公烏賊進來,這個特製竹籠在兩頭開了外大內小的束口,公烏賊一旦鑽進來就出不去,等到退潮時,就划著竹筏出去收拾一個個竹籠,滿載著烏賊返回島岸。
也有漁民用會漁網捕撈烏賊,這另一種捕法,漁網的上層繫著浮筒,下層綁著重物,讓漁網上邊浮在海面,下邊沉進海裡,算準了烏賊群聚的海域,駕駛著竹筏網捕烏賊。
「為了捉烏賊,我小時候有一次還差點淹死!」父親回憶起一段年少時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的往事。
那時的父親大約十三、四歲,祖父因農、漁兩頭忙著,祖母也下田協助祖父幫忙農事,於是祖父交待父親負責炊煮全家人的午飯。由於大陳島風很大,生火不易,結果父親煮了半天,依然無法將米飯炊熟,害得一家人中午沒飯吃,祖父就把父親痛罵了一番,認為父親身為長子,卻連飯都不會煮。
挨了罵的父親,心情特糟,索性溜出家門,去到一家賣甜餅的店家,店家老闆娘對他說,現在是烏賊季,海面上有很多烏賊因為被魚咬傷,游不動,只能漂浮在海面上,只要去撿一隻烏賊回來,就可以和她換一個甜餅。年少的父親聽了大喜,心想就撿幾隻烏賊跟老闆娘換些甜餅帶回家,家人至少還有甜餅可吃。於是找了一位朋友,二個少年就划了竹筏出海去撿烏賊。
但他們這一對不自量力的小孩,根本不會操控竹筏,加上那一天的海象不好,海流又特別強勁,竹筏竟被海流愈帶愈遠,父親一急,使盡全身力氣划著竹筏,卻因為用力過度,竟把槳都划斷了,沒了槳的竹筏往外海漂離,離岸愈遠了。
所幸此時有一艘帆船駛過,二個孩子立刻大聲呼救,帆船上的漁夫發現父親的竹筏,快速靠了過來,父親趕忙向帆船拋繩,但因為過於緊張,繩子拋出的同時,一個重心不穩,就跌進了湍急的海流裡,還好繩頭已經拋上了帆船,而父親跌進海中時,腳適巧被繩索纏住,帆船上的漁夫趕忙拉繩,把父親拖到船上,此時父親早已精疲力盡,掉進海流裡的同時又喝了好幾口的海水,但總算保住了小命。
父親為了逞強,連一隻烏賊都沒抓到,還差點賠上性命,當時內心的沮喪和懊悔,實非筆墨可以形容了。飽受驚嚇的父親,深怕回家會被祖父責罵,於是一個人躲在家附近海邊的大岩縫裡,不敢回去,一直躲到晚上,滿天璀燦的星光,更增添父親內心的失落與寂寥,此時,祖父早已四處遍尋父親不著,好不容易,終於在岩縫裡找到孤身蹲坐岩石上的父親,祖父不發一語地牽起父親的手,就著星光,默默走回家去。
農曆五月,烏賊季結束,黃魚季開始登場,曾祖父、祖父和幾位水手,會分駕二條單帆帆船拉著漁網去捕黃魚。
其中一條是母船,包含船長在內共有水手四個人,另外有一船則是子船,配有二個水手,一正手一副手。他們都是選風平浪靜的夜晚,在吃完晚飯後出發,白天回航,天候不佳則不出航。在當時,曾祖父是船長,負責操帆及指揮二船,後來曾祖父過世後,就由祖父操帆和指揮。曾祖父和祖父這對父子操帆的技術,在當時的大陳島是遠近馳名的,必須熟悉海象,精算風向和風力,才能將帆船駕馭自如。於是卓越的駕船技術,加上對漁汛海域瞭若指掌,曾祖父、祖父每次返航,幾乎都是滿載而歸。
到了冬天,則是帶魚與鰻魚季,此時船必須開到更遠的地方。因為捕小黃魚的近海帆船,和釣帶魚與鰻魚的帆船,船型與設備都不相同。釣帶魚與鰻魚的帆船,大陳話叫「舞浪鼓」,漁船頭是尖長的,船型也比捕小黃魚船的體積大得許多。雖然一艘船一般也是配置四個人,但船身還有內艙,晚上可以睡在裡面。「舞浪鼓」一出海,通常要三、四天才回得來。
羅家雖擁有自請師傅專造的捕黃魚帆船隊,但「舞浪鼓」這種船,則是每年冬天去下大陳島,向人租來的。
漁民駕著「舞浪鼓」,船上配置一條很長的漁繩,一邊航行,一邊放繩,繩上有鈎、有浮筒,鈎上的餌則是用帶魚切片做成,用來誘使鰻魚上鈎。
「相較起來,冬天出海比夏天出海危險多了。」父親說。一來夏天作業的地方是在近海,天候若有變化,可以立即返航,就算遇到颱風來襲,但漁民們皆通曉觀看天象來判斷氣候,若有颱風接近,漁民從雲的形狀與海流湧浪,就可大致研判出來。但冬天的東北季風,卻是非常難掌握,有時突然颳起強大陣風,僅靠風力航行的帆船根本回不了頭,一不小心,整條船被風吹翻,也時有所聞,因此海難頻頻發生,亦不足為奇了。
羅家討海為生的家族事業,在大陳島大撤退後,便走入歷史,為了不讓島上的物資,在撤退後,被中共解放軍運用,包括家裡的帆船在內,島上所有帶不走的農耕工具、伙房炊具、漁用捕具,悉數遭到國軍銷毁,彷彿是替羅家先祖畢生的努力,劃下一個滄桑句點。
但也不是來到台灣就與漁業絕緣,當我們家被政府安置在花蓮的大陳一村後,政府曾讓大陳鄉親依自己的專長選擇職業,並給予輔導與補助,當時祖父選了「漁民」,政府便配撥一艘小噸位的漁船給祖父,祖父就靠著政府送的漁船,在花蓮近海捕了將近十年的魚,父親並曾陪著祖父出海捕過兩、三次魚。但因為不熟悉花蓮的漁場、魚種與魚性,所捕的漁獲連維持生計都有困難,直到船損壞了,索性不去維修,完全放棄捕漁的念頭了。
父親後來因考上碼頭工人而定居在基隆,雖然他在基隆港當了一輩子碼頭工人,過得仍是傍海營生的日子,卻是在一艘一艘精鋼鍛造的現代貨輪上,靠著扛負重物的苦力,養家活口,相較於曾祖父、祖父在驚濤駭浪中打漁搏命的日子,終究成為家族的歷史記憶了。
「舞浪鼓」,在海之子民的人生中漸去漸遠,成了夢境中的幽靈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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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ca回了原廠將近四個月才回來(上週),這陣子幾乎都用黑白機, 為了迎接凱旋歸來(不受肺炎影響),恰巧碰到有前輩犧愛Super-Angulon 21mm F3.4, ... ... <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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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 旬好魚明發定置漁場- 窩客島評分4.0 · $$ · 評論者:mika2016年2月25日· 香山』 旬好魚明發定置漁場-香山走透透小旅行之第一手現撈魚獲拍賣魚... 香山海域內的魚類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