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想起當年我畢業。
媒體請我給畢業生建議，我給的是：「做一些不能寫在履歷表上的事」。
我很不會給建議。因為當年很多做人做事的原則，已不適用於這個時代。
必須給的時候，我不會給當初做的對的事，因為未必適用於今天。
我會給當初自以為做的對、但後來卻後悔的事。
我的公司有實習生，我參加很多年輕人的活動，我主持一個年輕的廣播節目，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跟年輕人接觸。我發現照片中那個我，跟現在很多年輕人，有一個共同點：為履歷表而活。
當年的我，和現在的大學生，為了交出漂亮的履歷表，努力選科系、跑社團、拼實習、做交換。甚至參加公益活動，有時都是為了申請到好的學校或工作。
進入社會後，我們勤於跑趴、廣結人脈、主辦活動、臉書加很多朋友。我們在做很多事之前，都會考量：這能不能變成履歷表上一條讓面試官贊歎的項目？這張照片能不能在臉書上得到更多的「讚」？
這樣經營，的確可以進名校、大公司、賺一些錢。我，和現在我帶的年輕人，都是例子。
但這樣經營，也讓當年的我，和現在很多年輕人，每天東奔西跑、遲到早退、丟三落四、身心俱疲。
這是「成功」嗎？
「成功」是價值認定，每個人有不同標準。名校、大公司、賺大錢，是很多人認定的成功。可以讓父母安心、伴侶有面子、媒體採訪你。如果這是你要的，很好！
但如果你要的不是這些，或還沒想清楚要什麼，怎麼辦？
又或是當人生階段改變，你開始要一些不同的東西，怎麼辦？
這時，為履歷表而活，就有一些限制：
1. 它會讓我們去選擇多數人覺得厲害的科系、學校、公司、經驗。
2. 它會讓我們去選擇自己有把握、不會失手、不會讓履歷表「減分」的事。
3. 它會讓我們去重覆成功前輩走過的路。很多年輕人問我要如何申請美國大學？如何在美國找工作？如何進外商公司？如何做社會企業？如何創業？我都引導他們先問自己：你真的知道這些是什麼嗎？這些真的是你要的嗎？你要這些是為自己，還是因為這些是社會上最近熱門的事？你知道這些事情，其實我也做得不太好嗎？
4. 漂亮的履歷表只能在年輕時罩你，當你真的進了「大聯盟」，老闆和客戶看的是你的態度、個性、價值觀，和做出過的成績。名校與大公司的頭銜，有時反而扣分。因為大家都知道，名校與大公司，很容易讓一個人變質。
因為有這些限制，所以我鼓勵畢業生不要像我當年那麼「有為」。嘗試「出軌」。試一些讓自己害怕的事，嚇嚇自己，藉此發現自己還不知道的潛力，和弱點。生涯規劃是好事，但算得過於精準的人生，就像看已經知道結果的球賽。
但這不是叫大家一畢業就去南美洲流浪。 該念的研究所，該考的高考、該有的證照、該賺的錢，還是要顧。
而是要大家偶爾「浪費」一點時間，做些沒有考古題、沒有SOP、沒有算計、沒有報酬、自己不會獲益、也沒辦法拍成照片放到臉書上的事情。
因為長期來說，也許最大的利益在那裡。
我的履歷表有兩年空白。那是我離開MTV，到創辦「若水」之間的兩年。那兩年，我旅行美國、歐洲、大陸。在旅程中，我上課，我拜訪陌生人，我發現社會企業，改變了我對商業的想法。
那是沒有前輩走過，沒人能事先規劃、沒人能算計出來的情節。那兩年我很迷惘，很孤單，手機不會響了，但半夜驚醒時的心跳很大聲。
沒有那兩年，我今天只是一個平庸的總經理。有了那兩年，哈哈，今天也好不到哪去，但人生變得更有趣了。
我今天在做「夢想學校」。每次別人拿到我的名片，都會自動地贊歎，説你做這樣的事情真好。但其實贊歎的人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我也沒有一定要解釋清楚。
因為到了某個階段，你會發現：大家都不太在乎，彼此的豐功偉績。
這不代表我們對彼此做過的事沒有敬意，而是我們都知道，那些豐功偉績，是各種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不完全代表那個人。履歷表上一百條豐功偉績，比不上面對面的一個表情。
畢業多年，我已認不出當年六月那個文學院畢業生，卻還認得出文學教我的對浪漫人生的理想，和對美好世界的想像。於是我對自己，和所有畢業的朋友説：繼續去營造你的履歷表，記得超過一頁的履歷表老闆不會看。
但也做一些不能寫在履歷表上的事吧。當你不在乎這件事別人是否知道，你才是真正為自己而活。也許那就是，我們一直苦心追求的美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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