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信報訪問
陶傑發火: 醒啦, 香港人!
「如果你投良心票,你就可以堂堂正正走出立法會,如果你用狼心投票,第日就用紙巾包頭先好行出嚟」。向來曲線抽水的才子陶傑,走上撐香港電視集會的台上,拿自己的花邊新聞自嘲。香港的現實很不堪,陶傑過去的文章和電台節目幽默抵死,讓香港人消消氣,但近日忽然頓悟,透過電影《愛尋迷》弄醒香港人,絕境已至,必須合力絕處逢生。
陶才子上月出席「中港台三地電影情」講座,席上的邵音音說起當下的香港頻頻爆粗,才子依然是談笑風生,從七十年的新浪潮電影,談到票房大收的《狂舞派》。然而,離開講座現場來到餐廳的廂座,一杯咖啡、兩包糖,一邊攪拌,一邊直線抽擊當下社會、電影、政治、全球局勢。
我們先從他第一次執導的電影《愛尋迷》說起,據說這是一部有內涵的港產情色片、情慾片。
「當下香港的經濟問題,導致男女關係扭曲,性生活不協調。港女找老公先看有沒有樓,我覺得愛情是神聖的,但在香港這個畸形社會被污染得很嚴重。」才子說。他的電影講述三段情,三個小學同學在Facebook重遇後半年裏各自的遭遇。這套電影從1989年六四事件說起,橫跨九七回歸,可以說道盡香港這二十五年的顛沛流離和港人心境的變化。
「裏面還有與大陸的交流,一個香港書卷型知識分子與大陸的女留學生,前者有自閉抑鬱症。另一個是洗頭仔,讀書沒讀上去,卻成為很好的髮型師,講他與富婆的關係。另一個是自小去英國讀書,讀到鬼聲鬼氣,回來與一個上流社會權力人物老婆的關係。」三位主角的背景、階級不同,正好概括這二十幾年來香港人對愛情、婚姻價值觀的扭曲。
拍情色片
記者怕了香港的情色片,不是太低俗賣弄事業線,就是用語言偽術把鹹片硬說成情色片。「我的作品不是色情,香港很多電影都很cheap,我不會cheap的,我有自己想說的故事。這些故事不是大家能預計到的,不低俗,淫穢那些不適合我,哈哈!」港產情色片的確需要一些品味,要讓那些大言不慚說出「這就是香港核心價值」的演員閉嘴。
才子的文章和電台節目吸引人之處是,往往能從另類角度看問題,讓人拍案叫絕,或者高登仔說的「抽水」。「我獨特的看法不是標奇立異,我是在張力的環境裏長大的人,一個中西文化、極權與自由、老與年輕之間,我經歷過跟別人不同的經歷。我家裏有一些民國老一代的親戚,我看着香港經歷一個人文環境,從精緻的時代進入粗糙的時代。」
香港現在的處境到了谷底嗎?「那又不敢這樣說,是個分崩離析的過程,所以我希望從電影裏的角色,把握自己看到的人,盡量寫實地表達出來,裏面談到一些內心深層次的東西。」這顯然是一套悲劇,那又是否代表才子對現實感到灰呢?他說《狂舞派》是好電影,但不現實,現在的年輕人怎麽能開心呢?他希望香港人在相信夢想之前,先懂得面對此刻的絕境。「我覺得要面對現實,強顏歡笑是沒用的,我們必須承認活在悲劇的世界。先不要自己欺騙自己,才能拒絕接受這個命運,對吧?不要假裝,你明明在悲劇的環境,如何假設自己住在喜劇裏?不是這樣的!我要承認現在是沒有希望的,然後去了解為何沒有希望那個,我不是要你們看完去自殺!」說起絕境,才子攪拌了咖啡,卻喝不下去,提高聲量說。
「悲觀主義者不需要自殺的。我們一定要知道香港的癌症在哪裏。如果你說冇得救,那該如何用健康的態度去對待冇得救?到最後其實又有冇得救呢?如果人人都覺得有得救,然後一起盡力去挽救,最後冇得救也變有得救。但首先你要承認冇得救,不要自己騙自己,你說對嗎?」說完他喝一口咖啡,潤一潤喉嚨。
電視夢碎
現在大家都在說夢想,跳舞者有自己的夢想,但夢到頭來可能只是一場空。「現在上面是在騙你們,什麼有改革的,國家會愈來愈好,誰誰誰上台會有德政。你們不用走那邊(民主)。他在製造一個泡沫的夢想,你班人走進去自我感覺良好啊?我的戲就告訴你這不是真的,我要將泡沫、畫皮赤裸裸剝下來。」之前大家說中共總書記習近平主席與別不同,但最近「互聯網能忘黨亡國」的言論卻猶如一盆冷水照頭淋。不過,在中國的哲學裏,絕境也可以逢生,但首先得承認身處絕境,不要裝糊塗去相信什麼夢想。
說起夢,不期然提到王維基的電視夢、香港人的電視遙控夢。「你看現在發牌事件,兩個月人人都說一定發牌給王維基,我就說一定不會給。以共產黨的脾氣,你呢條友咁有性格,咁有追隨者,他怎麼會給你啊!那些人就是不信,香港人好幼稚,實畀、實畀,會有運行的。結果呢?現在幻想就破滅了,現實就是這樣,我的電影就是講幻想破滅。千萬別幻想,但我不是要讓大家看完去放棄,而是破滅後大家去想應該怎麼做?」過去,陶傑經常參與遊行,但像這次港視事件走上台發言,卻是第一次。
台灣經過諸多政治改革和震蕩,人們滿以為看到希望,結果發現仍然是一塌糊塗,於是他們也醒了。「係咯!香港這個樂觀的性格像美國佬多些,美國佬什麼都是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但因為他們是美國,是世界文明的阿頭。我自己在英國大,英國沒那麼盲目樂觀,永遠用悲觀或犬儒主義,去牽制、平衡盲目的樂觀。」
香港本土意識大興,他的電影是否坐這趟順風車?他聽罷有些激動,喝口咖啡說:「其實我向來本土意識強,我是香港人,如果你說我是中國人,那我是帶有民國意識的中國人,與現在那個我覺得有距離,小時候爸爸媽媽是民國時代過來的,接觸很多親戚也是。後來十六七歲去英國住了十六七年,一回來發現那批人全部死光,變成那些karaoke時代的人,發現香港已經找不到以前中國的東西。」
身份問題
更糟糕的是,當時的香港經過九七後又流失了不少,「所以我要尋找文化的identification,我為何總把英國掛嘴邊?惟有回到英國那些東西不變,那些細水長流的人情味不變。所以現在活在地球村讓我很疑惑。中國已經玩完了,你看那些古迹全拆了,信仰真空,改革開放三十年對那些名勝古迹的破壞,遠甚文革十年,我覺得很恐怖,最重要的禮儀廉恥,以前那種講究詩禮的中國文化,全部沒了。」
「所以你讓我認自己是中國人,我咩中國人?我認同你那些梳平頭、戴黑眼鏡的、大聲呼喝的中國人?我認同不了!我認同的那些中國人都被你抓起來了,真正下面那些思考型的、善良的、美好的人都被抓了!所以我另一塊石頭在英國,香港這裏還有一點點石頭,你說這些是本土意識?你話係咪係咯!我這樣說沒犯法吧!我這麼想,沒有違反香港基本法吧?哈哈!係?咪就得咯!」
最近興起的新香港人論,才最讓人憂心,香港只有香港人,移民來到就要學做香港人。「現在有人要把香港劏開,不是我!什麼是新香港人、舊香港人?你一這麼說,下一步是不是要破舊立新?到底什麼意思?不是我排斥你,你現在已經在部署要排斥我!幸好我在後面找到一個岸叫英國,找不到的那些人怎麽辦?香港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怎麽辦?我的電影就要借那三個人物,來表達這種焦慮。」
香港人真的很焦慮,才子形容自出生以來,從來沒見香港人如此憤怒過。「是這兩三年突然惡化的。我十多年前在香港電台的《講東講西》就說過會有黃禍,我說中國人會被排斥,當時還有人寫fax來說我偏激,什麼一竹篙打一船人。現在呢?知道了吧?所以文化創作的人,一定要有預見的能力,要看到世界潮流是不行的。像一艘船滑向瀑布就要掉下去,你要把那瀑布說出來,道出前進的方向是錯的。我十多年來一直在警告這個國家和香港。」
說完他又攪拌着咖啡,突然哈哈大笑。「你要面對這個現實,就要掉下去啦!距離瀑布還有多遠呢?你看到那個邊緣,要麼現在跳船,要麼在有限的半公里裏扭轉方向。不能說現在很好,船正在上天國,你就要粉身碎骨了!你還營造什麼假的夢想呢?什麼中國夢?你有夢嗎?咪搵我老襯啦!我的電影就是講這個wake-up call。」
尋找石頭
對於文化創作人而言,亂世最能激發創作靈感。「有句老話:國家不幸,詩家幸。杜甫身處的時代正值安祿山造反,唐朝正走向衰落,一樣有好的作品出來。所以社會亂或國家走向崩解的過程,身為作家、電影人,你必須留下一些東西,比如我說的可以預見的vision,把它當作藝術作品留下來,就當是對人類,不是中國,對時代有所交代,稍作綿力。成不成功一回事,人的一生很短,我一眨眼也就五張嘢啦!」才子也是最近突然頓悟,他在10月28日的《黃金冒險號》專欄寫道:「一個國族死了,不必有感情的波動。只要另找石頭:美國、加拿大、英國站上去,一點損失也沒有。這一點,倪匡先生早有頓悟,我在倪先生之後,也開竅了,所以那天跟他說起一個民族也會死的,大家都哈哈哈,笑得豪邁,而那陣化境裏的笑聲,與在菜裏放雞汁無關。」
十六歲那年離開香港這塊石頭,跳上英國那塊石頭的情景,他現在還是歷歷在目。「我記得很清楚,十六七歲在啟德機場離開的情景,就像三兩天前發生的一樣。一個人到了某個年紀,會有一些頓悟,五十歲與二十五歲是不同的。現在我覺得時間很緊迫,或覺得中國步向崩解,香港甚至世界都走向衰亡。你看現在是奧巴馬、卡梅倫在位,整個西方國家都沒有方向,香港、中國、西方,是三個層次互扣的。這才大鑊!」
過去香港人是樂觀的,但現在卻在搶奶粉、搶學位的氛圍中滿眼怒火,「我們何時如此憤怒過?我夠膽說,自我出生以來沒見過對大陸人那麽反感的、那麼廣泛。這不是香港人的問題,是共產黨的問題,要反省的不是我們,是他們。他(阿爺)眼中只有香港、台灣問題,永遠不承認中國問題;但香港、台灣、外國都沒問題,所有問題都是中國的問題,還說國家會好起來,GDP會上升,是你有問題啊!哈哈!」
誠然,一個人或一個國家只要能承認自己有問題,那才有變好的希望。才子坦承對現狀感到悲觀,「我已經悲觀到不再相信普選會令香港得救,太遲了,too late!猛放那些沒有腦子的人下來,投票一定輸,你有信心能改變他們?十年前或者還有希望,但現在不肯定,因為太多香港本身的人主動出賣香港」。說完,才子又攪拌起眼前的咖啡,喝了一口,肉緊的表情才紓緩下來,又變回一貫帶點淘氣的陶傑……
陶傑小檔案
原名:曹捷
其他筆名:楊非劫、蔣一樵
年齡:五十五歲
祖籍:廣西
國籍:英國
學歷: 華威大學英國文學學士、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國際關係深造文憑
最新搞作: 拍攝電影《愛尋迷》,明年初上映
撰文︰吳雄
攝影︰郭錫榮
walterng@hkej.com
原文摘自信報
廣西小六老婆 在 大人的世界史 Facebook 八卦
在五一勞動節的後一天,讀一首工人寫的詩。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許立志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在這個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輕輕一響
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個相同的夜晚
有個人掉在地上
今天是五月一號勞動節。勞動節的由來,是為了紀念一八八六年發生於美國芝加哥的乾草市廣場慘案。
在資本主義發展迅速的十九世紀,美國工人們每天需勞動14至18個小時,但工資甚低。沉重壓力引起巨大憤怒,1877年,美國工人展開大規模罷工,甚至迫使美國國會制定了八小時工時制的法案。儘管如此,資本家依然壓榨勞工一如往昔,工時制形同虛設,各地工人忍無可忍,終於在1884年美國與加拿大眾多全國性工會團體決定於1886年的五月一號舉行總罷工,巨大工潮引發警方強力鎮壓,在爆炸事件當中警方開槍,十名工人當場被射殺死亡,其他工運領袖或被逮捕,或被判處死刑及無期徒刑。1889年,巴黎舉行的第二國際成立大會,決議將五月一號訂為國際勞動節,以紀念壯烈犧牲的工運前輩。
然而,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工人悲慘處境依舊。2010年,中國富士康發生連續至少十多起工人跳樓身亡的慘案,細究其因,低薪資以及過長工時,輪班制擾亂生理作息,重複單調毫無意義感的生產線勞動,異化而毫無連帶的人際關係,再加上許多沒有身分的農民工因沒有城市戶口在工資及社會福利等都受到歧視,工人竟然只能以死求解脫。當然,富士康的高壓管理不是唯一原因,全球化下極端不平等的分工轉包模式也無可卸責:試想,Apple一台台幣1萬六千元的ipad,付給富士康的竟只有300多塊台幣。在畸形的全球資本主義之下求生存,企業壓低成本,只有極其壓榨底層勞工以求獲利。當富士康的惡劣勞動條件被國際組織盯上,Apple開始轉將部分訂單轉向和碩,和碩如何勝出?不難想見,更壓榨更低薪,這是資本主義的無限深淵。
在我們還有生命,還有餘裕的時候,今天放假的你,不要吝惜自己的時間,到各種發聲抗議場合,為工人,為自己,盡一份心力。
今天,我們讀許立志,他是富士康跳樓自殺工人之一,死時23歲。他勤勞寫詩,在死後他的詩集《新的一天》終能出版。他曾在詩裡寫「我爺爺喜歡猜謎/我喜歡預言/1943年秋,鬼子進村/我爺爺被活活燒死/享年23歲/我今年2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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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那样站着入睡◎許立志
眼前的紙張微微發黃
我用鋼筆在上面鑿下深淺不一的黑
裡面盛滿打工的詞彙
車間,流水線,機台,上崗證,加班,薪水……
我被它們治得服服貼貼
我不會呐喊,不會反抗
不會控訴,不會埋怨
只默默地承受著疲憊
駐足時光之初
我只盼望每月十號那張灰色的薪資單
賜我以遲到的安慰
為此我必須磨去棱角,磨去語言
拒絕曠工,拒絕病假,拒絕事假
拒絕遲到,拒絕早退
流水線旁我站立如鐵,雙手如飛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樣,站著入睡
他們說◎許立志
這機械的廠區盛滿了多少工人的汗血
游走其中,我時常聽到他們笨重的交談
他們說,三年了,我沒回過一次家
他們說,我老家在河南,四川,海南,廣西……
他們說,等錢攢夠了,我就和女友回家生娃
他們說,按年頭算,我兒子今年也該有九歲了
……
我像一個竊聽者,在角落裡記下他們說的
字字鮮紅,然後洇開,凋謝
手上的紙和筆,叭答落地
他們說……
省下來◎許立志
除了一場初秋的淚雨
能省的,都要省下來
物質要省下來,金錢要省下
絕望要省下來,悲傷要省下來
孤獨要省下來,寂寞要省下來
親情友情愛情通通省下來
把這些通通省下來
用於往後貧窮的生活
明天除了重複什麼都沒有
遠方除了貧窮還是貧窮
所以你沒有理由奢侈,一切都要省下來
皮膚你要省下來,血液你要省下來
細胞你要省下來,骨頭你要省下來
不要說你再沒有可省的東西了
至少你還有你,可以省下來
出租屋◎許立志
十平米左右的空間
局促,潮濕,終年不見天日
我在這裡吃飯,睡覺,拉屎,思考
咳嗽,偏頭痛,生老,病不死
昏黃的燈光下我一再發呆,傻笑
來回踱步,低聲唱歌,閱讀,寫詩
每當我打開窗戶或者柴門
我都像一位死者
把棺材蓋,緩緩推開
我的工友們之“發哥”◎許立志
你總是雙手撐著腰
年紀輕輕的小夥子
給工友們留下的印象
卻仿佛一個懷胎十月的女人
飽嘗了打工生活的艱辛後
說起往事,你總是微微笑著
儘管這笑藏不住辛酸,苦澀
七年前你獨自一人
踏上深圳這片熱土
意氣風發,信心十足
迎接你的卻是冰雪
黑夜,暫住證,收容所……
幾經波折,你進了這家世界頭號代工廠
從此站立,打螺絲,加班,熬夜
烤漆,成型,打磨,拋光
包裝機台,搬運成品
每天一千多次地彎腰直腰
拉著山一般的貨物滿車間跑
病根悄然種下而你一無所知
直到身體的疼痛拉著你奔向醫院
你才第一次聽到了
“腰椎間盤突出”這個新鮮的片語
每當你笑著說起這些病痛和往事
我們總被你的樂觀感動著
直到年底聚餐,醉醺醺的你
右手握著酒瓶,左手豎起三根手指
哽咽著說:
“我還不到三十歲
還沒交過女朋友
還沒成家立業
這輩子,就算完了”
請給我一巴掌◎許立志
請給我一巴掌
作為兒子我無能
我考不上公務員做不到光宗耀祖
我愧對父母
請給我一巴掌
請給我一巴掌
作為父親我怕痛
我不敢賣腎給我兒子買iphone5s
我愧對兒子
請給我一巴掌
請給我一巴掌
作為丈夫我沒錢
我買不起車買不起房
讓我老婆跟著我受罪
我愧對老婆
請給我一巴掌
請給我一巴掌
作為詩人我怕死
我活到今天還沒自殺也沒打算自殺
我愧對媒體愧對大眾
我愧對詩評家愧對詩歌史
請给我一巴掌
衝突◎許立志
他們都說
我是個話很少的孩子
對此我並不否認
實際上
我說與不說
都會跟這個社會
發生衝突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許立志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在這個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輕輕一響
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個相同的夜晚
有個人掉在地上
圖:許立志身影
廣西小六老婆 在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Facebook 八卦
她醒來後深覺不可思議。更奇妙的是結婚後,盼了好久都生不出孩子的母親,因緣際會跟人家抱養了一個孩子。因此母親堅信,那是神明賜給她孩子的預言夢。我曾查過古老的解夢書,上面提到,如果夢見吃了蟲蛀的果子,生下的孩子身體比較虛弱,常會生病。如果那熟透了的果子真的是我,還真有點兒靈驗,因為我從小就患氣喘,動不動就感冒,令父母很頭疼。
說到底母親是個務實的人。每每聽我講一些怪力亂神的故事,總是深鎖著眉頭,好似在抗拒什麼的樣子。在我講述的過程中,她通常不發一語,耐著性子等我把故事說完,然後,開始搬出一堆人生大道理,希望引導我走上正途,不要相信什麼外道邪說、無稽之談。我也盡可能避免聊一些超出常識範圍以外的神祕體驗,怕母親聽了無法接受。
不過,我記得小時候曾聽過母親說夢。
印象深刻的夢有兩個,在還沒有認識父親之前,她夢見有位個子不高的老婆婆站在一座小土丘前,用聽不甚清楚的外省鄉音說話,大致的內容是:很高興妳來做我的媳婦。
後來,當母親和父親結婚之後,有一天忽然想起了這個夢,便告訴了父親,他聽了很訝異,因為奶奶身體不好,在父親兩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據母親形容的模樣,夢中的老婦人長得很像奶奶,她所站的位置,看起來像巨大饅頭的小丘,其實是家鄉的祖墳,那時候父親的家中還算興旺,爺爺給奶奶安葬時,是按照傳統的方式,在祖墳的地方,立了一個圓形的墳塚,這是江蘇人的習慣。
母親完全不知道這回事,聽了之後也覺得很神奇,感覺上是奶奶託夢來,預先告訴母親將會嫁給她的兒子作媳婦。開放大陸探親那時候,父親輾轉拿到了奶奶生前的相片,由於年代久遠,照片都泛黃了,就請人依照片上的樣子,重新用炭筆繪製一幅奶奶的畫像,掛在家中的客廳,母親看到那畫像,簡直傻住了,老奶奶畫像上的神態,幾乎和當年夢裡的老婆婆一模一樣,母親也覺得相當不可思議,這已經是預知夢了不是嗎?
另一個夢,跟我的身世有關。
時間是冬天,母親在夢裡,不知不覺中,走進一個很大的花園裡;園內有各種奇花異草,美不勝收,園子裡有很重的白色霧氣,只看得見有點遙遠的叢林裏一棵枝條不斷搖曳的樹,掛滿不同色澤的酷似笑臉的花朵,母親不斷想要接近那樹,但卻又像是周身沒有力氣,邁不開來腳步,只得遠遠的浸入樹周遭散發出的濃郁香氣之中。
奇怪的是,這棵樹只開了九朵花,每朵花都很大,仔細看那九朵花,居然都是小孩子的臉,每個小孩都開心的笑著,大聲對母親說:「吃我呀!」「吃我呀!」。好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出現的奇妙飲料,用標籤寫著「請喝我」的字樣。
母親稍微數了一下,樹上掛了九顆小孩的臉蛋,還有一顆隱藏在樹枝深處,小小的一顆,卻是一枚熟透了被蟲蛀過的果子,也露出嬰孩的臉一直對著母親呵呵呵的笑,還用旁邊的樹葉向母親招手,像在認親似的。母親摘下了樹叢中最小的那顆果子,當場吃下去。
她醒來後深覺不可思議。更奇妙的是結婚後,盼了好久都生不出孩子的母親,因緣際會跟人家抱養了一個孩子。因此母親堅信,那是神明賜給她孩子的預言夢。我曾查過古老的解夢書,上面提到,如果夢見吃了蟲蛀的果子,生下的孩子身體比較虛弱,常會生病。如果那熟透了的果子真的是我,還真有點兒靈驗,因為我從小就患氣喘,動不動就感冒,令父母很頭疼。
後來我翻閱鳥山石燕的<<妖怪繪卷>>,找到關於人面樹的資料,忽然想起母親作的這個夢,心想:自己果真是妖怪呀!
「人面樹」是東亞一帶,包括中國及日本傳說的一種妖樹。生長在人煙罕至的山谷中,開著好似人臉一般的花朵,它不會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笑著。只要笑一下,樹枝就會跟著搖動,如果笑得太多,人臉的花朵就會啪嗒一聲掉落到地面。日本的浮世繪畫師'鳥山石燕的妖怪繪卷《今昔百鬼拾遺》也有介紹人面樹。
今天早上,我和母親聊起她作過的夢,並且把鳥山石燕畫的人面樹秀給她看,母親覺得很有趣,原來真的有這樣的樹,並不是夢裡的幻象。查查相關資料,發現別名「人面樹」的銀蓮果,屬於漆樹科的一種常綠喬木。喜歡陽光充足、濕潤肥沃的酸性土壤。不耐嚴寒,萌芽力強。樹高達廿公尺,具有板根,冠半球形。葉互生,葉柄及總葉軸的兩側,生長著羽狀複葉,並有細絨毛,小葉十四至十八枚,互生,長橢圓形至披針形,淡綠色。果實為扁圓核果,黃色,核為骨質,表面凹陷,形如人面,種子三至六顆。分佈於中國廣東、廣西一帶。
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故事裡的母親,是養育我的趙媽媽,這兩個夢,都是她親口跟我說,我稍加潤飾一下,今天是我國曆生日,忽然想起這段故事,和大家分享。那九朵花呀,是我真實的哥哥姊姊,以及不幸夭折的一個姊姊。很玄吧,世間有些事就是如此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