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24 • DPRK • 太陽]
朝鮮的太陽，位在地下。
一大早，穿著正式西裝、套裝的紳士淑女們在錦繡山太陽宮廣場地下大廳集合，乍看還以為是什麼學術研討會。領頭的導遊穿著美麗的朝服，協助大家寄存背包和所有電子產品，接著來到地面層的大廳，列隊接受安全檢查，再從甬道進入地下層，依序走上940公尺長的平行電扶梯，以極緩慢的速度進入主樓。
扶梯兩側是一張張老照片，金日成與金正日出訪外國、接見外賓、下鄉考察、堆起和藹的笑臉與孩子們打成一片，扶梯速度之慢，正好讓你將這些豐功偉業看清楚。
這時開始感到錦繡山太陽宮冷氣的威力，這裡終年不開窗、正門封閉，讓室內保持恆溫。正當你疑惑這傳說中時常停電的首都怎能讓冷氣吹得這麼冷，扶梯來到盡頭，導遊領我們進入一處大廳，裡頭什麼都沒有，只在盡頭立著兩座金日成、金正日全身立像。導遊示意我們排成幾列向「偉大領袖」與「永遠的總書記」敬禮，朝鮮人一般向逝去的先人行三鞠躬禮，對這兩位只行一次，依照朝鮮人的說法，因為領袖在人們心中活著，只是在這裡像生前一樣安息。
一座巨大且風力強勁的冷風機將我們身上的灰塵吹跑，我們緊接著來到第一座永生廳，暗紅色調大廳裡儀仗兵肅立，紅色鮮花簇擁著水晶棺，裡頭的金日成蓋著紅旗，棺木前陳列各種榮譽勳章。朝鮮人將金日成喚做太陽，隔壁另一座永生廳的水晶棺裡，是太陽的兒子金正日，朝鮮的光明星。
我們列隊繞棺木向兩位前領導人敬禮，這應該是能360度觀察傳奇人物的好機會，但在連續鞠躬的俯仰之間，其實無法將他們的面容看仔細，只記得蠟像般的臉部肌膚。有媒體報導金日成遺體正在腐爛、萎縮，但我實在來不及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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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政權維繫在對金氏家族的個人崇拜，在官方主導下，逝去的領導人被比做星體，人已不在，卻仍在人民的日常生活中運行。
金日成的誕辰4月15日稱作太陽節，是朝鮮傾全國之力慶祝的最重要節日，予以額外糧食配給，並特赦囚犯；2月16日金正日誕辰為光明星節，同為國定假日放假一天。人人要熟記兩位領導的生平及語錄，家中掛的領導人肖像，得以專用白布日日擦拭，朝鮮媒體報導中，則不乏火災時不顧家當，優先將肖像救出火場的忠勇故事。
這麼一來，人民當年自然不會對建造這座巨大陵墓的不合時宜表示任何意見。金日成過世時，朝鮮正經歷「苦難行軍」時期，據不同文獻記載，有24萬到350萬人死亡，多為餓死或營養不良病死。不過金正日仍執意將父親生前辦公的錦繡山議事堂改為紀念宮，這座占地半座大安森林公園的陵墓，當時只要撥出三分之一的興建費用，就能購買200萬噸玉米拯救人命，但金正日寧可讓這些成為紀念宮的磚瓦。後來紀念宮更名為太陽宮，鄰近的地鐵光明站，則為了避免驚擾偉大領袖，決定永久封閉。
太陽宮裡除了兩位前領導人的遺體，還有他們生前獲得的各國勳章，使用過的蘋果電腦，搭乘出訪的火車廂、賓士轎車、遊船。網路上有張照片，是金正恩參觀太陽宮內保存的金日成出訪車廂，不知道他參觀時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一般人除了先買預售塔位，否則很難知道自己死後會被擺放在什麼環境，但金正恩一定很明白，自己死後，也會像爺爺、父親一樣，做過防腐，躺在另一間永生廳的水晶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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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太陽宮時有個插曲，雖然旅行社和導遊耳提面命，其中一位團員仍穿著牛仔褲出現；途中幾個人有點掉隊，差點讓導遊找不到人。
導遊的EQ很高，對我們各種刁鑽問題或半夜跑出去夜遊的行徑都展現極高的包容力。這是相處五天來我第一次看到她生氣，而且是氣哭了。
團員在全朝鮮最神聖的地方出包，後果當然是非常嚴重。但我覺得導遊的眼淚不只為了這個，可能還氣竟然有人抱著漫不經心的心態，造訪她心目中偉大領袖的永眠之地，這樣的冒犯程度，好比褻瀆神明。
這樣的個人崇拜其實也不這麼難理解，不到40年前，台灣人也用和朝鮮人悼念金氏父子的哀哭方式，在蔣中正逝世時「哭蔣」。小時候的我們打從心底相信先總統 蔣公受小魚逆流而上啟發的故事，蔣公前面還要空一格以示尊敬。
突然想跟導遊聊聊台灣的中正紀念堂，想知道她對台灣的去蔣化、「大中至正」改為「自由廣場」、介壽路更名凱達格蘭大道的看法。不過這歷史脈絡要解釋的話有點長，直到隔天離開朝鮮，我一直抓不到適合開口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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