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沒有文資身份的「山中古蹟」們 》
離開了家屋遺址,我們沿著好走的稜線往上走去,踏在混著松針與殼斗科的落葉上,腳底沙沙作響,砰砰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大。我不時會被地上的酒瓶吸引而停下腳步,端詳是哪種款式、還完不完整,附近還有沒有其他東西。
「喔~~到了!!」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小曾大喊著,聽起來距離很近,我便加快我的腳步上前。才沒幾秒鐘,當我跟著山的線條一起上升,視線墊高了幾公尺,剛穿越坡頂地平線的那瞬間,我就一頭栽進了那79年的光陰之中。
「終於...太魯那斯駐在所啊!我終於在它們回歸塵土之前,看完了八通關古道上,現存唯二的駐在所遺跡了!」懷著熱淚盈眶的感動,我留下了這初次見面的古老木造建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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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魯那斯駐在所,台灣僅存的二棟八通關駐在所主建物之一。留存至今的是二代屋,第一代建於1914年,在1915年大分事件爆發後遭到棄置。而後日本人用武力鎮壓了布農族,才在1923年復設,這次甚至在照片右手邊的位置蓋了蕃童教育所,然而今日已無影無蹤。而最終,因為集團移住政策,將太魯那斯部落遷移到花蓮居住,讓這裡變得空無一人,駐在所便在1940年12月正式廢棄,走入歷史。
今年將是它獨自一人屹立在山中近80年的日子,2023則是它的落成100週年。
它不在八通關主線上,而位於從托馬斯駐在所向東延伸的馬西桑支線,也因此躲過了那段國民政府特地派人沿著古道燒毀駐在所的文化浩劫。
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國民政府要特地派人進去燒?
因為要「避免匪諜窩藏山區」呀!所以今日的八通關古道、錐麓古道等等越嶺道,才會只剩下駁坎地基,而幾乎找不到駐在所本體,是一段國民政府懼怕共匪到了極點,做過非常多匪夷所思的事的哀傷歷史呢。
太魯那斯駐在所僅存主建物,大門口上方的屋頂是「切破風雨庇」,是很標準的日本駐在所大門樣式,但如今已略為傾頹,有點搖搖墜。屋內大廳有一些獵人的簽名,顯示它並沒有徹底被遺忘,而是在古早前被回到此地打獵的族人們當做工寮使用著。大廳左右側則是生活起居空間,左邊的房間比較完整,可以看到層架、床板,但牆壁破了個大洞;右邊的房間就比較慘了,長出了一棵大樹,穿破駐在所的屋頂茁壯的生長著。屋頂是鍍鋅鐵皮浪板所建,可見當年山中物資缺乏,一切從簡的精神。
屋外則散落一些大鐵鍋、酒瓶等生活物資的古物,彷彿昨天才被主人丟棄一樣。
一切是如此完整保留,讓我得以走入歷史。
然而,這80年來,它也不斷在傾頹。
我見到太魯那斯駐在所的時候,其實很驚訝,和林一宏老師1998年7月11日第一次發現它時的模樣,既相似,又有驚人的變化。
除了切破風變得搖搖欲墜外,右手邊倒在屋頂上那棵樹,是以前的照片所沒有的。這幅景象讓我心驚肉跳——「天啊!我們就要少一棟原汁原味的八通關駐在所了嗎!!?」那棵不知道被哪個颱風吹倒的二葉松,就好像壓在我的心頭上一般讓人難受。所幸進屋一看,一個神奇的巧合拯救了太魯那斯駐在所:右邊房間衝破屋頂長出的大樹,奇蹟般的撐住了這棵倒下的樹,讓樹幹不至於接觸、甚至壓垮駐在所本體,讓我慶幸命運的神奇。
然而,命運總是弄人,今年再訪太魯那斯的友人,傳來新的照片——這棵樹可能壓斷了撐著他的枝條,已徹底壓在駐在所屋頂上,不知何時會讓整個右邊的房間崩毀殆盡,甚至拉倒整棟駐在所。
至此,心痛之餘,也只能讚嘆並相信日本人的木造建築技術了,近80年沒人維護的木造老屋,居然還能承受這等重壓,簡直神乎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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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太魯那斯與華巴諾這兩棟恐龍級的古蹟,台灣山中留下的眾多遺跡,無論是林業工寮、駐在所駁坎、還是水泥建築群,全都因為地處深遠,或者不夠嚴謹華麗,而不具備文資身份,所以不可能有經費修復,只能任其腐朽消失。尤其當年只為了伐木而臨時搭建的工寮,更顯破爛、無任何建築工藝價值。
在平地老屋不斷自燃、不斷被怪手「不小心碰到」的今天,這些山中遺寶面臨的卻是遺忘,與大自然的無情。每每想起這些,總是更努力、更拼命地拍下每一次能邂逅的山中老歲月,只因為我們可能再也沒機會見面了。
研海林道12k工寮,永別。
中平林道35k工寮前棟,永別。
在我短短7年的登山歲月裡,已經永別了兩棟林業遺跡,當年拍下的,竟已成了珍貴的「歷史照片」,令人不勝唏噓。
所以我才會不斷的鼓勵後輩,如果能力許可,請優先去這些擁有歷史的老地方,因為我們真的不知道他們何時會消失,又讓一段歷史更為虛無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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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拯救太魯那斯駐在所,我們的後代將無以看見這真正超越百年光陰,見證日本人如何在這片土地上殖民、將布農族趕離自己家園的珍貴證據。屆時,任何人都有資格懷疑——照片是不是偽造?文字是不是虛構?
我們將再也沒有機會,用最真實的方式回顧我們的歷史。
只有老東西,才能真正說出屬於台灣的、這片土地的故事。只有親臨現場,才能觸摸那一世紀以來的悲歡離合。
蘇貞昌 院長,向山致敬之後,我們還有許多待努力、待解決的問題。這些都可以花時間慢慢討論解決,但是我們就只剩下唯二兩棟的八通關古道原汁原味駐在所建築,可以向後輩訴說這段台灣史上的血淚故事了。
我非常非常不希望這張照片,也變成珍貴又極具價值的「歷史照片」。我由衷希望政府能出手,將這兩棟駐在所完整的保護下來,給它們文資身份、給它們經費維修,讓他們能向往後千百世代的台灣人、甚至外國人,真實的述說屬於台灣山林與原住民的歷史故事。
「一百年前,日本人在台灣山裡蓋的駐在所,被丟在山裡八十年無人維修卻屹立不搖。」
還能有比這更動人的故事了嗎?
一起為太魯那斯駐在所祈禱吧!
希望這張照片,能成為一張普通的、人人都能有機會拜訪的,一棟歷史建築的照片。
#八通關訪太魯那斯・太魯那斯駐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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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和我分享太魯那斯駐在所現況的友人,非常努力的督促 玉山國家公園 拯救太魯那斯,然而受限於可用經費、以及大額標案流程曠日費時的問題,始終難以有良好的解決方案。所幸近期已找到有意願接下救屋計劃的團隊(商討中),希望太魯那斯駐在所能在這些人的奔走之下,順利向100週年的路邁進,一起為他們加油吧!!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萬的網紅Jerry Tsai,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瑪嵐大哥是布農族人透過他的套裝行程導覽解說,將奧萬大及武界、萬大原住民部落布農族的典故,族人的生活習俗及在地特色、歷史,讓您渡過一個富含生態、文史等深度知性、趣味的旅遊專業行程。 官網: https://goo.gl/4k8ns1 1919年,為了統一治理布農族人,臺灣總督府實行「集團移住」政...
布農族 集團移住 在 Facebook 八卦
大分,是當代登山者們最愛的中級山桃源,卻更是世居於此的布農族郡社群人們,思思念念的美麗故土。
距今300年以前,約莫在18世紀的百年之中,郡社群族人們或許是為了更好的土地與獵場、或許是因為厭倦了與強大的鄒族為敵,開始由郡大山東側山谷向外遷徙,但過程並不怎麼順利。自古把拉庫拉庫溪流域當獵場的鄒族特富野群,以強大的獵首行動阻止他族落腳於此,嘗試過的布農氏族曾一次被割下超過10顆頭,那是來自鄒族非常強大的武力宣言。
一直到18世紀的中後期,鄒族因為平地傳入的傳染病猖獗,導致大量人口死亡、嚴重削弱部族力量,難以顧及遙遠的拉庫拉庫溪獵場,才讓布農族郡社群與巒社群在這個流域站穩腳步、落地生根。在拉庫拉庫溪上游,如大分一帶定居的是郡社群族人;而中下游部落如喀西帕南,與今日聞名的佳心石板屋等,則是巒社群的家。他們在語言、文化與習俗上,有著或多或少的差異性存在。
大分部落就是在這個時期建立的,據布農族詩人Salizan沙力浪 《用頭帶背起一座山》書中紀錄的耆老說法:「大分這個地方布農語叫Bongzavan,平臺的意思。」至於為何後來會音譯為「大分」,而有玉山國家公園《八二粁一四五米》一書中所記載的「大分,是日本人取自布農族族語『溫泉』的音譯」,或許是日本人與族人對此地命名邏輯不同而導致的吧。
然而,1914年5月,當北邊的太魯閣族,被佐久間左馬太總督率兵攻打,在「太魯閣戰爭」敗北後,日本的「五年理蕃計畫」彷彿吃下定心丸,開始將槍枝收繳對象擴大到南邊的布農族等民族。此舉嚴重破壞了布農族固有的狩獵文化與日常生活,更是剝奪了族人「抵抗入侵者」的能力;強大的不滿不斷在部落中累積,乃至於隔年5月12日終於爆發了「喀西帕南事件」,族人們決定奪回屬於自己的槍。當天近百名巒社群族人包圍了喀西帕南駐在所,一舉殲滅十名日本警察,將駐在所燒了個精光。
這個事件激勵了遠在大分的郡社群族人。五天後,5月17日,大分社總頭目阿里曼・西肯與其兄長拉荷・阿雷等領袖率領共54名勇士,清晨五點攻入建於1911年的初代大分駐在所,當天馘首11名駐警,成為布農族著名的抗日史詩「大分事件」。而事件後,拉荷・阿雷率領著家人移居荖濃溪上游玉穗社,成為最後一位與日本議和的抗日英雄。
諷刺的是,原本布農族和深入山地管理的日本人沒什麼衝突,一切的根源,大抵始於槍枝的沒收。
大分事件後,拉庫拉庫溪流域的日本勢力近乎真空,族人過了幾年太平日子。然而1920年日本人的捲土重來,卻是率領大批漢人、平埔族、高山族等工班所開闢的八通關古道,從南投與花蓮包夾,狠狠地鑿穿了布農族人的家園;更帶來了1921年日本人報復性的「大分屠殺」事件,一次奪去了23名布農勇士的生命,大分的薄暮也悄悄到來。
諷刺的是,為了紀念過去在此死去的日本警察與布農族人,日本人在初代大分駐在所附近,也就是今日大分第二階平台上,建立了「殉難諸士之碑」與「納靈之碑」。至今人去山空,兩座碑仍一前一後,默默在大分銘誌屬於這裡的血與淚。
1933~1934年,日本的集團移住政策,成功將郡社群與巒社群族人,或強迫、或勸誘的遷離拉庫拉庫溪流域,移居到卓溪鄉。他們淨空了山林,也帶走了布農族的根,留下默默無語的石板屋與耕地,還有無數被含淚熄滅的三石灶。
人去山空之後,為了防止族人復歸舊社,八通關沿線駐在所依然有派警駐守;而古道也漸漸開始有了健行者,或者抱著拓墾夢遷徙的人們,往來南投與花蓮二地。直到1944年,大分駐在所或因日本忙於二戰,或十年過去也確認族人不會再回去住之後,終於最後一次關起武德殿的大門,打理好一切,深深一鞠躬,結束了這裡為時33年的「日本時代」。
1992年大分駐在所慘遭祝融後,如今,整個大分就只剩下紀念碑,還有這座藏在樹林裡的小小彈藥庫,與散落於周遭山上的郡社群舊部落們,靜靜的、悄悄地,繼續看守著大分,述說著這片土地那燦爛如煙花,卻消逝如流星的200年。
到了大分,如果只享受這裡「天堂般的靜好」,那就太可惜了。我們應該要到各個遺跡走走,用眼睛與身體見證歷史。而更要知道的是,這份台灣山中的「靜好」,是用多少的血、多少的文化斬根所換來。今天,台灣要尋找屬於自己的文化,應當要從何處著手?這裡,是最適合思考這些資訊量爆炸的議題的地方。
你所看到的「原鄉」,真的是原鄉嗎?
老家,還在山裡,靜靜等著族人們回去。
這是大分的故事,也是布農族的縮影。希望在這一個世代,部落的青年們都能回到那世代埋藏臍帶的屋簷下作夢,重新燃起三石灶的火,傳唱美麗之島的天籟歌謠。
#八通關訪太魯那斯・大分的200年
布農族 集團移住 在 雪羊視界 Vision of a Snow ram Facebook 八卦
「恩?這棵樹是......!?」
在太魯那斯部落裡,一棟大型的石板屋向天空展示它巨大平坦的石板地面,著實令我歎為觀止,和前一日下溪時遇到的石板屋不相上下。然而,我的目光卻被屋子旁一棵怪怪的樹吸引——居然是一棵結實纍纍的柚子樹!
在人類聚落裡,有農作物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在地處如此深山之境,無論自東還是自西都要至少三日以上才能抵達的太魯那斯看到這樣一種熟悉的樹,不免給人一種超現實感。尤其前幾日所行經的,全是台灣原生大樹:冷杉、鐵杉、二葉松,紅檜、赤楊、台灣杉...所組成的森林,果樹自然就成了突兀而醒目的存在。
這掛滿枝頭的柚子,是真正的「老欉文旦」。距離集團移住已經是七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年復一年的結果、落果,再結果、再落果,孤零零的和赤楊、地上散落的鏽蝕茶壺、鐵鍋、陶甕碎片和酒瓶們,一起守護這米亞桑溪兩岸的布農族老家。
我們終究沒有摘下來吃,因為預期七十年沒施肥整理的果樹可能很酸;二來,他們終究是有主人的東西,沒有經過人家同意而取走,情感上還是會有點過意不去呢!如果他們能說話,我還真想聽聽這七十幾年來的見聞、日本人如何來去、族人們是如何離家。
或許,他們依舊在等待主人回到此地,也不一定呢。
#八通關訪太魯那斯・部落裡的柚子樹
布農族 集團移住 在 Jerry Tsai Youtube 的評價
瑪嵐大哥是布農族人透過他的套裝行程導覽解說,將奧萬大及武界、萬大原住民部落布農族的典故,族人的生活習俗及在地特色、歷史,讓您渡過一個富含生態、文史等深度知性、趣味的旅遊專業行程。
官網:
https://goo.gl/4k8ns1
1919年,為了統一治理布農族人,臺灣總督府實行「集團移住」政策,將卓社群各部落的族人集中,選在濁水溪沖積平原做為移住地,直到現今[1]。關於武界的名由都是依據族人流傳下來的說法,實際上已難以考究,比較可信的說法有二:此地昔日是泰雅族與布農族為爭奪獵域,經常發生交戰,最後兩族經協調,決定獵域範圍,其界線正位在武界現址而得名;另一說法是源自布農語「Bogai」發音,其意指翻越某物,比如翻過一座山或越過一條界線,如今寫作「Vog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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