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輔導老師合作很多年，只要學校有需要幫忙的家庭或阿嬤，我們兩個就會討論該怎麼處理，捨不得眼前的孩子穿著破爛的鞋子、單薄的衣服、交不出該繳的費用，我們兩個就會開始分工合作。
有一年遇上一個身障又單親的媽媽帶著兩個孩子，姊姊安置在我班上，但是住的地方離學校很遠，孩子頻繁的曠課，讓我三不五時的就得開車去家裡找人。我記得第一次下班後去找孩子，幽暗的巷子、路邊廢棄倒塌的屋子、滿天飛舞的蚊子，排水溝的惡臭...讓我很想轉身逃走。
到孩子家的時候，媽媽幫我開了門，進到家裡，牆壁上密密麻麻都是蚊子，燈光昏暗，桌上擺滿了泡麵碗。我問她們都吃這些嗎?那媽媽說對，三餐都吃泡麵，2歲的妹妹吃到20幾公斤衣服又小又緊，卻常常生病，我那學生的牙齒幾乎爛光...營養不均衡又沒有衛生習慣，讓1大2小的生活陷入困境。
看到這個樣子，我實在受不了，立刻回家把所有可以吃的麵、蛋、肉、餅乾、麵包全送了過去，還去幫小妹妹買了衣服長褲，讓她穿至少合身的衣服，不會被蚊子叮咬，拿了殺蟲劑幫他們在門口的排水溝噴灑，讓聚集的蚊子散去，帶電蚊拍過去消滅了上百隻的蚊子、帶著母女三個人去全聯，要他們去選自己需要的東西，結果姐姐拿了一包餅乾、妹妹拿了一包糖果、媽媽拿了一包衛生棉....
我和輔導老師幾乎是輪班的方式密集的到家裡去教她們收房子，把桌面上所有的泡麵碗清掉、要她們把會孳生蚊蟲的垃圾全部都丟掉、教那媽媽把過季過小的衣服全部收起來回收，讓三個人睡的雙人床不會被衣物佔去空間、在媽媽高血壓快昏倒時，半夜12點，輔導老師把兩個孩子帶回家睡覺，我陪著媽媽去醫院急診吊點滴....
在物質上的幫助，幫得了一時，卻幫不了一世，更重要的是教育。那媽媽沒有能力工作，都和小妹妹待在家裡，所以姊姊當然也不想上學，母女三個人常常就躲在家裡不出門。我想辦法募款讓那遲緩的妹妹上幼稚園，請蘋果基金會每個月的補助支票寄到學校，要媽媽每個月到學校領支票，由主任當壞人，告訴媽媽只要孩子曠課幾天，我們就會通知蘋果基金會，讓她們晚幾天寄來...從那時開始，孩子沒有曠課過。
從來沒寫過功課的她到我班上以後，我要求她必須跟同學寫一樣的功課，讚美她的字寫得很美，稱讚她進步很多，即使在頻繁曠課的那段時間，她的功課從來沒有缺交過；分組的時候確認她沒有落單，下課的時候鼓勵同學找她出去玩，這樣弱勢的她，沒有受過任何人的一句惡言，沒有人對她的態度隨便。
媽媽自己領有身障手冊和補助，也要求我替姊姊寫評估表，想讓姊姊也能領到智能障礙手冊領取補助，但是我拒絕了，那孩子即使三天兩頭請假，考試都可以考80分，怎麼可能是智能障礙?讓她們多領一份身障補助或許我可以輕鬆一點，付出少一點，但是我不願意讓智能正常的姊姊對自己的能力有錯誤的認知。
那個媽媽的能力真的很差，完全沒有身為家長的功能，但是這不是孩子的錯，略過媽媽，我們所有的努力只有一個目標，讓孩子溫飽、讓孩子正常上學。
那兩年我跟輔導老師為了這個孩子這個家庭疲於奔命，寫不完的報告、到處找小孩、隨時替她們補充物資，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計較過彼此付出多少、花多少時間。
我和輔導老師常常會互相鼓勵，即使當時被心理師說我們做了太多沒有用的事，即使很多人說我們把無能的媽媽寵壞，即使畢業後這個孩子從來沒有消息，我們都不知道到底那兩年我們做的有沒有意義，但是我們沒有任由一個在水裡載浮載沉的孩子在我們面前沉淪。
努力或許不能改變什麼，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愧對自己，沒有愧對當時身為她的老師的這個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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