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個非常炎熱的下午，灰色的雲很厚，空氣像靜止了。而汗流浹背蹲在地上，聽著高雄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小男孩，用顫抖猶豫的聲音在耳邊說著他被熟人性侵害的遭遇的我，只覺得手心越來越冷。而那次，只是我的第一次實作。
集合時間到了，我在校園中庭，和我的夥伴們預習模擬著等下要如何使用《蝴蝶朵朵》這本書，開口和一班只有6、7歲的學生，談保護自己身體的重要、以及避免性侵害的方式。
我們照著之前在最後一堂課堂上決定的規劃，準備了一隻兔子玩偶，希望可以在非常短的一個多小時故事時間裡，讓這隻兔子，成為孩童的一個具有安全感的情感投射對象。
孩子們各個睜大眼睛聽著故事裡的開心、幸福、惡夢與擔憂，然後爭先恐後對繪本裡的圖片還有故事情節表達意見。當下訝異，原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具備了非常多的意識。
過程中，有個穿著襯衫的男孩子特別吸引我的目光。他總是非常熱烈的參與故事討論，在故事說到，家裡的叔叔幫主人翁朵朵洗澡的片段，他皺眉大聲說出：「他怎麼可以幫她洗澡？他？叔叔不可以亂碰朵朵的身體！他沒有問她媽媽！」然後看到叔叔恐嚇朵朵，要讓朵朵不敢把事情告訴媽媽的情節，他又舉手發言：「朵朵如果覺得奇怪要告訴媽媽！有事情要告訴媽媽！媽媽是會保護你的人！」
當時心裡只覺得，這孩子的觀念非常足且正確，甚至為此感到慶幸。
故事說到尾聲，也就是朵朵終於勇敢告訴媽媽這個藏在心裡的壞秘密，也讓叔叔被警察帶走的情節時，孩子們的討論也到了最高潮。
有人指著書中地上的狐狸型影子說起民間故事：叔叔是被狐狸靈魂跑進去了！
有人看似剛才都在放空卻赫然大喊：叔叔就是色狼！
也有人老神在在說：媽媽可以回去煮飯了。。。（因為沒有壞叔叔了）
這時，這個小男孩激動地拍著正在和大家討論的夥伴，說：「他們要賺很多很多錢然後搬到叔叔找不到的地方！」然後又突然降低了音量，轉頭問另一個夥伴：「老師，我想問，為什麼朵朵會發生這個事情？」
故事說完後，我們拿起準備好的兔子玩偶，再發給孩子們各一張紙，告訴孩子們，這隻兔子是非常特別的、專門吃秘密的兔子。如果你有想分享的秘密，都可以告訴它。
如果你的秘密是好秘密，就畫個圈，或是畫下來寫下來都好；如果是壞秘密，就打叉叉，或是一樣畫下來寫下來，兔兔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你。
襯衫男孩也依序走上來領他的紙條。
領到紙條後他低頭看著手上空白的紙，突然間大聲說出：
「我有跟朵朵一樣的秘密！」
剛好站在他面前的我，就這樣，迎上了抬起頭的他臉上那雙純真卻藏著害怕的眼睛，當下我脊椎發冷了起來。
是一個活生生的朵朵站在我的面前。
「我有跟朵朵一樣的秘密！」他再壯聲重複了一次，終於，剛剛彷彿凝結了的時空轉動了起來。
馬上，孩子的班級導師面色凝重的上前請孩子坐下，請他開始寫紙條。但我移到孩子後方觀察，看到孩子只是不斷的在紙上打上一個又一個地大大小小的叉叉。
於是我上前蹲在孩子身側，輕聲詢問：「剛才，我聽到你說的了，你想把這個秘密告訴兔兔對嗎？」孩子點頭。
於是我再問：「你想要寫下來嗎？」
「但是我好多字不會寫。」孩子氣餒的回答。
我說：「那，你想要我幫你寫下來給兔兔看嗎？」這時孩子猶豫了，一陣沈默後他小聲的告訴我，他不想跟大人說，也不敢跟媽媽說，因為怕媽媽不相信。
我嘗試鎮靜的告訴襯衫男孩，這個讓他難過的秘密不是他的錯，它是一個壞秘密，而壞秘密是不能保守的，而且我相信兔兔和媽媽一定會保護他。
就這樣，孩子眼裡盈滿淚水，一鼓作氣的，把他如何遭到家裡長輩的女朋友碰觸及性侵害，和威脅的事告訴了我。他希望我幫他寫紙條告訴兔兔，他堅定的說：「我想許願希望兔兔讓我願望成真！」
什麼願望呢？
「我希望舅舅的女朋友不要再摸我的隱私部位！」
這個事件，在隔天由校方做通報，並交由社會局接手了。而它留下的震撼，讓我用了好長的時間去消化，也才能在這樣的深夜坐下來，好好的紀錄下來。
其實，這樣的問題，很多人都有意識到它正在我們身處的社會不斷的發生，這麼多稚嫩純真的孩子，正背負著如此殘忍、沈重的秘密擔心害怕著。
但你我消極、僥倖的心態跟無作為，是否都沈默的滋養著這些惡呢？
勇敢又脆弱的襯衫男孩，我們這些失職的大人，能如何分擔你的憂傷呢？
自從參加了《蝴蝶朵朵》種籽講師的培訓以來，先生常說，每次下課回家的我都很沈默。那個沈默來自於課堂上性侵受害者的真實分享、來自於老師們揭示的驚人數據、也來自於以為自己很關注社會議題卻其實懦弱的什麼都沒做的自慚形穢。
不如，就從說故事給孩子聽開始吧！讓我們為孩子們編織起一層再一層的安全網，不要再讓孩子無助的墜落。
願每個孩子都能在愛與信任中成長。
也歡迎各國小私訊我，給我機會去說朵朵給孩子聽。
#為保護當事人資料經過適當修改以避免被辨識
#蝴蝶朵朵
#作者幸佳慧
#繪者陳潔晧徐思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