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美好的一仗，我已捱過！所以，我不再想打仗！】/彭菊仙
前年暑假，全家到美國自助旅行，拜訪了先生的一位印度同事，當時，他數理資優的大兒子正值高三，笑容可掬的出面迎接我們全家，並全程坐在我們身旁，儘可能地用清楚、緩慢、簡單的英文和我們閒話家常，特別是咱家初來美國造訪的三個弟弟，這大男孩親切的介紹美國的文化、印度的食物、美國孩子的學習與生活等等。
就在一年前，這個個子高挑、舉止親切有禮、始終保持笑容的大男孩，收到各大名校的入學許可，最後選擇進入哈佛大學就讀。
當時，我好奇一個正值自我中心的青少年如何願意花費一整個晚上陪伴素不相識、談話不會有交集的朋友，特別是屬於他父母LKK世代的朋友，以及話不投機三句多的一群小屁孩。
我更好奇，一個在美國就讀高三的孩子哪來這麼多的時間廢在這裡談笑風生？若是在台灣，同樣年紀的孩子必定是全身神經緊繃的伏在案前K書，或是聚精會神地窩在補習班跟隨名師搖頭晃腦吧！
「高三了，你不花時間準備申請大學以及入學考試嗎？」我問。
「要啊！高三非常忙碌，我希望能進入我自己覺得理想的大學，所以每天都讀到晚上十二點呢。」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
「我聽說亞州的高中生讀書很辛苦，其實，我覺得我也讀得很用功啊，因為我知道好的大學可是非常難申請的。」
「那你父母會逼你念書嗎？」
「這是我自己想要達到的目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就會給自己壓力了！」
「那你國中時也這麼用功嗎？」
「國中？那時我懂什麼啊！國中我對未來根本沒什麼概念，所有根本不知道自己必須努力，跟其他同學一樣，打球、運動、打電動、參加社團，讀書不是最重要也不是吸引我的事情，我玩很多，但體力也練得好，你看，我的身高就知道啦。但是，到了高中，我突然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未來，我想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因此常常在想我將來要念什麼，而要達到那樣的目標，我該如何努力？因此，從高中開始，自己就開始用功了。為了達成理想，我知道我一定得用功，而且，是非常用功！」
我們以為美國的中學生天天悠悠哉哉不讀書？大錯特錯！知道自己方向的孩子，其拚搏程度完全不輸給台灣的孩子，壓力亦不小於我們早出晚歸的莘莘學子。但是，有一個重點是---那是孩子自己想通、自己想要、自己決定的事情。
而也只有孩子自己想通，用功讀書四個字才能產生意義。
依據青少年的心智發展，特別是更晚趨於成熟的男孩，一個國中生幾乎是懵懂度日的。當然，會有早慧的孩子很早就開始描繪自己的未來，也知道為了自己壯大的目標而努力。
然而，大半數的國中生，其心智成熟度都尚不足以讓他們透徹了解讀書的目的為何？焚膏繼晷的燃燒體力智力於一本本教科書的痛苦生活，所為何來？
但是，半大不大的國中生多半知道，如果用功讀書，可能會有好的成績，而好的成績會大大提升他們在同儕之間的地位與聲望；更重要的是，他們知道，高分與好排名會讓父母很有面子，父母就會更愛他們。
有不少國中生確實是為了取悅別人、維繫一個好的人際網路關聯而讀書。
然，國中生應該花費更多時間去了解自己、感受自己，然後在高中或高職此一心智大大提升、能自我思考與自我籌謀之階段，將其蘊積的體力智力與各種成長帶來的高能量，迸放於自己了然清楚的目標之上。
於焉，高等教育才會有方向，人生也才能在此方向上有產生美好意義的可能。
不過，逃不開體制(請注意！現今大部分的孩子都別無選擇的就讀學區體制內的學校)的大多數國中孩子，生命經驗的發展高度大約只限制於「追求分數」爾爾。他們或許還沒有能力去思索讀書的目的為何，但卻非常清楚K書的驚人效果為何---威望、掌聲、父母老師同學加倍關愛的眼神。
孩子在國中三年正值身心發育與對自我產生高度發現的階段，但是尚未完成自我圓熟與完整的認知，因此，他們埋頭苦讀的背後，基本上，很難是一個「自我覺醒」的歷程。這也是為什麼對多數國中生而言，讀書是一種精神的折磨，因為它是在成就別人，而非成就自己。此種過程基本上也稱不上「讀書」，充其量是造就一名勤奮K書匠的機械歷程。
任何領域的追求，終究會經歷一段系統性的枯燥反覆練習或操作的階段，才能引入更高、更出神入化的境界。但關鍵在於，當事人是否清楚終極的目的、是否帶著清明的自覺、是否是出於無法壓制的自我鞭策而甘心進入此操練？
如果，這些歷程不會在國中階段普遍發生，那麼，何不延至高中以後，讓孩子在更多的準備下，在對的時間、對的方向、把對的氣力用在對的刀口之上？
我必須聲明，我反對明星高中的存在，因為，以現在的體制而言，只要有明星高中的存在，心智尚未發展完全的國中生，絕對會先把求學讀書的重心與大多數的精神放在追求分數，而非從中認識自己與享受學習。然後，把所有的能量體力全然耗盡，國中畢業後，在一個大鬆動的暑假身心大修復之後，又再度進入高中那沒有自我靈魂的K書循環。
我也不認為十五歲就一定要急著找出所謂的「菁英分子」，或者灌輸孩子所謂「菁英分子」即是「學術性傾向」的學生；更害怕孩子以為自己「會K書會考試」就該隸屬於高人一等的「學術王國」成員！
我有很多朋友是在二十幾歲才開始發現自己念書的天賦，然後一個成績原本難堪的孩子才一路讀到碩士、博士、博士後；其實，我不能說他們是在「念書」，而是真正扎實的求學問、做學問。
我自己是在考試制度下的勝出者，當然身邊更不乏被認為應該是具有「學術傾向」的「菁英分子」，但也有不少人畢了業之後就把書本丟一邊，因為他們清楚知道自己壓根兒不愛讀書，更遑論做學問，但他們知道自己非常具有K書、考試猜題的天分。
一定要那麼早就把國中當成讀書的戰場嗎？
姑不論國中生沒有辦法想清楚自己為何而戰，我倒想問，上了國中之後，在每堂名稱刻意加上「活化」二字的課程中，他們更愛生命、享受生活、熱愛自己嗎？
一定要在少年十五時把他們的體力、精力、時間全耗盡在自己也不明所以的目標之上嗎？那麼，將來該真正用上力氣與能量的時機，他們會不會早已滿身疲憊，遑論去看清楚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為什麼我們每一科學科的專家學者，包括各非考科，都自認必得規劃如此深廣艱難的課綱才能有自信的說自己在國際上具有競爭力？
真正的戰場，是在孩子自己想得通的時候，在自己出於真心願意努力打仗的時候。
急著要孩子上沙場，他們會說：那不美好的一仗，我已捱過！所以，我不再想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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