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到嘉良,八點檔到迷因——專訪國民美叔 #黃少祺|封面故事 2020 輯六
《天之驕女》裡的張嘉良最近又被捅了一刀。在他胸前的彈孔旁補上一筆的是他的妻子方文鈴,她看見張和情婦柯淑君在飯店裡穿著浴袍擁吻,想像自己拿著 room service 冰桶裡的冰鑿刺了上去。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張嘉良本名叫張瑞坤,在另一部劇《天之蕉子》作為反派,在大結局時身中多槍。然而,在續作《天之驕女》第一集,他卻以萬代集團千金女婿之姿霸氣登場,在機場外偕方文鈴之手,共赴財大氣粗的方家家宴。後續為財色黑化、數度再走鬼門關,身上數個彈孔都成往事了。
張嘉良同時也是那對紅出八點檔界的連體嬰姊妹、高仁美和高仁芯真正的爸爸。至於為什麼爸爸分成真的和假的、姓張的嘉良為什麼女兒姓高、連體嬰後來為什麼切開了、柯淑君為什麼老是被泡在河裡、萬代集團和億代集團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可能需要看完 22 集《天之蕉子》和截至目前 98 集的《天之驕女》,才理得清楚。
但也別慌。飾演張嘉良的黃少祺不比你知情。這一檔三立台八,就如他過往參與的台八,最晚要到拍攝前十小時才會拿到下一場劇本。那些在一集之內從死對頭變成姻親、從綁架犯變成親爸爸的情節,在前面集數演出當下,也許連演員自己也不曉得。
黃少祺與經紀人、助理一起走進採訪間。換裝前空檔,助理拿出一罐藥水讓他點眼。我問他,是拍戲太累所以眼乾嗎?他說也沒有,自己眼睛容易泛紅,原因是二十多歲時動了近視雷射手術,當年角膜處理用的是鑽石刀,在瞳孔留下十字型傷口。「但工作時,你不能讓人看到你眼睛是紅的,那樣不太⋯⋯不太好。」去年底他受訪,提及自己的健康檢查報告,老花眼、頸椎受傷、心臟問題、甲狀腺水泡、攝護腺鈣化、腎結石。我關心他身體近況,他一樣靦腆笑,說都是小毛病啦。醫生原要他回診結石問題,他拍戲一忙,也沒再回去。
我該去泡溫泉了
本期 BIOS monthly 封面故事【我心叔於你】以「大叔」為題,從影劇回憶裡抓取深刻的大叔形象;陳松勇、高捷到吳朋奉,他們用飄撇扛起一個世代的男人心事。大叔百百款,或土氣或剛強、或都會或纖細,而黃少祺自 1998 年 27 歲時正式出道至今二十年,隨著年紀推移,他飾演的角色也從小生來到中年。編劇將對社會的想像投射於角色,黃少祺則親身演繹這些各式各樣,有別於日韓的「台灣大叔」形象。
就算看過《飛龍在天》,看過《風雲爭霸》、《神機妙算劉伯溫》,再到《炮仔聲》、《天之驕女》,還是很難想像他已經 49 歲。三立台劇 YouTube 頻道上三不五時闖《天之驕女》片場拍幕後花絮,鏡頭裡的黃少祺仍做武打,一個人對上四五個混混。武術動作倒是其次,導演懂,重點是讓黃少祺在劇情裡受點小傷,受點小傷之後理所當然要脫衣,脫衣之後就有胸肌腹肌。第 3 集,一場黃少祺與韓瑜床戲,導演不忘要她浮誇地扒開他襯衫;第 69 集,張嘉良與女婿、老是喚他 Daddy 的顏聖元泡溫泉,黃少祺自己也心知肚明:「有時候看劇本就知道,很明顯,編劇就是故意叫你去泡泡溫泉啊、淋淋雨啊⋯⋯」
被觀看是他大學時代當模特以後的事。拉回三十年前,家裡沒人相信黃少祺能上伸展台,更別說當演員,不只因為青春期後他有八年時間臉上長滿爛痘,也因為家庭背景。穿著不合腳的鞋,鬆垮的衣褲,母親獨自撫養兩個姊姊和他,黃少祺沒有太多錢打點身上行頭。但他身體練得勤,因緣際會接到內衣秀、泳裝秀,跑香港、台灣時裝節,身上穿一件三角褲,站在主辦單位請來的日本模特之間,開始學著上秀之前要除毛、在身上抹油。
那時黃少祺就已經在慢跑了。
直到如今,黃少祺一天跑 5 公里。天氣壞時跑跑步機,沒下雨時跑環東大道旁的石潭公園。小毛病是有,但體態沒話說,偶爾 Facebook 或 IG 的小盒子裡還會收到粉絲自拍裸照,恰如他 35 歲那年到舊金山遊學,在夜店裡被搭訕,男女皆近悅遠來。現在的他,會笑笑將照片刪除,轉身繼續逗他一對 8 歲、5 歲兒子。
我站在這裡可以嗎
戲劇裡,他大部份的角色總有優雅貴氣,同時卻又城府甚深。張嘉良中槍落水後,在泰國打滾二十年,商場縱橫,初登場時卻一副愛妻暖男形象;《熱血少年》裡的錢白鐵為商場利益能叫人拔掉對頭的指甲,然而身披白長馬褂、皮裘,賞京劇、談詩詞。廣為人知的《飛龍在天》飛虎,一樣出身名門,卻能為愛陷害飛龍、因怨懟父親抄了忠義堂。要說哪一面和黃少祺本人更像,其實都不,現實裡他形容自己拘謹、沉默、總是面帶尷尬笑容。私下的他,仍是不太想被注視的。
「我喜歡默默觀察人。有時候看到同事或甚至晚輩,和其他人一下子就可以打成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我自己沒辦法那麼放。」
他說,或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自己從小就非常沒有安全感,怕被別人討厭,嘴上永遠掛著請、謝謝、對不起。
「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見得是最被喜歡的,但我還是不太敢活潑。你說這樣活得快不快樂?其實不快樂。但是,因為慢慢進入這個圈子,你開始從裡面找到自信。後來有了孩子,我知道我要讓自己更強大。」
所謂圈子,指的自然是演藝圈。1998 年,他被八大電視延攬,飾演江祖平主演的《因為愛你》中不羈高中生翁振宇,和台灣廣末涼子曖昧。他臉上的痘子早前被某皮膚科名醫妙手治癒,上戲時卻還是顫抖,一場與江祖平的吻戲,導演對著他叫:「鬆一點!鬆一點!」他問哪邊鬆,導演說:「你全身都緊!你知道你的嘴唇在發抖嗎?」
二十年後,《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和柯淑君各自婚後與老情人舊愛復燃,黃少祺又遇上了江祖平。現在的他吻江祖平,在幕後花絮裡竟還有閒情惡作劇,當然也不再發抖了。不過,採訪時坐在沙發上的他依然挺直身子,上半身向我傾斜;拍攝動態素材時再三詢問「我站在這裡可以嗎?站在這個窗簾前面可以嗎?」客客氣氣地。
「私下還是拘謹。但現在,當機器對著我,燈光全開,五四三二⋯⋯我就似乎什麼都不怕。」
不要像我那時候
從怕到不怕,是二十多部戲的操練。2000 年他因《飛龍在天》走紅,隨後戲約不斷,中台兩地軋戲。2006 年,他拍《神機妙算劉伯溫》鬧出新聞,傳言劇組過於操勞。「也不算劇組的問題⋯⋯那個時候《劉伯溫》是單元劇,有時候上個單元還在拍、下個單元就開始,變成一個人要應付四組戲,前一單元兩組棚內、下一單元棚內加外景⋯⋯」
也是台劇獨有的邊播邊拍生態,燒的是演員身心。《劉伯溫》四百多集連拍兩年,黃少祺最分身乏術的一次是早上九點開拍的外景、下午三點多才趕到,因為棚內才剛拍完。
「當然累啊!但你和導演說你真的很累,導演就回你說『辛苦了』。」
那個時候的拍攝現場,位職、輩份分明。年輕演員對角色不太有置喙詮釋的空間,不懂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你發問,導演就說:你是豬啊?豬腦袋啊?」黃少祺也被罵過,但或許他比其他人多一點心理耐受度——他曾說自己的母親在 50 歲前沒笑過,姊弟三人自小就在母親緊蹙的眉宇下過活。他記得某年春節,姪女童言無忌,在圍爐時說:「為什麼阿嬤笑的時候還是皺著眉頭?」黃少祺和姊姊都笑了。
仔細看花絮,畫面裡可以看到黃少祺的劇本上寫滿了字。那是他拿到劇本之後,把台詞用自己的話順過一遍,並加上情緒銜接的筆記。通常一場戲四到七頁劇本,黃少祺背下大概需要半小時。據說,三立電視所有人都知道,棚內有一台 SNG 車,車旁常有一人低頭,始終背對人來人往,那就是正在背稿的黃少祺。
訝異的是,黃少祺在拍攝《飛龍在天》前,並不會說台語。即便母親有本省背景,他小時歷經的卻是「說國語」的時代。「我就學,硬學。」他硬學的方式是看劇,劇裡唸一句、暫停,跟著唸一句。2007 年開始拍楊佩佩的經典三部曲,現場原音收音,為了吻合戲中角色的北京腔,他一樣打開《康熙帝國》、《乾隆王朝》這樣練。
「這些東西其實沒有人教,也很少有人願意教,因為大家到現場就是拍戲。」非科班出身的他,片場二十年來只能自己教自己。飾演張嘉良這樣的商場老手,他看 Netflix 上的《金融戰爭》學習主角巴比阿克斯的言行,對兄弟出生入死、對敵人趕盡殺絕。《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對女兒好,在超商裡買大包小包零食以示好,背後原來是富豪巴比動輒送員工千萬超跑的那股勁。
時代確實不同了。如今劇組已不像《神機妙算劉伯溫》時那樣三天不能闔眼,導演也不再罵人豬。近十年,台八引入大量新生代演員,黃少祺也成了「少祺哥」,有時片場裡的氣氛,在他眼中就如他的家庭經驗一樣矛盾:
「有些年輕演員,在現場一直聊天甚至玩手機,正式開始時詞都講不好,NG,所有人在配合他,但他們都不自知。這是很多年輕人的通病。」但在家中,從小在嚴肅母親身邊成長,他不希望自己讓下一代和自己在類似的壓力下成長:「我很喜歡看到我的小孩笑,我想讓他們在一個很快樂、很有想像空間的環境下長大⋯⋯」
「少祺哥」從未在片場罵過人。自己經歷過前輩不坐不敢坐、連背台詞也站著的年代,樂見新演員們能無畏對角色提出更多可能,尤其三立台八時事哏輩出,係勒哈囉、像極了愛情、《鬼滅之刃》都入戲。近期與他對戲甚多的許明杰,在黃少祺眼中進步顯著,「顏聖元這個角色一開始比較正派,很難討喜。但明杰有找到自己的東西。他說他喜歡跟我一起演戲,因為可以互相帶動,我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也真的能讓我驚豔。」
這些好壞,黃少祺放心裡。他說,如果新演員主動來問問題,他會回答,但假如新演員做不好,他也不會發難。「我覺得,我現在在做的,就是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他說。
即便資歷已深、似乎有權開口,黃少祺決定不做讓年輕一輩害怕的前輩,連花絮裡的惡作劇都顯得無甚威嚴:每隔幾場戲,他趁掌鏡的編輯不注意,從鏡頭外跳進鏡頭裡嚇人,編輯驚呼時他笑得樂不可支。是 49 歲了,卻感覺並不那麼遠。
知道慢
不知不覺自己也來到母親開始笑的年紀。七月初,《天之驕女》劇組在棚內為他過生日,那時他戲裡的大舅子方文賢(竇智孔飾)還沒發生車禍死亡,劇中與他不合的丈人方崇發(楊烈飾)一派笑容,方文鈴雖不在,但張嘉良和她的女兒張子婷在(是的,張嘉良除了那對連體嬰之外,還有一個和婚配生下的女兒)。黃少祺全黑西裝筆挺,卸下張嘉良的陰戾,笑著說感言:「逢九不過,所以今天算五十歲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每過一歲,都要知道得更多、做事情也要更從容一點、更穩定一點。」
他著迷於勞勃狄尼洛和史恩康納萊的氣質,但大叔的大叔偶像是劉德華和梁朝偉。「梁朝偉,他也一樣巨蟹座,我覺得他就是一個非常沉穩內斂、低調的人。表演有靈魂,有溫度。劉德華我也很喜歡,因為他就是有一種風範,內外兼修。」
內外兼修,修的是什麼?換裝後,我們帶他沿著大路走向國父紀念館。為了付車資遲了一些下車,轉眼卻已經不見黃少祺和助理的身影。兩人腳程極快,馬上到了路口,拍攝完回採訪間時走得更快。他說拍戲節奏,習慣了。
他的急不只在步行。大兒子吃飯速度慢,以前一頓飯要吃三個小時。黃少祺為了調教小孩心思費盡,好不容易三小時縮減為半小時。
「半小時很快了。」我說。
「我自己吃飯只要三分鐘。」他說。
他也是漸漸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去年,母親被檢測出扁桃腺癌三期,黃少祺和姊姊一起陪伴治療。直到今年九月確定抗癌成功,他更加體會了緩慢。
「你不知道要多久。那一年就是原地踏步,只有一個目標,把我母親的事情弄好。」知命之年的黃少祺,修的是耐性。
「以前只知道自己想拍好戲,想要更多好角色來找我,但沒有長遠規劃。到了這個年紀,我心裡反而有個聲音會告訴我,該慢的時候要慢。該做什麼,你要很清楚知道方向和需要花費的時間。」他仍是那個站在前輩身後、站著背台詞以等待的演員。
雖說如此,他仍在不同劇情裡穿梭時代與年紀。《天之驕女》第 23 集,他和韓瑜兩人因應劇情,得演出二十年前張方兩人相遇的情節,黃少祺身穿牛仔褲,(再次)藉由打鬥救出受困的韓瑜,以拳定情,在劇中年紀是二十出頭。怎麼詮釋逆齡角色?他說重要的是眼神,眼神要有年輕人的清純,把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覺做出來。「其實逆齡比起超齡演出,是比較困難,因為其實有時候因為你的外表狀態已經捕捉不到。縱使有很厲害的演技,像劉德華,他也不可能演大學生了。但如果還在我的 range 裡面、我還掌握得到,我就會去演。」
問他,那麼目前覺得自己 range 最小到哪?他笑:
「其實⋯⋯好像到二十多歲的年紀,都還可以?」
大叔,是一種安全感
台八長壽,養起一批陪伴跨世代觀眾的劇迷。不只是七年級、八年級,各大學生群聚的網站 Dcard 戲劇綜藝版,每部八點檔幾乎集集開討論,迴響基本破百,好時破千(最近一次破千在《天之驕女》第 35 集,當張嘉良發現高仁芯設計陷害張子婷因顏聖元懷孕時——呃,也就是張嘉良發現自己的女兒陷害自己的女兒時)。大學生討論高仁美的包包、討論高仁芯的黑化,當然也討論張嘉良的肌肉。靦腆、沉默、尬笑的黃少祺,二十年後成為了台灣人一定在電視上看過幾次的那個人,無論你看見他的時候他是太子、是總裁、是上海灘幫派還是木乃伊(?)
他印象最深是有次到太湖拍戲,有位劇迷從 2003 年看了《風雲爭霸》之後,深深相信黃少祺有一天會到太湖邊。那位劇迷請爸爸和阿姨帶自己,每到假日就到太湖邊上等,竟真的在兩年後等到黃少祺拍《第一茶莊》外景。她走向黃少祺,流著淚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有些驚悚,又有些純情。直到如今,面對不同年齡層的紛絲,他還是會想起這位等待他兩年的陌生女子。「我剛出道的時候,很多人也許 7、8 歲,那現在都二十幾歲,有的剛為人父人母。他們會忽然跑過來跟你說,我好喜歡看你的戲、我那時候才小學。那不是一種變老的感覺,而是一種激勵。」
少祺哥做好心理準備被叫少祺大叔了嗎?他說,其實他不介意。在他心中,所謂大叔也不是輕易叫得,一切內斂,終歸要能給別人一種安全感。
「那是我之後要努力的目標。成為一個有魅力、能給別人安全感的人。」那個缺乏安全感的靦腆少年,知命之年所欲,正是不讓身邊的人像過去的自己一樣心慌。
「還有,我覺得年紀越大,尺度越大,什麼玩笑都能開。人生歷練會讓你的寬容度會更大。」
怎麼說呢?他聊起模特生涯的一件小事。「有一次走 HOM 牌的泳裝,導演說要展現大海的力道,哇,排練的時候跟真的一樣,六個猛男划船啊、游泳啊,展現力與美嘛。結果,綵排沒事,正式來的時候地上噴滿了肥皂水。我們幾個模特游一游,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麼閃光燈狂閃⋯⋯平常都是女模在前面的時候閃光才會這麼密⋯⋯下台才知道,我們白色泳褲一碰到肥皂水,全都透明的,形狀完全清清楚楚。」
我問他,這是當模特時最糗的回憶嗎?他說不,這是當模特時最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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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到 小學那 一天 國 小 在 羅智強 Facebook 八卦
懷鄉文集《靠岸》第七章 六十年前的課文
震天價響的考場鈴聲響起,教室的監考官要求所有考生停止作答,交出考卷。
我默默收起考卷,交給站在講台邊的監考官後,走出大學聯招試場的教室,隨著各個教室魚貫而出的考生,在走廊上匯成擁擠的人流,慢慢湧向樓梯,緩緩從三樓走下二樓再到一樓,台灣悶熱的七月天,每個考生莫不汗流浹背,好不容易擠出一樓的梯口,人流這才像女孩頭上解開髮帶的馬尾一樣渙散開來,我才終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兒子,考的如何?還順利吧!」坐在教室旁樹蔭下的父親,滿臉汗水,神情焦慮地迎上來,迫不及待地問道。
「還算順利,我希望能應屆考上國立大學,如果考不上,就去台北南陽街讀高四,明年再重考吧!」好不容易考完了大學聯考的最後一科,我以一種帶著疲憊的口吻回答,雖然各科作答還算流暢,但畢竟心中並無實質把握,況且當時以父親碼頭工人的收入,家境並不寬裕,若考不上國立大學,誓必造成父親的經濟負擔,這是我最擔心的事。
「不要這麼說,能考上就好,私立大學也沒關係啦!爸爸以前想讀書都沒得讀,連小學都沒畢業,你只要能讀大學,爸爸就很高興了。」父親鼓勵我,似乎也洞悉我心中的顧慮。
我望著父親,他的眼中閃現光采,彷彿我即將替父親實現他這一生再也無法達成的願望,熾熱的陽光照得父親的雙眼幾乎要睜不開,黝黑的臉龐汗如雨下,周遭高亢的蟬鳴從校園遍佈的樹幹上聲聲傳來:知了!知了!聲音響澈雲霄,彷彿是接替即將離港啓航的輪船鳴笛,父親衷心盼望我代替他航向光明的前程。
「我想國立大學應該沒問題啦!」不忍心讓父親繼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直到放榜,我故作自信的微笑,抱了一下父親的臂膀,試圖安撫父親比我還要緊張的情緒,其實我本來不希望父親來陪考的,但他就是堅持要陪,他擔心我迷糊的個性,萬一到了考場,卻忘了准考證、作答筆具、書本或者臨時身體有什麼不舒服,那該怎麼辦?況且在考前,我忽然重感冒,高燒不退、咳個不停,整整病了一個月多才康復,當時還擔心自己會病到無法參加聯招。
父親瞧我自信滿滿的樣子,緊繃著的神情總算放鬆了,他的嘴角含著微笑,替我背起書包,拉著我的手,默默騎上機車,載我回家。
那是1988年夏,我18歲,父親50歲。
「我家門前有顆黃柳樹,早上飛來二隻黃鶯,在樹上跳來跳去,還唱著很好聽的歌……。
這是我的家,我們都愛它,前面有田地,後面種菊花。」
父親小時候非常喜歡上學,問起他讀小學的情景時,父親立刻朗誦起他讀過的小學課文。
「你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學時背的課文!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課文好像直接烙印在我腦袋裡一樣,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會忘記!」父親的臉上顯現得意的神色。
為什麼父親會記得那麼清楚呢?他說,一部分是因為那時候的他真的很想讀書,也很喜歡讀書。可惜,當時家裡的環境並不允許父親把時間花在讀書上!
其實父親倒不是一開始就喜歡讀書。七歲時,把父親當成心頭肉一樣疼愛的曾祖母羅李氏,曾將父親送到私塾讀書,這是他第一次上學。
「我記得那時候,家裡僱的長工特地釘了一個小桌子和小椅子,他還幫我把這個小桌子小椅子帶到學校,因為那時候讀私塾除了要繳學費,還得自己帶課桌椅。」父親說。
只不過,父親才上了七天課,就耍孩子脾氣不肯讀了,曾祖母拿這個寶貝孫子沒辦法,只好叫長工把特別為父親上學製做的小課桌、課椅,再從私塾那拎回家來。
「為什麼只讀了七天就不肯讀了呢?」我問父親。
原來,父親讀到第七天時,一個年紀稍長的小朋友要父親把手伸給他看,父親不疑有他,就乖乖把手伸出來。
「你的手好髒!」對方皺起了眉頭,然後冷不防就抽出從老師那裡拿來的戒尺,用力朝著父親手心狠狠打下去,父親痛的大叫。
「你的手這麼髒,以後上學都會被老師打!」那個調皮的小男孩不但打了父親,還出言恐嚇父親。還是七歲娃兒的父親哭著跑回家,因為飽受驚嚇,回家後,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去讀書。
「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遊戲。
我也上學去讀書,我也上學去遊戲。」
三年後,父親十歲時,時任浙江溫嶺縣長的吳澍霖,在大陳島全面實施義務教育,廣設小學,希望能提升鄉民教育水平,減少文盲,尤其積極招收10到16歲的失學孩子就學,縣政府為了吸引孩子來學校讀書,還編了一首打油詩當做宣傳語。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宣傳口號,我都記得。」父親說。
就現今回溯,補習班招生的廣告詞,最膾炙人口的口號:「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我想,肯定是父親小時候聽過的這段打油詩演變來的。
因為這個新的受教育契機,父親又能重回學校,十歲的他和當時七歲的二弟羅冬成為同學,二個人都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讀起,父親就從一年級讀到三年級,那時候是他讀書讀得最快樂的時光。
「當時除了國語,也上歷史、地理、算術這些課,我的算術學得不錯,但功課好卻替我惹了麻煩,因為班上有一位同學,他是班上的頭兒,他的算術不太靈光,要我教他,我嫌太麻煩不理他,結果他就找了一些同學常常找我碴,算是我求學過程中,唯一的陰影。還有,我的作文也寫得不錯,小時候還得過獎呢!」父親得意地看著我,我也不禁笑了,原來我和哥哥的文筆,是遺傳自父親。
父親說到這裡時,正經過客廳的母親停下腳步消遣父親:「你的算術、作文都不錯,但國語發音沒學好,講話的鄉音太重,別人常常聽不懂。」
父親眉頭皺了起來,解釋道:「那時學校雖然也有教國語,但老師也是大陳人,鄉音很重,加上那時候沒有教注音符號,所以我的發音老是發不準。我的國語主要還是十幾歲時,和來到大陳島的國軍軍官學的,那時家裡的房子被國軍徵召使用,分了大部分的房間給軍官住,我常和他們聊天,就湊合著學了國語,有鄉音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媽媽是到台灣才開始讀小學,那時學校有教注音符號,所以她的發音比較準。」
「才不只是這樣呢!」母親反駁道:「我小學只讀到三年級,其實也沒學到什麼東西,我是到大了點在外頭工作後,自己訂了國語日報,一邊工作,一邊利用時間勤讀國語日報,靠自己用功自學認字與發音,我跟你才不一樣。」
父親僅僅瞪了母親一眼,顯然父親正沈浸於求學往事的回憶裡,沒空和母親鬥嘴。
父親十三歲時,發生了一件事,中斷了學業。當時父親讀書的小學,老師是從大陸請過來的,然而國民政府已全面從大陸撤退到台灣,局面愈來愈亂,老師有一次回去大陸就再也沒回來了,學校少了老師,也就只好停課了。
又隔了一陣子,國軍在上大陳島的關帝廟那兒重開了學校,並派出軍官充當小學老師,學校重新招生,但那時候的父親已經無法回去讀書了。
「自從你曾祖母過世後,家裡的情況開始變得不好,我身為長子必須下田工作、分擔農忙,我去讀書的話,家裡就少了一個幫忙的人手,你祖父和祖母實在忙不過來,家裡的弟弟妹妹又多,他們就要求我留在家裡幫忙,不要去讀書。」
父親說。
但是父親並沒有因此放棄求學念頭,他已明白將來若要出人頭地,就一定先要把書讀好,具備高等的學識,將來才有機會在社會出人頭地。因此,他還私下跑到學校去拜託老師,請老師親自來家裡和祖父、祖母溝通,務必要讓父親回學校讀書,老師好不容易說服了祖父母,但讀沒幾天,祖父又覺得家裡實在少不了父親的人手,最後還是禁止父親去上學,至此,父親心裡感覺徹底的失望。
父親第四度回到學校讀書,則是到台灣以後的事了,那時候從大陳島來台灣的父親,被安置在花蓮壽豐鄉,當時有一間學校設在一間台糖的糖廠裡,離父親住的地方大約五分鐘的步行路程。
父親當時已經十七歲,雖然他在大陳島有讀到小學三年級,但在花蓮入學時,卻被分班從小學五年級讀起,算是跳了一級,而一個班大約三十多個學生,從11歲到18歲的都有,同學間年齡的落差相當大。
「我和當地的孩子混在一起讀書,同學大部分都是平地山胞的小孩。他們知道我是『大陳義胞』,對我特別好,不時還會請我到他們家裡吃土雞呢!」父親說。
父親這時的生活還算安定,平平穩穩上了一年多的課,直到六年級快畢業時,又因為一件偶發的事件而放棄了學業。
「我那時候自然學的不錯,自然課的老師很喜歡我,他勉勵我繼續讀書,說我如果繼續讀到畢業,他可以推薦我去念農校。」
雖然有自然老師的鼓勵,但是父親的史地卻不太好,經常考不及格。史地老師又非常嚴格,並且有個奇怪的規定,考試考不好不會挨打,但考試退步太多就要挨打,父親的史地成績,平時一直保持在五、六十分,但有一次忽然考到八十多分的高分,父親非常擔心下次考試又回到五、六十分的水準,肯定會挨一頓打。
「我想都十八歲了,在班上算年紀最大的學生,還要在小我五、六歲的小朋友面前挨打,覺得很沒面子。」思來想去,父親就有了輟學的念頭。
剛好在那個時候,政府正計劃在花蓮美崙建造大陳新村,提供大陳鄉親可以像眷村一樣,群聚而居,相互扶持,於是發出公告招工,每天工錢有六塊錢。父親心想,一則是幫大陳鄉親重建家園,再則每天六塊錢的工錢,以當時零工的水平,已算優厚,這總比留在學校挨打好,而班上另一位和父親感情不錯的老鄉同學,得知政府招工重建大陳新村的消息,也向父親表示他不想讀書,要去蓋房子賺錢,結果二個人志投意合,便決定放棄學業,結伴去花蓮美崙蓋大陳新村去了。
「這個決定,對我後來的人生影響很大,但當時的我哪裡想的到?直到有一天,有位長輩想介紹我去鐵路局當售票員,我很高興終於可以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收入,不必到處去打零工,結果去徵試時,發現這個職缺必須具備小學畢業的學歷,我又不想謊報學歷取得工作,最後只能眼睜睜喪失進到鐵路局工作的機會。」父親說。
也是從那時刻起,父親才真正意識到學歷的重要性,所謂「富不過三代」,但「窮也不能過三代」,他自知當一輩子的碼頭工人,經濟能力已有所侷限,但是他早已在心底許下願望,無論如何,也要讓三個子女受到最好的教育,那麼羅家的下一代,才能掙脫社會的底層,重新取得出人頭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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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鄉文集《靠岸》第七章 六十年前的課文
震天價響的考場鈴聲響起,教室的監考官要求所有考生停止作答,交出考卷。
我默默收起考卷,交給站在講台邊的監考官後,走出大學聯招試場的教室,隨著各個教室魚貫而出的考生,在走廊上匯成擁擠的人流,慢慢湧向樓梯,緩緩從三樓走下二樓再到一樓,台灣悶熱的七月天,每個考生莫不汗流浹背,好不容易擠出一樓的梯口,人流這才像女孩頭上解開髮帶的馬尾一樣渙散開來,我才終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兒子,考的如何?還順利吧!」坐在教室旁樹蔭下的父親,滿臉汗水,神情焦慮地迎上來,迫不及待地問道。
「還算順利,我希望能應屆考上國立大學,如果考不上,就去台北南陽街讀高四,明年再重考吧!」好不容易考完了大學聯考的最後一科,我以一種帶著疲憊的口吻回答,雖然各科作答還算流暢,但畢竟心中並無實質把握,況且當時以父親碼頭工人的收入,家境並不寬裕,若考不上國立大學,誓必造成父親的經濟負擔,這是我最擔心的事。
「不要這麼說,能考上就好,私立大學也沒關係啦!爸爸以前想讀書都沒得讀,連小學都沒畢業,你只要能讀大學,爸爸就很高興了。」父親鼓勵我,似乎也洞悉我心中的顧慮。
我望著父親,他的眼中閃現光采,彷彿我即將替父親實現他這一生再也無法達成的願望,熾熱的陽光照得父親的雙眼幾乎要睜不開,黝黑的臉龐汗如雨下,周遭高亢的蟬鳴從校園遍佈的樹幹上聲聲傳來:知了!知了!聲音響澈雲霄,彷彿是接替即將離港啓航的輪船鳴笛,父親衷心盼望我代替他航向光明的前程。
「我想國立大學應該沒問題啦!」不忍心讓父親繼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直到放榜,我故作自信的微笑,抱了一下父親的臂膀,試圖安撫父親比我還要緊張的情緒,其實我本來不希望父親來陪考的,但他就是堅持要陪,他擔心我迷糊的個性,萬一到了考場,卻忘了准考證、作答筆具、書本或者臨時身體有什麼不舒服,那該怎麼辦?況且在考前,我忽然重感冒,高燒不退、咳個不停,整整病了一個月多才康復,當時還擔心自己會病到無法參加聯招。
父親瞧我自信滿滿的樣子,緊繃著的神情總算放鬆了,他的嘴角含著微笑,替我背起書包,拉著我的手,默默騎上機車,載我回家。
那是1988年夏,我18歲,父親50歲。
「我家門前有顆黃柳樹,早上飛來二隻黃鶯,在樹上跳來跳去,還唱著很好聽的歌……。
這是我的家,我們都愛它,前面有田地,後面種菊花。」
父親小時候非常喜歡上學,問起他讀小學的情景時,父親立刻朗誦起他讀過的小學課文。
「你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學時背的課文!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課文好像直接烙印在我腦袋裡一樣,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會忘記!」父親的臉上顯現得意的神色。
為什麼父親會記得那麼清楚呢?他說,一部分是因為那時候的他真的很想讀書,也很喜歡讀書。可惜,當時家裡的環境並不允許父親把時間花在讀書上!
其實父親倒不是一開始就喜歡讀書。七歲時,把父親當成心頭肉一樣疼愛的曾祖母羅李氏,曾將父親送到私塾讀書,這是他第一次上學。
「我記得那時候,家裡僱的長工特地釘了一個小桌子和小椅子,他還幫我把這個小桌子小椅子帶到學校,因為那時候讀私塾除了要繳學費,還得自己帶課桌椅。」父親說。
只不過,父親才上了七天課,就耍孩子脾氣不肯讀了,曾祖母拿這個寶貝孫子沒辦法,只好叫長工把特別為父親上學製做的小課桌、課椅,再從私塾那拎回家來。
「為什麼只讀了七天就不肯讀了呢?」我問父親。
原來,父親讀到第七天時,一個年紀稍長的小朋友要父親把手伸給他看,父親不疑有他,就乖乖把手伸出來。
「你的手好髒!」對方皺起了眉頭,然後冷不防就抽出從老師那裡拿來的戒尺,用力朝著父親手心狠狠打下去,父親痛的大叫。
「你的手這麼髒,以後上學都會被老師打!」那個調皮的小男孩不但打了父親,還出言恐嚇父親。還是七歲娃兒的父親哭著跑回家,因為飽受驚嚇,回家後,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回去讀書。
「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遊戲。
我也上學去讀書,我也上學去遊戲。」
三年後,父親十歲時,時任浙江溫嶺縣長的吳澍霖,在大陳島全面實施義務教育,廣設小學,希望能提升鄉民教育水平,減少文盲,尤其積極招收10到16歲的失學孩子就學,縣政府為了吸引孩子來學校讀書,還編了一首打油詩當做宣傳語。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宣傳口號,我都記得。」父親說。
就現今回溯,補習班招生的廣告詞,最膾炙人口的口號:「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我想,肯定是父親小時候聽過的這段打油詩演變來的。
因為這個新的受教育契機,父親又能重回學校,十歲的他和當時七歲的二弟羅冬成為同學,二個人都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讀起,父親就從一年級讀到三年級,那時候是他讀書讀得最快樂的時光。
「當時除了國語,也上歷史、地理、算術這些課,我的算術學得不錯,但功課好卻替我惹了麻煩,因為班上有一位同學,他是班上的頭兒,他的算術不太靈光,要我教他,我嫌太麻煩不理他,結果他就找了一些同學常常找我碴,算是我求學過程中,唯一的陰影。還有,我的作文也寫得不錯,小時候還得過獎呢!」父親得意地看著我,我也不禁笑了,原來我和哥哥的文筆,是遺傳自父親。
父親說到這裡時,正經過客廳的母親停下腳步消遣父親:「你的算術、作文都不錯,但國語發音沒學好,講話的鄉音太重,別人常常聽不懂。」
父親眉頭皺了起來,解釋道:「那時學校雖然也有教國語,但老師也是大陳人,鄉音很重,加上那時候沒有教注音符號,所以我的發音老是發不準。我的國語主要還是十幾歲時,和來到大陳島的國軍軍官學的,那時家裡的房子被國軍徵召使用,分了大部分的房間給軍官住,我常和他們聊天,就湊合著學了國語,有鄉音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媽媽是到台灣才開始讀小學,那時學校有教注音符號,所以她的發音比較準。」
「才不只是這樣呢!」母親反駁道:「我小學只讀到三年級,其實也沒學到什麼東西,我是到大了點在外頭工作後,自己訂了國語日報,一邊工作,一邊利用時間勤讀國語日報,靠自己用功自學認字與發音,我跟你才不一樣。」
父親僅僅瞪了母親一眼,顯然父親正沈浸於求學往事的回憶裡,沒空和母親鬥嘴。
父親十三歲時,發生了一件事,中斷了學業。當時父親讀書的小學,老師是從大陸請過來的,然而國民政府已全面從大陸撤退到台灣,局面愈來愈亂,老師有一次回去大陸就再也沒回來了,學校少了老師,也就只好停課了。
又隔了一陣子,國軍在上大陳島的關帝廟那兒重開了學校,並派出軍官充當小學老師,學校重新招生,但那時候的父親已經無法回去讀書了。
「自從你曾祖母過世後,家裡的情況開始變得不好,我身為長子必須下田工作、分擔農忙,我去讀書的話,家裡就少了一個幫忙的人手,你祖父和祖母實在忙不過來,家裡的弟弟妹妹又多,他們就要求我留在家裡幫忙,不要去讀書。」
父親說。
但是父親並沒有因此放棄求學念頭,他已明白將來若要出人頭地,就一定先要把書讀好,具備高等的學識,將來才有機會在社會出人頭地。因此,他還私下跑到學校去拜託老師,請老師親自來家裡和祖父、祖母溝通,務必要讓父親回學校讀書,老師好不容易說服了祖父母,但讀沒幾天,祖父又覺得家裡實在少不了父親的人手,最後還是禁止父親去上學,至此,父親心裡感覺徹底的失望。
父親第四度回到學校讀書,則是到台灣以後的事了,那時候從大陳島來台灣的父親,被安置在花蓮壽豐鄉,當時有一間學校設在一間台糖的糖廠裡,離父親住的地方大約五分鐘的步行路程。
父親當時已經十七歲,雖然他在大陳島有讀到小學三年級,但在花蓮入學時,卻被分班從小學五年級讀起,算是跳了一級,而一個班大約三十多個學生,從11歲到18歲的都有,同學間年齡的落差相當大。
「我和當地的孩子混在一起讀書,同學大部分都是平地山胞的小孩。他們知道我是『大陳義胞』,對我特別好,不時還會請我到他們家裡吃土雞呢!」父親說。
父親這時的生活還算安定,平平穩穩上了一年多的課,直到六年級快畢業時,又因為一件偶發的事件而放棄了學業。
「我那時候自然學的不錯,自然課的老師很喜歡我,他勉勵我繼續讀書,說我如果繼續讀到畢業,他可以推薦我去念農校。」
雖然有自然老師的鼓勵,但是父親的史地卻不太好,經常考不及格。史地老師又非常嚴格,並且有個奇怪的規定,考試考不好不會挨打,但考試退步太多就要挨打,父親的史地成績,平時一直保持在五、六十分,但有一次忽然考到八十多分的高分,父親非常擔心下次考試又回到五、六十分的水準,肯定會挨一頓打。
「我想都十八歲了,在班上算年紀最大的學生,還要在小我五、六歲的小朋友面前挨打,覺得很沒面子。」思來想去,父親就有了輟學的念頭。
剛好在那個時候,政府正計劃在花蓮美崙建造大陳新村,提供大陳鄉親可以像眷村一樣,群聚而居,相互扶持,於是發出公告招工,每天工錢有六塊錢。父親心想,一則是幫大陳鄉親重建家園,再則每天六塊錢的工錢,以當時零工的水平,已算優厚,這總比留在學校挨打好,而班上另一位和父親感情不錯的老鄉同學,得知政府招工重建大陳新村的消息,也向父親表示他不想讀書,要去蓋房子賺錢,結果二個人志投意合,便決定放棄學業,結伴去花蓮美崙蓋大陳新村去了。
「這個決定,對我後來的人生影響很大,但當時的我哪裡想的到?直到有一天,有位長輩想介紹我去鐵路局當售票員,我很高興終於可以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收入,不必到處去打零工,結果去徵試時,發現這個職缺必須具備小學畢業的學歷,我又不想謊報學歷取得工作,最後只能眼睜睜喪失進到鐵路局工作的機會。」父親說。
也是從那時刻起,父親才真正意識到學歷的重要性,所謂「富不過三代」,但「窮也不能過三代」,他自知當一輩子的碼頭工人,經濟能力已有所侷限,但是他早已在心底許下願望,無論如何,也要讓三個子女受到最好的教育,那麼羅家的下一代,才能掙脫社會的底層,重新取得出人頭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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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成長過程當中,有沒有被父母或師長要求「你要跟大家成為好朋友」或者是「要交很多朋友」這樣的經驗呢?當下你是什麼感覺?如果你是一個外向活潑的孩子,這或許對你來說沒有太大的困難,可是如果你是一個害羞內向的人呢,這對你來說是不是一種壓力?
你心裡其實也想要有更多的朋友,可是因為被要求做這件事情之後,交朋友這件事情,除了你原本的緊張、擔心、壓力之外,他又多了一層好像不得不去做的感覺,弄到最後你甚至於會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朋友還是不想要朋友。
其實這件事情從來就不是絕對的二分法,在交朋友這件事情,你一定會跟有些人是合得來的,但是有些人並不是他有問題,也不是你有問題,但是你們就是走不在一起,這是一個很自然的事情,可是這樣自然的狀況有時候在我們成長的過程當中可能會很容易被扭曲哦~
這樣的扭曲其實也不只是在我們的文化裡,就像是我最近讀到一個資料哦,絕大部分的日本人在進入國小就讀的時候,都會聽過或者是唱過一首叫做「等我升上一年級」的兒歌,在這個兒歌裡面哦,有一句歌詞是這麼唱的,他說:「等我升上一年級,能不能交100個朋友」有很多日本人對這個歌詞都印象深刻,或許會有很多小朋友進了學校之後真的能夠交到100個朋友。
但是因為這樣的潛移默化覺得一定要交到100個朋友,才是理想的狀態、才是對的、才是好的,這件事情真的會讓很多人感覺到很大的壓力,尤其是學校這樣的環境哦,會特別強調「大家都是好朋友啊」、「大家要團結在一起啊」、「大家要和和氣氣地相處啊」,似乎很多老師和父母親會有一個預設的狀態,就是「大家要成為好朋友」。
其實喔,能夠成為同學,能夠先相安無事,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起步。至於能不能成為好朋友,我們要反過來問問現在身為成人的我們,我們有辦法跟每個人都成為好朋友嗎?
可是你要知道一個人成長的過程當中,對於很多的觀念跟信念,在形塑的歷程裡面,尤其是哦,小時候國小的那個階段,或者是我們剛進入一個所謂的團體,通常是你剛進入幼稚園、剛進入小學,那個時候你被灌輸的很多信念,它可能會帶在你身上一輩子的。
然而當這樣的信念被種下來之後,如果我們沒有好好覺察,可能我們終其一生都會因為這樣的想法感覺到非常非常地痛苦,因為一方面你的身體、你的靈魂告訴你,你並不想跟每個人都成為好朋友。有些人就是個性不合,有些人就是看不順眼。
這真的,再說一次哦!不是你對我錯,或者是我對你錯的問題,不是,因為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合就是不合,你要怎麼樣讓一隻飛鳥跟一隻魚在一起呢?這是一個很本質,又沒有什麼道理可以說的一個命題嘛!
然而當我們沒有覺知這一點,帶著「我們要跟大家在一起」、「我們要跟每個人成為好朋友」,這樣的信念的時候,往往就會反射,成為心中的一種自我批判,像是「我可能很沒有用」、「我這個人很奇怪」、「我真的太不合群了」、「一定是我有問題」,當你聽到這裡,你回想一下,你在面對跟他人相處,是不是有很多時候不管你眼前遇到的人是誰,你可能都會有這樣的小聲音。
你有好多好多的自我批判,好多好多的覺得自己很奇怪,一定是自己不好,甚至於眼前的人很善待你,眼前的人打開雙手、打開心就是要接納你,你還反而懷疑,像我這麼奇怪的人怎麼可能有人會接納我?
我相信當你聽到這邊,如果你有一些感觸的話,那我要先告訴你,這一路你辛苦了,你並不奇怪,你需要的是更靠近自己的靈魂,更靠近自己的潛意識,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質地的人,
就像是有些人外向、有些人內向。外向的人不用逼自己要裝的一副文靜的樣子;同樣的,內向的人,也不用強迫自己要成為一個交際花,不是嗎?
無論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在你的生命裡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都可以找到跟自己合得來的物種,儘管那可能很小眾,儘管那絕對不是意味著每個人都是這樣,那重要嗎?我會很明白地告訴你,那一點都不重要。
比較重要的是,你跟自己在一起能不能很自在,透過這份自在,你才能夠跟適當的人、跟你想要好好相處的人,跟他們好好地連結。
談到這裡我很有感哦,因為從我們的線上課程「與人連結的三個秘密」推出到現在,有很多同學透過這一段很特別的線上課程的學習體驗,修正一下吧,與其說它是一個學習體驗,不如說它就是一個「體驗」。
因為它跟其他的線上課程不太一樣,它沒有那麼多技術上的引導,這一門線上課程的主講人是哈克(黃士鈞博士),他是我認識所有的朋友當中,他最會懂得怎麼樣靠近一個人。
怎麼樣透過他最溫暖、溫柔的聲音,一句一字地、一步一步地深入你的潛意識,讓你開啓跟自己的對話,把那些你在人際當中困擾的、自我糾結的、自我批判的,並不是跟他們對抗,也不是去扭轉任何東西,而是學著跟自己連結、跟他人連結。
這是一份「接納」的力量,這一門課是一份「接納的禮物」。歡迎你的加入,當然了,我希望能夠透過今天的分享,讓你能夠更靠近自己,更接納自己,成為一個舒服自在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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