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樁不容易的功課，我再度「為愛奔波」》
回到我可以倒背如流的地址：台大動物醫院，台北市基隆路三段157號。
2018年，我曾在這個定點，送走我兩個小孩，夜夜奔波，近五個月。在動物醫院結識已經半身癱瘓八年左右的短尾白之後，常常到醫院看她，推她在長廊散步。直到她離開。
今夜，我再度抱著饅頭，走入長廊。他全身因胰臟炎突然下午惡化，心跳快、身體因為疼痛而上下起伏，我抱著他慢慢走。這一回，我沒有像2018年初送南禪寺來醫院時用跑的，當時我想跑嬴死神。
這一回，我抱著他，深情摟著，我們已經相依為命約十二年，他是全家和我最親近的狗。小時候可能我特別疼愛他，因為剛到我家才兩歲，他已經一隻眼白內障，瞎了。可是憑藉獨眼，他可以跳桌偷吃雞肉，他可以如瘋馬秀，狂奔草坪。
直到三年前，儘管我們及醫師用盡一切努力照顧他另一個明亮的眼睛，有一天他突然撞牆，哭了，那一天起他的世界陷入全然的黑暗。
但黑暗中的他，仍常開口微笑。他知足常樂，他有吃最美。或許，這個世界太混亂了，他也乾脆眼不見為淨。
就如同昨晚，他坐在我懷裡，剪了毛，涼快多了，他笑得那麼燦爛，加上血檢指數，使我一度以為康復之路，就在眼前。
事實上在我們前面的是：更大的危險。
今天一早九時三十分，他又吐了，連續兩次，助理立即將他送醫。到了傍晚，情況一直惡化，今晚起他必須二十四小時住院，不能像過去住院治療十小時，回家十四小時。
他必須為活下來，忍受更大的不安。
台大動物醫院對他而言，是一個陌生的環境，而且他看不見。打了止痛的嗎啡，他還是很痛苦，我把他的身體側躺，他只能小睡一下子。因為太痛了，也太不安了。於是蘇院長再調高嗎啡劑量，並且給他氧氣。
饅頭是一個長得像娃娃卡通般的孩子，但這一回他開口不是爲了笑：而是因疼痛不停地喘。
醫院希望我簽署是否急救的同意書⋯⋯雖然它只是一個制式文件，卻再度提醒我生命並不容易。
和三年前「為愛奔波」時相比，當時的我，那麼焦慮，也那麼頑強抵抗命運。這一回，我慢慢地和饅頭説話，進醫院時也沒有緊急地按電梯。
只有在打嗎啡時，希望醫院快一點。
他太痛了，我捨不得。
但另一方面我知道我終究必須捨得他，如果命運要帶走他。
從前的我「為愛奔波」，會用奔波兩個字，因為我想力抗不幸，我不想接受那最後的結局。
三年了，我自己，世界，身邊的人⋯⋯發生了許多事情。新冠疫情，肺癌，身邊友人的來來去去⋯⋯情感的濃淡只在瞬間。
我漸漸學會了不強求，我不像以前那樣執著，事實上我的體力也大不如三年前。我不只得學會接受孩子們一一告別，有一天也要接受告別自己，告別所有人。
那些曾經在意的，放不下的工作，或是殘留的使命⋯⋯終有一天必須放下。
為了星期六、日世界周報，我今晚只在台大動物醫院待到十一點。
我只祈求老天不要在我必須撐著工作的時候，同時稍來一個殘酷的答案：請不要再來測試我的毅力。
這是我惟一的請求。算是我求主憐憫，一個心碎的媽媽，請不要再考驗她，這樣的考驗已經太多次了！
這一次我會為愛盡力相守饅頭，但我已學會不再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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