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力量 1949-2019
9月2日「花園裡有一顆雞蛋」的短文發表後,除了人民日報、央視等等眾多國家級媒體強烈反應之外,數萬的大陸讀者翻牆過來閱讀、怒罵,我才發現,雖然海峽隔絕,臉書禁止,這個「個人小客廳」裡所寫的字,大陸讀者其實是可以看見的。兩萬多條留言,90%來自翻牆的讀者,語言粗暴者不少。
沒有關係,粗暴往往是因為不了解,而不了解往往是製造出來的——牆的目的,就是使人看不見,使人無知,使人粗暴。
十月一日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七十年前,飽受戰爭和天災蹂躪的中國宣告重新出發。這一天,幾億人將臉龐轉向清晨的陽光,夢想一個休養生息、民安樂利的未來。
在習先生升任總書記提出「中國夢」這個願景口號之前兩年,2010年8月1日,我在北京大學演講,主題就是「中國夢」。
那是在中國大陸的土地上,和中國大陸讀者面對面的溝通。當天,到我踏上講台前十分鐘,主辦方南方週末和我自己都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現場通知:演講取消。甚至在極其緊張、恐懼的氛圍裡,踏上了講台,演講開始了,我也都準備隨時突然斷了電。
那是十年前了。此後不曾再有那樣溝通的機會。
演講後來整理出逐字稿,在廣州南方週末和台北聯合報同步發表。南週版本有一點點刪減,已經極其不易。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七十週年這個特殊的日子,我把這篇講稿找出來,讓願意思考的讀者在這樣一個意義深沈的日子裡,做一點深沉安靜的、獨立的思考。
讀了講稿你也許還是憤怒的,或者更憤怒,沒關係,憤怒之餘,沈靜片刻,想一想很多事情的「為什麼」,那麼你的初心,就越過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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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力量
—從鄉愁到美麗島
編按
二○一○年八月一日,龍應台應邀於北京大學百年紀念講堂發表演說,現場擠進滿座一千八百名聽眾。
主辦方一直擔心演講會被臨時取消,但結果順利舉行;演講內容談及「美麗島事件」等敏感議題卻未遭官方封殺,深具意義。
在「中國夢」裡長大
第一次接到電話,希望我談談「中國夢」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千枚飛彈對準我家,我哪裡還有中國夢啊?」
可是沉靜下來思索,一九五二年生在台灣的我,還有我前後幾代人,還真的是在「中國夢」裡長大的,我的第一個中國夢是什麼呢?
我們上幼稚園時,就已經穿著軍人的制服、帶著木製的步槍去殺「共匪」了,口裡唱著歌。當年所有的孩子都會唱的那首歌,叫做〈反攻大陸去〉:(播放歌曲)
反攻 反攻 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
我們的國土 我們的疆域
不能讓共匪盡著盤據
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
我們要反攻回去 我們要反攻回去⋯⋯
這不是一種「中國夢」嗎?這個夢其實持續了滿久,它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圖騰,也被人們真誠地相信。
倉皇的五○年代進入六○年代,「中國夢」持續地深化。余光中那首〈鄉愁四韻〉傳頌一時:(播放歌曲)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一九四九年,近兩百萬人突然之間被殘酷的內戰連根拔起,丟到了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甚至很多人沒有聽說過的海島上。在戰火中離鄉背井,顛沛流離到了島上的人,思鄉之情刻骨銘心,也是無比真誠的。那份對中華故土的魂牽夢縈,不是「中國夢」嗎?
我們都是名為「弘毅」的孩子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種「悲憤」的情結中掙扎著,我這代人在他們鄉愁的國家想像中成長。但是支撐著這個巨大的國家想像下面,有一個基座,墊著你、支撐著你,那個基座就是價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麼?台灣所有的小學,你一進校門當頭就是四個大字:「禮義廉恥」。進入教室,簡樸的教室裡面,牆壁上也是四個大字:「禮義廉恥」。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萬的「格言」裡找出那個最基本的價值的基座,大概就是這四個字。
小的時候台灣跟大陸一樣,四周都是標語,只是內容跟大陸的標語不一樣。最常見到的就是小學裡對孩子的解釋:
禮,規規矩矩的態度。
義,正正當當的行為。
廉,清清白白的辨別。
恥,切切實實的覺悟。
上了初中,會讀文言文了,另一番解釋就來了: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管子.牧民篇》
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恥,是為國恥。 —顧炎武
「士大夫之恥,是為國恥」,這些價值在我們小小的心靈有極深的烙印。
二○○六年,上百萬的「紅衫軍」包圍總統府要求陳水扁下台,台北的夜空飄著大氣球,一個一個氣球上面分別寫著大字:「禮」「義」「廉」「恥」。我到廣場上去,抬頭乍見這四個字,感覺好像是全台灣的人到這廣場上來開小學同學會了。看著那四個字,每個人心領神會,心中清晰知道,這個社會在乎的是什麼。
除了價值基座,還有一個基本的「態度」。我們年紀非常小,可是被教導得志氣非常大,小小年紀就已經被灌輸要把自己看成「士」,十歲的孩子都覺得自己將來就是那個「士」。「士」,是幹什麼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論語.泰伯篇》
我初中一年級的國文老師叫林弘毅,數學老師叫陳弘毅。同時期大陸很多孩子可能叫「愛國」、「衛東」,我們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們都是要「弘毅」的。
對自己要期許為「士」,對國家,態度就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這是蔣介石的名言,我們要背誦。十一、二歲的孩子背誦這樣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為國家去死。
然而在「國家」之上,還有一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張載
對那麼小的孩子也有這樣的期待,氣魄大得有點嚇人。饒有深意的是,雖然說以國家至上,但是事實上張載所說的是,在「國家」之上還有「天地」,還有「生民」,它其實又修正了國家至上的秩序,因為「天地」跟「生民」比國家還大。
十四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讀到《國語》,《國語》是兩千多年前的經典了,其中一篇讓我心裡很震動: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
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王不聽,於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於彘。 -—《國語.周語上》
最後一句,簡單幾個字,卻雷霆萬鈞,給十四歲的我,深深的震撼。
就是這個價值系統,形成一個強固的基座,撐起一個「中華大夢」。
低頭看見腳下的泥土
這個中國夢在七○年代出現了質變。
一九七一年中華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台灣人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成了孤兒。可是,最壞的還沒到,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中美正式斷交,這個「中」指的是當時的中華民國,也就是台美斷交,中美建交。長期被視為「保護傘」的美國撤了,給台灣人非常大的震撼,覺得風雨飄搖,這個島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而強敵當前的恐懼之下,救亡圖存的情感反而更強烈,也就在這個背景下,原來那個中國夢對於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強化了,因為危機感帶來更深更強的、要求團結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陸人很熟悉的〈龍的傳人〉,是在那樣悲憤傷感的背景下寫成的。這首歌人人傳唱,但是一九八三年,創作者「投匪」了,歌,在台灣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陸傳唱起來,情境一變,歌的意涵又有了轉換。
你們是否知道余光中〈鄉愁〉詩裡所說的「海棠紅」是什麼意思?
我們從小長大,那個「中國夢」的形狀,也就是中華民國的地圖,包含外蒙古,正是海棠葉的形狀。習慣這樣的圖騰,開始看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的前面好幾年,我都還有種奇怪的錯覺,以為,哎呀,這中國地圖是不是畫錯了?
七○年代整個國際情勢改變,台灣的「中國夢」開始有分歧。對於一部分人而言,那個「海棠」中國夢還虔誠地持續著,可是對於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樣了。
夢,跟著身邊眼前的現實,是會變化的。一九四九年被連根拔起丟到海島上的一些人,我的父母輩,這時已經在台灣生活了三十年,孩子也生在台灣了—這海島曾是自己的「異鄉」卻是孩子的「故鄉」了,隨著時間推移,無形之中對腳下所踩的土地產生了具體而實在的情感。所以,你們熟悉余光中寫的那首〈鄉愁〉,卻可能不會知道他在一九七二年的時候創作了另外一首詩,詩歌禮讚的,是台灣南部屏東海邊一個小鎮,叫枋寮:
車過枋寮
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裡
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
肥肥的甘蔗肥肥的田
雨落在屏東肥肥的田裡
從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舉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長途車駛過青青的平原
檢閱牧神青青的儀隊
想牧神,多毛又多鬚
在哪一株甘蔗下午睡
余先生這首詩,有「中國夢」轉換的象徵意義。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還有一首我稱之為「里程碑」的歌,叫〈美麗島〉。
一位淡江大學的年輕人,李雙澤,跟很多台灣年輕人一樣,七○年代發現台灣不能代表中國,而且逐漸被國際推到邊緣,在危機感和孤獨感中,年輕人開始質問自己:為什麼我們從小被教要愛長江、愛黃河、歌頌長城的偉大—那都是我眼睛沒見過,腳板沒踩過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邊,怎麼就從來不唱淡水河,怎麼我們就不知道自己村子裡頭小山小河的名字?台灣也不是沒有大江大海呀?
青年人開始推動「唱我們的歌」,開始自己寫歌。那個「中國夢」顯得那麼虛無飄渺,是不是該看看腳下踩的泥土是什麼樣?他寫了〈美麗島〉,改編自一首詩,一下子就流行起來,大家都喜歡唱。
〈美麗島〉真的是代表了從中國夢慢慢地轉型到「站在這片泥土上看見什麼、想什麼」的「台灣夢」里程碑:(播放歌曲)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複地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複地叮嚀
蓽路藍縷 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蓽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一九七五年,我二十三歲,到美國去讀書,每天泡在圖書館裡,從早上八點到半夜踩著雪光回到家,除了功課之外就有機會去讀一些中國近代史的書,第一次讀到國共內戰的部分,第一次知道一九二七年國民黨對共產黨員的殺戮,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麼多都是被黨和國家機器所操縱的謊言,這是一個很大的震撼。十年之後寫了《野火集》,去「腐蝕」那個謊言。
一九七九年,我個人的「中國夢」也起了質變。在中國夢籠罩的台灣,我們是講「祖籍」的。也就是說,任何人問,龍應台你是哪裡人,我理所當然的回答就是:「我是湖南人。」
這麼一路做「湖南人」做了幾十年,到一九七九年,中國大陸開放了,我終於在紐約生平第一次見到了一個真正的「共匪」站在我面前,這個樸實人剛剛從湖南出來,
一口濃重的湖南腔。有人衝著他問「你是哪裡人」,他就說「我是湖南人」,問話者接著就回頭問我「你是哪裡人」—我就愣住了。
我不會說湖南話,沒有去過湖南,對湖南一無所知,老鄉站在面前,我登時就說不出話來了。這一輩子的那個「中國夢」突然就把我懵在那兒了,這是一九七九年一個非常大的震撼—原來啊,我是台灣人。
一起作夢,一起上課
從海棠葉的大中國夢慢慢過渡到台灣人腳踩著泥土的小小台灣夢,人民在七○年代末八○年代初開始問「我是誰」。八○年代後,台灣兩千多萬人走向了轉型,自我感覺就是越來越小,什麼事情都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點做。所以,台灣人就一塊兒從大夢慢慢轉到小夢的路上來了,開始一起上八○年代的民主大課。這個民主課程上得有夠辛苦。
〈美麗島〉這首歌,在一九七九變成黨外異議人士的雜誌名字,集結反對勢力。
當年十二月十日,政府對反對者的大逮捕行動開始,接著是大審判。面臨巨大的挑戰,國民黨決定審判公開,這是審判庭上的一張照片。(播映照片)
你們認得其中任何一個人嗎?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瀟灑的,是施明德,他被判處無期徒刑。施明德右手邊的女子是陳菊,今天的高雄市長,左手邊是呂秀蓮,卸任的副總統。
我想用這張圖片來表達八○年代台灣人慢慢地腳踩泥土重建夢想和希望的過程。
如果把過去的發展切出一個三十年的時間切片來看,剛好看到一個完整的過程:這圖裡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叛亂犯,包括施明德、呂秀蓮、陳菊等等;第二種是英雄,在那個恐怖的時代,敢為這些政治犯辯護的律師,包括陳水扁、謝長廷、蘇貞昌等等;第三類是掌權者,當時的總統是蔣經國,新聞局長是宋楚瑜。
從這些名字你就看出,在三十年的切片裡,政治犯上台變成了掌權者,掌權者下台變成了反對者,而當時得盡掌聲以及人們殷殷期待的,以道德作為註冊商標的那些英雄們變成了什麼?其中一部分人變成了道德徹底破產的貪汙嫌疑犯。
這個轉變夠不夠大?親眼目睹這樣一個切膚痛苦的過程,你或許對台灣民主的所謂「亂」會有新的理解。
它所有的「亂」,在我個人眼中看來,都是民主的必修課;它所有的「跌倒」都是必須的實踐,因為只有真正跌倒了,你才真正地知道,要怎麼再站起來,跌倒本身就是一種考試。所以,容許我這樣說:台灣民主的「亂」,不是亂,它是必上的課。
表面上台灣被撕裂得很嚴重,但不要被這個表面騙了。回到基座上的價值觀來看,從前的中國夢慢慢被拋棄了,逐漸發展為台灣的小夢,然後一起上非常艱辛、痛苦的民主課,然而台灣不管是藍是綠,其實有一個非常結實的共識,比如說:
國家是會說謊的,
掌權者是會腐敗的,
反對者會墮落,
政治權力不是唯一的壓迫來源,
資本也可能產生一樣的壓迫。
而正因為權力的侵蝕無所不在,所以個人的權利比如言論的自由,是每個人都要隨時隨地、寸土必爭、絕不退讓的。
這是大多數台灣人的共識。你所看到的爭議、吵架,立法院撕頭髮丟茶杯打架,其實都是站在這個基礎上的。這個基礎,是以共同的價值觀建立起來的。
誰在乎「血濃於水」?
回到今天中國夢的主題,可能有很多台灣人會跳起來說:中國不是我的夢,我的夢裡沒有中國。
但是,你如果問龍應台有沒有中國夢,我會先問你,那個中國夢的「中國」指的是什麼?
如果指的是「國家」或「政府」,「國家」「政府」在我心目中不過就是個管理組織,對不起,我對「國家」沒有夢,「政府」是會說謊的。但如果你說的「中國」指的是這塊土地上的人,這個社會,我怎麼會沒有夢呢?別說這片美麗的土地是我摯愛的父親、母親永遠的故鄉,這個地方的好跟壞,對於台灣有那麼大的影響,這個地方的福與禍,會牽動整個人類社區的未來,我怎會沒有中國夢呢?
我們就從「大國崛起」這個詞說起吧。我很願意看到中國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來崛起的。
如何衡量文明?我願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難。看一個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這個城市怎樣對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對於殘障者的服務做到什麼地步,它對鰥寡孤獨的照顧到什麼程度,它怎樣對待所謂的盲流民工底層人民。對我而言,這是非常具體的文明的尺度。
一個國家文明到哪裡,我看這個國家怎麼對待外來移民,怎麼對待它的少數族群。我觀察這個國家的多數如何對待它的少數——這當然也包含十三億人如何對待兩千三百萬人!
誰在乎「大國崛起」?至少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剛才我所說的文明刻度——你這大國怎麼對待你的弱勢與少數,你怎麼包容意見不同的異議分子,這,才是我在乎的。
如果說,所謂的大國崛起,它的人民所引以自豪的,是軍事的耀武揚威,經濟的財大氣粗,政治勢力的唯我獨尊,那我寧可它不崛起,因為這種性質的崛起,很可能最終為它自己的人民以及人類社區帶來災難和危險。
誰又在乎「血濃於水」?至少我不那麼在乎。如果我們對於文明的尺度完全沒有共識,如果我們在基座的價值上,根本無法對話,「血濃於水」有意義嗎?
我的父親十五歲那年,用一根扁擔、兩個竹簍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車站前買蔬菜,準備挑回山上。剛巧國民黨在招憲兵學生隊,這個少年當下就做了決定:他放下扁擔就跟著軍隊走了。
我的父親在一九一九年出生,二○○四年,我捧著父親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龍家院的山溝溝,鄉親點起一路的鞭炮迎接這個離家七十年、顛沛流離一生的遊子回鄉。
在家祭時,我聽到一個長輩用最古老的楚國鄉音唱出淒切的輓歌。一直忍者眼淚的我,那時再也忍不住了。
楚國鄉音使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父親一輩子是怎麼被迫脫離了他自己的文化,過著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著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地感覺到這個七十年之後以骨灰回來的少年經歷了怎樣的中國近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長大的母親,是如何地一生懷念那條清澈見魚的江水。
因為開闊包容,所以柔韌長遠
所以,請相信我,我對中國的希望是真誠的。但是請不要跟我談「大國崛起」,請不要跟我談「血濃於水」,我深深盼望見到的,是一個敢用文明尺度來檢驗自己的中國。
這樣的中國,因為自信,所以開闊,因為開闊,所以包容,因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韌、更長遠。當它文明的力量柔韌長遠的時候,它對整個人類的和平都會有關鍵的貢獻。
一九八五年我寫《野火集》,一九八六年一月,《野火集》在風聲鶴唳中出版。
一九八六年八月,離開台灣前夕,做了一場臨別演講,是「野火」時期唯一的一次。演講在害怕隨時「斷電」的氣氛中進行。今天,二○一○年八月一日,在北京大學,我想朗讀一九八六年那篇演講的最後一段,與大陸的讀者分享:
「在臨別的今天晚上,你或許要問我對台灣有什麼樣的夢想?
有。
今天晚上站在這裡說話,我心裡懷著深深的恐懼,恐懼今晚的言詞帶來什麼後果,我的夢想是,希望中國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個晚上站在任何一個地方說出心裡想說的話,而心中沒有任何恐懼。我們這一代人所做的種種努力也不過是希望我們的下一代將來會有免於恐懼的自由。」
那是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一日的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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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http://www.infzm.com/content/48505
繁體:http://blog.sina.com.tw/alexchuit/article.php?pbgid=99354&entryid=594875&
全文收在《傾聽》,印刻出版。
圖:湖南——父親的故鄉,LYT攝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太子新填地街尾段,晚上黑森森,唯獨路口三間食店人聲鼎沸、光如白晝,是打冷老號陵發相連三鋪。舊日,浴德池在旁邊,隔籬上海街、砵蘭街霓虹舞動,麻雀館、舞場、卡拉OK……燈紅酒綠漸黯然,陵發至今64年,愈做愈旺。經營老店的魏家三兄弟年過花甲,早已衣食無憂,但仍兢兢業業,要讓92歲的老父見了開懷。古有70歲...
六分鐘護一生意思 在 譚蕙芸 Facebook 八卦
[安息吧!天國不用抗爭]
反修例運動至今5個月,終於出現了第一位直接在衝突現場受傷而離世的年輕人。香港科技大學22歲男學生周梓樂,上周一凌晨在將軍澳一棟多層停車場內被發現墮下嚴重受傷,搶救4日後於今天(11月8日)早上不治。他受傷原因不明,期間附近有示威者與警方對峙,警方亦曾在當晚進出該停車場,在附近亦施放過催淚彈,亦有指救護車延誤到場,引起坊間極大質疑。
他去世後,他就讀的科技大學校長,發信要求政府設立獨立機制調查此事。
網民發起今晚上到他受傷的停車場悼念。晚上七時,市民魚貫到來,數百人的人龍,緩緩地向前移動,有人買了白花到場。
將軍澳是一個怎樣的社區呢?它是一個以摩天大廈住宅民居為主的新市鎮,由鐵路站連接一個又一個商場,寬闊的馬路兩旁是公園和學校。當日因為有一位警員在這裡的酒樓設結婚宴會,有示威者在附近表達不滿,惹來防暴警察通宵鎮壓,住在這區的周同學,就是在凌晨時分,被發現倒臥在這個停車場的二樓平台上。
這是一個平實而幽暗的屋邨停車場,樓梯間滿是塵埃污垢,平日人跡罕至,這晚卻人頭湧湧,最繁忙的時候,人潮擠得要等待3個小時,才可以入停車場完成獻花儀式。有人獻花後不肯離開,憑欄深思,或燃點蠟蠋,或圍坐一起摺紙鶴。這晚秋風特別猛烈,蠟蠋被吹熄了又被燃點起來,吹熄了又被燃點。有男生坐在地上,細心地把紙鶴用膠紙貼在寫滿祝願句字的牆上。大家都想找一點事忙,沒有人談話。
有女孩放下一堆紙鶴,她說,原本想送去醫院,祝願周同學早日康復,怎知今天卻要拿來這裡,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八時,眾人默哀一分鐘。默哀之後,有人按捺不住喊口號:「解散警隊,刻不容緩!」「五大訴求,缺一不可!」
而另一句熟悉的口號,也產生了進化。六月初開始的「香港人,加油!」在蒙面法於十月初生效之後變成「香港人,反抗!」,於今天周同學過身之後,變成「香港人,報仇!」但口號喊了一會兒,有人要求大家安靜,有男聲哀傷地提醒大家:「請不要再喊口號了!今天不是來示威的!」
獻花的位置,正是當日周同學墮下受傷地點。不少人第一次到場,站在懷疑是周同學掉下去的混凝土欄杆前,大家忍不住低聲討論:「這個壆這麼高(約1.3米),站在前面到胸口,為甚麼要跨過去呢?」
「有意識地跳下去,年輕人的話,應該可以腳着地,怎會受傷這麼嚴重?」眾人七嘴八舌,現場的人認為周同學的死顯得可疑。有人在停車場貼出海報,呼籲當晚停泊在這裡的私家車,提供車內攝錄器,讓死者尋冤得雪。
來悼念的人有不同年紀,從穿校服的中學生,到blackbloc衝衝子打扮的人,到主婦大叔,拖男帶女的家長也有。牆上貼滿不同人的留言。有小孩子以歪歪倒倒的稚嫰筆跡寫道:「親愛的周哥哥:希望你在天堂繼續幫香港!」
也有自稱「80後中女」表示內疚:「我地一班大人欠咗你。是我們以前沒有好好守護我地既香港,令到你今日犧牲。你放心,我地一定會打嬴這場仗,我地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也有人留言表示自責:「好難受,係香港人欠咗你。如果每一日都做多啲你就可能唔會死。」
也有在運動中感到洩氣的抗爭者向周同學立下誓言:「我願意此刻在這裏承諾不再揸流攤(敷衍了事),不再以休息為借口。往往退後到一個位置是連自己也找不到自己在這場運動的位置,並且為你出多一分力!希望你能聽得到。」下款寫道:「By一個覺得對你有虧欠的尚德街坊」。「尚德」就是停車場所在的屋邨名字。
獻花的位置,貼上了友人的溫馨提示:「周梓樂同學是基督徒,他相信上帝,請各位有心街坊不要燒香燭衣紙。」他的遺照前面,堆滿百計花束,有玫瑰、菊花、滿天星、百合花。鮮花的前面,有人放下了一些年輕人口味的零食,有熱浪薯片、麥提沙巧克力、哈密瓜味香口珠、一枝Sommersby接骨木花青檸果酒、一瓶原味可樂。
周梓樂還是一個未畢業的大學生,他的朋友留言的時候,還未脫孩子氣。綜合朋友留言,看得出周同學活潑好動,愛動漫,也愛打機。
早幾天當周同學留醫時,有人留言:「周梓樂,要好返!一定要!記唔記得你用BB彈射過我!我未射返你!你唔可以有事!」今天噩耗傳出後,有朋友留言:「梓樂,願你安息,一路好走。能夠與你成為同學是奇妙的緣分,還記得你對動漫的熱愛。」「曾經我們打過波打過機,雖然非熟人,但我相信我地永遠都係朋友,同路人。」
另一位同學則用大學潮語留言:「Dear Tsz Lok:在科技大學4年應該Chur到爆 (喊喊符號)都未好好enjoy過,希望你在天堂玩返夠。開開心心,we will carry on!」 “Chur”這個字是大學生口頭禪,指課業很辛苦的意思。
再夜一點,花海裡有人放下了一個籃球,上面寫了「for U」的字樣。周梓樂是個運動健將,他是籃球手,也是投球隊成員(netball)。有認識他的人留言,提及他是十分照顧同伴的運動員。
一個中學同學在牆上的告示貼上留言:「樂仔:唔知你仲記唔記得我哋一齊晏就(下午)既時候,一齊打波一齊跟隊呢?我就依稀記得啦!希望你在上面(天堂)可以遠離痛苦,開開心心做你喜歡做的事啦!你在上面會見到我們一班宣基(中學)舊生堅強咁生活,幫你照顧家人,放心在天家生活吧!我們會為你走餘下的路!」
另一位中學同學也提到運動會上最快樂的日子:「梓樂:在我印像中,你是一個很喜歡笑,好喜歡運動的男仔。六智(中學班級名字)陸運,水運都常常見到參與,亦多得你,最後一年中學陸運,是在中學入面最開心的一日。你好叻仔,你都好勇敢,我知道你會望香港人某一日終於實現到煲底之約!We will meet again。」
一位大學波友留言:「遲一點跟你在極樂再聚。多謝你的陪伴,還記得當年打波成班friend因為一球嘈大鑊(鬧翻),同你講返(想跟你說),(當年)你無犯規架!笑死而家諗返。同埋,對唔住,昨日病房見到你,無講過嘢,只係感嘆。相信你在天堂極樂會開心,遲下過去那邊再跟你打返場波。」
另一位球場上的隊友亦寫道:「梓樂:雖然你已經離開咗,但係我知道你聽到我講嘢,睇到我寫嘢,啲人話打波睇到一個人既性格,你係一個好顧及朋友既人,雖然打波你會笑我好雷(打球技術很爛的意思),但係同時你都會鼓勵我,教我點打。我知道終有一日,我可以同你繼續好開心好像以前咁打波,等我。」
一位婦人獻花時在抹眼淚,她放下了一張A4紙,上面很有心思地用毛筆寫上:「1997-2019梓樂」,才赫然發現梓樂出生在1997,我說了一句:「原來他在1997出生呀!」女士回話:「對,很年輕,只有22歲。」周梓樂和香港特區誕生於同一年,他短短的一生見證香港回歸之後的日子,一個年輕生命的殞落,也見證香港的衰落。
不少人留言提及,希望梓樂能夠在有自由、更公義的社會再活一次,更有人形容他為「香港之子」。在花海的另一端,又有人放下另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句讓人黯然神傷的話:「梓樂:安息吧!天國不用抗爭。」
六分鐘護一生意思 在 譚蕙芸 Facebook 八卦
[安息吧!天國不用抗爭]
反修例運動至今5個月,終於出現了第一位直接在衝突現場受傷而離世的年輕人。香港科技大學22歲男學生周梓樂,上周一凌晨在將軍澳一棟多層停車場內被發現墮下嚴重受傷,搶救4日後於今天(11月8日)早上不治。他受傷原因不明,期間附近有示威者與警方對峙,警方亦曾在當晚進出該停車場,在附近亦施放過催淚彈,亦有指救護車延誤到場,引起坊間極大質疑。
他去世後,他就讀的科技大學校長,發信要求政府設立獨立機制調查此事。
網民發起今晚上到他受傷的停車場悼念。晚上七時,市民魚貫到來,數百人的人龍,緩緩地向前移動,有人買了白花到場。
將軍澳是一個怎樣的社區呢?它是一個以摩天大廈住宅民居為主的新市鎮,由鐵路站連接一個又一個商場,寬闊的馬路兩旁是公園和學校。當日因為有一位警員在這裡的酒樓設結婚宴會,有示威者在附近表達不滿,惹來防暴警察通宵鎮壓,住在這區的周同學,就是在凌晨時分,被發現倒臥在這個停車場的二樓平台上。
這是一個平實而幽暗的屋邨停車場,樓梯間滿是塵埃污垢,平日人跡罕至,這晚卻人頭湧湧,最繁忙的時候,人潮擠得要等待3個小時,才可以入停車場完成獻花儀式。有人獻花後不肯離開,憑欄深思,或燃點蠟蠋,或圍坐一起摺紙鶴。這晚秋風特別猛烈,蠟蠋被吹熄了又被燃點起來,吹熄了又被燃點。有男生坐在地上,細心地把紙鶴用膠紙貼在寫滿祝願句字的牆上。大家都想找一點事忙,沒有人談話。
有女孩放下一堆紙鶴,她說,原本想送去醫院,祝願周同學早日康復,怎知今天卻要拿來這裡,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八時,眾人默哀一分鐘。默哀之後,有人按捺不住喊口號:「解散警隊,刻不容緩!」「五大訴求,缺一不可!」
而另一句熟悉的口號,也產生了進化。六月初開始的「香港人,加油!」在蒙面法於十月初生效之後變成「香港人,反抗!」,於今天周同學過身之後,變成「香港人,報仇!」但口號喊了一會兒,有人要求大家安靜,有男聲哀傷地提醒大家:「請不要再喊口號了!今天不是來示威的!」
獻花的位置,正是當日周同學墮下受傷地點。不少人第一次到場,站在懷疑是周同學掉下去的混凝土欄杆前,大家忍不住低聲討論:「這個壆這麼高(約1.3米),站在前面到胸口,為甚麼要跨過去呢?」
「有意識地跳下去,年輕人的話,應該可以腳着地,怎會受傷這麼嚴重?」眾人七嘴八舌,現場的人認為周同學的死顯得可疑。有人在停車場貼出海報,呼籲當晚停泊在這裡的私家車,提供車內攝錄器,讓死者尋冤得雪。
來悼念的人有不同年紀,從穿校服的中學生,到blackbloc衝衝子打扮的人,到主婦大叔,拖男帶女的家長也有。牆上貼滿不同人的留言。有小孩子以歪歪倒倒的稚嫰筆跡寫道:「親愛的周哥哥:希望你在天堂繼續幫香港!」
也有自稱「80後中女」表示內疚:「我地一班大人欠咗你。是我們以前沒有好好守護我地既香港,令到你今日犧牲。你放心,我地一定會打嬴這場仗,我地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也有人留言表示自責:「好難受,係香港人欠咗你。如果每一日都做多啲你就可能唔會死。」
也有在運動中感到洩氣的抗爭者向周同學立下誓言:「我願意此刻在這裏承諾不再揸流攤(敷衍了事),不再以休息為借口。往往退後到一個位置是連自己也找不到自己在這場運動的位置,並且為你出多一分力!希望你能聽得到。」下款寫道:「By一個覺得對你有虧欠的尚德街坊」。「尚德」就是停車場所在的屋邨名字。
獻花的位置,貼上了友人的溫馨提示:「周梓樂同學是基督徒,他相信上帝,請各位有心街坊不要燒香燭衣紙。」他的遺照前面,堆滿百計花束,有玫瑰、菊花、滿天星、百合花。鮮花的前面,有人放下了一些年輕人口味的零食,有熱浪薯片、麥提沙巧克力、哈密瓜味香口珠、一枝Sommersby接骨木花青檸果酒、一瓶原味可樂。
周梓樂還是一個未畢業的大學生,他的朋友留言的時候,還未脫孩子氣。綜合朋友留言,看得出周同學活潑好動,愛動漫,也愛打機。
早幾天當周同學留醫時,有人留言:「周梓樂,要好返!一定要!記唔記得你用BB彈射過我!我未射返你!你唔可以有事!」今天噩耗傳出後,有朋友留言:「梓樂,願你安息,一路好走。能夠與你成為同學是奇妙的緣分,還記得你對動漫的熱愛。」「曾經我們打過波打過機,雖然非熟人,但我相信我地永遠都係朋友,同路人。」
另一位同學則用大學潮語留言:「Dear Tsz Lok:在科技大學4年應該Chur到爆 (喊喊符號)都未好好enjoy過,希望你在天堂玩返夠。開開心心,we will carry on!」 “Chur”這個字是大學生口頭禪,指課業很辛苦的意思。
再夜一點,花海裡有人放下了一個籃球,上面寫了「for U」的字樣。周梓樂是個運動健將,他是籃球手,也是投球隊成員(netball)。有認識他的人留言,提及他是十分照顧同伴的運動員。
一個中學同學在牆上的告示貼上留言:「樂仔:唔知你仲記唔記得我哋一齊晏就(下午)既時候,一齊打波一齊跟隊呢?我就依稀記得啦!希望你在上面(天堂)可以遠離痛苦,開開心心做你喜歡做的事啦!你在上面會見到我們一班宣基(中學)舊生堅強咁生活,幫你照顧家人,放心在天家生活吧!我們會為你走餘下的路!」
另一位中學同學也提到運動會上最快樂的日子:「梓樂:在我印像中,你是一個很喜歡笑,好喜歡運動的男仔。六智(中學班級名字)陸運,水運都常常見到參與,亦多得你,最後一年中學陸運,是在中學入面最開心的一日。你好叻仔,你都好勇敢,我知道你會望香港人某一日終於實現到煲底之約!We will meet again。」
一位大學波友留言:「遲一點跟你在極樂再聚。多謝你的陪伴,還記得當年打波成班friend因為一球嘈大鑊(鬧翻),同你講返(想跟你說),(當年)你無犯規架!笑死而家諗返。同埋,對唔住,昨日病房見到你,無講過嘢,只係感嘆。相信你在天堂極樂會開心,遲下過去那邊再跟你打返場波。」
另一位球場上的隊友亦寫道:「梓樂:雖然你已經離開咗,但係我知道你聽到我講嘢,睇到我寫嘢,啲人話打波睇到一個人既性格,你係一個好顧及朋友既人,雖然打波你會笑我好雷(打球技術很爛的意思),但係同時你都會鼓勵我,教我點打。我知道終有一日,我可以同你繼續好開心好像以前咁打波,等我。」
一位婦人獻花時在抹眼淚,她放下了一張A4紙,上面很有心思地用毛筆寫上:「1997-2019梓樂」,才赫然發現梓樂出生在1997,我說了一句:「原來他在1997出生呀!」女士回話:「對,很年輕,只有22歲。」周梓樂和香港特區誕生於同一年,他短短的一生見證香港回歸之後的日子,一個年輕生命的殞落,也見證香港的衰落。
不少人留言提及,希望梓樂能夠在有自由、更公義的社會再活一次,更有人形容他為「香港之子」。在花海的另一端,又有人放下另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句讓人黯然神傷的話:「梓樂:安息吧!天國不用抗爭。」
六分鐘護一生意思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評價
太子新填地街尾段,晚上黑森森,唯獨路口三間食店人聲鼎沸、光如白晝,是打冷老號陵發相連三鋪。舊日,浴德池在旁邊,隔籬上海街、砵蘭街霓虹舞動,麻雀館、舞場、卡拉OK……燈紅酒綠漸黯然,陵發至今64年,愈做愈旺。經營老店的魏家三兄弟年過花甲,早已衣食無憂,但仍兢兢業業,要讓92歲的老父見了開懷。古有70歲老萊子,為了逗樂雙親,穿上彩衣,扮作小孩跳舞。戲綵娛親,有力又有心,於古於今都是一種幸福。
陵發相連三個鋪位,左右兩鋪招呼客人,座無虛席;中間鋪是明檔廚房:一碟碟切好的鵝掌翼、凍魚大眼雞烏頭、鹹菜花生蜆仔肉陳列檔前;砧板師傅在起鵝片;熱盆韭菜豬紅炆門鱔炆春菜冒着白煙;滾油炸蠔餅、明火燴蠔仔粥,不消幾分鐘就上桌來。「打冷,好似快餐,即叫即有。」老闆魏鎮南說。
以前打冷講求快,他謂求求其其放鹽放糖去吃就算;現在打冷高級了,講求醬料和調味。磨豉醬、普寧豆醬他選最靚最高級的,蝦醬從大澳入貨,連豆瓣醬買貨回來也再加工;豆腐雞腳自家炸好或炆或滷,保證新鮮。
「我們做事,最緊要放一個心下去。」南哥說。這裏的滷水鵝注重濃郁肉味,藥材只是添香。大廚黃師傅透露,一煲滷汁歷史悠久,他03年從老闆手上接過來一直保養至今。凍魚鮮甜不柴,也是沿用傳統方法在魚水中慢慢浸熟。所謂「魚水」,即用浸過魚的水,加鹽加薑,魚就不會浸淡了。
炸蠔餅、蠔仔粥人人讚好。蠔肥量足,有的大似鵪鶉蛋;因着水域和品質,貨源經常改來改去。蠔仔粥鮮甜無比,靈魂在於湯底,用大地魚老雞豬骨螺片黃豆,熬足五小時出味來。
鹹雜仍是南哥親自調味,譬如生鹹菜,啤水兩小時,搓透撈糖,加入南薑粉、麻油添香;指甲大小的蜆仔肉工夫最多,女工逐粒逐粒揀,啤水啤到無沙無泥,南哥方入味,少有店家肯去做了。鹹雜或鮮香或爽脆,送一碗綿稠的潮州白粥,其味無窮,絕不比豐腴鬆香的鵝片遜色。
父親 大牌檔起家
70歲的南哥,四歲起就在檔口「掹人衫尾」幫父母招徠客人。話說父親魏林盛和平後由鄉下潮陽來港,最初給大牌檔運煤炭,又賣過經濟飯,1955年來到新填地街尾浴德池旁邊做起大牌檔,檔名「陵發」取「零舍發」諧音。最初兩枱八凳賣魚蛋粉麵;未幾在旁多開一檔「陵記」,開始打冷。
89年,陵發入鋪浴德池後面,多了「潮州白粥」四字,「冷字我們潮州話是人,打人打人比較粗俗,不如說食白粥,踏實些。」南哥解釋。05年,浴德池舊樓拆卸,搬到隔鄰三間自置地鋪。今天,陵發和陵記兩個字號依舊掛在店前,由他這個大哥和二弟魏鎮坤(Martin)、三弟魏鎮輝合力經營。
「阿爸在大牌檔賺了第一桶金就去了做物業投資,供樓供鋪。」Martin回憶。人稱「六叔」的父親,買下不少物業。「阿爸45歲已經退休,無做幾十年了,看着你們做。」南哥笑。當年在店,父親的角色是和事佬,夥計扭計、想不通,由他疏導勸解;店務全落在妻子和兒子們身上。
兒子 陸續回歸
73年,南哥和鄉里在父親佐敦道上兩個鋪位搞潮州菜館,間中返陵發幫手。為了子女升學,他87年移居加拿大,照樣做潮州菜。接着老二Martin 89年也移民去了,父親召回在匯豐做文職的老三來接力,舅仔負責廚房。
「媽媽那時是檔口的主力人物,洗切,整大腸,樣樣都是她做。阿爸只是深夜夥計收工去麵檔企三句鐘淥麵。」南哥說。96年,母親因腦瘤做手術,他返港陪伴,頂替母親在店幫手。幫着幫着,父親要求他留下來。一留,就到今天。
「阿媽最辛苦,永不退休。潮州女人又慳又勤力。」Martin也很疼惜母親,母親08年健康惡化,他回港侍奉在側。「我本擬阿媽百年歸老就返回加拿大,我老婆仔女全部在那邊。阿爸叫我留下,說:『阿媽走了,還有我你要照顧噃!』自小,阿爸都好疼惜我,我永遠不會逆他意思。」
事實上,父親心清目明,起居有家傭照顧,Martin還是回鋪了。「阿爸教我們做生意,今日生意好,明日生意不好,唔緊要,顧好出品,保持水準就得喇。」當年,他覺察有出品要改善,忍不住出手。從13歲起,他就在檔口幫父親,主力到街市入貨。回歸陵發後,他也負責早上收貨備料,在廚房幫廚,而最撚手的滷大腸至今仍親自炮製;傍晚開市他轉看樓面,做到凌晨才收工。
夜檔的艱難
雖說64年老字號,除了位處近70年歷史的舊樓,陵發鋪內完全不見殘舊痕迹,磁磚白牆異常光潔。「清潔那方面,阿輝夜晚就算夥計做完,他仍會再做兩三個鐘,夥計抹了他都用乾布捽過。」南哥很欣賞弟弟的勤快。
「用過的東西都爛掉了,現在最舊的是人,我自己都70了,兩個弟弟也六十幾。」南哥哈哈笑。當初,他帶領夥計做廚房,教會夥計就退出來。
每天傍晚,他五點半返鋪開檔,八點左右三弟阿輝回來接手開檔,他就跟樓面,在街上時站時坐,一眼關七。三兄弟各司其職,一埋位就無停手,整晚也沒交談一句。「三兄弟做事一定有摩擦,通常今日鬧完,明天就無事。也沒空去理,沒空去記,明天又開始了。」
這頭新填地街尾,也曾有過霓虹不夜天,陵發不乏江湖捧場客。「回歸前,六幾年七幾年那時代的人很複雜,有時他們打打殺殺,周圍『吹雞』去哪裏哪裏打架,通常有好多在這裏傾大佬指示去做事,他們辦完事回來吃,吃完就走,又不會托你水龍(走數),打架出去打。」南哥在新填地喊打聲中打長大,只記住人家的好。「我們做夜檔好辛苦的,大佬知道我們搵食艱難,也會叫細路仔不要來搞事。」
沙士一役,百業蕭條;自從深圳24小時通關,才是夜檔的真正難關,「跳舞場客、卡拉OK,那些人一班班來消夜,現在都無了。」以前陵發開到凌晨五點;現在兩點已沒甚麼客人,不得不打烊了。
為父 心事
「如果不是阿爸,這裏散了。」嚴肅的老三阿輝提起父親,開始有點笑容,「阿爸對我好好,我傷風感冒看醫生看不好,他就拿藥給我。」
當年兩個哥哥移民,阿輝臨危受命,除了煮、切,甚麼都做,「阿爸教我做人做生意都要老實,兄弟間不要計較。」過去整整30年,除了農曆新年店休6日和每月例假,他不曾放心走開一天,「做飲食要親力親為,我病假一日都無請過;62歲了,歐洲都沒去過。」
「舊老闆六叔日日在窗口同我們打招呼。他眼和耳仔都好好,只是腳行不到。」做了近20年樓面的阿鄭指一指對面大廈說。原來92歲的六叔就住在店鋪對面,雖然要爬一層樓梯才有升降機,也不肯搬走。Martin替他找了一部爬樓梯輪椅回來,圓他的心願。
「阿爸好和善,講理由。以前我在店鋪跟人吵,他就會拉開我去飲杯茶,傾偈緩和一下,回來我就不覺一回事了。」Martin指,父親從八十年代已不過問店鋪事,現在每日望鋪,只是一種懷念、關心。
「看着兒子在做生意,他從樓上望下來都很開心。所以我們有煩惱事都不敢跟他說,只說開心事給他聽。」南哥補充。陵發生意上軌道多年了,客人常回頭,就算市道淡靜,來打冷的仍然絡繹不絕。「現在不做好似好可惜,阿爸又在,他那麼開心,惟有維持下去啦!做得幾耐得幾耐。」南哥身體大不如前,最近才入過醫院;但老父的心,他明白。
Martin和阿輝不約而同希望多做幾年退休去,一個想返加拿大享受晚年;一個想去見見外面的世界。而三兄弟的子女都無人想接手,南哥了解:「以前十五六小時我們一樣捱,回家只是一張床,睡下去,起身就出來鋪頭了。有了錢好像沒了家庭,我不想他們翻版像我一樣。」從前多辛苦他也甘心,「就是想仔女多讀書,到外面找好工作。」
潮州人出名慳儉,「賣花姑娘插竹葉,好嘢、滷水鵝自己捨不得食,要賣出去的。就算鹹蛋一隻都只食半邊,有時花生送粥,自己都是食粗嘢。」南哥一生習慣,吃飯「求其要快」,每晚夥計吃甚麼他就吃甚麼。這夜,他為自己加餸一碗「魚凍」,「即是結凍的魚,汁好似啫喱膏。鯇魚用豬肉汁煮了,又甜又鮮。我由細到大最鍾意食。」
珍饈不及家常菜,最堪咀嚼的,還是親情滋味。
撰文:韓潔瑤
攝影:關永浩
陵發潮州白粥
地址:太子新填地街625-627號地下
營業時間:從缺
電話:6440 7169
詳情: http://bit.ly/2Llve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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