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人屋苑】病毒變種、喪屍橫行,一個屋苑困獸鬥的故事……(3)
為咗兩日後可以搭直升機離開呢座大廈,我同阿俊決定預先上去廿五樓暫避。經歷完後樓梯嘅一場追逐戰之後,我哋總算喺千鈞一髮之間趕得切入屋。
然而,就好似我之前擔心過咁,呢間屋裡面果然仲有人住緊……
「你哋……到底係咩人?」少女一臉恐懼咁問。
雖然唔敢話好靚,但喺今時今日呢個環境,已經唔係剩低好多後生而又活生生嘅女人。何況佢俾人感覺楚楚可憐咁,好容易令人產生保護欲。
「我係屋主個仔。」阿俊舉起雙手講:「呢間屋係我老豆好多年前租畀陳生,所以我先會有呢度嘅鎖匙……妳係陳生個女?」
少女點咗下頭,但手依然係握緊刀柄,未敢放低戒心。
「Sorry,我哋本來諗住呢度唔會有人住,所以先打算上嚟避下。」阿俊繼續講:「放心,我哋唔會留喺度好耐,兩日之後就會上天台搭直升機走……」
「直升機?」少女皺起眉頭。
「係我老豆派人嚟接我哋……」
我不禁反咗下白眼,其實阿俊根本無必要咩都講晒出嚟。就算少女外表睇落幾弱幾冇威脅都冇,始終都係陌生人。而根據我以往嘅經驗,俾陌生人知道自己嘅事絕對係弊多於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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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人屋苑》前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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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就會走?」少女確認。
「嗯……係嘞,陳生陳太呢?佢哋喺唔喺度?」阿俊禮貌咁問。
我注意到少女聽完之後望咗一眼廚房。正打算回應嘅一瞬間,大門外突然傳嚟一下強烈嘅撞擊聲。隨即聽到喪屍嘅嚎叫同腳步聲──睇嚟班喪屍終於撞冧咗道防火門,入侵咗廿五樓嘅走廊。
……嗚嗚……嗷……
我用最細嘅動作起身,再透過防盜眼望出去,即刻就見到一張蒼白而腐爛嘅臉孔經過門外,及後仲有更多喪屍接二連三咁出現。簡單一數已經接近廿隻以上,呢個量係絕對冇可能突破到。
「咩情況?」阿俊用口形問。
我搖搖頭表示唔樂觀,然後就慢慢行埋去梳化嗰邊坐低。過程係刻意俾少女見到我手上把刀,話俾佢知我根本就唔驚佢。
雖然早就預計過會出現咁嘅情況,但事實比想像真係惡劣太多了。除非諗到方法又或者有其他人引走班喪屍,唔係兩日之後我哋肯定係上唔到天台。
所以,而家根本冇心情考慮少女嘅情況。就算佢同我一直幻想嘅女主角好吻合,而家都係應該要面對現實……
阿俊睇完門外情況之後都跟住過嚟,再同少女講:「門外面有好多喪屍。如果妳堅持要我哋走,可唔可以等到佢哋散咁啲先?而家出去嘅話,肯定係死路一條……」
因為有雨聲做掩護,所以呢個聲量係唔會吸引到外面嘅喪屍。但就算吸引到都冇所謂喇,反正情況都已經夠晒惡劣……
可能係見阿俊夠真誠,又或者純粹貪佢靚仔,少女總算垂低握刀嘅手。
「你哋可以留喺度……但兩日後一定要走……然後……」佢指向廚房嗰邊,「……你哋唔可以入廚房,又或者去其他房間……」
「當然冇問題。」阿俊轉身向少女展示自己嘅背包,「我哋有食物,應該夠捱埋呢兩日,肯定唔會打擾到妳。」
「你哋想要水嘅話就用廁所水喉……如果仲有其他需要,就去最近嘅房拍門叫我。」
說罷,少女本來轉身就想入房,但阿俊卻叫停佢問:「我都未知妳叫咩名?我叫阿俊,佢係老超。」
「琪琪。」
「琪琪……」等到琪琪入房閂埋門之後,阿俊即刻坐喺我旁邊,「睇嚟佢父母唔喺度,唔知係失散定已經死咗?」
難怪佢頭先冇追問落去,因為驚會勾起人傷心回憶。不過都合理嘅,如果琪琪嘅父母仲喺度,點可能剩係得佢一個人面對我哋兩個?
「佢父母係點唔得閒理喇,重點係我哋兩日之後應該點上去。」我回應。
「兩日咁耐,應該有機會散啩?」可能見死過返生又暫時安全,阿俊好快就放鬆咗心情,「喂,老超,而家咁樣唔似你喎,你唔係成日都想趁呢個時勢搵個伴咩?」
記得有一晚就係放鬆過頭飲咗兩枝酒,結果唔小心提到呢件事……估唔到阿俊居然仲記得。
「有女都要有命享先得。」我重新望返去大門嗰邊,感覺雨聲好似已經再遮唔住喪屍嘅叫聲。
但到底係雨落細咗,定係外面喪屍嘅數量越嚟越多?只希望答案會係前者……
留喺度嘅第一日算係相安無事,但走廊嘅喪屍並冇減少嘅跡象。至於琪琪,除咗需要整嘢食嗰陣要入廚房同埋去廁所之外,幾乎係冇離開過自己間房。
「班喪屍……係咪就係你哋引入嚟大廈?」一整日時間,佢只係問過我哋呢條問題。
「係,但我哋真係冇心……」阿俊回應:「我哋當初只係諗住入嚟避下……」
「有冇心都好,你哋都已經害咗好多人……」
琪琪講完就行入廚房。其實我注意到佢每次出入廚房嘅時候神情總係特別古怪。好在我哋嘅食物同水都唔係佢負責,唔係我肯定會覺得佢係諗住落毒……
「落毒?你諗太多喇。」阿俊聽完我嘅疑慮先係一笑,但突然好似諗起啲嘢咁睜大雙眼,「咪住先……」
佢開著自己部電話,然後喺圖片庫裡面搵出一張相,驟眼睇落應該就係呢座屋苑嘅平面圖。
「我哋係A室,然後廚房係同H室連住。老超,我好似諗到計聽晚點走喇。」阿俊起初仲係興奮,但下一秒又收返笑容,「但係……呢個計劃一定要同埋琪琪一齊商量。」
「吓?」我不解,「點解?」
「等我叫佢出嚟。」
阿俊起身行埋去拍門。等琪琪出埋嚟之後,佢即刻開口問:「琪琪,妳會唔會考慮同我哋一齊搭直升機走?」
「吓?」琪琪聽完當然好驚訝。而我都係一樣,呢件事同計劃又有咩關係?
唔通,佢係見我好似對琪琪冇興趣,所以終於露出二世祖本性,想將琪琪追到手?只要帶佢離開呢個人間煉獄,再保證佢去到安全島之後唔需要捱苦,應該大部份女仔都會願意上釣……
「我有個計劃。」阿俊拎出一張佢手畫嘅平面圖,「我注意到呢座大廈A室同H室嘅廚房係相連嘅。即係只要小心啲嘅話,我哋絕對係可以喺廚房開窗爬過去隔離屋……琪琪,妳知唔知H室仲有冇人住?」
「應該……」琪琪又望咗下廚房,「……冇。」
「咁就好。跟住你哋望下H室嘅正門,啱啱好就喺走廊另一邊,而且一出去就係另一邊嘅後樓梯。」
「我明喇。」我聽到呢度終於恍然大悟,「只要聽晚我哋諗辦法將喪屍集中喺呢一邊走廊。再爬過去隔離屋,就唔需要面對呢班喪屍……」
「有個更保險嘅做法,就係乾脆開埋呢間屋嘅大門,再將班喪屍引入屋。總之將走廊嘅喪屍數盡量減到最低……去到可以應付嘅數量。」
「但要點做先可以將喪屍引入屋?」琪琪問。
「我電話仲有少少電。」阿俊拎起自己部電話,「到時只要較定鬧鐘,預先將部電話放喺呢間屋最入嘅房,最後開門……等到鬧鐘一響,就可以引班喪屍入嚟。」
越諗就越覺得呢條橋行得通。當然仲要面對好多問題,譬如點樣安全咁爬過隔離屋,之後仲要解開廚房嘅窗花。而且,隔離屋始終可能仲有人又或者喪屍喺度……
「但係……確定要咁做嘅話,其實今晚就要開始做好準備。」我回應。
「冇錯,所以我先問妳。」阿俊望向琪琪,「琪琪,我知道咁做就等於要放棄呢間屋,所以先建議妳跟埋我哋一齊走。」
「但如果……我唔想走呢?」琪琪反問。
「我哋都會照過去隔離屋,再留低部電話吸引班喪屍。雖然佢哋仲會留喺走廊,但至少我哋都有機會……之後部電話就俾妳用啦,反正都就冇電……」
「即係你哋點都要入廚房?」琪琪追問。
其實我當時已經覺得呢條問題有啲古怪。但因為諗緊點樣完善呢個計劃,所以就冇再深究。
「嗯。」
之後係短暫嘅沉默,過咗大約一分鐘,琪琪終於回應:「可唔可以……畀多少少時間我認真考慮下?」
老實講,佢唔當場拒絕我已經覺得係萬幸。話晒係由兩個識咗都唔夠廿四個鐘嘅人提出嘅計劃,本來就唔知可唔可信,仲要犧牲埋自己嘅安全室。換轉係我嘅話,肯定第一時間就拒絕,根本唔洗考慮。
「明白,但妳最好……今晚畀到答案我。」阿俊誠懇咁講。
但無論佢嘅決定係點都好,呢個計劃都係勢在必行。
結果,琪琪入返房之後,足足四個鐘都冇出過嚟。而阿俊堅持要等琪琪有答案先行動。所以喺準備好晒攀爬用嘅繩同爆窗工具之後,我哋兩個就只可以喺度呆等……
老實講,呢種等時間一分一秒過嘅感覺並唔好受。
「你想去邊?」見我企起身,阿俊即刻問,佢已經第四次確認條布繩穩唔穩陣。
「廁所。」
本身我真係諗住去廁所的。但行到門口嘅時候,我突然心血來潮想試下去說服琪琪。然而,就喺我行到去房門前,準備拍門嘅一刻……
……咦?
「媽……如果我走咗嘅話,妳一個人點算?」雖然聲音好細,但確實聽到琪琪講緊嘢。
媽?原 來陳太一直都喺屋裡面?為咗確認清楚,我慢慢將耳湊到門前……
「但……萬一佢哋係呃緊我……好似王伯咁嘅話……」
王伯?邊個係王伯?點解我完全聽唔到陳太講嘢?係佢真係冇出到聲抑或有其他原因?
「妳話……殺……殺死佢哋?」
突如其來嘅一句說話不禁令我背脊發寒。但都未調整好心情,突然有一隻手冷不防咁拍向我肩膀……
「哇!?」我當場嚇一跳。
「你搞咩……」原來係阿俊,佢過嚟嘅時機可以話係非常差。
我正想拉佢走,但房門偏偏喺呢個時候打開。不過只係開咗少少,剩係夠見到琪琪嘅左半身,睇唔到佢右手嘅情況、亦都睇唔出房入面到底有冇人……
「你頭先……係咪偷聽我講嘢?」琪琪問,語氣就好似冰一樣。
「我冇偷聽!我只係想搵妳商量……」
「你講大話,你肯定係聽到……」
「好呀!妳要迫嘅話我咪直接講囉!」我望向阿俊,「我頭先聽到佢同阿媽講嘢,佢提到一個叫王伯嘅話……仲話要殺死我哋!」
「吓?」阿俊驚訝。
「我冇……」琪琪否認。
「今次到妳冇喇?」我盯住琪琪,手已經放喺腰間準備隨時拔刀,「咁妳開門呀,等我同陳太直接講!有咩不滿就趁而家傾掂佢!我仲未想死住呀!」
琪琪聽完唔單止冇開門,反而將左手放喺門邊,好似驚我會推門咁。
「老超,你細聲少少先,唔係班喪屍……」
「比起喪屍,我更加驚呢個女人!」我加重咗語氣,「妳係咪唔開門!?」
琪琪依然唔肯放手,當然我都唔敢亂推門,因為驚佢右手係拎住刀……推門嘅話就會俾佢有落手嘅先機。
「好,妳唔開門嘅話……」我一個轉身行返出廳,行埋去台隔離一手拎起布繩、另一手拎起爆窗用嘅工具,「阿俊,我唔會留喺度等俾人殺……我要過隔離屋先!」
「喂!你冷靜先……琪琪,頭先到底發生咩事?」
「我……」
我冇再聽落去,氣沖沖咁推開廚房門,可以見到裡面係改裝過多咗一間細雜物房。就喺我開始綁繩準備一陣爬過去嘅時候,竟然聞到旁邊雪櫃傳嚟一陣血腥味。
轉身望過去,唔單止血腥味,雪櫃底仲有乾咗嘅血潰喺度。出於好奇心,我戰戰兢兢咁打開雪櫃門……
一開,即刻見到一個老男人嘅斷頭,佢嘅雙眼已經被挖咗出嚟,頸部有被咬過嘅痕跡,臉仲有幾處刀痕。而斷頭下面就係佢嘅殘肢……
見狀,強烈嘅噁心感瞬間湧上心頭,我下意識退後幾步,正好退到雜物房嘅門前……
……嗚……
曾經有一瞬間,我仲以為自己係聽錯屋外面嘅喪屍聲。直至雜物房門一下撞落我背後,我先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
「吼啊啊啊啊啊啊!」
我猛地轉身,眼前係一隻中年女喪屍。佢雙手一下蠻力將我撲落地,張開血口準備咬過嚟……
(待續)
越長越發現多嘢可以寫,不過下集真係會完結了。之後會繼續出短篇故事,各位要繼續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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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斷頭 在 火星爺爺的故事星球 Facebook 八卦
過年期間,我讀了這本書。聊書之前,先講三件事,第一是【表弟的小孩】。每年我都會下高雄探親,每次都會遇見表弟的三個小孩,一年一遇,每次都覺得:哇,怎麼一下長這麼大!
第二是唐太宗與唐三藏。如果人生終究要跟「西方取經」有關,你覺得,是唐太宗容易成功,還是唐三藏容易成功?
第三,如果當年去「西方取經」,唐一藏、唐二藏、唐三藏......唐108藏同時出發,結果唐三藏成功,除了運氣好之外,你覺得跟他找上好幫手,關係大不大呢?
唐三藏去西方取經,我們在投資路上取財,兩條路一樣路途遙遠,無比艱險,怎麼做,勝率會高一點呢?
楊斯棓醫師【人生路引】(已經十六刷,你買了沒)推薦過一本書【用心於不交易】。
作者林茂昌先生說,他獲利最高的股票,是他忘掉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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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一年,勝率拉到60幾%;投資十年,勝率拉到80幾%;投資20年,勝率是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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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台積電1百多塊抱到現在,一張沒賣。他經歷我所謂【表弟的小孩】長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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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每天盯盤,每天都會經歷恐懼與貪婪的拔河?四百了耶,賣不賣?五百了耶,六百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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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淡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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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你從容優雅得起來。
但是既然走上投資這條路,即便是閒錢,你也得Cosplay唐三藏,你得問,怎樣拉高勝率?
大方向是,找到好幫手,少去惹妖怪。
在投資路上,我覺得有三大類妖怪是:貪婪、恐懼、無知。
貪婪會讓你聽信明牌、誤觸地雷、濫用槓桿、斷頭出場。
恐懼會讓你要嘛提早出局,要嘛三壘安打,你在一壘就停。
無知,則會讓你白白成為投資供品,純粹來送錢。
至於幫手,我認為有三個:相信複利、多多儲蓄、保持謙卑。
前兩個容易理解,第三個是修煉。
你事業有成、投資賺錢,當然是你很努力。
但有沒有可能,你只是運氣好,只是趕上好時候。
能這樣看,你不會覺得有什麼好炫耀。
沒有炫耀的需要,你就不會亂花錢,不亂花錢,你才會真正富有。
財富的目的,不是拿來展示,而是讓自己自由。
幾個月前,萬維剛老師就講過這本書,當時聽得熱血沸騰。過年看完書,更覺精彩。
這本書沒有教你理財的方法,但你不妨把它當作投資西遊記看,它有妖怪手冊,有幫手指南。
等你上路,你會有概念,怎麼找你的孫悟空,避開蜘蛛精。
投資市場在外,但戰場在你內心。
分享給你。
五條悟斷頭 在 陳學聖 Facebook 八卦
《道德經》名言、綱要 上課地點:大鑑禪堂,二○一九年五月二十四日
第十二堂課之一 梁寒衣老師撰筆,黃麗月聽寫
(《道德經》弘法第12堂二○○八年六月六日授課錄音)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之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則可寄於天下;愛以身為天下,乃可託於天下。
──人類一生孜孜,皆不離「寵/辱,愛/憎」、「名利榮華」,本章剖析其華熠皮貌下之於性靈、精神的戕害,直如「繡囊盛糞」;要哉教人「重道忘身」、「愛人忘我」以祛除重累、不負己靈。
◎寵、辱若驚。
──何謂「寵、辱若驚」?〈憨山註〉謂「望外之榮(望外的榮耀),名為『寵』」,意思是,凡需要外在的「加持」:外在的鍍金、鎏光、榮耀、崇拜、光環,或慕愛、眷顧,乃至他者的眼光和青睞,即已是在「邀寵」、「希冀、希望寵」了!──一旦希冀他者美好的眼光與讚許時,即已是在「求寵、望寵」了!即使是一名上師亦然,當他期待弟子的眼光、崇拜、與頂禮時,便已形成某種程度的「求寵」、「邀寵」──「寵」的幅度、範疇廣袤,外在的榮耀、富貴、權位、聲名……固是一種「寵」,愛與美麗、憐惜、掌聲、喝采、評價、恭維、嘆賞……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更精微地「寵」?世間之人皆希望得「寵」,愈多愈好,更希冀能永永擁有這份恩威、這份美麗、珍愛、與閃光!
──殊不知「寵」往往即是「辱」的來源,在於無常、變異。今日的「寵」,可能即是明日的「辱」,唯因「諸法無我」,人性、人心本就是無常、變異、念念遷流的。取決於要不要「被寵」、「得寵」,本來自於「他者之心」,問題在於「沒有誰能夠把捉另一個人的心(連當人都不能,況乎他者!)」──即使那人是你的父母,是你的丈夫、情人、妻子,乃或是你的上師、道友、菩薩。而建立、依倚在他者的禪柱子皆是不穩的:緣於,取、拔由他,與、奪由他,自作不了主!由是,靠他家的寵愛而建立、形塑出來的自我,定也靠他家的侮辱而崩毀、坍塌。
──「驚」,即「恓惶不安」的樣子。凡夫愛「寵」懼「辱」,恒將「寵/辱」視為一生關鍵、追索的主題,一個命運的手勢。以致既期待、又徬徨,既渴欲、又驚動……太期待、太敏感,由是總於此「境界風」中搖擺熾劇……故用「若驚」來形容:既搖擺、又希望,既騷動、又渴求,且永永難以把捉、主宰!(人類所謂的「煩惱、痛苦」指的即未曾得到所期待的「寵」吧!── 那份期待的愛,期待的位置、聲名、威望與眼目!);也由是「來時歡喜去時迷」:得「寵」,固是驚喜、驚詫;得「辱」時,一樣也是驚怕、驚狂。不知「寵/辱」、「愛/憎」(寵就是「愛」,辱就是「憎」)本是一把刀的兩面,兩頭蛇的各一端──你才執起一端,另一只蛇頭已舔著紅信翻轉過來啃嚙了!
「若驚」二字表述了兩層意思:既摩劃了生命於此境風兩頭潮起潮落、拍翅掙扎、惴惴不安的形貌;也表達智者智照於此,所採取的敬慎與審慎:「寵」來時,固然諦觀慎明,不必歡喜絕倒、「與之俱去」;「辱」來時,亦一樣諦觀慎明,無庸憤憒絕倒,與之俱去!也只恁麼,平淡如常。(佛法謂:「功德天」與「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隨。參見《達摩四行觀》)
◎貴,大患,若身
──「貴」,〈憨山註〉釋為「崇高之位曰貴,即君相之位」,當然,別忘記〈憨山註〉書於明代,如是忍不住以政治體相來思索。就當代,所謂「貴」所指的,應是各個領域,浮在檯面上,具足光環,能為各類媒體(電視、報紙、雜誌、網路……)報導,集注榮寵、光芒、與注視的,都算是某種程度的「貴」了!無論是商業、政治、文化、藝術、教育、環保各項……自然,也必須是此領域的尖鋒、翹楚、或精英;比如各種閣員、院長、局長……各種影歌星、舞蹈家、音樂家、設計師,或環保鬥士、運動選手……等等。於此多元的世代,「貴」的樣貌,亦開展、分歧而多元。萬頭鑽動,進取、拚搏……無不渴望抵達「貴」、競求「貴」、實踐「貴」(「貴」就是「功成,名遂」的量尺);可老子卻要說「貴,大患,若身」:此「貴」,如同此「身」一般,皆是眾患所集、眾病所至、眾惱所生之處。
──為什麼呢?在於無此肉軀、肉胎,則疾病、災難、饑餓、燒惱、苦迫……向何處啃咬?無此權貴、尊貴,則醜聞、弊案、謀殺、盜賊、敵手、媒體……又向何處啃咬?──端看世界各國的政治人物,隨其權位、影響的飈漲,則警衛、保全、維安系統更層層嚴嚴、密不透風,即連散步,也得如囚犯般,有個「保全者」監管、照看,即知誠然「貴,大患,若身」了!而一旦為其「貴」──成為各類領域的焦點人物、尖峰人物,即就「隱私」而言,便可能處於全面性地侵奪與敞開中……你的一舉一動、聚聚散散、恩愛情讎……所有所有最最糾結、痛苦、美麗、扭曲、或醜陋、煩惱的……皆刨屍曝骨、點滴晰微地以放大鏡掃瞄、檢視了,同時,繪形繪影、加油添醋,供人笑罵與娛樂。
──古德謂「黃金自有黃金價」,出世間的「貴」與世間的「貴」皆如此,皆有屬於生命、心魂的重資與重價、包袱與責任。而屬「貴」的位置──具足光環與威勢的權力核心,一向如是少而有限,永永浪頭洶湧、擠兌,為無數人類覬覦、艷羨、競奪、構陷、嫉忌、怨害的場域……由是激湍兇險,漂滿人性的棘刺與坑坎。
──「寵」與「貴」,世間之所嗜欲、嚮慕,本章老子卻開宗明義以「若驚」、「大患」定義此二者的本質,要人認清榮貴背底飄搖、燒惱的真相,審視此患禍叢結的淵藪。
以下則是更進一步地揭開、詮解此「寶篋中的毒蛇」。
◎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前以略釋,正因為諸心無常,境緣、境風不定,以是「寵辱若驚」:未得時,固然朝思暮想、忐忑起伏、驚惶不安、思惟揣測;一旦獲得,卻也一樣驚惶不安、難致安穩──懼怕眼前的榮寵、幸福,被各種無常、各種自然、天災、人禍……所剝奪、瓦解(縱使他者不叛變、移易,於此無常器世,也仍叢集著各式各樣儻來的災禍,一個車禍、一場飛機失事、一個突來的癌症病變、不慎的意外牽連……),自身所握的幸福(那份眷愛、成就或光環)也不過僅如一只玻璃珠、一顆汽泡、一閃煙火而已。由是,未得時固然憂懼輾惻;一旦得致,也一樣憂危怔忡:懼怕不能鞏固、牢守,亦懼怕失卻、剝奪的痛苦與愁惱──這就是「得之若驚,失之若驚」:倘若想邀寵,想受青眼、青睞,那麼,便打算一生成為一名「驚弓之鳥」吧!唯因世間恩寵不定,「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則也「天予之,天奪之」:不知什麼時候將飛走或崩壞,緣於,取決點未必是你!──未必是你的才華,也未必是你的美麗、或能力(難道此世沒有第二個、或其他一樣具足才華、美麗、能力而卻明珠埋滅的嗎?),而多半為「心風」與「境風」──乃「緣命所之」:是因緣、機宜、甚或他者的一念愛憎與僥倖。
──「寵在下」,唯因準擬「爭寵」、「求寵」、「製造寵」的時候,已使一己處於下方、下風、下位了,僅能依循他者的心風,決定自體的拂擺──無論現實的位階、才華、知識、學養如何,即已打算「矮化」自體,由著他者心風作主、捏塑,決定一己的憂悲愁惱了!……即使一名國王亦然,當他絕望地渴求一名妓女的愛時,便已是她的「俎上肉」了!僅能任她憑藉著自我的愚蠻,把玩、捉捏他的心,嘲弄、羞辱他的愛情與人品(毛姆的小說《人性的枷鎖》,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威瓦第的《阿依達》……等等皆表述了這一類的愛情──或該正確地說,無量愛情皆如此,一旦求其「愛寵」,便自動化地落入下風地帶。)
──「寵」與「辱」的關係,正如親信的佞臣、寵臣、愛妃一般,當君主愛寵之際,即小小一杯酒、一塊肉、一點菓餅……正吃到嘴邊,也不惜忉忉留下與「所寵」共享;即起牀之際,見衣袖尚壓枕在那人頭下,便不惜斷袖,也捨不得喚醒對方(如漢哀帝與董賢),非如此,不足以表達「寵到極致」、「愛到最高點」!然,一朝失寵,任你「擺爛」,任你積灰塵、長虱子、打到冷宮,也至死皆不相逢,更遑論墓前顧盼上一眼了!〈憨山註〉解釋,古代君主恩賜、恩賞,受寵者一定低伏跪拜、叩謝皇恩、高呼「萬歲!」,未被寵者便只依前高高站立,杵在一旁看著──即知「受寵」的當下,本身就已即是「辱」了(即已不免叩首、頂禮了!)──可惜常人無法直下看穿這件事,只可能又羨又忌望著這個下跪頂禮的人,恨不得跪著受寵的便是一己!──依此觀點,「寵」實就是「辱」之甚!緣於,與/奪由他,愛/憎由他!愈是寵捧至高峯,則其跌墜也必顯得更慘烈、更痛迫、屈辱!
˙寵辱若驚,舉例
一、憨山與太后:太后恩寵憨山,即若宮苑的限制,也寧可摩畫肖相,對著畫相頂禮、皈命,自為弟子。更為了協助他重建火焚的「報恩寺」,不惜日日減食、刪存宮中食饘經費以籌蓋寺宇。沒有太后的恩信、崇仰,於宮闈鬥爭之際,則不可能之於憨山構陷冤獄、重刑拷打,借此牽連、誣陷太后入罪,更不致有此後十餘年的嶺南流放,即連僧衣也徹底剝除。於明神宗母子的矛盾中,太后的「寵」愈深,則神宗的「辱」愈切!──這殊獨的緣命與枷鎖並不屬於尋常普通的僧侶。
二、五祖弘忍與慧能:無五祖弘忍的慧目灼巨、大開大闔,則不可能將衣缽、法信傳承給始來八個月、踏碓修行、連字也不識的「南蠻子」慧能。五祖無所謂的「寵」──唯因禪門風格、體氣如是,誰悟道、誰便傳承;與識不識字、讀多少經藏了無交涉,亦斬決毫不「留情」與「容情」!而僧團人人卻誤以為「寵」,大眾更信願的,為身為首座、威儀堂堂、精湛經綸,能領眾一千的神秀(僧團的行為已是「信不足,有不信」了!──究底誰才是老師、禪師?誰才是明法者、主法者?誰才更具足正法眼與擇法智?)。一眾不肯相信五祖弘忍寧捨担水汲柴、切切相依相隨十餘個年光的神秀,其背底的深沈道眼與法眼,卻轉而搶奪衣缽……伏下了日後六祖隱埋獵人隊中、担任傭賤瑣役、澇苦塵勞十五載的時光。六祖謂「物忌獨賢,人惡出己,辛苦受盡,命若懸絲」──無此「南宗禪」的冠冕、法信,則亦無此「命若懸絲」的憂危辱迫。
三、芙蓉道楷與徽宗:芙蓉道楷道譽高標,震動京師,即連徽宗也愛,賜下紫方袍,號「定照禪師」。芙蓉道楷剛骨孤硬、堅持本志,拒不接受,幾回三番,最終,徽宗震怒,不禁將他逮捕下獄,甚而於他臉上黥字、流放(「寵」之極,御賜紫袈裟;一旦翻轉,「辱」之極,則於顏面上刻字、黥刑!)。稍後,恩赦、平反了,人們建議他,不如洗去顏面上的刺字。芙蓉道楷回答:「這是皇上的加持、恩賜,怎敢洗卻,看作紀念!」如此掛著黥刻的顏面,走完一生──這就是芙蓉道楷的豁達超邁、等觀一味:他就留著這個「辱」當作「寵」;無昔日非常地「寵」(且「寵到」非如此不可!寵不到,就憤憒、刻字!),那有今日臉上這等好字?然,此「功德天」與「黑暗女」畢竟斯皆如空!
四、呂后與戚夫人:缺乏漢高祖極致的耽溺與愛寵,呂后則未必「創想」出「人彘」這樣一種極端猙獰悚怖、非人非常的摧剝與刑虐,緣於她之其他嬪妃即或殺害、並未酷毒如斯。彌天的愛寵招致彌天的裂毀與嫉忌。由是,「寵辱若驚」意即,於「寵」的當下,就該戒慎、反觀、覺悟、出離了!不該到了「辱」,肌骨猛抽一鞭,刀斧當頭,一無退路,才有所覺知、反省。那太差、太鈍了!
★老子要人看清,人性於「寵辱」(得/失,成/毀,損/益,愛/憎)之際,擦翅、拍擊、掙扎的種種相狀,要人齊齊放下,持平、持淡以之,始有轉身、游御的空間。
須得實實穿透「寵辱若驚」,始能不忮不求,來任其來,去任其去,抵達「寵辱不驚」:不致隨風高舉,也不隨它墮坑落塹。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富貴是大患,即如身體是大患,為何如此?
單看人類一生從早到晚、忙忙碌碌、多少的歷程、掙扎與塵澇,說穿了便是要「養活自己」,且光是食、衣、住、行──此「物質上的安穩」便足以紛紛攪攪忙過一生。然,光是這點還不夠,人,不是動物,尚有精神、心靈、情感的追尋、定位、與滿足。如是只要仔細回觀,便將發覺,我們作了一切種種的努力、拚盡所有力氣,無非僅在安置、安頓我們的身體──這個「肉殼子」,以及肉殼子中包藏悸跳的「心」!(無此「肉殼子」,這顆怦怦悸跳的「心」又向何處聒譟、吶喊?)──可惜,無生不終,無論如何安排安置,努力鞏固、施設,各種生老病死,各種災禍災難,各種儻來的無常、流變,乃至各種身、心的打擊、沈鬱、與苦痛……仍傾軋、翻搗而來!無論如何鞏固、如何圍堵、防禦,一旦有身,便只能算是站在流沙上面,一點一點看它下陷、消磨……因此「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並不難瞭解,僅要看一看一名中風、全身癱瘓的人吧!倘無人悉心料理,則吃喝拉撒皆全在那裡,渾身傷瘍耨瘡、臭垢羶臊。即或有人照護,那些渾身插管的病人們,也自成一組組無聲的煉獄。……倘無此身,怎有此全身腫瘤癌侵、不得自由,分分秒秒皆深沈拍搗的楚痛呢?
──山中散步,看到病傷的蚯蚓,總是千咬萬咬、密密麻麻的螞蟻都在啃噬、食噉著牠,便拿起樹枝驅散群蟻,將牠挑入水窪或山谷間、不會有螞蟻的地方。朋友是重視環保的,即一直強調:「不要破壞自然的程序和軌則──人沒有權利去干擾破壞,不然螞蟻吃什麼!?」
尸鳩王割肉飼鷹。乍看可以如此看待動物昆蟲、自然界,但僅要有一點點想像力,即知那條長身大蟲究底痛澈到何種程度!?山中沒辦法!看不下去!只好執起樹枝,讓憤怒的螞蟻猛然擊噬手掌、袖肘。假使有因地,那就只能是這樣子!──可是,各位想想,那生病究底要不要醫?癌瘤要不要割?中風要不要看護呢?……那不也是殺了身上的細菌、病毒嗎?而細菌、病毒的存在,不也全屬於「自然法則」嗎?是不是全都不做、不救、不對治?所以「知見」很重要。在於若強調所有環保,則人也是自然體系的一層,基於「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的概念,若彼不能救,此也一定無須救,那麼,一旦輪到你的時候,則也不用東割西割、號泣著沒有人救、沒有人肯出手施為!佛法日微,正因為佛弟子雖時時喊「無差別相」、「一體等觀」,一旦蒞境、臨境,卻難能「物我一體」的直觀轉換與對待。由是「虛多實少」、難為人敬信。
──有身皆苦,冬寒夏暑,無不逼拶。《雜阿含經》用「無牢,無實……如病,如癰,如刺,如殺」來形容此色身的大患。而南傳佛法根本必修的「四念處」,第一則是「觀身不淨」,要行者如實體會此「有身」的過患、瘡瘤,依此建立「厭離心」、「出離心」;基於無此諦觀與出離,則也無所謂的修行佛法。
──《華嚴經》則謂,唯有初地菩薩始能遠離「五種巨大的怖畏」,即:
一、死畏:一旦有身,則有死亡的威脅與懼怖,無論之於一己,或所親、所愛皆然。
二、不活畏:即「無法存活的恐懼」,包括兩種層次與條件:
1.物質的依恃:飲食、衣服、醫藥、居住、工作……等等。
2.精神的依恃,我們需要父母、師長、朋友……一切所親所愛,亦需要自我的實踐、追尋與定位;一旦失卻其中的某一個、或某一部份,則「活下去」的勇氣、支撐、與力道也將流失、殞滅。
三、惡名畏:畏怖種種「污名化」,種種是非、攻詰、毀謗、污瀆、中傷、凌辱、流言……
四、惡道畏: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等「四惡道」的畏怖。事實上,人類連「黑道」、「惡人」都怕畏,更遑論其餘因造作惡業罪業而墮落的「地獄」等更闃暗、險惡之地了。
五、大眾威德畏:指懼怕群眾、團體的威勢,亦懼怕各領域具足威德、威勢者。比如有人不敢上台發言,或面對大眾則囁嚅不已,懦弱、龜縮、不敢為義理發言。而有人則怕見警察、怕見法官……即往見所崇慕的作家、導演、舞蹈家……也顫慄戰抖。
以上「五怖畏」為生而為人、具足此身,必有的五大過患與畏怖,唯有抵達「初地」始能遠離(注意,是「遠離」,而非「斷除」!),即可想而知五者之於尋常肉軀的宰制和凌迫了!(關於「五怖畏」,詳請聽《面對恐懼》CD)
◎及吾無身,無有何患?
──除非切確思索、觀修「身體是大患」這件事,深味此「五怖畏」,否則就難以當真認證此結論,更難以進一步平行諦觀「色身,為眾苦所集,是大患;尊貴,亦如同色身一般,為人性癌瘤所集,是大患」此一事實了──緣於,若果真正視身體為大患,那麼,隨時死不是很高興嗎?不是拋棄了此大患嗎?──然,凡夫心怕死,畏死,更慣性的思惟,是視身體為「大愛」;死亡,才是「大患」、「大敵」吧?同時認為,只要我們能活著,能繼續鞏固、維持,則一切都不成問題……凡夫心依此法則而運作,故要參悟老子(或佛法),則必須棄下舊有知見,循其系統而紮實觀修,依之刷洗沈潛意識基底、累世行來,之於肉身的堅牢執取與惑愛。唯因無能「解縛」正源於之於自、他色身的牢執與愛渴。如是「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正是一名過來人的解脫語,不可只作痛快看。
──關于「貴為大患」,〈憨山註〉援引了兩個例子:
之一,《焦氏筆乘》(註)中的「王子搜」:王子搜的故事出自莊子〈讓王〉──越國人民宿有弒君的慣習,他們一連弒了三代國君,王子搜的太祖父、祖父、父親,現在,是王子搜了!──舊王已弒,如今,他們希望太子繼立,成為他們的新王。
王子搜於是亡命出逃,藏入深山窮嶺、無人洞窟中(其實,既愛弒君,又愛立君──「因地」如此下種,誰敢成為你們的國君?有如此嗜味與慣習,頂好,便學習無君、無政府,自己管自己!)。然,越國人不肯,眾裡尋他千百度,千尋萬尋,也果然追躡到此山洞來。
王子搜沈默不聆呼喚、抵死不肯出來。
越國人即燒薰了艾草,用強烈的濃煙硬將王子燒薰、嗆辣出來(咿,果然是惡國惡民,這是迎接國君的樣子嚒?),而後,將之強置放於裝飾華美的車乘上。王子搜乃撫著車轅仰天長嘆道:「非我為王不可嗎?便不能捨掉我,放此一著嗎?──」
莊子評述道,王子搜並非厭惡為國君,而是厭惡為國君的過患與弊害。如是寧可藏身山野,只當一名野人、野漢!──這就是「貴,大患」,尊位、權柄中伏藏著大量的過患:人民並非白白地低伏!大眾是有期待、有想像,也有檢視、責求、與幻滅的。一旦幻滅,所施、所行不符大眾的愛憎與量尺時,便又弒君、殺君去也。
之二,楚威王與莊子:楚威王聆聞莊子賢達,請使者攜重金迎聘為宰相,莊子笑而拒絕道:「千金,乃重利;卿相,為尊貴之位。然,且看祭典選為祭祀的『犧牛』吧──那被選中的牛王,皆須先用豐厚的食物餵養三年、細緻照護;及至送至太廟之際,又裝飾、披掛各種文采華貴的繡布繡綺,直謂享盡殊榮!惜哉,正當屠戮之際,彼時即若想成為一隻鄉野的野狐、野豬亦不能──」(引自《史記˙老莊申韓列傳》)
──明代方孝儒若非貴為大儒與重臣,其下筆起詔具有一定的威德與影響,則絕不致招來「誅連十族」的禍患。即前述的商鞅、李斯亦然,缺乏卿相極致之貴,則也難有誅夷九族、三族的極致之禍。鄉野鄙夫,至多,也僅是一人、一家斷頭而已。及若當代亦然,不是權貴聲望,不是名聞、名流、名達,不具有一定的光環與吸引,則決難引來叢聚的媒體、傳播,以及各類扒糞扒屎、腥羶嗜血的炒作與炒弄。狀況即如被螞蟻啃嚙的大蟲一般,有此巨大招引的蟲軀,才有此叢聚咂噬的痛楚。
──我們的文化、社會、教育一向視「光環與檯面」──各式的「尊貴榮寵」為生命致力的標的,認為有出息、有志氣、有懷抱、有價值的人便應如是:合該站在光環與聚焦的中心!由是,前浪後浪,人人虎視眈眈、來勢洶洶、有志必得──而立於光環的中心,則永難豁免無盡的嫉忌、瀆謗、敵競、與挑戰。〔〈憨山註〉謂「然位,乃禍之基也。既有此位,則是非交謫、冰炭攻心、眾毀齊至;內則殘生傷性以滅身,外則致寇招尤以取禍,必不可逃。」〕
˙舉例
從白天鵝至黑天鵝──一名總統的女兒
◎故貴以身為天下,則可寄於天下;愛以身為天下,乃可託於天下。
──人生在世,所最愛的兩個東西:一為身體,一為尊貴榮寵,老子都直截破斥為「大患」,要人直視其背面骨底,無盡險巇、箠楚的代價與歷程。洞曉了、剔透了,才可取此位、荷担此「貴」。這是「先放下、超越、明白,才可承担」的哲學。
──意即,榮貴與色身,就個人而言,實是不值取、不足戀。然若有人其立於尊位的原因,直是憂國憂民、以生民為懷抱,則可寄予天下了(意思是,對權柄權位、光環檯面,真正淡泊、出離、超越的人,始可賦予重担、要角);若其人愛養色身的目的,僅為生命一體、仁民愛物,以慈仁廣推於天下,則可託付以天下(意思是,此人愛惜「法身性命」和「肉身性命」的原因,皆不是為自己、依本能而有的自我保護與戀懼,而是「直以天下人法身、肉身為己任」,則可咐囑寶器、尊位了!)──事實上,無論「人王」或「法王」皆如此,能「主天下」或「主法教」的,皆必須是頂戴生命,能超越自我之於色身與權柄的幻念、渴愛的人。
──徒為寶愛自我,為「私我」的存活和榮顯而掙扎、拚搏的,皆未足以寄託與荷負──端看「南明」,國破家亡,山河隳裂如此,卻不圖收拾恢復,諸王、諸臣、諸將一併忙於內鬨內耗、拚殺爭權,終至殲滅、消亡……即可之老子的語重心長了:私我太重、權力欲太重,僅能導致生民、國土的焦煎、夷毀。
──一個國家、文化、社會,誰當政、誰主權、誰主導,永遠是重要命題;基於任何領域,好權、私欲、諂媚、無能者當權,皆可能向下導致沈淪與劫毀。由周王朝的衰微中,老子已預見列國未來的動亂了,故諄諄其言。
須知,秦始皇僅任用了兩個權力欲望奇大的人,李斯與趙高,即將他征戍六國、締建大秦帝國的無量心血、劬勞一舉掃盪了,影響所之,即連有秦以來近七百年的基業也一併連根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