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週為了拔牙去看了郭富城醫師,
我一直因為自己說謊而良心不安,
終於在隔天跟羅比懺悔。
我: 羅比,我有事情跟你說.....
羅比正在玩足球: 說,說什麼?
我:
媽媽之前不是說,我要去拔牙齒嗎?
羅比: 對......
我深吸一口氣:
其實,媽媽不是去看牙,
媽媽喔,是去看演唱會......
彼得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露出你幹嘛啊下面水很深千萬別跳的臉。
羅比:啊?!
我:
羅比,我跟你說,
其實那個郭醫生是郭富城,
他是歌手,不是牙醫.....
羅比還沒有完全想通,
他皺著眉頭問:
他,他為什麼不是牙醫!
我:
......因為長得那麼帥的人,
就算一開始當牙醫的話,
最後也會去當偶像歌手的。
#這是什麼回答
羅比總算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眼睛巴巴地瞪著我:
所以,所以你是在騙人!
我點點頭:
對,我是騙子,
我向你認錯。
羅比用力踢了一下球,
看了一眼窩在椅子裡的彼得,
彼得心虛地假裝沒事看著天花板。
接著總裁用難以想像的成熟態度,
轉過頭來看著我們兩個說:
以後!
想去看演唱會就去看,
以後!
不要,不要說謊擠較好。
#我跟彼得都低下頭來
#總裁走一個大家長訓話的概念
2.
岔開話題一下下,
這幾天收到網友的信詢問,
"當初為什麼要搬家?"
"是不是想要逃離什麼?"
"你成功了嗎?覺得心情好一點了嗎......"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過去的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生孩子的那件事不太順利,
讓我的心情逐漸灰暗下來,
後來出了一本書,
受到很多陌生的人的關心,
又漸漸地升起一種想要振作起來的心情。
心碎其實是一個剖開的過程,
有一些機會讓人看到自己深層一點裡面,
那些東西是怎麼排列的,
而我也從中學到,
與其想破腦袋試圖把人生恢復成原狀,
不如看看有什麼別的方法,
讓它變成一個更不容易碎掉的形式。
我覺得當時的自己,
很像困在還沒有乾掉的柏油裡的小動物,
在某種逐漸凝固的物質裡,
想要奮力找一個跑出來的理由。
我想要重整。
即使從一些小地方開始也很有幫助。
這是我目前的想法。
3.
搬家後的第二個月。
對於新家的布置,
從懵懵懂懂到對自己有一些清楚的認識。
在想法上,
我偶而會作出一點修正。
比如說,
剛開始的時候,
我很著迷於無印良品的風格,
所以當初選了很多木質感的家具。
把地板跟門板的對色,
對得眼冒金星。
家裡的布置非常簡單樸實,
我也覺得很不錯。
一陣子後,
我突然發現一個事實,
那就是我跟彼得的骨子裡面,
有一部分跟日本品牌精神有很大的不同。
那個主要的不同,
就是我們一家人其實非常慵懶。
慵懶,自由而且散漫。
如果你仔細研究無印良品的產品照,
就會發現在圖畫裡面的人都很規矩,
每個家具都有各自的功能。
日本人本身就是這樣,
他們很乾淨整齊,
適合那種很有禮貌的家具。
但我在家的時候,
大部分時間都東倒西歪的賴著,
更不要說彼得,
他是肉色很多的一根大型漂流木。
舉例來說,
我倒臥在沙發上的時間比好好坐著的時候多,
彼得躺在地上的時間也很長,
有時候為了求安靜,
我會跑去書桌吃飯,
而相較於一般人,
我更常在床上看書,打電腦,跟家人聊天,
有時還會吃餅乾喝飲料(髒)。
我是一個很喜歡待在床上的人,
有時躺著,有時坐著,
有時聽總裁教訓,還得跪著呢。
慵懶,自由而且散漫。
我想我是在某一天突然明白的:
我想要我的床,
是一個如我一般,
鬆鬆軟軟,平易近人,懶散而照著溫暖的地方。
4.
新的家比上一個的家稍微大一點,
讓我終於有機會,
有一個自己獨立的空間。
搞定了基本的客廳,
我跟彼得決定來個寢室對決。
他挑他的,我挑我的。
於是我們出發到內湖的賣場去。
在寢具用品區,
彼得問:
你是說,
我挑什麼你都沒有意見嗎?
我猶豫了一下:
......對,對吧,
你跟羅比那間,歸你管。
彼得高興表示:
你說的喔?
我點點頭。
羅比頭也不回地就說要跟爸爸一隊,
我也立刻同意。
(可以不用帶兒子逛街我只會買更爽而已)
反正人多也不一定會贏,
三隻小豬總是要有兩隻小豬很遜,
仙杜瑞拉也要有兩個姐姐很醜。
看著他們父子倆挺著胸膛,
根本不是居家購物的料,
還在那邊裝模作樣指指點點的,
我也覺得有一種幽默感。
#我看到他們兩人在那邊認真研究浴室掛勾好一陣子就覺得自己贏定了
5.
關於臥房布置,我作了一大堆功課,
那一陣子存下來的照片,
感覺比當月的羅比照片還多,
有時候我都好希望我可以變成家配師,
有一百個臥房可以布置。
後來我冷靜下來,
把我喜歡的照片仔細看了看,
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我還是喜歡白色,
喜歡大地色系,
彼得說的沒錯,
我就是喜歡紙箱的顏色。
因為從舊家帶來的枕頭很多,
我跟彼得說:
不如這次我們來作得澎湃一點,
所以你可以選四個枕頭套,
兩個抱枕,床包跟棉被,我也一樣。
我宣稱:
我要做得跟設計飯店一模一樣!!!
羅比你慘了,
這次媽媽一定會打敗你的羅比小酒店。
羅比露出憂愁的臉。
彼得自己則是宣稱要作成太空感,
他在賣場用一種林志穎帥氣轉身的姿勢指著我的臉。
彼得:
有銀灰,有靛藍,
我要建造宇宙銀河系寢室我告訴你。
沒想到夫妻間的競賽,
居然進展成地球與太空的對決。
#終於得跟外星生物對決了眭澔平你在哪裡
6.
挑選的時候,
我像個小學生一樣,
在寢具區走來走去,
一直狂問附近的店員十萬個為什麼。
賣場有很多床,
我還把我想要的抱枕毯子放來放去試試看,
都沒有被罵,
店員還笑嘻嘻地幫助我,
我只能說台灣是很友善的國家。
後來的結果如照片顯示,
我雖然很不願意承認,
但男孩組的成果出乎我意料,
彼得說他跟羅比選了藍色當作主調,
然後店員就幫忙配了一些異材質的抱枕。
我:什麼叫做異材質?
彼得:
我哪知道,
但是異材質這三個字聽起來就是好~~~
彼得還選了有圖騰的地毯,
他說全部裡面他最喜歡的就是圖騰地毯。
(外星人當然要用圖騰不然彼此要怎麼溝通!!)
彼得得意地表示:
哈哈我們很快就用好了,
剩下的時間我都在玩手機上APP遊戲!!!
#然後羅比坐在旁邊吃不知道哪裡來的紅豆餅
7.
以下幾個小心得分享給正在布置臥房的你。
1)
就我之前收集的美麗臥房照片來說,
我深深明白兩毯(披毯跟地毯)的重要,
只要出現這兩毯,
整個臥房就會有一種優雅的感覺。
而地毯的觸感跟圖案一樣重要,
賣場的地毯,
其實是可以脫鞋子踩踩看的,
一定要踩,不要不好意思喔。
2)
設定目標之後,就遵從那個目標。
這不只是商學院的課題,
其實買東西也一樣。
羅比最近一直吵要開飯店,
(對我小時候可能只是想要住飯店但總裁要開飯店)
我就想說,
不如這次來試試看,
設定目標就是弄得很像飯店房間的樣子。
因為有這個目標,
當我跟賣場人員討論的時候,
方向也變得很清楚。
我握拳:
我們想要作跟飯店一樣的臥室。
店員就接著說,
好,那就先不要看有花色或是格子條紋的。
#彼得聽到沒有花的可以選眼神立刻黯淡兩秒
另外,專注於目標的購物,
還有一個好處--
就是當羅比在現場吵著要買海狗抱枕時,
我很認真說:
羅比,
真正的高級飯店是沒有海狗的,
這件事情你自己想想看。
總裁居然很理解地放下了海狗,
他邁步往前走的背影好像超矮的賭神喔。
#但羅比堅持還是必須有海咪咪餐廳
3)
以台灣來說,
床包跟棉被的規格有三種,
IKEA,無印良品,跟台製的。
這三種的大小長寬都不同,
選了其中一種,就沒有回頭路,
所以在挑選的時候要注意,
不然就會有被單比棉被長,
棉被在其中很空,
或是反過來棉被會彎起來卡在比較小的被單裡,
抖也抖不開的情形。
我這次選了台製的尺寸,
原因是我想要的床單形式,
台製的變化跟選擇比較多。
4)
支紗數與紗織數是兩件事情。
這個是從我在賣場問的十萬個為什麼學到的。
紗織數指的是布料編織的密度,
越多越有韌性,
一般來說有200織,300織,500織。
支紗數指的是紗線的粗細度,
越多代表觸感越細,
常見為40支,60支這樣。
這兩個都是數字越高越好,
同時在製作上,
這兩個標準之間也是會正相關的。
我之前都在網路上買床單,
這個東西的標準會很混亂,
以本身的體驗來說,
我建議不要買500紗織以下的,
1000紗織真的超舒服喔。
#結果我赫然發現彼得買到1000紗織我只買了500的
#我問他怎麼發現1000紗織他說他本來坐在床邊結果被床無情地滑下來覺得不錯
#深藏不露的男人
5)
抱枕配色與大小,要盡量萬用比較好。
因為我的客廳沒有抱枕,
所以我跟彼得選擇的臥室抱枕,
是到時候需要的話,
也可以拿到客廳搭配的。
如果可以的話,
建議選擇各種大小的抱枕,
不要單一尺寸。
原因很簡單,
因為排列抱枕的時候,
可以像幼稚園小朋友排隊那樣,
由小至大分別都露出一點來。
6)
不要小看賣場,高手在民間。
我們這次去的賣場是在內湖的HOLA,
我有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在那裡工作,
我跟她約了見面,
她很熱情地陪我東逛西逛,
也跟我說他們有駐點的設計師,
是輪班制,現場都可以隨時諮詢。
我:
這個事情我之前都不知道!!
這個你們要宣傳一下啊。
她很害羞地說:
對喔,好像沒有人知道......
在此也特別感謝在賣場為我們提供建議的設計師,
朋友說想要找的話只要直接詢問門市,
說要找居家布置設計師就可以。
替我們服務的設計師名字叫作SU,
彼得不是靠一己之力作出這麼美的床,
其實我也不完全是,
我發現HOLA有一些隱藏版的家飾品,
像是彼得的藍色毛毯跟我的粉色披毯,
只有專人的腦子裡才知道在哪裡,
所以有人幫忙一起在旁邊想還是蠻好的,
大家需要的話可以多多利用喔。
後記:
前陣子兩個臥房裝好被單枕套以後,
我坐在地毯上,
有強烈Before & After的差別,
自以為超英趕美五星級。
彼得也說臥房變得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
結果我們當晚布置好,
夫妻兩人搓著手不敢上床睡覺,
又帶著羅比在客廳地上睡了幾天,
後來才在某一天慎重地討論說,
這樣下去怎麼行,總是要睡一下的吧......
三人才像剝開剛剛癒合的傷口的皮那樣,
超小心地剝開棉被,
把自己的身體端正地放好,
在夜裡,動也不敢動地面面相覷。
想起來都覺得這家人是不是很傻,
一定是傻子才這樣啊.......><><
接下來外星與地球終極之戰,請大家看照片喔。
#到底誰贏
下頭網路意思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八卦
<分享白先勇小說:冬夜>
*這篇小說收錄於《台北人》,1971年出版。我大約於1975年,17歲時第一次閲讀。當時年紀太小,和白先勇老師身處的時代及家庭背景不同,加上自己年輕氣盛,一方面迷戀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卡謬的青年孤獨:一方面無法理解時代歲月的老去,對一個人生命的刻痕。閲讀的時候,只覺得文字洗練,故事卻嘮叨,對老年人的感慨無法共鳴。
*這幾年因為電子版發行,我試圖重新閱讀一些年輕時錯過、深入不了的文字。此篇冬夜即時印入了眼簾。白先勇老師出版《台北人》時,才三十四歲。文集收錄他自24-34歲寫在「現代文學」的短篇小說。在冬夜之前,白老師已經完成「玉卿嫂」「謫仙記」等中篇小說,既跨古又跨神話,在美好的字句及故事鋪陳中書寫情慾。「台北人」裡的小説寫的更多是70年代台北若干當代人的遺憾。那可怕的時代如造孽,拋棄了所有的人。小説中對年輕狂妄的理想,有不著痕跡的批評。夏志清先生曾經評語:《臺北人》甚至可以說是部民國史。
* 《冬夜》裏余教授的兒子俊彥,長得和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他不滿懷五四救國精神,也不想燒打任何人。年輕的兒子經過了也目睹了父親如何遭受時代的撥弄,沒有什麼澎湃了,他務實且苟且但卻篤定地一心想去美國念物理。而從美國歸國的風光學者,年華已逝,身分似升也似降的吳教授,在美國教唐朝,不願也不能置評當代。那些古老的長安繁華,包裝了美國學人的現實,他回不去當代,有一天走下講堂,步下長安大壂,沒有根的飄浮,就是他的晚年。每個曾經參與五四運動的倖存青年,都掉進了坎,過去只是一道晚霞,人年紀輕輕就沒了,泡沫了。革命,革誰的?自己的吧!
*撰寫冬夜年紀還輕的白先勇用了寛厚且事故的文筆,概括了所有的時代的起伏:沒有嘲謔,就是大勢所趨。不論是五四運動,美國反越戰學潮:那些革命換來的空,空盪後的務實謹慎、渴望留洋、無處可安頓⋯⋯一切都不過是「大勢所趨」。不必論理,也不需拿著一知半解的道理,砍砍殺殺。什麼事回頭看,就是四個字:大勢所趨。時代彷佛只是一個戲框子,把人按進去,把事件嵌入,就為了寫出大勢所趨,四個字。
*我曾經當面告訴白先勇老師,他活得如此特別。年輕的時候,儘寫些「老人往事」,老的時候大搞青春版牡丹亭。這樣倒活的靈魂,太過癮。
*以下為短文分享:冬夜。更多台北人文章可以購買博客來網路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23419
《冬夜》—白先勇
台北的冬夜,經常是下著冷雨的。
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溫州街那些巷子裏,早已冒起寸把厚的積水來。余欽磊教授走到巷子口張望時,腳下套著一雙木屐。他撐著一把油紙傘,紙傘破了一個大洞,雨點漏下來,打到余教授十分光禿的頭上,冷得他不由得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寒噤。他身上罩著的那襲又厚又重的舊棉袍,竟也敵不住台北冬夜那陣陰濕砭骨的寒意了。
巷子裏灰濛濛的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沈靜,只有雨點灑在遠遠近近那些矮屋的瓦檐上,發出一陣沙沙的微響。余教授在冷雨中,撐著他那把破紙傘,佇立了片刻,終於又踅回到他巷子裏的家中去。他的右腿跛瘸,穿著木屐,走一步,拐一下,十分蹣跚。
余教授棲住的這棟房子,跟巷中其他那些大學宿舍一樣,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舊屋。年久失修,屋檐門窗早已殘破不堪,客廳的地板,仍舊鋪著榻榻米,積年的潮濕,席墊上一徑散著一股腐草的霉味。
客廳裏的傢具很簡陋:一張書桌、一張茶几。一對襤褸的沙發,破得肚子統統暴出了棉絮來。桌上、椅上、榻榻米上,七橫八竪,堆滿了一本本舊洋裝書,有的脫了線,有的發了毛,許多本卻脫落得身首異處,還有幾本租來的牛皮紙封面武俠小說,也摻雜其中。自從余教授對他太太著實發過一次脾氣以後,他家裡的人,再也不敢碰他客廳裏那些堆積如山的書了。
有一次,他太太替他曬書,把他夾在一本牛津版的《拜侖詩集》中的一疊筆記弄丟了——那些筆記,是他二十多年前,在北京大學教書時,記下來的心得。
余教授走進客廳裏,在一張破沙發上坐了下來,微微喘著氣。他用手在他右腿的關節上,使勁的揉搓了幾下。每逢這種陰濕天,他那只撞傷過的右腿,便隱隱作痛起來,下午他太太到隔壁蕭教授家去打麻將以前,還囑咐過他:
「別忘了,把於善堂那張膏藥貼起來。」
「晚上早點回來好嗎?」他要求他太太,「吳柱國要來。」
「吳柱國又有什麼不得了?你一個人陪他還不夠?」他太太用手絹子包起一扎鈔票,說著便走出大門去了,那時他手中正捏著一張《中央日報》,他想阻止他太太,指給她看,報上登著吳柱國那張照片:「我旅美學人,國際歷史權威,吳柱國教授,昨在中央研究院,作學術演講,與會學者名流共百餘人。」
可是他大太老早三腳兩步,跑到隔壁去了。隔壁蕭太太二四六的牌局,他太太從來沒缺過席,他一講她,她便封住他的嘴:別搗蛋,老頭子,我去贏個百把塊錢,買只雞來燉給你吃。他對他太太又不能經濟封鎖,因為他太太總是贏的,自己有私房錢。
他跟他太太商量,想接吳柱國到家裡來吃餐便飯,一開口便讓他太太否決了。
他目送著他太太那肥胖碩大的背影,突然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惆悵。要是雅馨還在,晚上她一定會親自下廚去做出一桌子吳柱國愛吃的菜來,替他接風了。
那次在北平替吳柱國餞行,吳柱國吃得酒酣耳熱,對雅馨說:「雅馨,明年回國再來吃你做的掛爐鴨。」哪曉得第二年北平便易幟了,吳柱國一出國便是二十年。
那天在松山機場見到他,許多政府官員、報社記者,還有一大群閒人,把吳柱國圍得水洩不通,他自己卻被人群摒在外面,連跟吳柱國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吳柱國穿著一件黑呢大衣,戴著一副銀絲邊的眼鏡,一頭頭髮白得雪亮,他手上持著煙鬥,從容不迫,應對那些記者的訪問。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肅然起敬的學者風範,好像隨著歲月,變得愈更醇厚了一般。後來還是吳柱國在人群中發現了他,才擠過來,執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還是過兩天,我來看你吧。」
「欽磊——」
余教授猛然立起身來,蹭著迎過去,吳柱國已經走上玄關來了。
「我剛才還到巷子口去等你,怕你找不到。」余教授蹲下身去,在玄關的矮櫃裡摸索了一陣,才拿出一雙草拖鞋來,給吳柱國換上,有一隻卻破得張開了口。
「台北這些巷子真像迷宮,」吳柱國笑道,「比北平那些胡同還要亂多了。」他的頭髮淋得濕透,眼鏡上都是水珠。他脫下大衣,抖了兩下,交給余教授,他裡面卻穿著一件中國絲綿短襖。他坐下來時,忙掏出手帕,把頭上臉上揩拭了一番,他那一頭雪白的銀發,都讓他揩得蓬松零亂起來。
「我早就想去接你來了,」余教授將自己使用的那只保暖杯拿出來泡了一杯龍井擱在吳柱國面前,他還記得吳柱國是不喝紅茶的,「看你這幾天那麼忙,我也就不趁熱鬧了。」
「我們中國人還是那麼喜歡應酬,」吳柱國搖著頭笑道,「這幾天,天天有人請吃酒席,十幾道十幾道的菜——」
「你再住下去,恐怕你的老胃病又要吃犯了呢。」余教授在吳柱國對面坐下來,笑道。
「可不是?我已經吃不消了!今晚邵子奇請客,我根本沒有下箸——邵子奇告訴我,他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們兩人——」吳柱國望著余教授,余教授摸了一摸他那光禿的頭,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
「他正在做官,又是個忙人。我們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我又不會講虛套,何況對他呢?所以還是不見面的好。你是記得的:我們當年參加‘勵志社’,頭一條誓言是什麼?」
吳柱國笑了一笑,答道:
「二十年不做官。」
「那天宣誓,還是邵子奇帶頭宣讀的呢!當然,當然,二十年的期限,早已過了——」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都笑了起來。
吳柱國捧起那盅龍井,吹開浮面的茶葉,啜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把他的眼鏡子蒸得模糊了。他除下眼鏡,一面擦著,一面覷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次回來,‘勵志社’的老朋友,多半都不在了——」
「賈宜生是上個月去世的,」余教授答道,「他的結局很悲慘。」
「我在國外報上看到了,登得並不清楚。」
「很悲慘的——」余教授又喃喃的加了一句。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還在學校看到他。他的脖子硬了,嘴巴也歪了——上半年他摔過一跤,摔破了血管——我看見他氣色很不好,勸他回家休息,他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環境困得厲害,太太又病在醫院裡。那晚他還去兼夜課,到了學校門口,一跤滑在陰溝裡,便完了——」余教授攤開雙手,乾笑了一聲。「賈宜生,就這麼完了。」
「真是的——」吳柱國含糊應道。
「我彷彿聽說陸冲也亡故了,你在外國大概知道得清楚些。」
「只是人生的諷刺也未免太大了,」吳柱國唏噓道,「當年陸冲還是個打倒‘孔家店’的人物呢。」
「何嘗不是?」余教授也莫奈何的笑了一下,「就拿這幾個人來說:邵子奇、賈宜生、陸冲、你、我,還有我們那位給槍斃了的日本大漢奸陳雄——當年我們幾個人在北大,一起說過些什麼話?」
吳柱國掏出煙鬥,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吸著煙,若有所思的沈默了片刻,突然他搖著頭笑出了聲音來,歪過身去對余教授說道:
「你知道,欽磊,我在國外大學開課,大多止於唐宋,民國史我是從來不開的。上學期,我在加州大學開了一門‘唐代政治制度’。這陣子,美國大學的學潮鬧得厲害,加大的學生更不得了,他們把學校的房子也燒掉了,校長攆走了,教授也打跑了,他們那麼胡鬧,我實在看不慣。有一天下午,我在講‘唐初的科舉制度’,學校裡學生正在跟警察大打出手,到處放瓦斯,簡直不像話!你想想,那種情形,我在講第七世紀中國的考試制度,那些蓬頭赤足,躍躍欲試的美國學生,怎麼聽得進去?他們坐在教室裏,眼睛都瞅著窗外。我便放下了書,對他們說道:‘你們這樣就算鬧學潮了嗎?四十多年前,中國學生在北平鬧學潮,比你們還要凶百十倍呢!’他們頓時動容起來,臉上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好像說:‘中國學生也會鬧學潮嗎?’」
吳柱國和余教授同時都笑了起來。
「於是我便對他們說道:‘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一群北京大學領頭的學生,為了反日本,打到一個賣國求榮的政府官員家裡,燒掉了他的房子,把躲在裡面的一個駐日公使,揪了出來,痛揍了一頓——’那些美國學生聽得肅然起敬起來,他們口口聲聲反越戰,到底還不敢去燒他們的五角大廈呢。‘後來這批學生都下了獄,被關在北京大學的法學院內,一共有一千多人——’我看見他們聽得全神貫注了,我才慢慢說道,‘那群學生當中領頭打駐日公使的,便是在下。’他們哄堂大笑起來,頓足的頓足,拍手的拍手,外面警察放槍他們也聽不見了——」
余教授笑得一顆光禿的頭顱前後亂晃起來。
「他們都搶著問,我們當時怎樣打趙家樓的。我跟他們說,我們是疊羅漢爬進曹汝霖家裡去的。第一個爬進去的那個學生,把鞋子擠掉了。打著一雙赤足,滿院子亂跑,一邊放火。‘那個學生現在在哪裡?’他們齊聲問道。我說:‘他在台灣一間大學教書,教拜侖。’那些美國學生一個個都笑得樂不可支起來——」
余教授那張皺紋滿布的臉上,突然一紅,綻開了一個近乎童稚的笑容來,他訕訕的咧著嘴,低頭下去瞅了一下他那一雙腳,他沒有穿拖鞋,一雙粗絨線襪,後跟打了兩個黑布補釘,他不由得將一雙腳合攏在一起,搓了兩下。
「我告訴他們:我們關在學校裏,有好多女學生來慰問,一個女師大的校花,還跟那位打赤足放火的朋友結成了姻緣,他們兩人,是當時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柱國,你真會開玩笑。」余教授一面摸撫著他那光禿的頭頂,不勝唏噓的笑道。他看見吳柱國那杯茶已經涼了,便立起身,一拐一拐的,去拿了一隻暖水壺來,替吳柱國斟上滾水,一面反問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學生,那天領隊遊行扛大旗的那個學生,跟警察打架,把眼鏡也打掉了?」
吳柱國也訕訕的笑了起來。「我倒是跟他們提起:賈宜生割開手指,在牆上寫下了‘還我青島’的血書,陳雄卻穿了喪服,舉著‘曹陸章遺臭萬年’的輓聯,在街上遊行——」
「賈宜生——他倒是一直想做一番事業的——」余教授坐下來,喟然嘆道。「不知他那本《中國思想史》寫完了沒有?」吳柱國關懷的問道。
「我正在替他校稿,才寫到宋明理學,而且——」余教授皺起眉頭說,「最後幾章寫得太潦草,他的思想大不如從前那樣敏銳過人了,現在我還沒找到人替他出版呢,連他的安葬費還是我們這幾個老朋友拼湊的。」「哦?」吳柱國驚異道,「他竟是這樣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相對坐著,漸漸默然起來。吳柱國兩只手伸到袖管裡去,余教授卻輕輕的在敲著他那只僵痛的右腿。
「柱國——」過了半晌,余教授抬起頭來望著吳柱國說道,「我們這伙人,總算你最有成就。」
「我最有成就?」吳柱國驚愕的抬起頭來。
「真的,柱國,」余教授的聲音變得有點激動起來,「這些年,我一事無成。每次在報紙上看見你揚名國外的消息,我就不禁又感慨、又欣慰,至少還有你一個人在學術界替我們爭一口氣——」余教授說著禁不住伸過手去,捏了一下吳柱國的膀子。
「欽磊——」吳柱國突然掙開余教授的手叫道,余教授發覺他的聲音裡竟充滿了痛苦,「你這樣說,更是叫我無地自容了!」「柱國?」余教授縮回手,喃喃喚道。
「欽磊,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懂得這些年我在國外的心情了,」吳柱國把煙鬥擱在茶几上,卸下了他那副銀絲邊的眼鏡,用手捏了一捏他那緊皺的眉心,「這些年,我都是在世界各地演講開會度過去的,看起來熱鬧得很。上年東方歷史學會在舊金山開會,我參加的那一組,有一個哈佛大學剛畢業的美國學生,宣讀他一篇論文,題目是:《五四運動的重新估價》。那個小伙子一上來便把‘五四’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振振有詞的結論道:這批狂熱的中國知識青年,在一陣反傳統、打倒偶像的運動中,將在中國實行二千多年的孔制徹底推翻,這些青年,昧於中國國情,盲目崇拜西方文化,迷信西方民主科學,造成了中國思想界空前的大混亂。但是這批在父權中心社會成長的青年,既沒有獨立的思想體系,又沒有堅定的意志力,當孔制傳統一旦崩潰,他們頓時便失去了精神的依賴,於是徬惶、迷失,如同一群弒父的逆子——他們打倒了他們的精神之父——孔子,背負著重大的罪孽,開始了他們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有的重新回頭擁抱他們早已殘破不堪的傳統,有的奔逃海外,做了明哲保身的隱士。他們的運動瓦解了、變質了。有些中國學者把‘五四’比作中國的‘文藝復興’,我認為,這只能算是一個流產了的‘文藝復興’。他一念完,大家都很激動,尤其是幾個中國教授和學生,目光一齊投向我,以為我一定會起來發言。可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離開了會場——」
「噢,柱國——」
「那個小伙子有些立論是不難辯倒的,可是,欽磊——」吳柱國的聲音都有些哽住了,他乾笑了一聲,「你想想看,我在國外做了幾十年的逃兵,在那種場合,還有什麼臉面挺身出來,為‘五四’講話呢?所以這些年在外國,我總不願意講民國史,那次在加大提到‘五四’,還是看見他們學生學潮鬧的熱鬧,引起我的話題來——也不過是逗著他們玩玩,當笑話講罷了。我們過去的光榮,到底容易講些,我可以毫不汗顏的對我的外國學生說:‘李唐王朝,造就了當時世界上最強盛、文化最燦爛的大帝國。’——就是這樣,我在外國喊了幾十年,有時也不禁好笑,覺得自己真是像唐玄宗的白髮宮女,拼命在向外國人吹噓天寶遺事了——」
「可是柱國,你寫了那麼多的著作!」余教授幾乎抗議的截斷吳柱國的話。
「我寫了好幾本書:《唐代宰相的職權》、《唐末藩鎮制度》,我還寫過一本小冊子叫《唐明皇的梨園子弟》,一共幾十萬字——都是空話啊——」
吳柱國搖著手喊道,然後他又冷笑了一聲,「那些書堆在圖書館裡,大概只有修博士的美國學生,才會去翻翻罷了。」
「柱國,你的茶涼了,我給你去換一杯來。」余教授立起身來,吳柱國一把執住他的手,抬起頭望著他說道:
「欽磊,我對你講老實話:我寫那些書,完全是為了應付美國大學,不出版著作,他們便要解聘,不能升級,所以隔兩年,我便擠出一本來,如果不必出版著作,我是一本也不會寫了的。」
「我給你去弄杯熱茶來。」余教授喃喃的重復道,他看見吳柱國那張文雅的臉上,微微起著痙攣。他蹭到客廳一角的案邊,將吳柱國那杯涼茶倒進痰盂裡,重新沏上一杯龍井,他手捧著那只保暖杯,十分吃力的拐回到座位上去,他覺得他那只右腿,坐久了,愈來愈僵硬,一陣陣的麻痛,從骨節裡滲出來。
他坐下後,又禁不住用手去捏榨了一下。
「你的腿好像傷得不輕呢。」吳柱國接過熱茶去,關注著余教授說道。
「那次給撞傷,總也沒好過,還沒殘廢,已是萬幸了。」余教授解嘲一般笑道。
「你去徹底治療過沒有?」
「別提了,」余教授擺手道,「我在台大醫院住了五個月。他們又給我開刀,又給我電療,東搞西搞,愈搞愈糟,索性癱掉了。我太太也不顧我反對,不知哪裡弄了一個打針灸的郎中來,戳了幾下,居然能下地走動了!」
余教授說著,很無可奈何的攤開手笑了起來,「我看我們中國人的毛病,也特別古怪些,有時候,洋法子未必奏效,還得弄帖土藥秘方來治一治,像打金針,亂戳一下,作興還戳中了機關——」說著,吳柱國也跟著搖搖頭,很無奈的笑了起來,跟著他伸過手去,輕輕拍了一下余教授那條僵痛的右腿,說道:「你不知道,欽磊,我在國外,一想到你和賈宜生,就不禁覺得內愧。生活那麼清苦,你們還能在台灣守在教育的崗位上,教導我們自己的青年——」吳柱國說著,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他又輕輕的拍了余教授一下。
「欽磊,你真不容易——」
余教授默默的望著吳柱國,半晌沒有做聲,他搔了一搔他那光禿的頭頂,笑道:
「現在我教的,都是女學生,上學期,一個男生也沒有了。」
「你教‘浪漫文學’,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的。」吳柱國笑著替余教授解說道。
「有一個女學生問我:‘拜侖真的那樣漂亮嗎?’我告訴她:‘拜侖是個跛子,恐怕跛得比我還要厲害哩。’那個女孩子頓時一臉痛苦不堪的樣子,我只得安慰她:‘拜侖的臉蛋兒還是十分英俊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笑了起來。「上學期大考,我出了一個題目要她們論‘拜侖的浪漫精神’,有一個女孩子寫下了一大堆拜侖情婦的名字,連他的妹妹Augusta也寫上去了!」
「教教女學生也很有意思的。」吳柱國笑得低下頭去,「你譯的那部《拜侖詩集》,在這裡一定很暢銷了?」
「《拜侖詩集》我並沒有譯完。」
「哦——」
「其實只還差‘DonJuan’最後幾章,這七八年,我沒譯過一個字,就是把拜侖譯出來,恐怕現在也不會有多少人看了——」
余教授頗為落寞了的嘆了一口氣,定定的注視著吳柱國,「柱國,這些年,我並沒有你想像那樣,並沒有想‘守住崗位’,這些年,我一直在設法出國——」
「欽磊——你——」
「我不但想出國,而且還用盡了手段去爭取機會。每一年,我一打聽到我們文學院有外國贈送的獎金,我總是搶先去申請。前五年,我好不容易爭到了哈佛大學給的福特獎金,去研究兩年,每年有九千多美金。出國手續全部我都辦妥了,那天我到美國領事館去簽證,領事還跟我握手道賀。哪曉得一出領事館門口,一個台大學生騎著一輛機器腳踏車過來,一撞,便把我的腿撞斷了。」
「哎,欽磊。」吳柱國曖昧地嘆道。
「我病在醫院裡,應該馬上宣佈放棄那項獎金的,可是我沒有,我寫信給哈佛,說我的腿只受了外傷,治癒後馬上出去。我在醫院裡躺了五個月,哈佛便取消了那項獎金。要是我早讓出來,也許賈宜生便得到了——」
「賈宜生嗎?」吳柱國驚嘆道。
「賈宜生也申請了的,所以他過世,我特別難過,覺得對不起他。要是他得到那項獎金,能到美國去,也許就不會病死了。他過世,我到處奔走替他去籌治喪費及撫卹金,他太太也病得很厲害。我寫信給邵子奇,邵子奇派了一個人,只送了一千塊台市來——」
「唉,唉。」吳柱國連聲嘆道。
「可是柱國,」余教授愀然望著吳柱國,「我自己實在也很需要那筆獎金。雅馨去世的時候,我的兩個兒子都很小,雅馨臨終要我答應,一定撫養他們成人,給他們受最好的教育。我的大兒子出國學工程,沒有申請到獎學金,我替他籌了一筆錢,數目相當可觀,我還了好幾年都還不清。所以我那時想,要是我得到那筆獎金,在國外省用一點,就可以償清我的債務了。沒想到——」
余教授聳一聳肩膀,乾笑了兩聲。吳柱國舉起手來,想說什麼,可是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又默然了。過了片刻,他才強笑道:
「雅馨——她真是一個叫人懷念的女人。」
窗外的雨聲,颯颯娑娑,愈來愈大了,寒氣不住的從門隙窗縫里鑽了進來,一陣大門開闔的聲音,一個青年男人從玄關走了上來。青年的身材頎長,披著一件深藍的塑膠雨衣,一頭墨濃的頭髮灑滿了雨珠,他手中捧著一大疊書本,含笑點頭,便要往房中走去。
「俊彥,你來見見吳伯伯。」余教授叫住那個青年,吳柱國朝那個眉目異常英爽的青年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音來。
「欽磊,你們兩父子怎麼——」吳柱國朝著俊彥又指了一下,笑道,「俊彥,要是我來你家,先看到你,一定還以為你父親返老還童了呢!欽磊,你在北大的時候,就是俊彥這個樣子!」說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吳伯伯在加大教書,你不是想到加大去念書嗎?可以向吳伯伯請教請教。」余教授對他兒子說道。
「吳伯伯,加大物理系容易申請獎學金嗎?」俊彥很感興趣的問道。
「這個——」吳柱國遲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不過加大理工科的獎學金比文法科多多了。」
「我聽說加大物理系做一個實驗,常常要花上幾十萬美金呢!」俊彥年輕的臉上,現出一副驚羨的神情。
「美國實在是個富強的國家。」吳柱國嘆道,俊彥立了一會兒,便告退了。余教授望著他兒子的背影,悄聲說道:
「現在男孩子,都想到國外去學理工。」
「這也是大勢所趨。」吳柱國應道。
「從前我們不是拼命提倡‘賽先生’嗎?現在‘賽先生’差點把我們的飯碗都搶跑了。」
余教授說著跟吳柱國兩人都苦笑了起來,余教授立起身,又要去替吳柱國斟茶,吳柱國忙止住他,也站了起來說道:
「明天一早我還要到政治大學去演講,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他沈吟了一下,「後天我便要飛西德,去參加一個漢學會議,你不要來送我了,我這就算告辭了吧。」
余教授把吳柱國的大衣取來遞給他,有點歉然的說道:
「真是的,你回來一趟,連便飯也沒接你來吃。我現在這位太太——」余教授尷尬的笑了一下。
「嫂夫人哪裡去了?我還忘了問你。」吳柱國馬上接口道。
「她在隔壁,」余教授有點忸怩起來,「在打麻將。」
「哦,那麼你便替我問候一聲吧。」吳柱國說著,便走向了大門去。余教授仍舊套上他的木履,撐起他那把破油紙傘,跟了出去。
「不要出來了,你走路又不方便。」吳柱國止住余教授。
「你沒戴帽子,我送你一程。」余教授將他那把破紙傘遮住了吳柱國的頭頂,一隻手攬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向巷口走了出去。巷子里一片漆黑,雨點無邊無盡的飄灑著。余教授和吳柱國兩人依在一起,踏著巷子裏的積水,一步一步,遲緩、蹣跚、蹭蹬著。快到巷口的時候,吳柱國幽幽的說道:
「欽磊,再過一陣子,也許我也要回台灣來了。」
「你要回來?」
「還有一年我便退休了。」
「是嗎?」
「我現在一個人在那邊,穎芬不在了,飲食很不方便,胃病常常犯,而且——我又沒有兒女。」
「哦——」
「我看南港那一帶還很幽靜,中央研究院又在那裡。」
「南港住家是不錯的。」
雨點從紙傘的破洞漏了下來,打在余教授和吳柱國的臉上,兩個人都冷得縮起了脖子。一輛計程車駛過巷口,余教授馬上舉手截下。計程車司機打開了門,余教授伸出手去跟吳柱國握手道別,他執住吳柱國的手,突然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柱國,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開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薦一下,美國有什麼大學要請人教書,我還是想出去教一兩年。」
「可是——恐怕他們不會請中國人教英國文學哩。」
「當然,當然,」余教授咳了一下,乾笑道,「我不會到美國去教拜侖了——我是說有學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麼的。」
「哦——」吳柱國遲疑了,說道,「好的,我替你去試試吧。」
吳柱國坐進車內,又伸出手來跟余教授緊緊握了一下。
余教授踅回家中,他的長袍下擺都已經潮濕了,冷冰冰的貼在他的腿脛上,他右腿的關節,開始劇痛起來。他拐到廚房裡,把暖在爐灶上那帖於善堂的膏藥,取下來,熱烘烘的便貼到了膝蓋上去,他回到客廳中,發覺靠近書桌那扇窗戶,讓風吹開了,來回開闔,發出砰砰的響聲,他趕忙蹭過去,將那扇窗拴上。
他從窗縫中,看到他兒子房中的燈光仍然亮著,俊彥坐在窗前,低著頭在看書,他那年輕英爽的側影,映在窗框裡。余教授微微吃了一驚,他好像驟然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般,他已經逐漸忘懷了他年輕時的模樣了。
他記得就是在俊彥那個年紀,二十歲,他那時認識雅馨的。那次他們在北海公園,雅馨剛剪掉辮子,一頭秀髮讓風吹得飛了起來,她穿著一條深藍的學生裙站在北海邊,裙子飄飄的,西天的晚霞,把一湖的水照得火燒一般,把她的臉也染紅了,他在《新潮》上投了一首新詩。就是獻給雅馨的:
當你倚在碧波上
滿天的紅霞
便化作了朵朵蓮花
托著你
隨風飄去
馨馨
你是凌波仙子
余教授搖了一搖他那十分光禿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發覺書桌上早飄進了雨水,把他堆在上面的書本都打濕了。他用他的衣袖在那些書本的封面上揩了一揩,隨便拾起了一本《柳湖俠隱記》,又坐到沙發上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翻了兩頁,眼睛便合上了,頭垂下去,開始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朦朧中,他聽到隔壁隱約傳來一陣陣洗牌的聲音及女人的笑語。
台北的冬夜愈來愈深了,窗外的冷雨,卻仍舊綿綿不絕的下著。
下頭網路意思 在 篠舞醫師的s日常 Facebook 八卦
「親愛的,拜託速速遠離妳的四物、八珍、十全大補湯好嗎」?
四物、八珍、十全臨床上我也會用,
但是只有極少數的病人「經常」需要吃到這些東西。
最算要吃,我也需要把脈確認體質後拿掉某些不適合的藥物,或是加入其他藥物來調整。
有太多老一輩的喜歡自己cosplay醫生,
幻想自己的「每一個」女兒孫女需要這些東西。
心意是好,但做法莫名其妙,不恰當至極。
基本上,我覺得那些長輩的概念已經沒救了,
各位當爸媽的行行好,老人家如果要求講不聽
偶爾陰奉陽違做做樣子吧。
至於年輕一輩的自己跑去買一堆四物來盲目猛灌的,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親愛的,拜託速速遠離妳的四物、八珍、十全大補湯好嗎」?
(文章最下頭有最新的公告 2016.08.26 )
這句話我在門診平均每天要講上3~5次,加上解釋5~10分鐘的時間,以我臨床職業近15年來算,應該說了一兩萬次以上,平均是375~750個小時,但我卻一直忘記要寫在網路上。
今天我終於記得要寫,因為前兩天一個高中老同學(資深婦產科醫師)在37度的高溫下收到一鍋長輩好心燉的十全豬腳湯,把她嚇壞了。她問我現在這種天氣到底誰可以喝這個,我說美國隊長,因為他在冰塊裡冰了70年,應該冷透了XDDD。
我相信四物湯絕對是大部分東方女孩人生中最早認識或聽說的中藥方,因為家家戶戶都會有一個慈眉善目的阿嬤負責供應這個東西,說月經後一定要喝才能補血補身體,甚至我常常聽到初經都還沒來的少女就已經喝好幾年這種事,真的真的非常可怕。
為什麼可怕?
四物湯是由當歸、川芎、白芍、熟地組成,簡單的四味藥卻非常溫補,若再加上四君子湯(人參、茯苓、白朮、炙甘草)就變成了八珍湯,八珍湯再加上黃耆、肉桂就是十全大補湯,補血補氣的功能大增,保證可以讓子宮肌瘤、子宮腺肌症、卵巢囊腫等等無限發展,想多大就多大。我常常說十全大補湯簡直是旗艦版的肌瘤催生工具,就是這個意思。
啊妳問說月經後喝這些不是要補血嗎?很抱歉,因為妳所知道的這些子宮卵巢的腫瘤腺肌症啦都是血管高度增生的組織,它們搶養分的能力絕對遠遠超出妳的正常子宮內膜,是不會補到妳想補的地方去喔~~~~而且,如果妳家族裡有這些遺傳因子,那麼即使妳目前還沒長出來,多喝個一陣子四物八珍十全也可能刺激這些肌瘤囊腫好朋友探頭出來跟妳見面喲!
好吧,就算妳體質好不會長這些,還有補過頭可能引發的頭痛、失眠、多夢、口乾舌燥、青春痘等著妳。甚至妳不曾懷疑過是喝這些東西引起的胃痛、脹氣、腹瀉也還在列隊等候,因為這些湯裡面有一個很難消化的東西叫做熟地。
妳一定會說,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那我月經後是要吃什麼?
在過去(古代)的東方華人世界,女人普遍的社會地位並不高,確實可能會有營養失衡的問題,因此像四物湯這樣的補血湯藥,的確是古時醫家為了照顧月經後的女子而開創的方子,但是現在這個時代,尤其在台灣,真的越吃越糟糕、越補越慘!
所以我說,除非妳是嚴重貧血的那種人,不然這個年代妳不會缺營養,月經後請喝一點優質雞湯、魚湯,多吃些含鐵質高的水果,葡萄、櫻桃,若妳願意,也可以吃點豬肝、牛肉補點鐵質。
這樣就好。
至於什麼食物黑不黑心,有沒有人工添加物或是XX殘留,這個議題太大,不在我們今天的討論範圍。
然後拜託妳正常作息,每天去健走30分鐘,少吃燒烤炸辣冰這種東西,讓自己健康,不用每周來診所掛號,來看書看展就好,我會很感動的。
對了補充說明,這樣也可以讓開子宮卵巢腫瘤開到手軟的婦產科醫師很感動^^~
再一個重要的補充:我知道這篇文章有可能引戰,但我必須要強調,這是我跟許多中西婦科醫師朋友、甚至是師長,多年來在臨床上的觀察經驗跟結論,寫這篇文章只是站在一個呼籲的立場,希望可以傳達一些我們所謂「預防勝於治療」的想法。至於公開客觀的研究或統計部分,我想有興趣的人可以針對這些中藥的組成及有效成份上網搜尋,我相信許多具有公信力的網站都能提供許多相關的資訊,很謝謝大家在這麼短時間之內給予的批評跟指教。
By 心容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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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新文章,請仔細參照 → https://www.facebook.com/notes/%E5%BF%83%E5%AE%B9%E4%B8%AD%E9%86%AB%E8%A8%BA%E6%89%80/%E9%81%A0%E9%9B%A2%E6%98%AF%E7%82%BA%E4%BA%86%E4%BF%9D%E6%8C%81%E8%B7%9D%E9%9B%A2%E4%B8%8D%E4%B8%80%E5%AE%9A%E6%98%AF%E5%AE%83%E4%B8%8D%E5%A5%BD/58793782470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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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公告 → https://www.facebook.com/…/a.121908911302…/588687327958468/…
在與各縣市中藥商公會理事長詳聊之後,感謝 古承蒲 (中藥從業青年權益促進會)會長的提醒:「四物湯,不等於肌瘤的產生;而有肌瘤的人,也建議不要飲用四物湯」,這的確是我當初在PO文的時候,所忽略必須強調的觀念。
因此,在這裡特別澄清:
四物、八珍、十全,不等於會產生肌瘤。
但當你是肌瘤患者或有任何進補想法的時候,建議就近尋找合適的中醫師進行診斷後再行定奪。
藥品無罪,有問題的是出在用藥的方式,在專業醫師的診斷與合適劑量的情況下「四物、八珍、十全」也是很不錯的中藥材。
因為用字遣詞過於口語化,造成各界的困擾,是我可以再改進的地方,請大家多多包涵。
心容中醫
___________ (最後更新) ___________
重申暨道歉聲明
關於文章中所提及「四物湯、八珍湯、十全大補湯保證可以讓子宮肌瘤、子宮肌症、卵巢囊腫等等無限發展,想多大就多大。我常常說十全大補湯簡直是旗艦版的肌瘤催生工具」的文字,本人在此鄭重重申:
四物湯、八珍湯、十全大補湯,使用上必須經由中醫師處方才安全。
這篇文章是本人對於自家患者所使用的衛教文章,是我個人的臨床觀點(未經國家實證研究數據證實),所以用了比較口語化的誇飾文字,再加上部分媒體的斷章取義下,造成各界困擾,在此謹向所有閱聽眾致歉!我的本意是要向已經患有肌瘤、腺肌症、卵巢囊腫的女性朋友們提出的提醒:「若要服用藥補或市面上所販售的相關成品,請就近尋求合適中醫師診斷後再飲用」。
中醫博大精深,同一配方用量不同、配伍不同,就會有不同的效果;關於子宮肌瘤的治療,也是有許多以四物湯做加減變化去治療子宮肌瘤的研究論文。
醫師皆盡心盡力為患者設想,而處方也必竭盡所能「辨證論治」,在此呼籲民眾「用藥前,請先諮詢合格中醫師」。
心容中醫診所 洪心容醫師
2016.08.27 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