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 冬至.
已不知多少年了, 公公總是冬至飯的座上客.
過年過節, 一家團圓, 永遠都有公公.
102歲的公公.
小時候, 家貧, 只爸爸一人工作, 每月掙幾千元, 養活一家六口, 捉襟見肘.
雖然如此, 媽媽仍堅持每天煮飯弄湯, 寧可自己不買一件新衣, 也要子女吃得好.
點滴積聚, 三兩個月下來, 有時總儲起一千幾百元, 卻仍捨不得買任何東西.
然後是, 帶我們幾個兒女, 去探望公公婆婆.
一輪私己話, 總到離別時.
臨離開時, 總見媽媽把省得苦的那丁點錢, 全塞給公婆.
那情景, 教曉了我何謂孝.
公公為鼓勵媽媽多帶孫子上來, 便對我們說:
‘每次來探公公, 便給你們買玩具.’
當時哪懂得什麼, 小手便捉著公公的手, 歡天喜地去玩具店選禮物.
在我的心中, 公公就像聖誕老人一樣, 是我們唯一的玩具來源.
有一次, 買了一塊神奇畫板, 我說:
‘多謝, 外公!’
公公聽後, 臉色不豫, 說:
‘叫公公, 不許叫外公, “外”字多彆扭, 你們都是我的好乖孫!’
從此, 只有公公, 沒有外公.
公公有一女三子, 媽媽是大家姐.
除公公外, 三位舅父, 也痛錫我們, 視如己出.
媽媽全副心思在湊大子女, 鮮有帶我們出外走.
多得三位舅父, 常常帶我們行街, 用膳.
那時候以為他們很富有, 後來才知道他們也是朝不保夕.
我感激他們, 不是因為他們帶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而是他們對家人的默默扶持, 影響了我的一生.
廿多年前, 大舅父離開了我們.
長子的離開, 是公公沉重的打擊.
那時候我還少, 不懂去表達.
只記得, 靈堂上, 舅母哭的死去活來.,
見不到公婆, 卻沒敢問.
幾年前, 婆婆及二舅父也走了.
餘下公公, 仍守在那屋中, 像回味那曾與老妻及兒子共同生活的片段.
幾天前, 冬至, 細舅父攙扶著公公到酒樓來了.
公公認不得人了, 聽不明人言, 說不清話, 只喜孜孜的笑著.
他應該想:
‘這一群和我吃飯的, 都是我的子孫吧!’
老人家, 只吃只睡不勞神, 反璞歸真, 變回一個大細路.
他指向什麼, 我們便端給他, 他便大快朵頤地吃.
從頭吃到尾, 比不少後生的吃得還多.
奇峰突起, 在席上他突然說要喝熱檸檬水.
數十年未見, 像今晚要嘗新.
更離奇的是, 平常不吃翅, 今晚卻要吃.
吃完一碗, 要再吃第二碗!
到了這把年紀, 他要什麼, 我們便給什麼.
冬至飯尾聲, 是人人一個壽包作為甜品.
以往每次都吃的壽包, 今晚他卻搖手, 像表示:
‘夠了, 不要了.’
前天, 公公不適, 進了醫院.
昨天凌晨, 他離開了我們.
沒有公公, 沒有媽媽, 更沒有我.
除了給我肉身, 他們一家更滋養了我的思想.
他們沒有刻意教我什麼, 但我卻像學了很多.
小時的我, 領受他們的恩; 現在我長大了, 也是回報的時候.
現刻, 公公應在天上, 和婆婆, 舅父們看著我們吧.
公公, 舅父們, 放心吧, 當天你們如何待我, 他日我也會好好對待你們的子女.
相扶相依, 代代傳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