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上癮了!」
我對BlackShark V2開始上癮啦!它就像各位的女朋友,讓你想24小時在她身邊 (雖然我們都沒有女友😂😂😂)
問我為何上癮?因為它擁有「極輕重量!」你感受不到絲毫沉重感,如同女友叫我24小時背著她,也絕不鬆手!但我想跟她分手。
另外BlackShark V2的耳罩太秀了!柔軟親膚就像.....恩,真的就是柔軟親膚而已,沒有要說像女友的什麼,而且耳罩不見龜裂現象發生,這真的愛了愛了!
音質+音場的呈現更不在話下,它擁有世界最卓越的沉浸感,我完全拔不下來,這肯定是2020年最另人享受的電競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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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按下遙控器後八德路三段十二巷的鐵捲門緩緩升起的樣子,緊接著推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味道是被我們用過的風。我,又瑜,子華姊,有陣子抵達出版社是依這個順序,所以我先餵貓,旁觀貓於貓碗之寵幸,站在門邊遠遠地和貓飼料與有榮焉。然後開始裝箱訂單,整書,小乙老師設計的《最後一封情書》在倉庫裡是一袋一袋待在紙箱裡抱著的。偶爾,要從黑色針織書套和粉紅色針織書套裡隨機出貨,而好像嫌這些還不夠暖似地這本書竟還有附圍巾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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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說,我居然訪到林小乙的時候,在我面前分成知道我為什麼說居然的,以及不知道的。那些知道的也會同時知道,林小乙不受訪的,貓站在冬天的傍晚裡就是不走過來的那種不受訪,你還在心想站在那裡不會很冷嗎的時候其實你自己常常忘記你是為了看見祂才走出門,然後才發現了氣溫。而不知道林小乙的人啊,你這輩子可能就是因為不知道她所以才這麼寂寞的吶,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要跟不認識林小乙的人結婚,我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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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後偶爾遇見那時認識的人,他們總遠遠的。秋天時安走來,說:你生氣啊?我說我沒有啊,我那麼愛,我只氣我自己,沒有能力消滅那些只會傷害別人,卻又美不勝收的人。然而,原來到頭來選擇逃避的我,在別人眼中就和他們一樣嗎?風、圍巾、鐵捲門,貓在八德路三段生老病死。因為感到冷而把自己包得緊緊的,現在的我知道那不是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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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小乙老師的工作室,她開的第一個話題:你是那種會整理自己過去的人嗎?我說,我非常是;她笑,應該是因為覺得我真年輕的緣故吧。「可是,我做完一件事,下一件事就來了啊。」她說。我點頭,但我有時候覺得,下一件事是在前一件事來之前來的,最近尤其越來越頻繁。我想起第一天走進八德路三段,自顧自把出版社裡書架上的書全部卸下來、按照書系書號排好,一邊自以為是地做筆記:哪個設計師做出什麼風格的書,喜歡什麼顏色,整理到中途還自己和自己玩未看版權頁先猜設計師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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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不斷出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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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從現在開始。但我錯了。所有事情都是從昨天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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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第一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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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到自己嘗試以寫作來描寫現實真相,卻被現實的沉重、晦暗所沾染、凝滯時,卡爾維諾以數個例子說明小說如何以「深思熟慮的輕」來抵抗世界之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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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維德《變形記》裡,珀修斯腳踏飛天鞋,手持雅典娜贈與的盾牌前往討伐蛇髮女妖,藉由盾牌折射的影像確認梅杜莎的位置,避免因直視而被石化,成功砍下梅杜莎的頭顱。所謂創作,可以是「不直接觀視現實」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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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塔萊的詩作〈小誓言〉:「夜間,在我腦海中/那閃閃發光的/如蝸牛涎線發出的貝母般光澤/如拋光玻璃留下的碎屑,/不是教堂抑或工廠的燈光」。當文學藉由細緻的象徵,轉化感官所見的現實,人便不再受限於知覺所構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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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輕,在另一首詩裡:「塵埃微粒在暗室裡一束陽光柱中漂移旋轉/薄細的貝殼/全都相似卻又各自不同」。當事物被以最微觀的尺度來審視,原先堅實而不可拆解的世界就能分解、消融為新的認識——這是盧克萊修的《物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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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三個段落,便是林小乙著手設計 2019 金點設計獎年鑑時,主要的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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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台灣設計研究院執行的金點設計獎,去年以聯合國 17 項全球永續發展目標(SDGs)為關注主軸,最後收錄逾六百件設計作品,邀請林小乙設計製作年度專刊。由於內容龐大,亦有規格上的需求,林小乙認為與其從物質層面來詮釋,不如從精神概念來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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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所有的創作都是現實的折射。透過一個作品鏡射出來的世界,可以讓你面對不可直視的現實。透過折射、變形、轉換、甚至於思維的跳躍,能夠離開沉重的處境。我想或許所有關於現實的沉重,無論生理或心理上,都可以透過創作轉化成美麗的事物。」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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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修斯砍下梅杜莎的頭顱後以此作為武器、歷經數道險阻,最終將頭顱埋葬在阿爾貢的市集。他從水中撈起枝葉,鋪在土地上,把梅杜莎的頭顱朝下掩埋,而那些枝葉一碰觸蛇髮女妖的目光,全都變成了珊瑚與水仙——枝葉、珊瑚、水仙、貝母般光澤的形象,貫串 2019 金點獎年鑑的封面與內頁,成為林小乙以創作轉化現實之重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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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對「輕」的追求,不只體現於這本年鑑上,也展示於林小乙大部份的設計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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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曾親手接觸過林小乙的作品,必然會對它們的精緻細密印象深刻。無論是近年由木馬文化發行的川端康成系列作品,其中《雪國》、《古都》、《千羽鶴》以不同顏色的布料書封、佐以刺繡勾勒書名與隨筆畫線條;抑或在中文版勒卡雷系列,以三種不同色度的黑、白紙材來呈現間諜世界,運用同色系不同質地的油墨、燙工堆疊出「影子」、在白色紙材上構成蜉蝣的薄翅。林小乙的作品,常常需要以一種近乎檢查的觀看才能見得全部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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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的盧克萊修,最讓我感動的是,一位遠古詩人藉由他的詩,告訴你這個世界是由最微小的實體支撐⋯⋯他凸顯那些空虛的、微弱的、幽微的東西,讓你感知即便看不見,ㄧ樣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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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的設計工作室「atom no color」,其名便出自《物性論》:「Tis thine to know the atoms need not colour」。回歸到最小的、不可見的、甚至沒有重量的,原子組成的世界,是林小乙所有設計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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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設計師,林小乙認為畫面記憶的擁有與表達非常重要。她引用導演安東尼奧尼《一個導演的故事》:「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把它放進電影裡。」這本導演的創作隨筆在剛成為設計師的幾年常伴林小乙左右,是她內心想法具象化時常常回溯的文本。她同意: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放進設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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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部的作品,都是仰賴我閱讀過的文字構成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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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克萊修詩中的塵埃微粒,對林小乙而言不只是文字,也是童年記憶。她幼時居住的台南老家曾是一棟日本時代的老房子,室內日光被繁複構造層層篩過,時常昏暗。林小乙喜愛藝術與科學的哥哥曾在那樣的幽暗中,指著光柱中的塵埃,告訴小時候的她:「那就是原子。」即便長大之後明白那僅僅就是塵埃,那個夏日清晨的畫面卻成為了林小乙的永恆記憶,直到哥哥辭世後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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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自己在小學時,一下課就會爬到樹上去。倒不是怕人,而是不想花費太多力氣和人說話。哥哥帶著這樣的她,到圖書館、到書店,指著一整道書櫃,說:「妳把這些書看完,看完妳就會變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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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之後,她發現自己一直用這個方式做每件事。她說,無論爬樹或閱讀,都如同珀修斯的飛鞋,是逃逸現實的形式。聽哥哥的話,林小乙坐在書店裡,輾壓式地大量吸收,「那時候沒有網路,你會覺得今天存在的東西、第二天就死掉了,沒有了。我不管拿到什麼,就是拚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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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香港蘇富比〈La déesse du sommeil〉藏家專冊時,林小乙以純蠟為材質,雕刻日本畫家藤田嗣治為當時的創作繆思小雪而作的畫像。藉由蠟,林小乙呈現出人體肌膚的有機質感,來表達畫家筆下女子肌膚的觸感。但蠟媒材駕馭不易,包含灌蠟模具的雕刻、降溫凝固的速度、灌蠟方式、蠟的配方等等,都會造成質地甚至顏色的差異。光是測試,團隊就製作了六十幾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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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是一張 163 公分的畫,小雪的皮膚在畫上非常晶瑩剔透。思考如何製作時,我想到白居易〈長恨歌〉裡的詩句『溫泉水滑洗凝脂』,就請助理幫我調查包括沙子和塑膠的質地⋯⋯但後來,塑膠材質的觸感太現代了。」不只思考質地,也要考慮書冊放入蠟盒後是否會變形、保存時的軟硬程度如何影響它留下碰觸的痕跡。因為配合拍賣,蘇富比專冊通常從設計到製作至多 25 天或一個半月時間,那一年除夕夜,林小乙和工廠老闆談到晚上七點多,吃完年夜飯還要繼續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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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在做一件作品時會思考的事。從文本本身切入,能不能更深層地去理解它想表達的事情?我想知道創作者有沒有想說的話,即便是一張畫都有過程的累積。我不希望是自溺的,所以需要參考很多的作品、包括創作過程的影片和訪問資料,消化之後找到一個觀點,才有辦法下手做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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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最細,再以最細的手法傳達。林小乙作品所呈現的精緻,是以紀錄片式的反芻雕琢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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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成她大量閱讀習慣的年代適逢第二代《影響》刊行,引介大量西方藝術電影,也以豐富的專題撐起雜誌骨幹。林小乙讀《影響》,從封面開始讀到讀者回函,連廣告頁也不放過。從閱讀,林小乙愛上電影,一天要看兩到三部。書店的人都記得她,一看到她來就自動提醒:「這個月《影響》下午才會到⋯⋯這一期明天才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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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出頭的她,有ㄧ天中午去出版社買電影書,引起了出版社總編注意。對話間,林小乙忍不住詢問對方有沒有招工讀生。「我很喜歡電影,又喜歡音樂,覺得書是最能夠乘載所有我喜歡的事物的形式,但是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編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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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就這樣進了出版社。總編請她做資料性整理的工作,在電影劇本、文本資料間往復。這份多數人覺得枯燥的差事,林小乙卻戴著耳機,一邊做一邊心想:我得到一份非常棒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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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她真的成為了《影響》雜誌的專題編輯。每個月,她負責撰寫封面專題和組織兩個專題提案,每個專題她都如當年在書店一樣,廣泛閱讀文本:該導演拍的廣告、短片、電影,出版的著作、演講⋯⋯她常常工作到早上八點半,回家睡幾個小時,中午又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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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影響》的工作環境自由,只要任務完成,沒有多餘規範,讓林小乙可以採用這樣彈性的工作模式。1998 年,《影響》停刊,往後幾年林小乙繼續至其他出版社做編輯,她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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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有它的優點,但在那段時間,我對它是排斥的。」那時,林小乙即將三十歲,轉換職業對他人或對她自己,都是很難相信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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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兩年,我接了幾本書籍的視覺統籌工作,可能因為那時候和聶永真合作的關係,讓我有一個誤會,覺得做設計好像還不錯⋯⋯因為他做什麼事情看起來都游刃有餘,事實上大部份的人都做不到他能做的事。」為了想要「安安靜靜地自己做設計」,林小乙請聶永真鍛鍊自己的設計技術,懷抱著「誤解」,開始自己的設計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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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決定從編輯轉設計,是因為自己喜歡太多東西。「美麗的事物、憤怒的事物,各式各樣的感知,只能一直把它們裝進自己身體,但我想要有個能釋放心裡沉默負荷的地方。」到頭來她仍選擇了書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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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的首件完整設計製作作品是 2009 年的《RIVER KUO》,確實讓人感受到一種釋放的渴望:3 種白色、19 種紙材,外加布料等其他媒材,極其繁複。非科班出身的她,為了掌握加工技術,常騎著腳踏車拜訪中和的工廠、與老闆聊天,問有沒有可以參考的加工樣;研讀設計裝禎相關書籍,她會遮蓋住工法的說明,看著書中提到的作品自行寫下可能採用的印刷加工,再一一對照,直到自己全對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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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想做一本美麗的書,但逐漸意識到所有影響我的美,都能夠在一個人心裡成為很深刻的事,不能只因為有一個糢糊的興趣。專業的世界是很嚴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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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正是在那段日子裡,她在誠品翻到了日本編輯菅付雅信《編集天国》,深深震動。菅付雅信身為編輯,也跨領域經手唱片、廣告、時尚工作,曾為音樂家坂本龍一製作網站、公演企劃,並且經營出版社,為他自己熱愛的藝術家、攝影師等創作者出版書籍,無論那些人身在世界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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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製作的這些書,都是許久之前曾經啟蒙我、讓我想做設計的原因。他就像一位策展人或製作人,看到了那些創作者將來的代表作。即使後來有些出版社倒了、雜誌停刊了,他所做的一切卻影響著他不認識的、身在另一個國家的我。我想起我過去非常排斥的、不願意再去碰觸的編輯的部份。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必須要把製作人這個概念,放到我的作品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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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迴避編輯的體制勞務而走入設計,卻又在實踐設計的過程中意識到編輯意志的力量。林小乙試圖在作品中融會這兩種脈絡,形塑出她的工作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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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La déesse du sommeil〉,林小乙也設計了香港蘇富比數件限量藏品專冊。「我從 2014 年和香港蘇富比前二十世紀現代部門主管 Vinci 合作,在紙本逐漸消亡的年代,我很幸運,客戶非常信任和支持我,這些專冊都是從她和我說了一張畫作的故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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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Lalan〉時,林小乙從謝景蘭同時身為舞蹈家的這一點切入,希望將現代舞者的肢體關節感融入設計,另一方面也藉由刺繡技法、蠶絲布的運用來涵納東方元素。製作時,為了呈現關節的轉折,林小乙要求整本書裡不同尺寸的頁面燙金,彼此都要對位重疊。裝訂複雜的內頁卻不上膠,只能用結點固定。封面的山水圖,則要求刺繡師必須以單針刺繡的技法,在沒有可以回勾節點的前提下讓針針相連,同時不可留下任何可見的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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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於機器,林小乙必須要將每一個節點在圖面上的 XY 軸座標都算出來。最後,每個節點裸露的線段,還需刺繡老闆手工一針針把它們穿進布面後藏起。成品上,金色蠶絲布上透著紫色繡線,書中也以極細的燙銀線條、縫紉銀線交織表現抽象繪畫、現代音樂與即興舞蹈。「我希望它是一本在暗中仍透著微光的書,藏家透過近距離地觀看與觸摸,如同捧在手上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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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生前的最後一場個展,在他晚年摯友、法國勒維家族被庭園植物纏繞的玻璃屋中舉辦,畫作〈睡美人〉(Nu endormi)便收藏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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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戶讓我和〈睡美人〉獨處,告訴我它在屋裡安靜地躺了 60 年,藏家把這幅畫拿出來,已經不是因為畫的價錢。她轉述,能不能為藏家和她的朋友(常玉)做一本書?因為這對她來說是很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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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頁中,林小乙選用纖維較長的手感紙,將網印銀色墨壓在綠色墨上印刷,讓銀色顏料薄薄地凝在紙面的纖維上;透著光線,可以看見葉子上鋪著一層銀光,如同晨霧停在葉子的表面。書中穿插了數台以 75gm 竹尾アリンダ(類似 PVC 片)加工的插頁,翻頁時,光線互透呈現了繁枝茂葉投在牆上的植物光影。此外,林小乙在庭院中摘取被蟲蛀蝕的真實植物,以金工實體方式鑄造出 100 株皆不相同的枝葉,為的是將藏家友人與常玉的回憶凝結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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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納書冊的外罩,原先製作成化石的形象,但林小乙無法說服自己這樣了事。「我想要做的是『時間的凝結』,首先想做玻璃屋,卻因爲過年期間窯廠公休,沒有人願意承接。即便後來用水泥和樹脂灌出了一個類似化石的東西,仍覺得不對。不管怎麼試、做出什麼,我都不滿意,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做不出來。那時只剩兩個星期就要交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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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心中,那是像一個泡泡一樣的東西,這個泡泡是很多時間淤積出來的,裡面有風、有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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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三,她和工作人員打電話給所有認識的工廠老闆,拜託他們製作符合需求的玻璃。然而,這麼大的吹製玻璃、加上林小乙要求以清透的高白玻璃從中製造出淤積與細小的氣泡,來呈現回憶的「雜質」,想當然又吃了不少閉門羹。好不容易找到新竹窯廠,ㄧ位老師傅願意接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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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溝通的時候,如果對方說做不到,我會想知道是不容易?還是不可能?如果只是不容易,那麼我們就來討論怎麼處理或調整這個不容易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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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小乙而言,她面對的早已不只是強度很高的設計工作,而是強度很高的製作統籌與溝通協調。如今,能安安靜靜做設計,反而是她感到最開心的時刻,因為在近期的工作裡,設計需要用最精簡時間完成,大部份精神投注在如何讓整個團隊的人在統一的想法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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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寫完設計工單,我就可以整份背下來,不是因為我多厲害,而是因為在思考的過程中,我很清楚地知道每一個細節的連動,包含所有預算、流程,以及過程中可能會有的誤差。工單寫好,就已經可以想像作品完成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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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吸收消化,加上繁複嚴格的工序,自然需要大量的時間。林小乙說,反正她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睡覺。有時為了等早上的光線看紙樣,她索性工作到太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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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愛睡覺?她說,她只有在兩種情況會感覺像死。其中一種就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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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善於自處,世界給我太多太多精緻豐富的東西了,我一個人也可以很開心地做任何事,不會覺得無聊。可是睡著的時候,你跟世界的所有連結是停止的。只有當睡意覆蓋了我,才瞬間會覺得有一點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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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讓她感覺死亡的,是時間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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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蓮羅賓遜提到,『回憶就是失落感』。我沒有想過失落不失落這件事,但對我來說,過去的記憶會殘留在生命裡,好像你身上沾著一個氣味,盤旋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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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住院昏迷的那天,林小乙正在做遠流版《流浪者之歌》的裝幀,她在醫院裡十分冷靜地與編輯通電話,對完所有的印樣。「對完的瞬間,我意識到一件事情:我哥其實是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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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始終盤桓在林小乙心中的疑問。「時間走掉了,就連我想著『時間走掉了』這件事的時候,時間也在走掉。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它設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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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士身患遺傳性失明,晚年於《沙之書》寫給年輕的自己:「等你到了我的年紀,你也會幾乎完全失明,你只能看見黃色和明暗。你不必擔心,逐漸失明並不是可怕的事情,那像是緩慢漸暗的夏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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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士的文字影響了我的設計,我想像他眼前的緩慢漸暗,像是在ㄧ片霧靄般灰濛地發著光的霧裡,充滿雜訊,更重要的是,我幾乎看得到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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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侯孝賢談《童年往事》,提到爬上樹偷吃芒果的記憶,風灌在耳裡的聲響清晰可見。年輕時林小乙看侯孝賢的作品,並不明白其中的感覺,多年之後回望,才意識到電影凝結情感記憶與時間的深刻。「我透過了很多文學可以『看到』時間,例如瑪莉蓮羅賓遜在《管家》中寫融雪,你看得到冰雪在消融,看得到人的憂傷隨著融雪而漫長,還有餘燼火光快要熄滅的部份⋯⋯我用繁複的裝幀形式表現,是希望能夠藉由紙本的翻閱,呈現ㄧ段時間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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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複述著她深愛的導演們:安東尼奧尼、侯孝賢、布列松。這些導演的作品,將演員放在一個自然的環境中,不去「演繹」,而是很遠很遠地注視。林小乙也以相同的方式看待自己的作品,「所有我喜歡的事物,事實上最後是全部連結在一起的。有一天你會去回想你看見某個畫面的時光。為什麼會用盧克萊修的詩作為我的名字,就是因為我所有的作品,其實都是關於小時候那一道黑暗中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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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金點獎專刊中的珊瑚與水仙。內頁中,林小乙以局部亮油印刷這些形象,油光透明隱形,必須在光線下以特定角度檢視,才能看見。枝葉之中,藏著林小乙對各種文本的理解,既可見又不可見的狀態,也恰如同空氣中似乎無形的塵埃,並非不存在,而是僅在日光打進時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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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客戶看不到,也許讀者看不到,對我來說這只是自己的功課:我想做到我看到的細節。即便大部份時候它不被視為重要的事情。」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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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承受之輕,專訪林小乙:即便看不見,一樣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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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封面照片攝影_slow light
內文圖片提供_ 林小乙、台灣設計研究院 TDRI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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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 蛇 耳機 不見 在 哇賽心理學 Facebook 八卦
[專業好文]
關於自閉症,有很多需要讓大眾瞭解的事。他們是哪裡與眾不同?以致於會有一些不一樣的行為表現。
史蒂夫 · 希爾伯曼撰寫一部自閉症歷史:《神經族》(NeuroTribes)(暫譯)。他說,「七十年來,我們對自閉症的研究都基於這樣一種認識:自閉症患者是腦損傷患者。但強烈世界理論卻告訴我們,自閉症患者察覺的太多也感受的太多。這個理論很有價值,因為我覺得『損傷說』嚴重傷害了自閉症群體和他們的家人,也誤導了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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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族》書評:
http://www.nytimes.com/…/neurotribes-by-steve-silberman.htm…
>少年卡伊的大腦
來源:譯言網/譯者:梵二
卡伊 · 馬克拉姆有些不對勁。出生後第五天的他,看著似乎比其他嬰兒更警覺。抬著頭,四處張望,他的姐姐們在出世很久後才學會這樣做。當他學會走路時,他總是處於興奮狀態,需要大人一直看著,才能保證他的安全。
卡伊的姐姐卡莉說:「他超級活躍,動個不停。」這不像男孩子活潑好動那麼簡單:當父母試圖限制他,他就會發脾氣——不僅像普通孩子那樣亂踢亂叫,還會咬人、吐口水,出其凶猛,無法控制;不僅兩歲時如此,三歲、四歲、五歲、甚至年齡更大時還是這樣。卡伊與人相處時也很奇怪:有時孤僻內向,有時卻會衝到陌生人群中,要和他們擁抱。
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變得更加奇怪。馬克拉姆一家都忘不了1999年的印度之行,當他們擠進人群,看人耍蛇時,當時年僅五歲的卡伊毫無預兆地衝出去,輕拍打了眼鏡蛇的頭部。
要照顧這樣的孩子,對任何父母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但對他的父親來說,則尤其令人沮喪。身為世界頂尖的神經系統科學家之一,亨利馬克拉姆負責13億美元的歐洲人類腦計劃項目。這是一個龐大的研究,其目的是建立一個人腦的超級計算機模型。馬克拉姆比誰都瞭解人腦內部運作,但是對於如何解決解決卡伊的問題, 他感到束手無策。
「作為一位父親和一名神經系統科學家,你感到自己無所適從。」他說。 實際上,卡伊的行為——其最終被診斷為自閉症——改變了父親的職業生涯,並幫助他構建了關於自閉症的全新理論顛覆了傳統觀點。並且,讓人覺得諷刺的是,馬克拉姆的第二職業很可能在他完成他的人腦模型前取得成功。
試想一下,你來自於一個更加黑暗、靜謐的星球,現在卻進入了一個令人困惑、無法逃避的感覺超負荷的世界,是怎樣的感受?你母親的眼睛:像閃光燈。你父親的聲音:如手提鑽一般,隆隆響。每個人都覺得,那可愛的、小小的連體衣很柔軟是嗎?對你來說,簡直就像帶有金剛石磨粒的砂紙,硌得慌。那些輕柔低語、脈脈溫情如何呢?一連串噪音騷擾、無法辨認的輸入信息、刺耳的音調、篩選不掉的數據。
僅僅為了生存,你就需要善於在可怕、難以忍受的噪音中解讀所有的模式。想要保持正常,你得盡可能地控制自己,培養對細節、常規和重復事物的高度專注。在這樣的系統中,相比使人困惑,需求相悖,行為古怪的人類,特定輸入可以產生可預知輸出的系統就顯得吸引人多了。
馬克拉姆和妻子認為,這就是患有自閉症的樣子。
他們把它稱為「強烈世界」綜合症。
與當今自閉症研究界的主流觀點相反——馬克拉姆夫婦認為,自閉症行為並非因為認知缺陷。與健忘相反,自閉人群理解力強,學得太快。馬克拉姆夫婦堅持認為,當他們看似喪失理智時,事實上,他們不僅被自己的情緒淹沒,也被他人的情緒壓倒。
因此,自閉症大腦的結構不僅受大腦結構缺陷決定,還受到其固有強度影響。馬克卡姆夫婦稱,如自閉症這樣發展失常的疾病,現在影響著百分之一的人群,而他們並不都是缺乏同情心的。他們在社會交往上經歷的困難和自身古怪的行為源於他們試圖應對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無法承受。
經過多年研究,有一次馬克拉姆夫婦倆走訪邊遠地的南非卡拉哈里沙漠時,提出了「強烈世界」的理論標籤,而亨利 · 馬克拉姆就出生在那裡。他說「強烈世界」是卡米拉提出的;她說她想不起是誰偶然發現了這個短語。但他記得自己坐在鐵鏽色的沙丘上,看著枯草不尋常地倒向周圍,思考著無法逃避一個充斥著強烈感受和情緒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他想,這就是卡伊現在經歷的狀況。他越是研究自閉症,就越認為自閉症並非記憶、情感和感覺缺陷,而是記憶、情感和感覺過度,就更加意識到他自己和他看似孤僻的兒子有多少共同點。
亨利 · 馬克拉姆個子高,有著一雙深藍色眼睛和一頭淺棕色的頭髮,散髮著不容出錯的權威氣質,這位權威人士負責一項資金充足、雄心勃勃的大型研究計劃。很難看出他和一個麻煩不斷的自閉症孩子有什麼共同點。他通常凌晨四點起床,在他位於洛桑市的寬敞公寓里工作幾個小時,然後趕去研究院,那是他人類腦計劃的研究基地。卡米拉說:「對他來說,每天睡四、五個小時就已足夠。」
馬克拉姆說他自己孩提時「什麼都想知道」,但在他中學的最初幾年基本處於「差班的倒數第一」。一位拉丁文老師鼓勵他要更加努力學習。當時他一位至愛的叔叔陷入嚴重抑鬱,在三十幾歲便英年早逝,他「每況愈下,最終放棄活下去」,自那以後馬克拉姆發生了轉變。他那時剛剛接到一項關於人腦化學的任務,促使他思考。「如果人腦化學物質和結構發生改變,那麼我也可以發生改變,如此我是誰?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所以我進醫學院學習,想成為一名精神病學家。」
於是,馬克拉姆進入了開普敦大學學習,但是在就讀醫學院的第四年,他拿到了以色列的獎學金。「那裡就像是天堂,」他說,「那裡有我所有夢寐以求的大腦研究工具。」他再也沒有回到醫學院,並且在26歲時與他的第一任妻子,阿娜特,一個以色列人結了婚。不久,他們的第一個女兒,里諾伊,出生了。里諾伊現在24歲。隨後又擁有了他們的第二個女兒,卡莉,現在23歲。四年之後又擁有了卡伊。
在以色列魏茨曼研究院的研究生涯中,馬克拉姆做出了他的第一個重大發現,他闡明瞭與學習能力有關的兩種神經傳導物質——乙酰膽鹼和谷氨酸之間的關鍵聯繫。這項研究是如此重要而且讓人印象深刻,尤其特別是因為它這麼早的出現在一個科學家的職業生涯中。然而真正成就了馬克拉姆的是他接下來的研究。
在與諾貝爾獎得主博特 · 薩克曼在德國的馬克斯.普朗克協會同讀博士後期間,馬克拉姆展示了腦細胞是如何「互相發射信息,互相緊密聯繫」的。自1940年起,這成為了神經系統科學的一項基本理論。但是沒有人能夠弄清楚這個過程的原理是什麼。
馬克拉姆通過測量神經元之間電信號的精確時機,證明瞭特定模式的發射將增加突觸連接細胞的聯繫強度,錯過則減弱。這種簡單的機制使得大腦能夠學習,並且無論是字面上地還是象徵意義上都能在各種經驗與感受,以及原因與結果間建立聯繫。
測量這些細微的時間差別也是一個技術上的勝利。因為開發了測量神經細胞腦電活動的微小變化所需的「膜片鉗」,薩克曼贏得了1991年的諾貝爾獎。僅僅為了修補一個神經細胞,你就必須先獲取一層大腦細胞,大概1/3毫米厚,約有6百萬個神經細胞,這層大腦細胞通常來自一隻剛被切下頭部的老鼠。
為了保持這塊組織的活力,你要把它泡在氧氣里,然後使用代腦脊髓液在實驗台上清洗它。在顯微鏡下,你要用一個極小的玻璃吸管刺穿單個細胞。這項技術與為了體外受精而將精子注射到卵子中的技術很相似,只是神經細胞比卵子要小數百倍。
這個實驗需要平穩的雙手和對細節的敏銳觀察。馬克拉姆最根本的創新在於創造了一台能同時密切觀察12個這樣細胞的機器,以測量他們的電信號和化學信號的相互作用。做過這方面實驗的研究員說,有時可能在一天之內都不能獲得一個滿意的結果——但是馬克拉姆已經是這方面的大師了。
問題出現了,他好似已經從一個事業的巔峰到了另一個巔峰——獲得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頒發的富布萊特獎學金,在威茨曼獲得終身教職,在最有聲望的學術期刊上發表論文——然而與此同時,他小兒子腦子不對勁的事實也逐漸清晰。他每天研究人的大腦,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卡伊學習和應對困難。就像他今年早些時候對《紐約時報》的記者說的那樣,「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你有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而你,作為一個神經系統科學家,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起初,馬克拉姆認為卡伊是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只要卡伊能夠移動,他就不會停下來。「他不停地跑,非常難控制,」馬克拉姆說。然而隨著卡伊的成長,他變得沈寂下來,通常沒有任何明顯的原因。「他變得更加特別,他不再過分活躍,而是變得更加行動困難,」馬克拉姆說。「情況很難預測。他會發脾氣。他會抵觸學習和任何一種教導。」
然而,卡伊也非常喜歡與人擁抱,甚至是與陌生人,這也是為什麼過了好多年他才被確診的原因之一。這樣的熱情使得很多專家排除了自閉症這種可能。經過多種評估後,卡伊才最終被診斷出患有阿斯伯格綜合症,這是自閉症的一種類型,患者會有社交困難和重復性行為,但並不缺乏語言能力也沒有嚴重智力障礙。
「我們帶他到處檢查,然而每個人的解釋都不一樣,」馬克拉姆說。作為一個珍視嚴謹的科學家,他對此非常生氣。他離開了醫學院,去探索神經科學,因為它不喜歡精神病學的含糊不清。「我對精神病學的運作方式非常失望,」他說。
隨著時間的推移,嘗試理解卡伊成為了馬克拉姆的嗜好。
這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模擬大腦:他認為神經科學太零碎了,如果不把更多的數據整合在一起就不可能取得突破性進展。「對於只能瞭解大腦中的片段我會感到不滿足;我們必須瞭解大腦中的一切,」他說。「每一個分子,每一個基因,每一個細胞。你不能遺漏任何東西。」
這份迫不及待也使得他下決心去研究自閉症,他開始讀他可以拿到的任何研究報告和書籍。當時,90年代,這種情況獲得了越來越多的關注。這種診斷只被引入進了精神病學的聖經,隨後,在1980年,被引入DSM III(《精神疾病的診斷標準第三版修訂版》)。1988年,由達斯汀.霍夫曼主演的關於一個自閉症天才的電影《雨人》,使大眾開始能夠想象到自閉症不僅是一種殘疾,也是古怪的智力的一個來源。
20世紀中葉,那些黑暗的日子已經過去。在那段日子里,自閉症被認為是由冷冰冰地拒絕了他們的嬰兒的沒有愛心的「冷酷母親」造成的。然而,儘管專家現在認為這種情況是神經病學的問題,其形成原因仍不清楚。
最傑出的理論認為,自閉症的病因是大腦社交性區域出現問題,從而導致同理心缺失。這種「心智理論」的概念是在80年代,由尤他 · 弗里斯、艾倫 · 萊斯利和西蒙 · 巴倫-科恩提出。他們發現自閉症兒童很晚開發出區分認知自我和認知他人的能力,而其他兒童很早就發展了這些能力。
在一個如今很著名的實驗中,兒童觀察兩個木偶,「莎莉」和「安妮」。莎莉把一塊大理石放進籃子里便離開。她離去後,安妮把莎莉的那塊大理石放進一個盒子里。四五歲大的正常兒童可以預知,莎莉會先在籃子里找大理石,因為她不知道安妮移動了石頭。但是一些年齡更大的自閉症兒童依然會說,莎莉會先查看盒子,因為他們知道石頭在那兒。一般兒童可以不假思索地接受莎莉的觀點,且知道當莎莉離開的時候,安妮藏起了大理石,而自閉症兒童很難理解這種思維方式。
研究者把這種「心智失明」——一種觀點採擇的喪失——和他們對自閉症兒童的觀察自閉症兒童不善於偽裝聯繫在一起。自閉症兒童把精力集中在物體和方法上——玩陀螺、堆積木、記憶符號以及沈迷於像火車和計算機之類的機械物件上,而非假裝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這種明顯的社交漠視被視作自閉症的主要特徵。不幸的是,這個理論也似乎暗示自閉症患者對他人不關心,因為他們不輕易把他人視作是可以被愛、反對和傷害的潛在對象。但莎莉 · 安妮的實驗顯示,自閉症患者很難理解其他人也有不同的這個觀點,研究者稱之為認知同理心或者「心智理論」。這不能說明他們在其他人受傷或者心情沈重時,無論在情感上還是行動上,會漠不關心。這並不是說在別人身體或情感上受傷或痛苦時他們就不在乎——從專業角度說是情感同理心——自閉症患者並沒表現出必然地缺失。
然而令人難過的是,「共情」和「同情」被融合進了同一個詞語里。自80年代起,自閉症患者「缺乏同情」的觀念深入人心。
「當我們觀察自閉症領域的時候,我們無法相信這個事實,」馬克拉姆說道。「大家會覺得他們沒有同情心,沒有「心智理論」。實際上卡伊能看透你,雖然他很奇怪。他對於你的真正意圖有著更深刻的理解。」而且他想要與社會互動。
顯而易見的想法是:也許卡伊沒患自閉症?但當馬克拉姆全神貫注查看文獻時,他確信卡伊的診斷是正確的。他學習的知識足夠讓他明白,他兒子的其他行為都是非常典型的自閉症症狀,沒有誤診的可能,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情況可以解釋他兒子的種種舉動和嗜好。毫無疑問已被確診為自閉症患者的人,卻取得成功的故事,像是暢銷傳記作者,動物科學家天寶•葛蘭汀,作為無可非議的自閉症患者,也對自閉症患者無法理解除了他們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這一觀點提出了挑戰。
1999年,在舊金山的加利福尼亞大學,馬克拉姆開始以客座教授的身份開始了自閉症的研究。他的同事,神經科學家邁克爾 · 梅策尼希,提出自閉症的病因在於抑制性神經元與興奮性神經元之間的不平衡。缺乏對衝動行為的抑制這個觀點可以解釋卡伊突然輕拍眼鏡蛇的行為。馬克拉姆從那裡開始了研究。
2000年,在奧地利舉辦的一次神經科學研討會上,馬克拉姆結識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卡米拉 · 森德雷克。他當時已經和阿娜特離婚。「當時我們一見鍾情,」卡米拉說。
她的父母在她五歲時離開了由共產黨統治的波蘭,前往西德。當她遇見馬克拉姆時,她正在馬克斯 · 普朗克協會攻讀神經學碩士學位。當馬克拉姆前往洛桑啓動了人類腦計劃時,她也開始在那裡學習。
卡米拉像他丈夫一樣,高個子,長著直長的金髮,一雙綠色的眼睛,我們在她能遠眺日內瓦湖的開敞式辦公室見面時,卡米拉上身穿著水手裝下身穿著牛仔褲。她除了在那裡做自閉症研究外,還運營著世界第四大開放式的科學出版公司,Frontiers。公司有超過35,000名科學家在做編輯和審閱人。她見我發現了她腳踝上的蜥蜴紋身,開懷大笑,那是她年輕時迷戀大門樂隊所留下的痕跡。
當我問她嫁給一個孩子有嚴重行為問題的人是否感到過憂慮時,她的回答得好像從來沒思慮過這個問題。「我早就知道卡伊面臨的挑戰,」她說,「那時,他很衝動,非常難管。」
卡伊七八歲時,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度過了一整天。「我手臂上大概有一些烏青和咬痕,因為他真的很不好對付。他會突然發作,做一些有危險的事情,而你必須把自己切換到‘救護模式’,」她說,有時他會徑直走到馬路中間。「要管束他的行為很困難,」她聳聳肩,「但如果你好好待他,他通常也會好好對你。」
「卡米拉對卡伊真是太好了,」馬克拉姆說,「她更加有條不紊,可以制定清楚的規則。她幫了他大忙。像是電影里演的孩子們不喜歡繼母的情況,在我們這兒從來沒有發生過。」
在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大學,夫妻兩人很快開始了在自閉症研究上的合作。「卡米拉和我經常討論這個,」馬克拉姆說,還說道他們兩人都對現今科學水平「倍感沮喪」,而又無可奈何。他們如今共同的興趣混雜了他們對於科學研究的動力。
他們從神經電路層面開始著手研究大腦。馬克拉姆指派他的研究生塔尼亞 · 里納爾迪 · 巴爾卡去選擇最適用的動物模型,鑒於這一研究不便在人類身上進行。
當我在那裡時巴爾卡正好也順便來拜訪了卡米拉的辦公室,那時她已經在其他的研究項目上工作了十年之久。她熱情地問候了老同事。、她在馬克拉姆夫婦的指導下通過查找文獻來選擇符合實驗預期的動物模型,並以此作為她的畢業作品。他們認為最接近人類自閉症患者的動物模型是在妊娠早期經一種抗癲癇藥物——丙戊酸鈉(VPA;商標名為Depakote)處理過的老鼠。像其他有「自閉傾向」的老鼠一樣,VPA鼠表現出異常的社交行為和增多的重復行為,比如說過於頻繁地梳理自己的皮毛。
但與之相比更有意義的事實是,已有研究證明,懷孕期間服用大劑量VPA藥物的女性,後代患自閉症的風險提高七倍,2005年的一項研究發現這些孩子中9%都患有自閉症,而VPA有時是控制癲癇的必需藥物。
由於VPA和人類自閉症存在某種關聯,所以它的動物細胞效應似乎也應與自閉症相似。一位研究VPA鼠的神經科學家曾對我說,「我不把它視為一種動物模型,而是自閉症在其他物種上的再現。」
巴爾卡開始了她的工作。早先的研究顯示藥物處理的時間和所需劑量仍是存在爭議的:不同的作用時間可能會引起完全相反的症狀,而且大劑量有時還會導致機體變異。對實驗鼠來說,能引起自閉症狀的「最佳」時間是胚胎期第十二天,這便是巴爾卡進行藥物處理的時間。
起初,實驗效果非常惱人。有兩年之久,使用馬克拉姆幾年前完善的費力的膜片鉗技術,研究VPA鼠大腦皮層的抑制神經元,使用的是一成不變且耗費精力的膜片鉗技術,這一技術在幾年前由馬克拉姆完善過。如果那些細胞的活性降低了,那就能驗證梅策尼希曾理論推理的神經元失衡假說。
她反復進行著相同的制備工作,製作敏感膜片去研究抑制神經元網絡。但是在經歷了兩年這種技術要求過於嚴苛,有時又很乏味,並且十分耗費時間的工作後,巴爾卡仍舊一無所獲。
「我真的沒有發現任何一點變化,」她告訴我說,「看起來一切都是完全正常的。」而她重復一個接一個地去修補那些細胞的膜片,無止境地重復著那些勞神費力的提取步驟——但仍舊沒有觀察到任何異常。至少她已經變成這項技術的專家了,她對自己說。
馬克拉姆已經準備放棄這項研究了,但巴爾卡卻表示反對,她說她打算把研究重點從抑制性VPA細胞網絡轉移到興奮性VPA細胞網絡上來。從那時起,她的研究總算有了轉機。
「整個神經元網絡的興奮性是存在著一些變化的。」她這麼說著,再一次提起了熱情。那些網絡化VPA細胞的反應強度幾乎是正常細胞的兩倍——並且它們呈現出超鏈接的狀態。如果一個正常細胞和其他的細胞有聯繫,那麼一個VPA細胞就連接著二十個細胞,同時反應程度還沒有降低。恰恰相反,它們是極度活躍的,而這未必是缺陷——反應更活躍、連接更緊密的神經網絡學的會更快。
但這對於自閉症患者意味著什麼呢?當巴爾卡在研究大腦皮層時,馬克拉姆一直在觀察實驗鼠的行為表現,她發現實驗鼠比正常鼠表現出了更嚴重的焦慮症狀。「簡直就像發現了一座金礦,」馬克拉姆說。這一變化是十分顯著的。「你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些VPA鼠有點不一樣,它們的行為也有些異常。」馬克拉姆指出,它們更容易受到驚嚇,並能更快地瞭解到什麼是應該畏懼的,但卻不太能意識到曾經危險的形勢現在已經安全了。
普通老鼠只會害怕在特殊聲音響起時帶電的那一個網格,而VPA鼠變得不僅害怕那個聲音,還對整張電網以及所有和它有關聯的事物表現出恐懼——比如相似的顏色、氣味、還有其他可以清楚辨別的蜂鳴聲。
「這種恐懼狀態被巨幅放大了,」馬克拉姆說,「於是我們觀察了杏仁體中的細胞反應,同樣的它們也處於極度活躍狀態,然後這一切終於變成了一個美妙的故事。」
馬克拉姆夫婦意識到了他們的研究成果的重大意義。他們意識到,超敏感的感官系統、記憶能力以及情緒系統也許能夠解釋為什麼自閉症患者在擁有出眾才能的同時又會有自閉障礙。畢竟,VPA鼠存在的主要問題並不是他們不能夠學習——而是它們學的太快,同時伴有太過強烈的恐懼感,並且這一變化不可逆。
他們回顧了卡伊的經歷:他曾經怎樣的捂住雙耳,極力抗拒去看電影,痛恨吵鬧聲;以及他那十分局限的食譜,和對於嘗試新食物懷有的顯而易見的恐懼。
「他很清楚的記得他曾經坐在哪個餐廳的哪個位置,努力了好幾個小時去勉強自己吃下一口沙拉。」卡米拉說道,想起了她曾承諾如果他能做到的話就會給他非常想要的東西。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敢嘗試哪怕是最小的一片萵苣。這很明顯就是過度泛化的恐懼。
馬克拉姆夫婦也重新審視了卡伊的各種崩潰情形,他們猜想這些精神上的崩垮是不是在某些太過壓抑的感受促進下發生的。他們發現如果能事先弄清楚卡伊具體是對什麼情況過度敏感,就能盡早讓他離開那些不舒服的場合,或是趁他的痛苦還沒發展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時盡量緩和他的情緒,以此來防止他發脾氣。這個有關於「激烈的世界」的理念立刻就產生了實際的影響。
#杏仁體
VPA相關研究數據還表明,自閉症並不僅僅累及單個腦神經網絡。在VPA鼠的大腦中,已經證實了杏仁體和大腦皮層都對外界的刺激呈現出超敏感化。所以也許,馬克拉姆夫婦斷定,也許自閉性社交障礙並不是因為社交能力有缺陷,而很有可能是由腦內信息過載導致的。
想象一下,一個嬰兒身處於一個殘酷無情而又充滿未知的世界,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毫不意外,一個感受到過多外界壓力的嬰兒自然會試圖逃避。卡米拉認為這就好比失眠、時差反應、還有宿醉一下子同時發生。「如果你有一兩天沒睡覺,所有事情都會讓你感到難受,光線會刺激到你,噪音會刺激到你,於是你就退縮了。」她說。
然而,與成人不同的是,嬰兒無法逃跑。他們能做的只有大哭和打滾,以及隨之而來的對觸摸、眼神接觸、還有其他強烈體驗的極力躲避。自閉症兒童可能沈迷於各式各樣的圖案,以及事物的可預測性,就是為了去瞭解混亂。
與此同時,如果嬰兒選擇用逃避來克服周遭的混亂,他們將錯過一個被稱為「敏感期」的階段。在這個人腦發育期,大腦會對某些外界刺激尤其敏感,並快速接受它們。錯過這個「敏感期」可能會使他們患上一些終身疾病。
語言學習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如果嬰兒在三歲以前沒有接觸到語言環境,他們的表達能力可能受到永久性的損壞。以前我們錯誤地認為耳聾和智力障礙相關,如果失聰的寶寶沒有在年輕的時候學習手語,他們常常會患有長期語言障礙。但問題並非是他們大腦里的「語言區域」損傷了,而是他們在一個關鍵的時期沒有接受到相應的語言刺激。(巧的是,同樣的現象也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學習第二語言對於小孩子來說很簡單,而其他絕大多數人卻很難上手)
這一髮現對於自閉症有著深遠的含義。當自閉症寶寶感到不知所措而選擇逃避時,其表現的社交障礙和語言障礙並非緣自受損的大腦區域,而是因為當大腦需要關鍵的輸入信息時,這些信息不是被周遭的噪音淹沒了,就是被寶寶們刻意回避了。
強烈世界理論也可以解釋自閉症兒童和棄嬰以及被冷落的嬰兒之間悲慘的共同點。被嚴重虐待的兒童經常和自閉症患兒一樣晃動身體,逃避眼神接觸,並有社交障礙。這些共同點導致自閉症孩童的父母在幾十年間備受譴責, 甚至還產生了「冷酷母親」這一惡名昭彰的頭銜。但如果患者的行為是一種應對機制,那麼自閉症就不是虐待造成的,而是因為日常的經歷就足已讓他們感到無法承受,甚至造成心理創傷。
馬克拉姆夫婦進一步梳理出了更深遠的含義:社交障礙並不能界定自閉症,甚至不是自閉症的一個固有特徵。如果通過早期人為干涉來降低或調節周圍環境的刺激強度,就可以保護自閉症兒童的才能,由自閉引發的缺陷也能減輕,甚至有可能完全避免。
VPA模型還捕捉到了其他一些自相矛盾的自閉症特質。例如,雖然自閉症人群最普遍的症狀是過度敏感,對於疼痛他們卻經常反應遲鈍。同樣的特質也表現在VPA鼠上。另外,關於自閉症有一個最為一致的發現,那就是異常的腦部發育,特別是在皮層。研究表明,自閉症患者的皮層存在過多的被稱為微柱體的迴路,相當於大腦的微處理器。VPA鼠同樣也有此特質。
而且,在對一些科學家的屍檢中也發現了額外的微柱體,而他們生前並未患自閉症,意味著這樣的大腦結構不一定會導致社交障礙,反而有可能伴隨著超人的智力。
也許自閉的大腦就像高性能的引擎一樣,只有在特定的條件下才會運作正常。如果具備了這些特定條件,這樣的機器將會像法拉利勝過福特一樣勝過其他的機器。
2007年馬克拉姆夫婦第一次發佈他們關於強烈世界理論的研究成果:一篇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上關於VPA鼠的論文。隨後Frontiers in Neuroscience雜誌刊登了他們關於此論文的綜述。次年,此領域規模最大的會議,神經科學學會,召開了此課題的專題研討會。2010年,馬克拉姆夫婦在Frontiers雜誌發表了第二篇論文,修正並進一步擴展了他們的論點。
自那之後,其他團隊複製並延伸馬克拉姆夫婦的實驗,已陸續發表了超過36篇關於VPA鼠的論文。今年的神經科學學會上,至少有5項關於VPA自閉症模型的新發現。關於自閉症感官方面的研究曾長期被忽視,但馬克拉姆夫婦的強烈世界理論以及VPA鼠實驗讓這個課題變得矚目。
但對於這些課題,此領域的研究同仁們僅給予謹慎的回應。除了來自蒙特利爾大學的精神病學教授勞倫 · 密特朗,同時也是蒙特利爾大學自閉症研究中心的主任。他甚至比馬克拉姆夫婦還更早地提出並強調了自閉症患者的感知差異。在密特朗教授之前只有極少數研究者涉及感知問題。幾乎其他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社交障礙上。
可是當密特朗第一次提出自閉症與他所謂的「感官功能放大」有關聯時,他也與其他多數專家一樣,認為這種功能是一種缺陷的表現。當時他的想法是,一些自閉症患者之所以顯現出優越的感知能力,是高階的腦部功能造成的,這些功能在過去一直被認為是「零碎的技能」,而非患者真實的才智。以前自閉症天才又被稱為"白痴天才",因為他們不象「真正的」天才,無法利用他們卓越的才智進行創造。密特朗在一篇綜述中如此解釋道:「自閉症患者不僅無法展示出他們異常的感知優勢,而且無法形成一種整體的或是高層次的表述能力。」
但隨後的研究讓密特朗意識到早前的觀點是錯誤的。他自己及其他人的研究皆表明,自閉症患者不僅在「低階」感知任務中優於常人,像是能更準確地檢測音階,更快更好地察覺某些視覺信息;在較為「高階」的認知任務像是視覺智力測試中也更勝一籌。
事實上,一直以來我們都明確地知道檢測和操縱複雜系統的能力是自閉症的一項優勢,以致於那些帶有自閉特質的天才們都快成為我們對硅谷人才的刻板印象了。比如今年五月,德國軟件公司思愛普宣佈將聘用650名自閉症患者以利用他們的特殊才能。數學,音樂鑒賞和科學成就都需要對系統,模式和結構有很強的理解力和操控力。自閉症患者及其家人在這些領域有著很高的比例,暗示了遺傳因素的影響。
「我們的立場來自各個不同的研究領域,但得到的結論卻是一致的,」 密特朗在評價馬克拉姆夫婦及他們的強烈世界理論時這麼說到。(密特朗還指出,馬克拉姆夫婦是在研究細胞生理,他則把自己想象成在研究真正的人腦。)
密特朗還說,亨利 · 馬克拉姆是從別的領域轉過來的,還有個自閉症的兒子,「他應該會有有自己的想法,不會受固有理論影響」,尤其不會被那些將天才視為缺陷的觀念影響。他說,「我非常贊成他們的研究」,不過他認為馬克拉姆夫婦還有很多細節需要證明。
密特朗的支持態度並不意外,因為「強烈世界理論」與他自己的研究發現相吻合。甚至「心智理論」的另一位創始者也認為,亨利團隊的發現很有可能是正確的。
劍橋大學自閉症研究中心主任西蒙 · 巴倫-科恩對我說,「自閉症患者的社交障礙,例如無法判斷認知方面的同理心(也被稱為「心智理論」),有可能是更為基礎的感知異常的結果。對這種觀點我持開放態度」。換句話說,馬克拉姆夫婦的生理模型可能是原因,科恩研究的社交障礙才是結果。科恩還說,VPA鼠實驗模型「值得關注」。不過,他也指出,大部分自閉症並非VPA所致,也有可能患者的感知缺陷和社交缺陷是共生關係,而非因果關係。
他的合作者、英國倫敦大學學院認知發展教授福爾斯卻並不信服。她提起強烈世界理論時說,「這對我沒用。我不想說這是垃圾,但我認為他們想用一個理論解釋太多東西了」。
但和這兩位科學家相反,自閉症患者家庭對這套理論的反響非常熱烈。自閉症患者自我宣傳網絡主席尼曼說:「與之前的大多數理論相比,強烈世界理論的一些內容與自閉症患者的狀況更相符。這套理論更強調感知問題,與患者的真實情況更為貼近。」經過尼曼和其他自閉症患者的努力,感知障礙已列入DSM-5(《精神疾病的診斷標準第五版修訂版診斷標準》),這是感知障礙首次作為自閉症症狀被如此認可,也是強烈世界等類似理論逐步被接受並認可的又一跡象。
希爾伯曼正在撰寫一部自閉症歷史:《神經族:睿智看待思維獨特之人》(NeuroTribes: Thinking Smarter About People Who Think Differently)。他說,「七十年來,我們對自閉症的研究都基於這樣一種認識:自閉症患者是腦損傷患者。但強烈世界理論卻告訴我們,自閉症患者察覺的太多也感受的太多。這個理論很有價值,因為我覺得‘損傷說’嚴重傷害了自閉症群體和他們的家人,也誤導了科學。」
吉爾曼有個自閉症孩子,她也對強烈世界理論充滿熱情。她在回憶錄《反浪漫主義的孩子》(The Anti-Romantic Child) 中,描述了為兒子求診的漫漫長途。本傑明上幼兒園的時候,吉爾曼就帶他到耶魯兒童研究中心做全面評估。當時,他沒有任何典型的自閉症跡象,但看上去的確像是閱讀早慧——兩歲半的時候,他就能一字不差、大聲而流暢地朗讀媽媽的博士論文了。和自閉症患者的其他天賦一樣,閱讀早慧也往往被看作「零碎」優勢而被忽視。
吉爾曼回憶說,當時,耶魯專家們排除了自閉症,說本傑明太「熱心」、太「關心」了。馬克拉姆的擁抱也和這差不多,被當作排除自閉症的因素。但在12歲的時候,本傑明被正式診斷為自閉症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但是,從強烈世界理論的觀點來看,熱心與自閉並不矛盾。看似反社會的行為是因為受到他人情緒的過分影響——與冷漠恰好相反。
實際上,對正常兒童和成人的研究也發現,過度悲痛也會削弱同理心。如果他人的悲痛讓旁觀者都感到難以忍受,連正常人都會首先抽離,先平復自己的情緒,而不是幫助他人——這就和自閉症患者的反應一模一樣。只不過自閉症患者更容易感受到悲痛,所以他們的反應就顯得不正常。
埃米莉 · 威林厄姆(Emily Willingham)說,理解他人的感受並被這樣的感受淹沒,可能會導致不恰當的情緒反應,或者導致感知關閉,後者被視為同理心缺失。她是一名生物學家,也有一個自閉症孩子,她甚至懷疑自己也有阿斯伯格綜合症。她說,自閉症患者「將站在他人角度體驗到的情感海嘯般一股腦承擔下來,內向只是一種保護」,而不是冷漠。
至少有一項研究支持了她的觀點,研究表明在認知測試中得分低的自閉症患者,其實比正常人更容易受到他人情緒的影響,還記得安妮、莎莉和藏大理石那個實驗嗎?吉爾曼說,「我有三個孩子,我最能感同身受的就是自閉症那個」。她還說,第一次聽媽媽讀到強烈世界理論時,就說「本傑明就是這樣。」
本傑明的超級敏感顯然也與他的超級感知能力有關。「他有時候會說,‘媽媽,你在用D調說話,能不能換成C調?這樣我更容易專心,也更容易聽懂。’」
本傑明學過音樂,智商又高,所以能用自己的「絕對音感」能力(無需借助參考音就可辨別音准的能力)描述問題。但很多自閉症患者並不能像他這樣說出自己的感受。雖然卡伊也對語調很敏感,他說自己最喜歡一位女老師,是因為她「說話輕柔」,哪怕不高興的時候也一樣。但直到19歲,卡伊仍不能做出更具體的描述。
最近去洛桑時,卡伊穿著一件天藍色連帽衫和查克 · 泰勒風格的灰色運動鞋,鞋帶在頂部仔細地松開了。 「我的說唱運動鞋, 」他面帶微笑地說。卡伊會說希伯來語和英語,和母親生活在以色列。他的學校在雷霍沃特附近,這所學校專門招收有學習障礙的學生。他的行為很自然,不過,偶爾也會沒理由地皺眉頭。但當他說話時,很明顯,他想和別人建立溝通,即使他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當被問及是否認為他看到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時, 他說, 「我用另一種方法去感受他們。」
卡伊在客廳等著家人帶他出去吃飯。亨利的姑姑和姑父也和他們住在一起,幫忙照顧他們的新成員:9個月大的夏洛特和一歲半的奧利維亞。
「這是個拼湊起來的大家庭」卡米拉說,並提到,他們去以色列時,通常住在亨利前妻的家裡,在洛桑時,她便和亨利的家人住。夫妻倆都經常出差,不時會遇到問題。沒有人會忘記卡伊小時候發的一次脾氣,結果被荷航禁止登機。航班延誤令他非常不安,他到處亂踢,尖叫,並吐口水。
然而,卡伊現在很少發脾氣。在家庭和學校的支持下,加上他最近正在服用一種抗精神病的藥物,卡伊對自己的敏感反應有了更深的瞭解,因此他的自閉症狀也得到了緩解。
「我過去是一個壞孩子。總是不停地敲打東西,惹了不少麻煩, 「卡伊提起他的過去時說。 「我以前真的很頑皮,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現在長大了。「他的親戚點頭表示同意。卡伊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儘管他的父母仍然認為他的大腦還有遠比他講話和學業所表現出來的更大的才能。
在馬克拉姆夫婦看來,如果自閉症是由超敏感的大腦引起的,那麼這些最敏感的大腦其實是最容易被這個強烈的世界弄傷。但是,如果自閉症患者能學會對大量的信息進行篩選,尤其是在童年時期,那麼那些最脆弱最嚴重的自閉症患者可能被證明是所有人中是最有天賦的。
馬克拉姆就是這樣看待卡伊的。「他的智力並不差,」他說,「他是有缺陷,但他的大腦有些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這是一種躁郁症。就像他繼承了很多我的怪癖,而且這些怪癖都被放大了。」
怪癖之一就是對準時的堅持。 「如果我說要做什麼事,」馬克拉姆說,「我可能會變得非常執拗。到那個時候一定要做到。」
他補充說,「對我來說這是優點,因為這意味著我會兌現。如果我說我會做一些事情,我一定做到。「但是對於卡伊來說,預期和規劃會失控。當他要去旅行時,早早就會提前,一遍又一遍地規劃旅程中的每件事。「他會坐在那裡計劃,比如,何時起床。他就要去執行。無論如何他都要登上那架飛機,」馬克拉姆說。「但他可能已經因為這些細節浪費一整天了。這就像是我的怪癖走到了極端,對我來說,這種怪癖是一種優點,但對他來說,就成了缺陷。」
如果這是真的,自閉症患者就有著難以置信的未被認識的潛力。如果說卡伊的大腦甚至比他父親的還要細膩縝密,那他就有可能比他父親更加聰明。 比如馬克拉姆的視覺能力。葛蘭汀,他第一本以自閉症為主題的回憶錄名為《圖片式思維方式》。和他一樣,馬克拉姆也有著驚人的視覺能力。 「我能看到我思考的東西, 」他繼續說,當他思考科學或數學問題, 「我可以看出事物本來的樣子。如果它不存在,我馬上就能在腦袋中將它模擬出來。」
在馬克拉姆的人類腦計劃的辦公室,訪客能夠體驗被這種思維佔據的感受。在配有藍寶石色,鬱金香形椅子的小放映室里,我手持3-D眼鏡。燈光變暗的瞬間,我似乎置身於一座神經元森林,那麼清楚、那麼濃密,如天鵝絨般柔軟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被如此真實的仿真包圍著,讓人很難注意旁白,其中就包括關於該項目令人震驚的事實。但也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如果這只是一小段卡伊的日常生活,那就很容易明白他小時候是多麼困難了。這是關於自閉症和同理心的悖論。問題可能不是自閉症患者不能理解普通人的觀點,而是普通人想象不到自閉症的真實情況。
最嚴重的缺陷反而隱藏著天賦,這觀點令強烈世界理論的批評者們感到吃驚和不快。他們覺得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給那些希望看到自己孩子最好的一面的父母和那些一直努力擺脫自閉症污名的人提供了虛假的希望。他們說某些類型的自閉症就是智力障礙。
他接著說,「從生物學上來講,自閉症不是由單一的條件引起的。從生物學的層次問‘是什麼引起自閉症?’,就相當於問一個機械師‘為什麼我的車啓動不了?’,原因太多了。」貝蒙迪相信強烈世界理論能夠解釋某些形式的自閉症,但不能解釋其他的。
然而,卡米拉仍認為堅持數據顯示那些缺陷最嚴重的人往往是最有天賦的。她說:「從生理學和連通性的角度來看,他們的大腦才是最強大的。」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麼能夠釋放出那些潛能。
「我希望我們能給別人帶來希望,」 她說,同時承認強烈世界理論的支持者目前也不清楚該怎樣正確地進行早期干預,甚至不知道這樣的干預能否降低大腦的缺陷程度。
尼曼以及其他自閉症領域的主要研究者對神秘的能力這個猜想表示擔心,他們害怕這個猜想會給自閉症患者帶來另一種不好的名聲。他說:「我們承認,自閉症患者在認知方面的確有一些優勢,而且這個現象非常值得研究。」但他強調,「一個人無論他有或是沒有特殊的能力,他的存在都是有價值的。如果說我們被社會接受只是因為我們有時能做炫酷的事,那麼我們其實並沒有被社會接受。」
現在馬克拉姆夫婦正探索能否在自閉症早期,營造一個平靜的、可以預見的環境,減緩VPA鼠的超負荷狀態,減少意外發生,從而降低VPA鼠的社交困難,同時提升學習能力。最新研究表明,在嬰兒二個月大時就能夠檢測出自閉症,所以也意味著這種治療方案是非常吸引人的。
卡米拉說,目前的數據非常樂觀:意外的新事物會讓受試鼠情況惡化,而有規律地、重復地、謹慎地介紹新的信息則對它們有益。
對人類來說,就是在嬰幼兒這個關鍵時期,大腦最脆弱的時候,需要保持大腦神經電路的穩定。馬克拉姆說,「在高強度下,大腦電路會關閉,接著僵化。這是我們想要避免的,因為想要逆轉這個過程將會十分困難。」
對自閉症兒童來說,早期介入治療或許可以幫助他們提高語言學習能力和社交能力。儘管早期介入的優點已經明確但這些治療一般不採用強烈世界理論的觀點。應用行為分析這個最為流行的介入方法是通過獎勵患者配合「正常的」行為來治療自閉症,而不是去瞭解導致患者行為的動因,或在大腦缺陷出現的初期解決問題。
調查顯示,事實上只有當人接受適量的挑戰時才能學得更好——即不至於無聊,也不至於不堪重負;既不在舒適區,也不在恐慌區。對於不同的自閉症患者最佳的點也許是不同的。但是馬克拉姆夫婦認為不同的只是程度,而不是種類。
馬克拉姆認為應提供一個溫和而可預見的環境。「這跟懷孕的第四階段差不多,」他說。「為防止大腦迴路鎖死到恐懼狀態或行為模式,就要盡早提供一個已過濾的環境,」馬克拉姆解釋道。「我認為如果可以避免上述模式,那大腦迴路就可以進入安全而靈活的模式。」
創造這樣的一個「繭」需要用耳機等物來隔絕過多的噪音,然後逐漸提高強度,盡可能保持日常慣例,避免驚嚇。如果父母與老師可以正確操作,馬克拉姆總結道,「我覺得他們可以成為天才。」
在科學領域, #偏見一直是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如果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__可能就會變通規則來迎合,#無論是故意還是僅僅因為我們本能地想要忽略不利的真相。」事實上,所有的科學手段都可以被看做是一系列為避免偏見的嘗試:實施雙盲對照試驗就是因為病人和醫生都傾向於看見他們想看見的結果——改善。
同時,最好的科學家是被激情驅使的,而激情都只來自於個人的需求。馬克拉姆夫婦承認他們與凱伊的經歷影響了他們的工作。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尊重科學。對於強烈世界理論的許多批評,馬克拉姆夫婦都可以簡單地回答說,他們的理論只適用於一部分自閉症情況。這樣就很難推翻了。但他們並沒有這樣做。在2010年的論文中,他們列出了一系列如果成立,就能將強烈世界理論推翻的發現,包括發現有人的相關大腦迴路沒有過度反應,或者發現有人大腦迴路的過度反應並沒有導致記憶、感知或情緒的缺失。然而就目前來說,已有的數據都是支持該理論的。
但是不管強烈世界理論可以解釋所有還是大部分的自閉症,它都已經對自閉症主要由缺乏同理心或社交紊亂造成的舊觀念提出了巨大的挑戰。強烈世界理論挑戰了這個給自閉症打上烙印的刻板印象,即將自閉症患者的優勢塑造成缺點,或者因為相關的弱點而使優點變得不那麼重要。
馬克拉姆嘗試從他兒子凱伊的視角出發——他幾乎做到了完全一致的視角——已經為自閉症患者提供了巨大的幫助。他證明,自閉症患者並不像人們認為的那樣缺乏同理心。如果強烈世界理論被證明是正確的,我們將會用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自閉症,甚至是看待普通人對現代生活中普遍的數據超載現象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