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馬來西亞朋友，被台灣人「傷害」了〉
#委屈的他#
我和馬來西亞朋友在燈籠滷味店裡，面對面坐著。他跟我傾訴，自己在台灣交友這一方面，嚴重受挫。
他說起兩年前和台灣朋友約定一起去美國，
從那天起，他努力打工，就等哥幾個一起出發！
但是...第一年暑假，朋友說可能要延期，他說嗯沒關係，寒假好了！結果寒假繼續延期，他說可以理解。
第二年暑假又到了，
朋友依然說抱歉啊，
暫時還沒辦法。
他想既然都等到現在了，也沒差了，
就繼續滿懷希望、無比耐心地等待。
第二年寒假到了，
對方又說唔最近家裡有事所以...
好的，沒關係，家人要緊。
轉眼，第三年到了。
我真的聽得好生氣，台灣人怎麼這樣！人家這麼認真準備，那麼期待，結果你們一次又一次，考慮過人家的感受嗎！
他說，和台灣人交朋友，受的委屈遠不止這些。他有幾個好兄弟，都幾年感情了，關係真的很好，但那次發生的事情真的讓他很難過。
#搬家事件#
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談心，吐槽現任室友，說著說著就講到乾脆搬出來一起住好了！他聽了很高興，還特地確認了好多次，真的嗎？說好了喔！他們點頭碰杯。
回去以後，他下載app，加入租房社團，瞭解住房信息，綜合考慮大家經濟、個人愛好、習慣等背景，花費大量精力，終於，他選到了一間最適合他們一起居住的房子！
當他興高采烈地給大家驚喜時，兄弟們聽了，卻委婉地說，「可是我突然好像大概不是很想要搬了耶...」
「次啦」，等等？哪裡傳來心被撕碎的聲音！只見他吞下一大杯水，嘆了口氣。哪怕只是復述當時的情緒，他都那麼真實地難過著。
#接近事情的真相#
但我總覺得怪怪的...總覺得吧，
好像有哪裡不太符合我個人的認知與經驗。
他還跟我說了很多很多，
我不出聲，默默地聽。
嘖，不對。
但到底、到底哪裡不對！
明明我認識的台灣朋友，不曾有任何一個，主動「傷害」或「欺騙」我啊，怎麼到他這就變成「普遍現象」了！
我必須搞清楚，
其中哪一環出了問題。
思緒飛升，逐漸離開他的語言本體，
我開始類比相同情境下，
我和台灣人說話的樣子。
大腦飛速運轉，似乎就要穿透粘稠的謎團，
觸碰事情的真相！
我彷彿親眼看見了他們為了旅行延期而爭吵的場景：他憂傷地低頭不語，台灣朋友們也不好受，滿心愧疚，大家不說話，尷尬地點起了煙。
啊，是啦！
我知道啦，
一定是這樣沒錯！
#茅塞頓開#
「我！！我靠背哦！！」
我居然爆粗了！
店裡回蕩「背哦、哦...」
我實在太激動了！
我知道怎麼回事了！
啊啊啊啊啊！
我像從浴缸里跳出來在街上裸奔高喊著「我找到了！」的阿基米德，雙手拍桌，「碰」一聲巨響，盤子和食物跳起來，筷子滾到地上去。
正低頭滑手機的老闆回頭看我，嚇得馬不停蹄跑去檢查是不是自己賣的食物有問題。
朋友也嚇到了，話說到一半愣在空中。我鄭重地對他說：「這不是台灣人的問題！更不是你的問題！這根本不是一個友情的問題！而是一個關於溝通的問題！」
我越說越振奮，
桌子越拍越大力。
碰！碰！碰！朋友先是眉頭一皺，開始思索，接著他搖頭，說：「可是...我跟他們確認過很多次，問他們是不是真的要旅遊，是不是真的要一起住了啊。」
我！我想起身掐住他的脖子，
像動畫片效果那樣用力地把他前後晃動！
「你還不知道嗎？」他聳聳肩，「好，我問你！你認識的哪個台灣人，是懂得直接拒絕別人的？」我越說越大聲。
「他們根本不懂得拒絕這兩個字好嗎！他們不會！他們只會好啊好啊，沒問題啊、走啊來啊、一起去啊！台灣人說話就是說爽的你不知道嗎！啊？！」
還好整間店只有我們兩個客人。
滷味老闆則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想來老闆也真的蠻無辜的，莫名其妙來個愛拍桌子的外地客人，被她點名罵到狗血噴頭，還礙於身份無法請她離開。
「我可以想象你們當初計劃一起旅遊時的幸福，也可以想象他們每次跟你抱歉說只能延期時他們的自責。」
約定也許是真的，
也許是真的希望有朝一日能一同前往的，
但現況是自己的錢包確實沒有鼓鼓的，
學貸也沒還完，
還一不小心談了個燒錢的戀愛，
便也只能模稜兩可地說延期。
「這都是情理之中的，但是由於你一開始的認真，以及後面一貫的認真，導致站在你的角度理解時，就變成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食言。」
「還有啊，吐槽室友、叫板要搬出去住，根本只是酒後唬爛啊！大家都是隨便聽一聽就好，只有你傻傻當真啦！」
#客套 · 人情 · 屁#
關於台灣人說話愛客套這件事，
我來這的第二天就心裡有數了。
有個同學吃了我帶到台灣的辣條，
跟我說下次回中部也要給我帶特產，
結果等了四年都沒收到，攤手。
每次有人跟我說海珊下次一起吃飯喔、海珊我們改天去xx玩喔、下次我帶南部的生乳卷給你吃喔等等，我都會笑笑說好啊好啊你們真好欸我好開心喔，轉頭就當他們放了一個屁⋯
大家都只是客套一下啦，認真就輸啦！可憐這傻孩子，不瞭解台灣語境，把客套當真，異國他鄉獨自舔食傷口，想來真心酸。
但話說回來，這真的不是台灣人的錯啊，啊他們就這樣嘛，這就是遊客要的「台灣人情味」之一嘛！
借台灣人的錢，我都會寫八百張便利貼提醒自己，因為他們很難開口跟你要回去。不是大方，而是不好意思。
但一邊不好意思呢，一邊又心疼得不行，晚上還要在被子里暴風哭泣：「嗚嗚嗚我的錢，一個鐘時薪呢嗚嗚嗚，早知道當時就說我沒帶好了嗚嗚嗚。」
#九曲十八彎#
我是一個說話直接了快二十年的人，快准狠是個人信條，一句話能講完的，我不會講兩句。
「可能要麻煩您幫我問問看後面櫃台的工作人員哦」這樣九曲十八彎的表達方式我是受不了的。
曾經，我好心提醒台灣朋友，「誒，你這裡有眼屎。」結果搞得對方很尷尬。
如果是同樣的情況，換作台灣人的話，
為了不讓我難堪，又避免我繼續出糗，
他們會找到合適的方式來表達。
也許，
他們會講一個動人故事，
或說一句無釐頭屁話，
讓我不經意地揉眼睛。
因為習慣性地照顧他人的感受，講任何話都多斟酌一些。來台四年，沒想到我本以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說話習慣，也在不知不覺從「直白」向這般「曲折」靠攏，我學會了理直氣和，再多考慮一點。
再者，關於表達的直白或委婉，
有時候跟雙方關係有關。
這些東西不能急，
該來的總會來。
前幾天買東西沒現金嘛，找yuchi拿了500塊，
結果第二天他一見到我，就立刻說：
「ㄍㄢ！馬德，海珊你快還我錢，我沒錢吃飯了。」
天啦，當下我真的老淚縱橫啊，
這麼久了，
我終於也算是被當成自己人了。
2019.04.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