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昨天,是我人生的第一場演講,我這破鑼嗓子,四年來跑了286個學校,為什麼會堅持到學校去分享?
在知道妹妹入學後整整三個月的體育課都只能坐在旁邊看,被隔離在團體外,我的情緒激動到極點,對於讓妹妹承受這樣的歧視長達三個月,我自責又憤怒。
後來長時間的等待沒有得到那老師的回應或解釋、同事對於我要求召開教評會不諒解、教評會上那老師當著我的面仍堅持這樣的孩子不能上體育課、教評會表決時有人認為他不需要被懲罰....讓我無法信任任何人、對一個努力了17年的環境喪失了信任、對公理正義的質疑....
帶妹妹復健七年沒有停過,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讓妹妹可以好好上學,沒想到在那一刻我的希望完全崩解,我的努力敗給了身心障礙手冊。遭受重大打擊時,是真的會罹患憂鬱症,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陷入了非常厭世、憂鬱甚至有自傷的瘋狂狀態。
要踏進學校變成一件痛苦的事,進了學校,要踏出教室又是困難重重。除了上課和小朋友們互動以外,我與世隔絕,無法跟任何人接觸,只要孩子們去上科任課,我就是在教室裡放震耳欲聾的悲傷情歌,不斷的掉眼淚,甚至期末在四樓監考,我竟然在走廊上一邊哭著一邊來回踱步,就像籠裡的鳥兒那樣,停不下來。驚醒時,幾乎不認識瘋狂的自己。
還有一個星期三的下午,我只是要去郵局寄封信,沒想到車子一路沿著濱海公路開停不下來,等我淚流滿面回過神,外面天都黑了,我竟然開到了宜蘭,這樣無意識的行為常常嚇到自己。
那陣子每次帶妹妹去台北復健,心裡都一直祈禱著,後面車子可不可以撞上來?把我和妹妹帶走就好,我不想過得這麼苦,不知道整整七年沒有休息過的復健有什麼意義?不知道為什麼她得承受這樣的歧視?如果只看手冊,無視她的能力,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不是一句不要想太多就能解決憂鬱症的痛苦,那種悲傷和厭世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眼淚不自覺的一直掉,對於一向堅強的自己變得這樣軟弱和流不停的眼淚我也很自責,怎麼可以這麼軟弱!!怎麼可以因為這件事就放棄!!怎麼可以敗給一個爛老師!!怎麼可以?
當憂鬱症上身時,無路可逃,就像一個大籠子密密的罩著,沒有一絲空隙可以逃脫,緊到我快要無法呼吸。不想聽任何人說句無法理解的勸說和批判,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我的狀態,只能自己躲起來承受著,痛苦著。
還好剛好遇上寒假,整整三個多禮拜我不需要進學校,每天醒來一個人到外木山去看海、走路,發洩過多的情緒,接下來一整天就是陪伴妹妹玩黏土、畫畫,看著她的單純和善良。
慢慢的發現自己流眼淚的次數越來越少,從嚎啕大哭變成默靜的流眼淚,到後來可以微笑著欣賞大海的浪濤起伏,從放著悲傷情歌痛哭慢慢的可以聽宮崎駿的水晶音樂,我知道我復原了。
被迫了解身為特殊孩子家長的痛苦,除了要面對孩子極差的能力外、疲於奔命的醫療和復健,領受身心障礙手冊的標籤,還得承受環境給的挫敗和歧視。我不能讓一個無知的老師懂得尊重孩子,但是我深信自己能讓更多有愛的老師了解孩子們的辛苦,去接納孩子,幫助家長。
或許我用盡全力,跑遍全台,只是希望,不要再有跟我一樣的媽媽得面對疲於奔命卻敗給身心障礙手冊的那一刻。
別要我感謝當年傷害我的那個人,我感謝當年努力活下去的自己。
沈雅琪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84萬的網紅超粒方,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這部影片分析了韓國瑜崛起獲得如此多擁戴者的原因,用美國川普以及英國脫歐來借鏡。背後最大的原因,並不是愚蠢,而是我們每天都看的新聞以及社群媒體。我們所有人都能從韓國瑜身上學到教訓,不要讓台灣成為下一個英國或美國。1/11記得投票。 #2020總統大選 #去投票 監製/編輯: 黃豪瑞 (Jasper...
排山倒海解釋 在 Facebook 八卦
【小孩的畫】(16)完
(1~15集)http://bit.ly/3b6aB8g
原來,一個人能夠記住一切,就很容易知道誰在說謊。大人最喜歡用承諾掩飾謊言,爸爸曾向媽媽許下很多承諾。
然而,在我仍是手抱嬰兒的年紀,母親就抱著我去找他。爸爸與另一個女人歡愉的表情,至今我也沒法將滿口承諾的那個男人重疊起來。
在我出生當刻,爸爸曾在醫院跟母親說過:「是個女生呢,她的眼睛很像妳。」
當時的我當然聽不明白,但記憶對我來說,就像腦海中有一本記錄我人生每一分每一秒的日記一樣。長大之後翻閱這些記憶,就能讀懂爸爸的說話了。
「就像妳母親寫的日記一樣…?」我。
「噢!對!媽媽會寫日記,有時是繪畫,有時是密密麻麻,只有咒罵的字。媽媽發現我有超憶症之後,便會我面前翻閱起來。她想我記下爸爸對她做過的一切…
沒錯,叔叔你似乎猜到了,我說過,我把媽媽的日記『藏得很好』呢。」何千娜指向自己的太陽穴,示意她把媽媽的日記,收藏在腦海中。
她拆開了曲奇的包裝,拿了一塊放進口中咀嚼:「那次在殯儀館,你還記得嗎?我叫你小心一點,你是聽故事的人,還是故事中的人,就看你了。
本來我以為你不會再追查下去,沒想到你卻死纏爛打,還特地去學校想找我,那張圖畫在你手上,我怕你會壞了我大事,畢竟當時能夠住在慧妍的家,全靠她的家人覺得我只是個人畜無害的小孩。
慧妍醒來之後看到我,差點當場被逼瘋了,指著我大聲咒罵,說我是害她毀容的兇手。
你知道嗎?我在她的家人面前假裝被嚇到哭,他們就完全相信我的話,竟合力按住自己的女兒,叫醫生幫她打鎮靜劑,哈哈。
很荒謬對吧?小孩有很多事情做不到,也有很多事情小孩才能做到。
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情都很荒謬,例如毒藥,只要不超過一定的劑量,就不會被發現,還能令人慢性中毒。
這些當然都是母親教我的,我全都記下來了。
我每天都餵她吃毒藥,所以她的狀況時好時壞,偶爾還會全身發炎,傷口流出膿液,我就像個初次進實驗室的小孩一樣,把各種化學物都倒進容器,期待著有什麼化學反應。
為了確保圖畫可以完成,我決定使計陷害你,把你關在這裏。不過,我看叔叔你生活過得頗不錯呢。
警察來我家跟我記錄口供,還查問過慧妍,我警告她:「要是妳敢亂說話,妳就死定了。」
她不知道圖畫的事,也不知道我每天在她的飯裏下藥,所以她在警察面前也乖乖地閉嘴了。
現在樹已經長得夠大了,慧妍的身體狀況也不止要做換皮手術這麼簡單了。她行動不方便,連好好說話都不能,只能吃流質食物,喝水都要用飲管逐小逐小灌進去。
所以,我打算將她堆在泥土裏,留一支呼吸用的飲管,每天像灌溉植物一樣,照顧她呢。」
此時,精神病院的醫護人員走進來拉住我的手臂:「時候到了。」
何千娜點頭,站起來甚我說:「這是最後一個故事了。」
「妳…以後打算怎樣?」
「活下去。這樣媽媽才可以繼續在我腦海裏生活﹐我會在夢裏跟她說故事,她會微笑,眼泛淚光,摸著我的頭說:『我愛妳』。」
我不敢說自己很瞭解何千娜,要是我瞭解她,就不會掉進她的圈套。
從四年前,第一次跟何千娜見面,她就跟我說過很多故事。我不斷研究她的心理狀態,在圖畫中尋找線索,見證著這個可怕的復仇計劃完成。
這次,我沒打算去阻止她,畢竟我只是個故事以外的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剛才說「活下去」這三個字時,是我看過她流露出最悲傷的表情。
(全故完)
【小孩的畫】會出版在《如有雷同 實屬不幸》短篇故事集
4月初出貨!
書中會有獨家內容「媽媽日記」:
她是怎樣教何千娜的?
千娜虛構的同學阿東是誰?
為什麼床底有鏡子?
用什麼方法懷上何千娜?
弟弟墮胎時發生的事?
知道千娜有超憶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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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廢話直接來新故事!
【合作自殺】(1)
「那麼,一言為定~」
「對,我們好好合作吧!」
阿泉和海宏像一對想創業的合伙人一樣,用力地互握著手,還拍打對對方的肩膀打氣。
然而,他們不是創業。
他們只是約定好「合作自殺」的伙伴罷了。
=阿泉=
我是計程車司機,還有一份便利店的兼職。
我這麼努力,不奢望會發達,也沒有什麼理想。
我只是為了生活。
要說我的理想,就是養活家中的老婆和女兒。
半夜計程車的生意很講運氣,有時候一整晚都沒遇到半個客人,還會遇上醉酒吐在車上的客人。
我會求神拜佛給我生意,也會求衪給我車程遠一點的客人。
也許因為我從沒求過衪我想身體健康。
所以,衪讓我得了癌症…
前一陣子肚子總是突然痛到不行,便去醫院做個簡單的身體檢查,一星期後,醫生打電話來說要跟我見面。
醫生向我展示我完全看不懂的報告。一堆英文,還有一張疑似是我體內的X光照片。
「看到這裏的陰影嗎?這是癌症的腫瘤,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其他器官,現在我們建議的是立即入院進行化療。」醫生。
「化療之後我什麼時候能夠出院?我明天還要去便利店工作呢。」我。
「呃…先生,就算化療手術成功,你有一段日子也不能工作…」醫生。
「怎麼可以,我老婆和女兒怎麼辦?誰來照顧她們?」我。
「先生你冷靜一點,我建議你先通知家人進行入院手續吧。」
我看看手錶:「我泊車夠時間了,過時便要多付一小時停車場費用,下次再談吧。」
我站起來便轉身離開,被告知的一刻,我體內空蕩蕩的,沒有絕望、沒有悲傷、沒有激動地大哭。像行屍一樣離開醫院。
悶熱潮濕的天氣,使身體恢復了溫度,我跑到醫院的停車場:「夠鐘了夠鐘了~」
啟動引擎,看到閘口前方有車輛。我不斷響號,拉低車窗探頭到外面咒罵:「快一點啦!」
幸好,最後還是趕得及,省下一小時的停車場費。我把車隨意停泊在路邊,高興得哭了起來。
如今腦海中浮現的,是家裏的妻子和女兒。我是家庭的經濟之柱,而且女兒剛上小學,興趣班、補習班、教科書的費用排山倒海榨乾我的積蓄。
「一定有什麼辦法的。」下一瞬間,我就想到供款了幾年的保險。
「阿泉~很久沒見啦!最近在忙什麼?對了!我告訴你一件事,幾年前在我身上發生的喔。」John。
「是你坐飛機差點墜毀,決定要幫助其他人的故事嗎?我已經聽過了,所以我才跟你買保險,你忘了嗎?」阿泉。
「呃?!噢!我當然記得…哈哈…阿泉嘛,好兄弟!怎樣?找我有事嗎?」John。
John是我的小學同學,幾年前突然打電話給我,說無論如何都要見面聚聚舊。我當時很努力地翻找舊記憶,也記不起他的樣子。
一見面,John就熱淚盈眶地把飛機差點墜毀的故事說出來,感情起伏十分流暢,表情也很到位。
然後就是一番「要及時計劃好將來」之類的大道理,John拿出了保險申請表格。他是個保險從業員。
「我剛確實患上了癌症,末期,我想問,我能拿到多少錢?」我。
「這個…呃…這個…」John支支吾吾。
「我記得你說能賠很多,妻子女兒下半生的生活都不用愁了。」我。
「可是…」
「可是?」
「但你買的是意外保險,病患不包括在內。」John。
「但當初你跟我說任何疾病都…」我說到一半,又被John打斷了。
「那是指遇到意外住院,不包括癌症啦~」John。
「可是!」
「我有事要忙,晚點再給你詳細解釋,好吧?!」
掛線後,John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全身滾燙,連眼球內的液體也沸騰起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打開門坐上我的計程車。
我正想回頭說:「不做生意了。」
對方便亮出刀子伸手到前座,向我說:「打劫。」
=海宏=
我欠下了賭債,債務像雪球一樣愈滾愈大。
不,簡直就像雪崩一樣。
剛接到債主打來的電話,說要是明天不還錢,就拿我的眼角膜、內臟、還有屁眼去還債。
打劫,是我想到的唯一方法。
此時,我看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
於是我戴上墨鏡,口罩,穿上外套的帽子便走到車上。
「把你的錢全拿出來!」我以威嚇性語氣說。
「大哥…我這晚的生意超慘的…」
「我不管有多少錢,先拿出來!」我。
不料,司機竟然嘆了一口氣,索性將車子引擎閉掉,把車匙丟給後座的海宏。
「拿去吧。」
「你在耍我嗎?」我作勢用刀刺向他。
「想要錢吧?!拿去。」司機一把將放滿鈔票的鐵盆子丟向後座,又說:
「還有這些…」他又彎下腰將吃完的飯盒丟到後面,還有兩支裝滿黃色液體的膠瓶子說:「這是我長時間工作到沒時間上廁所的傑作,想要就拿去!還有,我的錢包,我的手機…拿去吧!」
他把手邊所有的東西丟到我身上。
這下子,輪到我困窘了…
「最後把這臭東西也拿走吧!」司機拿出一個紙皮袋,泛起淚光。
我打開裏面的文件一看,是醫院出的報告,上面顯示著阿泉得到肝癌末期。
「……」海宏。
「我每天都拚了命工作,為了養活家中女兒和妻子,結果老天爺卻給了我一個癌症!」
司機滔滔不絕,完全不怕我手上的刀子:「你知道嗎,我剛才打電話給保險公司,他們說因為已到了末期,跟據合約條款我的情況不受保障,我連一毛錢也拿不到!」
「保險公司還說,就算我現在自殺,也不能領保險金,嘿嘿…現在我除了工作到死的那一刻,就完全沒有辦法了!」司機。
此刻,我突然靈光一閃。
「你不要自殺了,我們來合作自殺吧!」我。
「咦?!」司機。
「我殺死你,而你意外身亡的話,保險公司應該可以賠償的。」
能夠在情急之下想到這個辦法,我真是天才。
「……」阿泉。
「想想吧,你意外身亡,妻子和女兒會受到各方面的保障,女兒雖然傷心,但總比有個自殺的父親好得多。」
「但是…要怎樣做?」司機。
「明晚我們再見個面吧,我先想個完美的方案!」我。
就這樣,這對自殺組合就誕生了。
(待續)
我這麼乖,照舊10000讚好,1000 分享
繼續每晚10點準時見,好嗎?
排山倒海解釋 在 田馥甄 Hebe Facebook 八卦
看到這篇讓我感慨萬千,導致在2018地球最後的夜晚,自我回顧碎碎唸。
今年,分享了自己的房間、公司開了一間,就差卵子還沒凍它個一些些。
這篇【地球最後的夜晚】製片紀錄文,喚醒我若浪漫立業,會如何被生活抽鞭。
外人看起來導演天生才華洋溢、順風順水、風風光光的背面,也是有吃不完的鱉。但最珍貴的是在孤獨中依然堅持信念;萬念俱灰時貴人相助重新點燃火焰。
(我天!“堅持”跟“信念”這種字眼……?難道廢柴我臉書被盜用了?)
明知道人生就是一盒便當,不可能只吃雞腿啊。一吃到廉價的冷凍三色豆還是會白眼翻到天邊。喜歡的、討厭的都必須要一起買單。嘖!討M~
(狗屎運如我的人生的便當大概是一個500元那種等級了吧,真的不能再嫌再抱怨~)
無論如何還是必須再努力多一些。
今年,在庸庸碌碌迴旋打轉中,有些變動,其實也不知道是壞是好。
從來不求最好(也做不到啦),但願在所有的學習裡“樂來樂好”。
小船航向未知的大海,總會偶有顛簸,甚至遇到大風大浪迷失方向的時候。
沒立過大志大業的我,只想以“樂”為本,讓“樂”成為小船的錨。
音樂使我快樂;快樂的我使音樂好;我的音樂使人快樂。
真是看似簡單卻不容易的期許。(突然覺得雄心壯志…………3秒而已)
今年,離開了一些人,一些人離開了我,無論如何,依然滿心感謝。
更謝謝不知道哪來勇氣陪同上船的伙伴們,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其實誤上了一艘時時動念想退休的賊船。(大家都很有能力,就算翻船也不怕他們失業啦!<推卸責任!>)
還要謝謝【地球最後的夜晚】《墨綠的夜》,讓我更確定地球是圓的,一切是緣也是業,其實無需趕盡殺絕,即使地球只剩最後一夜;就算人生就要翻篇。
很可惜這部電影目前無法在台灣上片,但真的很喜歡畢贛,把潮濕又難耐的現實生活用鏡頭幻化得如此唯美,如夢似乎幻。
大概就是人生如夢吧。(粵語歌:人生如夢,夢裡不分西東~唱起來吧!)
無論甘苦總會醒來,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廢話這麼多,不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謝謝2018,
我們2019見!
#能好好看完本文跟轉貼文的人請容我給您一個吻
#不敢相信我竟然掏心掏肺跟你們說這些
#要去準備跨年表演了
#我愛你們
#再請多多指教
#新年快樂
#墨綠的夜 給您好眠一整夜
https://youtu.be/-wte_c_lpns
「再這麼超下去,蕩麥活不過今年了啊,我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全部都在這了。」製片單佐龍說。
畢贛突然聲嘶力竭起來:「我現在什麼都可以不要!公司可以不要,家也不回,我他媽的只要拍完這部電影!」
《地球最後的夜晚》的製片,在明天中國上映之前,寫了這篇文回憶這一年,地球發生的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地球的至暗時刻
三年前,北京朝陽大悅城的金鼎軒,我們第一次見面。那頓飯,沒有談太多電影。他搶著買單,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天的他,已經沒有錢請朋友吃飯了,但他需要錢做完一部電影。「我好像遇到了一個『天才』」回到住處,我朝最親近的一個微信群裡丟了一條信息。我與畢贛,就這樣認識了。
開 局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昨晚的飯局興奮地給投資人娓娓道來。沒過半天,公司決定入資他剛完成初剪的電影,便是日後將要名揚業界的處女作《路邊野餐》。
他是個愛請朋友吃飯,其實又根本沒幾個錢的人,所以偶爾也問上帝借錢。我們帶著《路邊野餐》在瑞士盧卡諾影展做全球首映,他就帶上我天天往賭場跑,我不懂玩,就替他看管護照,手裏攥著現金,從那時起,就好像一個管錢的制片人。頒獎前夜,我們贏下好多瑞士法郎,光顧了當地最貴的牛排館子。隔天,他拿下了人生第一座國際大獎。三個月後,畢贛又以最年輕導演的姿勢,奪得第52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不到兩周,擒獲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最佳影片。
《路邊野餐》還沒上映,《地球最後的夜晚》就在一段梗概中徐徐展開。迫不及待地讀完畢贛發來的千字大綱,飛天遁地、自由生猛。2016年7月15日,《路邊野餐》公映。創下一個體面的藝術片票房成績,650萬。這年生日,我收到畢贛送我的禮物——地球儀檯燈。他說:「佐龍,這就算是我們地球項目的正式開端了。做這個項目需要有一家自己的公司,才會有自己的節奏。」一切似乎都撞上了中國電影最對的時間。平時根本不懂社交的我,找到了杭州工作時留下的唯一線索 —— 華策影視。透過朋友遞交了一份稚嫩的商業計劃書。不到一個月,華策決定戰略投資畢贛,我們給這家尚未出生的公司取名「蕩麥影業」,借自畢贛電影裏最為重要的一個地域空間,選址在上海。公司營業執照核發當天,恰逢《路邊野餐》國內下映。這更直接意味著,從今天起,一切責任都由「蕩麥」自負了。
項目開發過程一片坦途:哪怕身在上海,投資人還是紛至沓來;畢贛有了更穩定的劇本寫作環境,時而也去找文學顧問大春哥(張大春)過過招。我們先後去台北找到鴻其(李鴻其)和張姐(張艾嘉)面述最初的故事,去長白山探班覺哥(黃覺)定下「羅紘武」,最後又去香港當面邀約湯湯(湯唯)出演電影裏的「萬綺雯」,合作一一促成,疏無遺漏。
此刻的蕩麥就像意氣風發的少年。記得有天,一位老朋友來訪公司,他正面臨轉型,問起我來:「佐龍,做這個項目,你們有被人拒絕過嗎?」我回憶了半晌:「好像真的從未嘗過被拒的滋味。」
開機前一個月,我飛赴坎城,在那裡和歐洲最一流的國際銷售公司Wild Bunch簽下合約,隨後,《銀幕》(ScreenDaily)雜誌高調發布了《地球最後的夜晚》即將開機的新聞。然而,神壇並不為蕩麥,更不為畢贛而設。之後遭遇的一切,今天想來,如夢一場,也不禁感激那些即將排山倒海般襲來的「至暗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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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 機
2017年6月15日上午9點,凱里暴雨,開機儀式潦草收場。下午放晴,美術場景到最後都沒達到要求,但是協調好的開機時間已到。平時不甘妥協的畢贛,嘗試著硬拍下去,但最終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於是我們決定停機。
我們知道,做出的這個決定,將觸發一個多米諾式的災難系統,影響面廣闊而縱深,但沒想到會一直持續到今天。現在回想起來,作為製片人,預算設計不合理,製片籌備不充分,是最關鍵的問題。
停機一天直接經濟損失數十萬,兩個毫無工業經驗的導演和製片,瞬間被擊倒⋯⋯。我近乎狼狽地逃回上海,準備第一時間向投資人闡明戰況。深夜見到電影的主投方華策影業的傅斌星總,我磕絆顫巍地講完情況,她卻一直勸我吃小龍蝦。我又試著給其他幾家投資方電話通報,大家接到我的電話,都覺得我在開玩笑,怎麼可能開機第一天就停機呢。
回到劇組,一片肅殺。
為了盡快交出場景,我們不得不從外地調配和從本地招募近百名臨時工人,加班加點開工幹活,貴州山高路險,又遇上雨季,原材料運輸更是難上加難;平均年齡只有20多歲的導演組成員,被迫集體抵抗著毫無準備的壓力,他們每天陪著畢贛改劇本、覆景、會議,夜夜無眠;雪上加霜的是,中途我們還調換了一次製片主任。幾乎全部製片關聯部門,從現場製片到生活製片,再到場務、司機,甚至廚房,走得一個不剩。本就入不敷出的劇組,愈加人心惶惶。
製作預算開始滑向極不可知的方向。和畢贛商量後,我們給投資人們主動表態,先砍光蕩麥影業所有承製費,再砍光導演和製片人的全部片酬;又召集導演組開會,把大家本就極低的工資又砍掉一半;很多部門主創也都主動提出停機期間薪資減半。
一切,都看似正在裡入不可逆轉的漩渦中⋯⋯這些狀況,也都在一點點占據畢贛的心頭,侵蝕著他真正能夠用於創作的時間。有天,我跑去找已經一週沒有戲拍的鴻其(飾演白貓),小哥見我神情凝重,想用新學的幾招,試圖幫我鎮靜。
一條微信跳出來,是畢贛發來的:「我到盡頭了。」我問他:「你在哪裏?」他沒有回我。
告別鴻其,當我出現在導演組辦公室,剪輯師亞楠、導演助理孫濤等等,大家異常無助地圍坐一旁,空氣凝固起來。我跑去推開房門,他熟睡中。絕望地靠倒在客廳的沙發,我給作為監製的華策影業萬娟總打電話,遠在北京的她,也只能聽我們拼湊著分析戰報,掛掉電話,大家陷入了無法決策的深淵。
被吵醒的畢贛走出來,也坐到沙發上。我說:「再這麼超下去,蕩麥活不過今年了啊,我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全部都在這了。」他突然聲嘶力竭起來:「我現在什麼都可以不要!公司可以不要,家也不回,我他媽的只要拍完這部電影!」我也朝他喊:「那我去借錢,賣公司,好了吧!」我摔門而去。
走在淩晨兩三點鐘的凱里街頭,我開始懷疑,這還是《路邊野餐》裏的凱里嗎?我自責崩潰,又毫無應對之法,我很清楚,他最需要保護的東西,開始遭遇威脅,平日裡久不會憤怒的人,今夜,竟也對我咆哮起來。
幾天後,打起膽子,又去了一次導演組。一臉起床氣的畢贛,正縮在沙發上用iPad看電影。我感到一絲光明,還好,至少他還沒倒下。2017月7月10日,劇組終於艱難地覆工了。
我在劇組房間的床頭貼著一張「消場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早上起來,可以用筆劃掉一場戲。然而這樣幸福的時刻,總是極少出現。一度有段時間,不僅沒消場,反而很多場還在不斷被加回來。進度永遠徘徊不前,確實令人無法忍受。經紀人不得不發飆:「麻煩你回去問問畢贛導演,他到底是在拍他的場景,還是在拍他的演員?!不如我們不演了,你們就拍拍那些景好了。」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經紀人們一一請到剪輯房來看看素材。當我和藝人統籌張文斌,膽戰心驚地陪伴「白貓」經紀人蕾姐(張蕾)閱讀完這些素材,她久未出聲,猶豫而又不得不擁抱起我們,「我終於知道你們這一群人,在這崩潰的一個月裡,都拍到了什麼。」
拍拍停停,凱里的雨季真正來臨,泥石流時常光顧。
8月中旬,我接到了演員方面發出的《敬告信》,被告知時間不多了,我們都不敢去告訴畢贛。原計劃9月殺青,然而此時,不僅長鏡頭遲遲未能進入籌備,連前半部分的戲,都才只拍了一半而已。創作的壓力和現實的崩塌,平行打擊著這位眾望所歸的導演。他和演員們一樣,都是連日摸黑出工的疲態,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已經拍不出好東西了,而劇組又像一台巨大的機器,無法停下。
他偷偷告訴剪輯師亞楠,好想立刻買張票一走了之,而另一邊的我們,仍然將他看作打不倒的天才少年,一味地認為,大家分頭安慰一下吧,安慰好了,他就能拍了。演員們的既定檔期走到了盡頭,隨著湯湯和覺哥的離組,劇組不得不再次宣布停機。演員們走了,不知道是否還會回來,以及何時才能回來。
長時間的消耗,連我們的主創也快沒有時間了。一個巨大的難題又一次擺到了決策小組面前,劇組是原地修整,還是就此解散?一個致命又無解的命題,選擇繼續,長鏡頭籌備工作一籌莫展,選擇解散,這部電影它真的還能重啟嗎?苦笑,決策小組以近似抓鱉的方式,鬼使神差般決定繼續拍下去。
9月的香港,迎來了八號風球,飛機沖上去都要被打下來。我和萬總飛赴香港,求見張姐,希望她能在10月份再給我們幾天拍攝長鏡頭。在香港半島酒店大堂,張姐嚴厲地教訓了我倆:「萬娟,還有佐龍,不是我不幫你們、不幫畢贛,但請你們記住,地球不是永遠圍繞你們轉的。我把整個9月份挪出來給你們,你們浪費了,今天我不能因為你們,而去擠占我允諾給別人的時間,這是不公正的。」我不敢看張姐,悶頭吃東西,萬總還在努力地解釋著。快結束,張姐開口:「10月份,我只有兩場演出之間的4天休息時間。」我們連連點頭,我望向萬總,淚水已經在她眼眶打轉。
已經幾夜沒睡的我倆,害怕回到劇組,在等待颱風退去的片刻安寧裡,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香港街頭亂逛。有些恍惚,前一天還在凱里恐懼地面臨無解的決策。我對萬總說:「好想狠狠睡一覺,醒來,我們電影就殺青了。」低頭看手機,來自莊姐(張姐的合作夥伴)的消息:「老實說,我其實很不想你們來見她,她身體太累了,但我根本就知道,她最後一定會答應你們的,我希望你們真的保護好她,好嗎?」少頃,她又寫來:
「難得逃來香港就當放空,好好休息。」
10月,第一次長鏡頭的實拍,由於籌備時間太過匆忙,每一條都失敗了。只有最後一條,大家憑著必勝的信念苦撐,算是勉強走了下來。然而「殺青」那一刻,大家都面無表情,沒人敢高興一下,張姐對著我們默默嘀咕:「都拍完了,還一個個都悶悶不樂的。」放棄個人假期又挪開檔期的湯湯,在劇組過完了今年的生日。為了好歹有個交待,我們硬逼著設計做了一款海報,取名「忽然殺青」。
殺青宴那夜,大家去KTV唱歌,從來不會唱歌的畢贛,和萬總抱頭痛哭,借著酒勁的他哭出聲來:「你們都看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天才,我現在連一部電影都拍不完。」眾人不語,唯有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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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啟
劇組解散後,誰都不知道,這是臨時解散,還是再也沒有了。離開劇組那天,我跑上樓去找剪輯師亞楠,想看看最後拍到的那條長鏡頭是什麼模樣,就好像明知道是個畸形兒,你偏要看看它是否依舊動人。
回到上海,我搭地鐵跑到外灘,用盡全身力氣透了一口氣,我快忘了上海是什麼樣了。我給畢贛發去微信:「所幸,公司還活著。要重拍嗎?」他沒有回我,我更不敢追問。我只能向他太太打聽情況,小雲回覆我,畢贛回家以後語言表達能力都變得很差,經常一句簡單的話都沒法說清楚。
執行製片往公司搬回兩個大鐵箱,我打開,摔出一摞財務報表,數字從0001編到了3080,有點晃神,大概人生花錢最多的一個夏天,就這樣過去了。
回到上海的日子裡,我在朋友的幫助下,開始服用舍曲林片,一種用來抵抗憂鬱症的常規藥物。每到深夜,總要與黑暗和深淵做起無窮無盡的鬥爭。而我,也並不知道,尚潛伏在凱里的他們,是否安好。那一段時間,我頻繁出現在萬總家中,我們把劇組的賬目,翻來倒去算了幾遍,沒有可能了,真的沒可能了,除非放棄長鏡頭的3D轉製,但畢贛一定不會答應。
一次次拍攝失敗,很難再向演員們開口要時間了。“假殺青”過去一個多月,很怕當面溝通的我,硬著頭皮給湯湯經紀人章哥寫了封長郵件,起名〈蕩麥陳情表〉,鼓足勇氣落筆哭諫,盼望再度湊齊所有演員。
實際情況是,湯湯進了下一個電視劇組,1000多場戲,90%都是她的,整個組600個工作人員,明年9月份之前,不會有任何時間了;覺哥幾乎把他2017年整年的時間都托付給了地球劇組,現在也不得不去一個電視劇組上班,經紀人陳思為了幫我們協調時間,一次次近乎「冒犯」地奔走在公司領導和對方劇組之間;更要命的是,攝影指導董勁松和美術指導劉強,也接到下一個電影劇組的通知,需要馬上進組。沒有資金、沒有演員、沒有主創。電影從夏天開機,拍過了秋天,熬來了初冬。
我們跑來北京,直面投資人。結束一天工作的傅總,陪著畢贛商量對策直至天明,她允諾去想辦法爭取演員能回來,資金上也讓畢贛別太擔心,先安心籌備。與此同時,我隨身藏著一份60分鐘的素材集錦,分頭拿去給經紀人們、各家投資方們,一次次地放片、解釋、承諾、央求。
正處谷底,我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來自出品方之一太合娛樂,那頭說:「錢總特別理解你們所有的困難,我們不僅認可超支,而且還要雙倍認繳地球的投資。」接完這個電話,我幾乎從床上滾落,激動地通知畢贛;另一個電話來自出品方亭東影業的聯合制片人張冠仁,「韓寒說他同樣作為一個新導演,特別理解畢贛在拍攝第一部真正意義長片時,面臨的壓力和處境,我們一定會支持到底的。」
甚至我們電影的男主角黃覺,還自己出面為畢贛尋找資金,他的兩位老友張歆藝袁弘夫婦,二話沒說,認下了電影的部分投資,很快把投資款一次性打到了劇組賬戶;黃曉明與經紀人郭亭婷,更是在劇組最困難的時候,將支持我們的現金連夜打到劇組。在兩位監製萬總和沈總的努力下,又吸引到多家行業公司和基金的進入,希望幫我們共度難關。
籌備間隙,畢贛去台北參加金馬新導演論壇。我們知道張姐就在台北,但不敢去見她,傍晚,我忽然接到金馬工作人員的電話,那頭急促地講:「佐龍,你快帶畢贛過來,張姐在等你們。」
見到張姐,她就問畢贛:「沒拍成吧?打算怎麼辦呢?」停頓了一會,她說:「我1月有時間。」原本已經打算妥協的畢贛回應:「張姐,不然我把劇本改改,你也不要那麼辛苦地跑來跑去了。」張姐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畢贛,怎麼連你也開始不堅定了。」這一句話改變了畢贛的狀態。
我們透過法國制片人查爾斯,把《少女離家記》(Mustang)的攝影指導David請到貴州,擔任第二次長鏡頭重啟的攝影指導;在經紀人陳思的力促下,也硬把覺哥從電視劇組給協調了出來;還剩湯湯了,怎麼辦,束手無策。如果她從電視劇組離開,整組人都要停工,這個損失,恐怕比我們組還要大更多。
我每隔一天就會進山看看籌備情況。每次進山,都能見到場務組的小胖,他極少言語,不是在守山洞口,就是在守山腰的路障,長鏡頭一開機,整個山谷都要封死,小胖哥總是服從安排,通宵達旦地值守崗位,聽野風呼嘯。到了冬天,貴州最怕遇到凍雨天氣,連空氣都是凝固的,進山的公路一度無法使用,稍不留神,車子就會栽下山谷;那段時間,又遇到南方暴雪,重新租賃的攝影和燈光器材在運來貴州的路上被大雪給堵住了,嚴重影響了技術測試的進度。
製片主任黃魚大叔每天見到我,都追在後面重覆地說:「領導,我負責任地建議啊,你和監製們商量下,趕緊叫停吧,現在停,還能節約下點錢來,我們完全沒有拍成功的條件啊,現在不停,就再也沒有補拍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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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青
畢贛的長鏡頭劇本終於定稿,劇本扉頁赫然寫著〈編劇:先驅者10號〉。劇本改了,就連廚房幫工的阿姨都被導演組選中,要在長鏡頭中演唱《墨綠的夜》。
就在我們計劃開機前的兩天,湯湯的時間終於在經紀人和對方劇組的支持下,被近乎不可能地協調了下來,她進組了!天降奇蹟的是,連貴州的天氣都返暖整整三度,凍雨天氣驟然消失,山河天地都被動容,長鏡頭拍攝的天氣條件具備了!張姐到達丹寨的當天,連酒店都沒進去,就跑到了現場排練。
經過多次排練,我們將整條長鏡頭的拍攝時間,嚴格控制到60分鐘左右。如若一條失敗,需要重啟拍攝,算上技術準備、體力恢覆和道具覆原,至少還需要2個小時,因而從入夜拍至黎明,一天最多只有三條機會,而這三條裡,其實只有黎明的那條,才是畢贛內心最最想要的。
畢贛來到演員化妝室,張姐帶頭表態:「導演,拍啊,今晚我們拍它三條好不好?」畢贛說:「怕你們身體吃不消」,張姐再答:「我沒問題,我們來這就是來給你拍戲的。」一旁的湯湯也昂然點頭,覺哥更是早就豁出一切了。倒數第二天的三條拍攝,盡數失敗了,是的,全部失敗。熟悉的肅殺氣氛,立刻縈繞回我們身邊,如惡魔纏身。我們只得在四面漏風的露台上,徹夜地等待,祈求神跡出現。
最後一天,湯湯經紀人章哥直接把行李拉到了現場,按照默認的契約,他們將再給我們最後一個通宵的時間,如若再拍不成,我們就必須毫發未損地將湯湯護送回電視劇組,從此再無覆拍的機會,借來的時間,到了歸還的時刻。
入夜時分,第一條開機,再次失敗。絕望。
製片組在漏風的露台上,擺上了一台70吋大電視,大家像看直播一樣一條條過素材,尋找每一個問題點,似乎一切都在逼近勝利,但機會就只剩黎明前的一點點了。在冷風中坐立不安的我們,不知道等了多久多久,終於遠方傳來「保住一條」的信號,所有人都在放肆地吶喊、歡呼、宣泄,終於,保住一條!我和萬總互相擁抱安慰!最後一條,也是畢贛以及大家心目中,最希望達成的,還剩最後一次機會的,珍貴的黎明條。
三位攝影師在三個地點等待接力,從山洞出來,穿過山路,跟隨男主角下索道,繞過台球廳,航拍飛天,降落,此時,多次排練的馬匹受到驚嚇,失去控制,將蘋果灑落一地,而攝影師則平穩應對,記錄下上帝的恩賜,接著來到劉老師和黃老師合作創造的爛漫的舞台廣場,旋轉房子的機關順利開啟,羅紘武與萬綺雯在短暫的夜晚擁吻,鏡頭遊移到煙花,再一擡頭,天將將亮,完美的黎明條。
執行導演在那高呼,我們殺青了!《地球最後的夜晚》殺青了!
像夢一場,怎敢相信。我看了看手機,記錄下心碎的時刻,2018年2月9日清晨7點。
終於殺青的湯湯,卻久久不肯離去,她徘徊在羅紘武和萬綺雯剛剛度過短暫夜晚的「旋轉房間」裏,泣不成聲。而經紀人章哥,則拖著通宵了幾夜的疲憊,爬到制高點,想為劇組記錄下此刻永恒的長鏡頭場景。在眾人的勸慰下,湯湯才搭上車,去往機場搭機返回下一個劇組。臨走前,他小聲對畢贛講:「導演,其實,我已經問劇組多請了兩天假,假如今天還是沒成功的話,我會一直陪你們,直到完成。」
一路歡歌回到劇組駐地,廚房阿姨問我明天幾點出工,我說殺青了,都下班吧,阿姨說:「真的嗎?我連過年用的食材了都買好啦,我以為就要這樣拍下去了。」
製片組用最後僅剩的一點經費,給劇組辦了一場體面的終極殺青宴。推杯換盞間,我見到平時寡言的場務小胖居然酒醉,他壯起膽子,跑來和畢贛擁抱告別,畢贛就說:「我希望拍下部戲的時候,你還能來幫我們。」
離組那天,恰逢小年夜,我和大家擠在一輛金杯車坐去高鐵站,司機師傅開得飛快,大家終於沒能在劇組過這個年。同車的場務小哥很是健談,到站,我問他接下去幹嘛,他滿懷期待地說,過完年要去一個電視劇組幹活,那邊比這個組賺錢多了,我又問他哪年的,他說96年的。道別的時候,他送我進站,隨口問起:「哥,那你在劇組是做什麼的呀?」我一時語塞,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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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 城
故事寫到這裏,看似所有的至暗時刻都被我們一一破解。3月初,我們一致決定趕坎城選片。做完這個決定,巨大的壓力又被重新導向畢贛,他需要最晚在3月底拿出一個能過關的版本,用於坎城選片委員會看片。
那段時間,沒人敢去問進度怎麼樣,直到有幾天淩晨,我總在睡夢中被循環的音樂驚醒——後來才知那是林強為我們電影所做的配樂 —— 那時我便知道,每夜孤坐客廳的他,開動了⋯⋯他總算交上作業,4月1日淩晨,大家擠在一間小影廳裡試片,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見它的心跳,放映結束,猛一轉頭,我的同事們早已個個淚流滿面。
凌晨5點,我揣上剛剛制作完成還帶著機器溫熱的硬盤,踏上了法航班機。接下去的半個月,我獨自帶著還沒有完成配音、也沒有3D效果的初剪,在巴黎度過了緊張顛簸的送片時間,苦苦等待一個結果。傍晚,我走在巴黎老舊的地鐵站裡,不由地開始飆淚,心想整個團隊傾盡所有,命都不要,誓死完成了這部作品,今天我把它送到了可能會最早懂它的地方,我真的不想空手而歸,我想給大家一個交待。
出了地鐵站,我看到北京給我發來的微信:「佐龍,明天回來吧,去不去坎城,不重要。」
第二天,2018年4月12日巴黎時間11點,坎城新聞發布會,影展總監福茂宣布《地球最後的夜晚》入選第71屆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使命完成,返身回國。決定接受「電影節之王」的邀約,並非易事,這將是一個承諾。我們需要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完成一個最佳的剪輯版本,還要完成一系列龐雜的技術工作⋯⋯畢贛和一眾後期制作主創,幾乎整整三周不眠不休,接力工作。
5月8日坎城開幕當天,我們還沒交上片。畢贛還要和我們一起去和投資方開宣發會,車上,我抱怨趕不上坎城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他把累積了太久的憤怒宣泄而出:「煩煩煩,你有什麼好煩的,我現在連電影都剪不出來!你還想怎麼樣!」
我忍住同樣的憤懣,看向窗外,手機提醒收到新郵件,焦慮地順手點開:「他媽的坎城都要罵娘了!請你們立刻馬上完成這部電影,安全護送到坎城!”」法國合作方把我臭罵了一頓。如果我們趕不上,這將是一次嚴重的事故,而我更清楚的是,過不了他自己這一關,電影是萬萬送不出去的。所有人的命運,他變成了唯一的解鈴人。
後期工作走到最後第二步,大家已經精疲力竭。畢贛和調色師唐強在工作棚裏劇烈地爭執起來,他希望唐強能休息一會繼續工作,不要無效勞動,唐強暴怒,「我哪還有時間休息!我再休息,你們就都別想帶拷貝去坎城了!」「那我就不去了,我不要去什麼的他媽的坎城,我需要你拿出最好的質量來!」熟悉的咆哮聲再起。
為了將隨時有可能輸出完成的拷貝以最快速度送至坎城,我們縝密地制定了一個代號為「葫蘆娃」的方案,每隔兩到三個小時左右,將一名工作人員送上去往法國的飛機,把所有人的出行時間平均分布到最後的兩天時間內。
5月12日傍晚,第一顆放映拷貝送達坎城,正要送往電影節的路上,我卻被通知,這顆拷貝製作失誤,無法使用。終極崩潰。
5月14日下午2點,畢贛終於自己帶著重新輸出的第二顆拷貝,昏昏沈沈地抵達尼斯機場;5月15日淩晨2點,大家前往德布西廳進行技術測試,QC通過。
上午11點,《地球最後的夜晚》在坎城舉行媒體場首映。放映結束,我回到公寓房間,看到孫濤正在吃力地用谷歌翻譯拼命地刷著推特,忽然,他瘋了似的吶喊起來:「炸了!炸了!地球炸了!牛逼,龍總,你看,他們說我們導演牛逼!」下午3點,畢贛和他的演員們,一一踏上坎城紅毯,《地球最後的夜晚》舉行全球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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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我單獨約他出來吃了一頓飯。我看到他因為壓力而爬滿整臉的毛囊炎,還有幾周沒有處理的頭發,他好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一個已然被掏空的畢贛。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嚴肅地對我講話:「佐龍,你知道嗎?從頭到尾,如果連我都不再決絕了,還有理由讓你們和我一起站到最後嗎?」頃刻間,我為我所有的懦弱和徘徊,找到了最終的解釋。當下的我們,就好像剛認識那會,他繼續講著,我仍然聽著。
這一年,過的太難。其實,我早就準備好放棄了。好在,他還是以最危險的方式完成了這部電影。明天,它就要上映了,這篇回憶,寄給這三年。
單佐龍 寫於2018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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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 #地球最後的夜晚 #墨綠的夜
排山倒海解釋 在 超粒方 Youtube 的評價
這部影片分析了韓國瑜崛起獲得如此多擁戴者的原因,用美國川普以及英國脫歐來借鏡。背後最大的原因,並不是愚蠢,而是我們每天都看的新聞以及社群媒體。我們所有人都能從韓國瑜身上學到教訓,不要讓台灣成為下一個英國或美國。1/11記得投票。
#2020總統大選 #去投票
監製/編輯: 黃豪瑞 (Jasper)
Source:
Nerdwriter- Why Donald Trump Is A Gift To Democracy: https://youtu.be/9Tji1g0WrPw
紙牌屋: https://youtu.be/QLf4rnJYUGk?t=127
博恩夜夜秀: https://youtu.be/2pzt4XbdANM
Measuring the Media's Obsession With Trump: https://www.realclearpolitics.com/articles/2018/12/06/measuring_the_medias_obsession_with_trump_138848.html
最近我繼續看了放棄很久的美國政治劇《紙牌屋》,
而其中一段在當下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的並不只是這位主角口中所說的話與當下的對比,
更是整個世界與影集情境的相較起來的荒唐。
我們活在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時代,當權者、坐擁廣大支持者的人,
不是像法蘭克‧安德伍這樣陰狠狡詐,善於權謀的操弄者,
而是一個個荒腔走板、發言無常的娛樂家。
歡迎來到理性已死的年代,更精確地來說,歡迎來到真實世界比虛構故事更為荒唐的年代:
遍及全世界,許多國家的政治人物和情況都讓人懷疑:「他到底是怎麼跑到那裡的?」
川普、英國脫歐以及新首相鮑里斯‧強生、巴西的極右派總統賈伊爾‧波所那羅,
我甚至沒辦法跟你解釋義大利的政治馬戲團是什麼情況。
為什麼這些如此讓人爭相討論,充滿爭議性以及作秀的政治人物能夠升到當今的崗位?
全世界的人是如何失去理智的?
當然,川普和韓國瑜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物,從背景和表現方式都有著天壤之別。
但是在這兩人以及其他上述政客崛起背後或許有幾個共通原因,
今天我只先聚焦於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社群網站以及媒體,更精確地來說,媒體的嗜血性以及綜藝化。
在《脫歐之戰》這部電影之中,脫歐方幕後首腦多明尼克‧卡明斯的第一個策略就是:
「謀殺傳統智慧」
但是...傳統智慧真的需要他來謀殺嗎? 還是在馬克祖克伯創辦Facebook的那一瞬間就被判死刑了?
社群媒體給了我們無窮的資訊以及與他人連結的方式,但是在這樣溢滿而出的資訊之下,
鮮少有人知道要如何過濾,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資訊,更別提驗證這些排山倒海而來的資訊。
記得,社群媒體的所有核心設計就是為了要壟斷注意力的,
而在這樣資訊過量,越來越少人能集中注意力的情況之下,
因應這新的世界秩序,傳統媒體不得不用更為吸引目光的方式做新聞,不得不拿更有爭議性的題材來報導。
而一旦這幾位浮誇脫序的行徑丟出了爭議性的題材,媒體就理所當然拋下了自己「中立」的偽善面具,
爭相蜂擁而上。
在研究國內的情況之前,讓我們借鏡美國已經發生的確切例子。
在川普競選期間,他是所有候選人的報導率最高的,
而讓人意外,但是某種程度上也不是特別意外的是:
他的民調數字與他逐漸升高的報導率呈現高度正相關。
更驚人的是統計從2009年到2018年的報導數字,川普在各大新聞台佔據新聞的總時數高過歐巴馬3倍。
3。倍。
在2015年才宣布競選的川普,報導率高過於在這個期間當了8年總統的歐巴馬,
儘管川普確實是個比較容易搞出高爭議新聞的人物,這個數字還是高得令人擔憂。
而事實證明,這樣大量的報導,儘管其中有不少負面新聞,顯然是給了川普更多的曝光度
你還是覺得轉開電視、打開Youtube和FB嘲笑韓國瑜的脫序和失言行為很有趣嗎?
要嘲笑中天電視台非常容易,太容易了。
但是...其他電視台呢?
排山倒海解釋 在 觀點 Youtube 的評價
主持人:陳揮文
節目時間:週一至週五 18:00 - 19:00
◎節目內容大綱:
第一段:
●FB「飛碟聯播網」 「飛碟晚餐陳揮文時間」
●youtube「觀點」揮文看社會 每週二、四1900
一,2020民調排山倒海 一路吵到選前十天方歇
二,聯合報獨家 李登輝勸進柯文哲選2020總統
三,0212李柯會不開放採訪 誰在0220放消息
四,柯反問記者:你有在裡面?還是裝竊聽器?
五,政客搶抱李登輝大腿 誰還記得國民黨黑金
六,前瞻建設卡韓? 蘇貞昌:別給禿子漏氣
七,韓:大家解釋的問題 禿頭不要刁難禿頭
八,沒講清楚 落人口實 韓要道歉還是硬凹?
九,管社論 柯粗口 韓講錯 真的都無所謂嗎?
十,王世堅酸韓國瑜 人要道歉 神不用道歉......
第二段,開放叩應:
●FB「飛碟聯播網」 「飛碟晚餐陳揮文時間」
●youtube「觀點」揮文看社會 每週二、四1900
一,陸委會主委:兩岸和平協議就是統一協議
二,民進黨發言人:兩岸和平協議就是投降協議
三:蔡總統:台灣社會不會接受消滅主權的協議
四,ECFA讓利 佔人家便宜的協議要接受嗎?
五,吳敦義拋和平協議挨轟 其他2020候選人呢
六,暫且不提贊成與否 願表明立場就值得肯定
七,陳明通勸韓國瑜 不能只想經貿 忽略政治
八,經貿41%出口依賴 蘇揆嗆:不要跟它往來
九,蔡總統執政 依賴程度與日俱增 應該怪誰?
十,韓三月訪陸 檢驗「經濟100分,政治0分」
●開放叩應
兩岸關係 統獨議題 飛碟晚餐叩應全球開講
第三段:
●0221每日一句:
聲援阿扁 金恆煒專欄:沒有特赦,沒有2020
●狗吠火車,2019-0221-201-4潘恆旭失言
潘恆旭談2020 韓國瑜連忙滅火 要潘謹言慎行
潘恆旭:我雖然是觀光局長 但也是政治評論家
鎂光燈焦點 政敵磨刀霍霍 韓國瑜沒犯錯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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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山倒海解釋 在 排山倒海 - 求真百科 的八卦
排山倒海 ,漢語成語,拼音是pái shān dǎo hǎi,意思是形容力量強盛,聲勢浩大。 ... 歷史典故:倒海排山解釋,故事倒海排山來歷意思與出處,歷史典故, 見「排山倒海」。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