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雨。峰飛。七
日出日落
潮汐漲退
世上有些規律
我們必須依循
程詩自小體弱多病
每月總有幾日
她會痛得食不安
睡不穩
脾氣變得乖戾
幾乎生人勿近
只有錢晉
唯有錢晉
每月這幾天特意陪著程詩
他會推卻大部分社交應酬
十年了
程詩離開之後
錢晉仍然活在這個規律之中
每月總有幾日
靈感變得洶湧
畫風特別精淳
只有錢晉
唯有錢晉
每月這幾天不知為何
推卻大部分社交應酬
推搪的理由很多
余淇見識過
說甚麼姨丈到
要閉關等等
錢晉今天又閉關慈雲山中
蒲崗村運動場的跑步徑傍
天陰陰
雨濛濛
錢晉茫然拿著手中的筆
程詩遺下的筆
墨盡
就換墨
只要一日能畫
也不想丟掉
日落中的深山有著灰藍色的山嵐
草還嫩綠
多麼詩情畫意
偏偏錢晉捧著紙筆
久久未能落筆
他在想
細雨霏霏
用夜視鏡、腳架、慢快門
會捕捉到甚麼樣的照片
會否比得上
冷峰大年初一在此拍的那張
錢晉有畫家的手
帶著詩人的心
延續著詩囚之路
想不到
現在似乎多了一雙攝影之眼
罷了
錢晉知道無論如何取景構圖
也無法找到一個比冷峰當時更優美的視點
和冷峰已經whatsapp 了一段時間
即使自己進入閉關期
他仍然好想好想
每天每時每分每秒都見著冷峰
但他知道
自己再不抽身詩囚之路
根本無法直視冷峰雙眼
程詩
冷峰
錢晉內心交煎
為此
錢晉拿起電話
當然不是打給冷峰
他不敢
他能向三千人演講
但對著一個叫冷峰的女子
他怕自己會口吃
他打這個號碼
從來不用快速撥號
他逐個字按
9-1981-1-52
1981 年，程詩出生
「1 年有52 週，我就愛足您52 週！」
錢晉不怕山盟海誓
只怕誓言剩下一個人痴痴死守
「您好！我係程詩。。。」
聽筒傳來一把娃娃聲
她的聲音
從未被歲月添上任何痕跡
「唔好意思，而家唔方便聽電話，請您响咇一聲之後留低口訊。。。」
她總是含羞答答
由於她不擅詞令
這段錄音
是錢晉陪著她
錄了好幾遍方可完成
「咇」
錢晉深呼吸一下：
「詩，好耐無見。。。您，，幾好嗎？我呢邊又落雨喇，您果邊呢？。。。呀！余淇林聲佢地終於結婚喇！係呀！我早兩日先見過阿淇，佢肥咗又靚咗呀。。。」
錢晉講了好多
但忘記了講過甚麼
直到信箱已滿
要再打一遍
再錄一段
錢晉好樂意
一次又一次
打這個電話
聽她的聲音
「係呢！我咪話最近識咗個女仔嘅〜我諗，我好似真係鍾意咗佢呀！」
錢晉不知道自己面紅起來
「佢同您一樣係千金小姐嚟㗎，應該都好難服侍嘍〜佢仲好似隨時要走添。。佢又面對緊好多困難喎，我又幫佢唔到。。。同我地好唔同，佢本身係吟遊詩人，因為屋企有事迫住做唔到，，嗯。。。佢就嚟生日喇，送咩俾佢先唔失禮呢？？」
錢晉又講了好多冷峰的事兒
他心底裡好想好想
程詩親口祝福他們
但聽筒的另一端好靜
靜得連呼吸聲也沒有
三年了
錢晉為了留住程詩的聲音
留住他們一起揀選的號碼
一直維持著自動轉賬
一直每年續約
為了聽到程詩的聲音
一直定時致電
一直次次留言
三年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包括余淇
錢晉給人印象怪怪的
一直單身
一直絕緣
他不介意別人誤會自己已婚或同性戀
但不希望被人認為自己精神錯亂
「詩，，我，，，仲有啲嘢想同您講，我 sms 您丫？順便 send 埋佢影呢度果張相您睇丫！？她影既相，真係好似您既詩架！！」
那時未有 whatsapp
但有同台無限 sms
他們永不轉台
同用 1010
10 月10 日
程詩生日
「呢個電話。。。我想，，取消喇～我諗我，，，係時候，，要忘記您。。。」
錢晉哽咽著
就像三年前在停詩間那刻的心酸
他收線了
他不想程詩聽到自己傷心飲泣
即使
程詩根本
根本不會聽到
「詩，對唔住，我知您一直守護住我，但希望您可以離遠一啲，同冷峰第一次見面果晚，您行得太近喇，我聞到您既味道。。。您又話會日頭做浮雲、夜晚做星月既？您唔可以妒忌佢架喎！」
錢晉在打 sms
學屆打倉頡冠軍
這些不便直接講的說話
他都很快能打成 sms
「仲有呀。。。呢個『您』字要讓出嚟喇，妳教我用架，將『你』放在『心』上，，妳知我個心無變，同當年渣電單車果陣一樣，一車只能載一人，我既心，亦只能夠容納一個人。。咁唔代表我唔愛妳喎，我永遠都咁愛妳架！就好似我永遠都愛我爸爸媽媽一樣～嗯，咁，，再見喇，保重喇。」
91981152，再也無法打通
往後的詩篇裡
再沒有程詩的名字
這段漫長的閉關期裡
錢晉跟冷峰的 whatsapp
「妳」字換成「您」
程詩最後收到附上相片的短訊
當年叫 MMS
如果程詩還在
大概會為那張相
這樣題詩吧：
「
遠方的山嵐
沉醉於深鬱的黯藍
我溫柔抱起這大地的草綠
西天的日落躲好以後
黃街燈會燃亮那跑道的火紅
當世界都塗上最耀眼的色彩
當前路都寫下最動人的詩篇
我知道詩囚之路總會走完
期待那日
落筆
詩塾
」
二零一三
初秋閉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