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白先勇小說:冬夜>
*這篇小說收錄於《台北人》,1971年出版。我大約於1975年,17歲時第一次閲讀。當時年紀太小,和白先勇老師身處的時代及家庭背景不同,加上自己年輕氣盛,一方面迷戀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卡謬的青年孤獨:一方面無法理解時代歲月的老去,對一個人生命的刻痕。閲讀的時候,只覺得文字洗練,故事卻嘮叨,對老年人的感慨無法共鳴。
*這幾年因為電子版發行,我試圖重新閱讀一些年輕時錯過、深入不了的文字。此篇冬夜即時印入了眼簾。白先勇老師出版《台北人》時,才三十四歲。文集收錄他自24-34歲寫在「現代文學」的短篇小說。在冬夜之前,白老師已經完成「玉卿嫂」「謫仙記」等中篇小說,既跨古又跨神話,在美好的字句及故事鋪陳中書寫情慾。「台北人」裡的小説寫的更多是70年代台北若干當代人的遺憾。那可怕的時代如造孽,拋棄了所有的人。小説中對年輕狂妄的理想,有不著痕跡的批評。夏志清先生曾經評語:《臺北人》甚至可以說是部民國史。
* 《冬夜》裏余教授的兒子俊彥,長得和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他不滿懷五四救國精神,也不想燒打任何人。年輕的兒子經過了也目睹了父親如何遭受時代的撥弄,沒有什麼澎湃了,他務實且苟且但卻篤定地一心想去美國念物理。而從美國歸國的風光學者,年華已逝,身分似升也似降的吳教授,在美國教唐朝,不願也不能置評當代。那些古老的長安繁華,包裝了美國學人的現實,他回不去當代,有一天走下講堂,步下長安大壂,沒有根的飄浮,就是他的晚年。每個曾經參與五四運動的倖存青年,都掉進了坎,過去只是一道晚霞,人年紀輕輕就沒了,泡沫了。革命,革誰的?自己的吧!
*撰寫冬夜年紀還輕的白先勇用了寛厚且事故的文筆,概括了所有的時代的起伏:沒有嘲謔,就是大勢所趨。不論是五四運動,美國反越戰學潮:那些革命換來的空,空盪後的務實謹慎、渴望留洋、無處可安頓⋯⋯一切都不過是「大勢所趨」。不必論理,也不需拿著一知半解的道理,砍砍殺殺。什麼事回頭看,就是四個字:大勢所趨。時代彷佛只是一個戲框子,把人按進去,把事件嵌入,就為了寫出大勢所趨,四個字。
*我曾經當面告訴白先勇老師,他活得如此特別。年輕的時候,儘寫些「老人往事」,老的時候大搞青春版牡丹亭。這樣倒活的靈魂,太過癮。
*以下為短文分享:冬夜。更多台北人文章可以購買博客來網路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23419
《冬夜》—白先勇
台北的冬夜,經常是下著冷雨的。
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溫州街那些巷子裏,早已冒起寸把厚的積水來。余欽磊教授走到巷子口張望時,腳下套著一雙木屐。他撐著一把油紙傘,紙傘破了一個大洞,雨點漏下來,打到余教授十分光禿的頭上,冷得他不由得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寒噤。他身上罩著的那襲又厚又重的舊棉袍,竟也敵不住台北冬夜那陣陰濕砭骨的寒意了。
巷子裏灰濛濛的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沈靜,只有雨點灑在遠遠近近那些矮屋的瓦檐上,發出一陣沙沙的微響。余教授在冷雨中,撐著他那把破紙傘,佇立了片刻,終於又踅回到他巷子裏的家中去。他的右腿跛瘸,穿著木屐,走一步,拐一下,十分蹣跚。
余教授棲住的這棟房子,跟巷中其他那些大學宿舍一樣,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舊屋。年久失修,屋檐門窗早已殘破不堪,客廳的地板,仍舊鋪著榻榻米,積年的潮濕,席墊上一徑散著一股腐草的霉味。
客廳裏的傢具很簡陋:一張書桌、一張茶几。一對襤褸的沙發,破得肚子統統暴出了棉絮來。桌上、椅上、榻榻米上,七橫八竪,堆滿了一本本舊洋裝書,有的脫了線,有的發了毛,許多本卻脫落得身首異處,還有幾本租來的牛皮紙封面武俠小說,也摻雜其中。自從余教授對他太太著實發過一次脾氣以後,他家裡的人,再也不敢碰他客廳裏那些堆積如山的書了。
有一次,他太太替他曬書,把他夾在一本牛津版的《拜侖詩集》中的一疊筆記弄丟了——那些筆記,是他二十多年前,在北京大學教書時,記下來的心得。
余教授走進客廳裏,在一張破沙發上坐了下來,微微喘著氣。他用手在他右腿的關節上,使勁的揉搓了幾下。每逢這種陰濕天,他那只撞傷過的右腿,便隱隱作痛起來,下午他太太到隔壁蕭教授家去打麻將以前,還囑咐過他:
「別忘了,把於善堂那張膏藥貼起來。」
「晚上早點回來好嗎?」他要求他太太,「吳柱國要來。」
「吳柱國又有什麼不得了?你一個人陪他還不夠?」他太太用手絹子包起一扎鈔票,說著便走出大門去了,那時他手中正捏著一張《中央日報》,他想阻止他太太,指給她看,報上登著吳柱國那張照片:「我旅美學人,國際歷史權威,吳柱國教授,昨在中央研究院,作學術演講,與會學者名流共百餘人。」
可是他大太老早三腳兩步,跑到隔壁去了。隔壁蕭太太二四六的牌局,他太太從來沒缺過席,他一講她,她便封住他的嘴:別搗蛋,老頭子,我去贏個百把塊錢,買只雞來燉給你吃。他對他太太又不能經濟封鎖,因為他太太總是贏的,自己有私房錢。
他跟他太太商量,想接吳柱國到家裡來吃餐便飯,一開口便讓他太太否決了。
他目送著他太太那肥胖碩大的背影,突然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惆悵。要是雅馨還在,晚上她一定會親自下廚去做出一桌子吳柱國愛吃的菜來,替他接風了。
那次在北平替吳柱國餞行,吳柱國吃得酒酣耳熱,對雅馨說:「雅馨,明年回國再來吃你做的掛爐鴨。」哪曉得第二年北平便易幟了,吳柱國一出國便是二十年。
那天在松山機場見到他,許多政府官員、報社記者,還有一大群閒人,把吳柱國圍得水洩不通,他自己卻被人群摒在外面,連跟吳柱國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吳柱國穿著一件黑呢大衣,戴著一副銀絲邊的眼鏡,一頭頭髮白得雪亮,他手上持著煙鬥,從容不迫,應對那些記者的訪問。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肅然起敬的學者風範,好像隨著歲月,變得愈更醇厚了一般。後來還是吳柱國在人群中發現了他,才擠過來,執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還是過兩天,我來看你吧。」
「欽磊——」
余教授猛然立起身來,蹭著迎過去,吳柱國已經走上玄關來了。
「我剛才還到巷子口去等你,怕你找不到。」余教授蹲下身去,在玄關的矮櫃裡摸索了一陣,才拿出一雙草拖鞋來,給吳柱國換上,有一隻卻破得張開了口。
「台北這些巷子真像迷宮,」吳柱國笑道,「比北平那些胡同還要亂多了。」他的頭髮淋得濕透,眼鏡上都是水珠。他脫下大衣,抖了兩下,交給余教授,他裡面卻穿著一件中國絲綿短襖。他坐下來時,忙掏出手帕,把頭上臉上揩拭了一番,他那一頭雪白的銀發,都讓他揩得蓬松零亂起來。
「我早就想去接你來了,」余教授將自己使用的那只保暖杯拿出來泡了一杯龍井擱在吳柱國面前,他還記得吳柱國是不喝紅茶的,「看你這幾天那麼忙,我也就不趁熱鬧了。」
「我們中國人還是那麼喜歡應酬,」吳柱國搖著頭笑道,「這幾天,天天有人請吃酒席,十幾道十幾道的菜——」
「你再住下去,恐怕你的老胃病又要吃犯了呢。」余教授在吳柱國對面坐下來,笑道。
「可不是?我已經吃不消了!今晚邵子奇請客,我根本沒有下箸——邵子奇告訴我,他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們兩人——」吳柱國望著余教授,余教授摸了一摸他那光禿的頭,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
「他正在做官,又是個忙人。我們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我又不會講虛套,何況對他呢?所以還是不見面的好。你是記得的:我們當年參加‘勵志社’,頭一條誓言是什麼?」
吳柱國笑了一笑,答道:
「二十年不做官。」
「那天宣誓,還是邵子奇帶頭宣讀的呢!當然,當然,二十年的期限,早已過了——」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都笑了起來。
吳柱國捧起那盅龍井,吹開浮面的茶葉,啜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把他的眼鏡子蒸得模糊了。他除下眼鏡,一面擦著,一面覷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次回來,‘勵志社’的老朋友,多半都不在了——」
「賈宜生是上個月去世的,」余教授答道,「他的結局很悲慘。」
「我在國外報上看到了,登得並不清楚。」
「很悲慘的——」余教授又喃喃的加了一句。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還在學校看到他。他的脖子硬了,嘴巴也歪了——上半年他摔過一跤,摔破了血管——我看見他氣色很不好,勸他回家休息,他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環境困得厲害,太太又病在醫院裡。那晚他還去兼夜課,到了學校門口,一跤滑在陰溝裡,便完了——」余教授攤開雙手,乾笑了一聲。「賈宜生,就這麼完了。」
「真是的——」吳柱國含糊應道。
「我彷彿聽說陸冲也亡故了,你在外國大概知道得清楚些。」
「只是人生的諷刺也未免太大了,」吳柱國唏噓道,「當年陸冲還是個打倒‘孔家店’的人物呢。」
「何嘗不是?」余教授也莫奈何的笑了一下,「就拿這幾個人來說:邵子奇、賈宜生、陸冲、你、我,還有我們那位給槍斃了的日本大漢奸陳雄——當年我們幾個人在北大,一起說過些什麼話?」
吳柱國掏出煙鬥,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吸著煙,若有所思的沈默了片刻,突然他搖著頭笑出了聲音來,歪過身去對余教授說道:
「你知道,欽磊,我在國外大學開課,大多止於唐宋,民國史我是從來不開的。上學期,我在加州大學開了一門‘唐代政治制度’。這陣子,美國大學的學潮鬧得厲害,加大的學生更不得了,他們把學校的房子也燒掉了,校長攆走了,教授也打跑了,他們那麼胡鬧,我實在看不慣。有一天下午,我在講‘唐初的科舉制度’,學校裡學生正在跟警察大打出手,到處放瓦斯,簡直不像話!你想想,那種情形,我在講第七世紀中國的考試制度,那些蓬頭赤足,躍躍欲試的美國學生,怎麼聽得進去?他們坐在教室裏,眼睛都瞅著窗外。我便放下了書,對他們說道:‘你們這樣就算鬧學潮了嗎?四十多年前,中國學生在北平鬧學潮,比你們還要凶百十倍呢!’他們頓時動容起來,臉上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好像說:‘中國學生也會鬧學潮嗎?’」
吳柱國和余教授同時都笑了起來。
「於是我便對他們說道:‘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一群北京大學領頭的學生,為了反日本,打到一個賣國求榮的政府官員家裡,燒掉了他的房子,把躲在裡面的一個駐日公使,揪了出來,痛揍了一頓——’那些美國學生聽得肅然起敬起來,他們口口聲聲反越戰,到底還不敢去燒他們的五角大廈呢。‘後來這批學生都下了獄,被關在北京大學的法學院內,一共有一千多人——’我看見他們聽得全神貫注了,我才慢慢說道,‘那群學生當中領頭打駐日公使的,便是在下。’他們哄堂大笑起來,頓足的頓足,拍手的拍手,外面警察放槍他們也聽不見了——」
余教授笑得一顆光禿的頭顱前後亂晃起來。
「他們都搶著問,我們當時怎樣打趙家樓的。我跟他們說,我們是疊羅漢爬進曹汝霖家裡去的。第一個爬進去的那個學生,把鞋子擠掉了。打著一雙赤足,滿院子亂跑,一邊放火。‘那個學生現在在哪裡?’他們齊聲問道。我說:‘他在台灣一間大學教書,教拜侖。’那些美國學生一個個都笑得樂不可支起來——」
余教授那張皺紋滿布的臉上,突然一紅,綻開了一個近乎童稚的笑容來,他訕訕的咧著嘴,低頭下去瞅了一下他那一雙腳,他沒有穿拖鞋,一雙粗絨線襪,後跟打了兩個黑布補釘,他不由得將一雙腳合攏在一起,搓了兩下。
「我告訴他們:我們關在學校裏,有好多女學生來慰問,一個女師大的校花,還跟那位打赤足放火的朋友結成了姻緣,他們兩人,是當時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柱國,你真會開玩笑。」余教授一面摸撫著他那光禿的頭頂,不勝唏噓的笑道。他看見吳柱國那杯茶已經涼了,便立起身,一拐一拐的,去拿了一隻暖水壺來,替吳柱國斟上滾水,一面反問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學生,那天領隊遊行扛大旗的那個學生,跟警察打架,把眼鏡也打掉了?」
吳柱國也訕訕的笑了起來。「我倒是跟他們提起:賈宜生割開手指,在牆上寫下了‘還我青島’的血書,陳雄卻穿了喪服,舉著‘曹陸章遺臭萬年’的輓聯,在街上遊行——」
「賈宜生——他倒是一直想做一番事業的——」余教授坐下來,喟然嘆道。「不知他那本《中國思想史》寫完了沒有?」吳柱國關懷的問道。
「我正在替他校稿,才寫到宋明理學,而且——」余教授皺起眉頭說,「最後幾章寫得太潦草,他的思想大不如從前那樣敏銳過人了,現在我還沒找到人替他出版呢,連他的安葬費還是我們這幾個老朋友拼湊的。」「哦?」吳柱國驚異道,「他竟是這樣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相對坐著,漸漸默然起來。吳柱國兩只手伸到袖管裡去,余教授卻輕輕的在敲著他那只僵痛的右腿。
「柱國——」過了半晌,余教授抬起頭來望著吳柱國說道,「我們這伙人,總算你最有成就。」
「我最有成就?」吳柱國驚愕的抬起頭來。
「真的,柱國,」余教授的聲音變得有點激動起來,「這些年,我一事無成。每次在報紙上看見你揚名國外的消息,我就不禁又感慨、又欣慰,至少還有你一個人在學術界替我們爭一口氣——」余教授說著禁不住伸過手去,捏了一下吳柱國的膀子。
「欽磊——」吳柱國突然掙開余教授的手叫道,余教授發覺他的聲音裡竟充滿了痛苦,「你這樣說,更是叫我無地自容了!」「柱國?」余教授縮回手,喃喃喚道。
「欽磊,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懂得這些年我在國外的心情了,」吳柱國把煙鬥擱在茶几上,卸下了他那副銀絲邊的眼鏡,用手捏了一捏他那緊皺的眉心,「這些年,我都是在世界各地演講開會度過去的,看起來熱鬧得很。上年東方歷史學會在舊金山開會,我參加的那一組,有一個哈佛大學剛畢業的美國學生,宣讀他一篇論文,題目是:《五四運動的重新估價》。那個小伙子一上來便把‘五四’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振振有詞的結論道:這批狂熱的中國知識青年,在一陣反傳統、打倒偶像的運動中,將在中國實行二千多年的孔制徹底推翻,這些青年,昧於中國國情,盲目崇拜西方文化,迷信西方民主科學,造成了中國思想界空前的大混亂。但是這批在父權中心社會成長的青年,既沒有獨立的思想體系,又沒有堅定的意志力,當孔制傳統一旦崩潰,他們頓時便失去了精神的依賴,於是徬惶、迷失,如同一群弒父的逆子——他們打倒了他們的精神之父——孔子,背負著重大的罪孽,開始了他們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有的重新回頭擁抱他們早已殘破不堪的傳統,有的奔逃海外,做了明哲保身的隱士。他們的運動瓦解了、變質了。有些中國學者把‘五四’比作中國的‘文藝復興’,我認為,這只能算是一個流產了的‘文藝復興’。他一念完,大家都很激動,尤其是幾個中國教授和學生,目光一齊投向我,以為我一定會起來發言。可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離開了會場——」
「噢,柱國——」
「那個小伙子有些立論是不難辯倒的,可是,欽磊——」吳柱國的聲音都有些哽住了,他乾笑了一聲,「你想想看,我在國外做了幾十年的逃兵,在那種場合,還有什麼臉面挺身出來,為‘五四’講話呢?所以這些年在外國,我總不願意講民國史,那次在加大提到‘五四’,還是看見他們學生學潮鬧的熱鬧,引起我的話題來——也不過是逗著他們玩玩,當笑話講罷了。我們過去的光榮,到底容易講些,我可以毫不汗顏的對我的外國學生說:‘李唐王朝,造就了當時世界上最強盛、文化最燦爛的大帝國。’——就是這樣,我在外國喊了幾十年,有時也不禁好笑,覺得自己真是像唐玄宗的白髮宮女,拼命在向外國人吹噓天寶遺事了——」
「可是柱國,你寫了那麼多的著作!」余教授幾乎抗議的截斷吳柱國的話。
「我寫了好幾本書:《唐代宰相的職權》、《唐末藩鎮制度》,我還寫過一本小冊子叫《唐明皇的梨園子弟》,一共幾十萬字——都是空話啊——」
吳柱國搖著手喊道,然後他又冷笑了一聲,「那些書堆在圖書館裡,大概只有修博士的美國學生,才會去翻翻罷了。」
「柱國,你的茶涼了,我給你去換一杯來。」余教授立起身來,吳柱國一把執住他的手,抬起頭望著他說道:
「欽磊,我對你講老實話:我寫那些書,完全是為了應付美國大學,不出版著作,他們便要解聘,不能升級,所以隔兩年,我便擠出一本來,如果不必出版著作,我是一本也不會寫了的。」
「我給你去弄杯熱茶來。」余教授喃喃的重復道,他看見吳柱國那張文雅的臉上,微微起著痙攣。他蹭到客廳一角的案邊,將吳柱國那杯涼茶倒進痰盂裡,重新沏上一杯龍井,他手捧著那只保暖杯,十分吃力的拐回到座位上去,他覺得他那只右腿,坐久了,愈來愈僵硬,一陣陣的麻痛,從骨節裡滲出來。
他坐下後,又禁不住用手去捏榨了一下。
「你的腿好像傷得不輕呢。」吳柱國接過熱茶去,關注著余教授說道。
「那次給撞傷,總也沒好過,還沒殘廢,已是萬幸了。」余教授解嘲一般笑道。
「你去徹底治療過沒有?」
「別提了,」余教授擺手道,「我在台大醫院住了五個月。他們又給我開刀,又給我電療,東搞西搞,愈搞愈糟,索性癱掉了。我太太也不顧我反對,不知哪裡弄了一個打針灸的郎中來,戳了幾下,居然能下地走動了!」
余教授說著,很無可奈何的攤開手笑了起來,「我看我們中國人的毛病,也特別古怪些,有時候,洋法子未必奏效,還得弄帖土藥秘方來治一治,像打金針,亂戳一下,作興還戳中了機關——」說著,吳柱國也跟著搖搖頭,很無奈的笑了起來,跟著他伸過手去,輕輕拍了一下余教授那條僵痛的右腿,說道:「你不知道,欽磊,我在國外,一想到你和賈宜生,就不禁覺得內愧。生活那麼清苦,你們還能在台灣守在教育的崗位上,教導我們自己的青年——」吳柱國說著,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他又輕輕的拍了余教授一下。
「欽磊,你真不容易——」
余教授默默的望著吳柱國,半晌沒有做聲,他搔了一搔他那光禿的頭頂,笑道:
「現在我教的,都是女學生,上學期,一個男生也沒有了。」
「你教‘浪漫文學’,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的。」吳柱國笑著替余教授解說道。
「有一個女學生問我:‘拜侖真的那樣漂亮嗎?’我告訴她:‘拜侖是個跛子,恐怕跛得比我還要厲害哩。’那個女孩子頓時一臉痛苦不堪的樣子,我只得安慰她:‘拜侖的臉蛋兒還是十分英俊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笑了起來。「上學期大考,我出了一個題目要她們論‘拜侖的浪漫精神’,有一個女孩子寫下了一大堆拜侖情婦的名字,連他的妹妹Augusta也寫上去了!」
「教教女學生也很有意思的。」吳柱國笑得低下頭去,「你譯的那部《拜侖詩集》,在這裡一定很暢銷了?」
「《拜侖詩集》我並沒有譯完。」
「哦——」
「其實只還差‘DonJuan’最後幾章,這七八年,我沒譯過一個字,就是把拜侖譯出來,恐怕現在也不會有多少人看了——」
余教授頗為落寞了的嘆了一口氣,定定的注視著吳柱國,「柱國,這些年,我並沒有你想像那樣,並沒有想‘守住崗位’,這些年,我一直在設法出國——」
「欽磊——你——」
「我不但想出國,而且還用盡了手段去爭取機會。每一年,我一打聽到我們文學院有外國贈送的獎金,我總是搶先去申請。前五年,我好不容易爭到了哈佛大學給的福特獎金,去研究兩年,每年有九千多美金。出國手續全部我都辦妥了,那天我到美國領事館去簽證,領事還跟我握手道賀。哪曉得一出領事館門口,一個台大學生騎著一輛機器腳踏車過來,一撞,便把我的腿撞斷了。」
「哎,欽磊。」吳柱國曖昧地嘆道。
「我病在醫院裡,應該馬上宣佈放棄那項獎金的,可是我沒有,我寫信給哈佛,說我的腿只受了外傷,治癒後馬上出去。我在醫院裡躺了五個月,哈佛便取消了那項獎金。要是我早讓出來,也許賈宜生便得到了——」
「賈宜生嗎?」吳柱國驚嘆道。
「賈宜生也申請了的,所以他過世,我特別難過,覺得對不起他。要是他得到那項獎金,能到美國去,也許就不會病死了。他過世,我到處奔走替他去籌治喪費及撫卹金,他太太也病得很厲害。我寫信給邵子奇,邵子奇派了一個人,只送了一千塊台市來——」
「唉,唉。」吳柱國連聲嘆道。
「可是柱國,」余教授愀然望著吳柱國,「我自己實在也很需要那筆獎金。雅馨去世的時候,我的兩個兒子都很小,雅馨臨終要我答應,一定撫養他們成人,給他們受最好的教育。我的大兒子出國學工程,沒有申請到獎學金,我替他籌了一筆錢,數目相當可觀,我還了好幾年都還不清。所以我那時想,要是我得到那筆獎金,在國外省用一點,就可以償清我的債務了。沒想到——」
余教授聳一聳肩膀,乾笑了兩聲。吳柱國舉起手來,想說什麼,可是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又默然了。過了片刻,他才強笑道:
「雅馨——她真是一個叫人懷念的女人。」
窗外的雨聲,颯颯娑娑,愈來愈大了,寒氣不住的從門隙窗縫里鑽了進來,一陣大門開闔的聲音,一個青年男人從玄關走了上來。青年的身材頎長,披著一件深藍的塑膠雨衣,一頭墨濃的頭髮灑滿了雨珠,他手中捧著一大疊書本,含笑點頭,便要往房中走去。
「俊彥,你來見見吳伯伯。」余教授叫住那個青年,吳柱國朝那個眉目異常英爽的青年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音來。
「欽磊,你們兩父子怎麼——」吳柱國朝著俊彥又指了一下,笑道,「俊彥,要是我來你家,先看到你,一定還以為你父親返老還童了呢!欽磊,你在北大的時候,就是俊彥這個樣子!」說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吳伯伯在加大教書,你不是想到加大去念書嗎?可以向吳伯伯請教請教。」余教授對他兒子說道。
「吳伯伯,加大物理系容易申請獎學金嗎?」俊彥很感興趣的問道。
「這個——」吳柱國遲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不過加大理工科的獎學金比文法科多多了。」
「我聽說加大物理系做一個實驗,常常要花上幾十萬美金呢!」俊彥年輕的臉上,現出一副驚羨的神情。
「美國實在是個富強的國家。」吳柱國嘆道,俊彥立了一會兒,便告退了。余教授望著他兒子的背影,悄聲說道:
「現在男孩子,都想到國外去學理工。」
「這也是大勢所趨。」吳柱國應道。
「從前我們不是拼命提倡‘賽先生’嗎?現在‘賽先生’差點把我們的飯碗都搶跑了。」
余教授說著跟吳柱國兩人都苦笑了起來,余教授立起身,又要去替吳柱國斟茶,吳柱國忙止住他,也站了起來說道:
「明天一早我還要到政治大學去演講,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他沈吟了一下,「後天我便要飛西德,去參加一個漢學會議,你不要來送我了,我這就算告辭了吧。」
余教授把吳柱國的大衣取來遞給他,有點歉然的說道:
「真是的,你回來一趟,連便飯也沒接你來吃。我現在這位太太——」余教授尷尬的笑了一下。
「嫂夫人哪裡去了?我還忘了問你。」吳柱國馬上接口道。
「她在隔壁,」余教授有點忸怩起來,「在打麻將。」
「哦,那麼你便替我問候一聲吧。」吳柱國說著,便走向了大門去。余教授仍舊套上他的木履,撐起他那把破油紙傘,跟了出去。
「不要出來了,你走路又不方便。」吳柱國止住余教授。
「你沒戴帽子,我送你一程。」余教授將他那把破紙傘遮住了吳柱國的頭頂,一隻手攬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向巷口走了出去。巷子里一片漆黑,雨點無邊無盡的飄灑著。余教授和吳柱國兩人依在一起,踏著巷子裏的積水,一步一步,遲緩、蹣跚、蹭蹬著。快到巷口的時候,吳柱國幽幽的說道:
「欽磊,再過一陣子,也許我也要回台灣來了。」
「你要回來?」
「還有一年我便退休了。」
「是嗎?」
「我現在一個人在那邊,穎芬不在了,飲食很不方便,胃病常常犯,而且——我又沒有兒女。」
「哦——」
「我看南港那一帶還很幽靜,中央研究院又在那裡。」
「南港住家是不錯的。」
雨點從紙傘的破洞漏了下來,打在余教授和吳柱國的臉上,兩個人都冷得縮起了脖子。一輛計程車駛過巷口,余教授馬上舉手截下。計程車司機打開了門,余教授伸出手去跟吳柱國握手道別,他執住吳柱國的手,突然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柱國,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開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薦一下,美國有什麼大學要請人教書,我還是想出去教一兩年。」
「可是——恐怕他們不會請中國人教英國文學哩。」
「當然,當然,」余教授咳了一下,乾笑道,「我不會到美國去教拜侖了——我是說有學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麼的。」
「哦——」吳柱國遲疑了,說道,「好的,我替你去試試吧。」
吳柱國坐進車內,又伸出手來跟余教授緊緊握了一下。
余教授踅回家中,他的長袍下擺都已經潮濕了,冷冰冰的貼在他的腿脛上,他右腿的關節,開始劇痛起來。他拐到廚房裡,把暖在爐灶上那帖於善堂的膏藥,取下來,熱烘烘的便貼到了膝蓋上去,他回到客廳中,發覺靠近書桌那扇窗戶,讓風吹開了,來回開闔,發出砰砰的響聲,他趕忙蹭過去,將那扇窗拴上。
他從窗縫中,看到他兒子房中的燈光仍然亮著,俊彥坐在窗前,低著頭在看書,他那年輕英爽的側影,映在窗框裡。余教授微微吃了一驚,他好像驟然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般,他已經逐漸忘懷了他年輕時的模樣了。
他記得就是在俊彥那個年紀,二十歲,他那時認識雅馨的。那次他們在北海公園,雅馨剛剪掉辮子,一頭秀髮讓風吹得飛了起來,她穿著一條深藍的學生裙站在北海邊,裙子飄飄的,西天的晚霞,把一湖的水照得火燒一般,把她的臉也染紅了,他在《新潮》上投了一首新詩。就是獻給雅馨的:
當你倚在碧波上
滿天的紅霞
便化作了朵朵蓮花
托著你
隨風飄去
馨馨
你是凌波仙子
余教授搖了一搖他那十分光禿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發覺書桌上早飄進了雨水,把他堆在上面的書本都打濕了。他用他的衣袖在那些書本的封面上揩了一揩,隨便拾起了一本《柳湖俠隱記》,又坐到沙發上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翻了兩頁,眼睛便合上了,頭垂下去,開始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朦朧中,他聽到隔壁隱約傳來一陣陣洗牌的聲音及女人的笑語。
台北的冬夜愈來愈深了,窗外的冷雨,卻仍舊綿綿不絕的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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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參與過捐款救國的運動嗎?
上圖攝於1975年,在蔣中正總統於4月5日逝世之後,臺灣各界發起塑建蔣公銅像與紀念館、獻機報國等運動,從下面幾篇新聞報導,得以一窺當年「獻機報國」與「塑像建館」運動的規模之巨。
1975年4月12日《聯合報》第3版
「獻機報國」
【黑白集】台灣大學同學發起的「獻機報國運動」,已贏得了校內外的熱烈響應;台大這群在學青年,於領袖崩殂,萬民悲痛之際,籲國人用行動實踐遺囑,其意義,當不止於為國軍增添一點戰鬥力量而已。
猶憶故總統蔣公五十大慶前後,當西安事變,舉國悲憤之際;國人發起了「獻機祝壽」的壯舉;那股熱潮所激發的民族意識,不僅加強了禦侮圖存,同仇敵愾的決心,更因此奠定了抗戰勝利的基礎,蔣公之生為聖哲,逝為聖哲,在這件先後輝映的事上,益可證其信而有徵!
從新聞中,我們知道從大學生到小學生,他們節省下買書、買糖果的錢,傾囊捐獻;也有的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士,響應了這一運動。這些,都是蔣公的精神感召所致,就憑這一點,可以看出蔣公并未棄我們而去,而中國革命事業,繼起者仍大有人在;中華民國之決不會孤立,也是理所必然的事情。
但願此一運動,能在工商界獲得推展,救國家、救民族,是全中國人民的責任,讓全民力量由此而愈益發揮出來
1975年4月19日《聯合報》第9版
總工會響應
獻機建館
黃烈火捐七十萬元
【本報訊】台灣省總公會昨天舉行理事會議,決定採取三項實際行動,敬悼總統蔣公。
這三項行動是:(一)響應興建中正紀念館暨獻機運動,號召全省勞工踴躍捐獻。(二)加速台灣省勞工之家的籌建工作,並決定將大廈的禮堂命名為中正堂。(三)本會暨各級工會分別就發展組織、提高生產、增進福利以及加強勞資合作等項重點為內容、訂定中心工作計劃,宣誓如期完成。
【本報訊】企業家黃烈火,昨天代表他所主持的兩家企業,味全食品公司及和泰汽車公司全體員工捐款新台幣七十萬元,作為籌建中正紀念館的基金暨響應獻機報國運動。
這兩筆捐款分別為籌建中正紀念館基金五十萬元,獻機運動廿萬元,已於昨日彙交有關單位收訖。
【本報訊】國立政治大學全體校友,為悼念故總統蔣公,昨天決定在母校恭建一座蔣公銅像,及捐建一間中正圖書館政大校友會稱,台北地區校友可逕向台北市銀行第一四○一號專戶繳款;外縣市及國外地區校友,將捐款劃撥台北市郵局一七一三四號台北市銀行帳戶。
1975年4月23日《經濟日報》第7版
籌建蔣公銅像與牌樓
營造業決定集資二百萬
【本報訊】全國營造業界決定集資新台幣二百萬元,建造宏大的銅像及牌樓各一座,以示對故總統蔣公之崇敬。
中華民國營造工業同業公會全國聯合會於昨日舉行的非常理事會中,決定在本年十月卅一日故總統蔣公誕辰前建造完成一座牌樓及銅像,以表示對蔣公崇敬之意,他們通過的決議為:(1)在國父紀念館前建大銅像,慈湖前建大牌樓。(2)經費暫定新台幣貳百萬元以上。(3)請楊卓成建築師繪圖設計。(4)全國營造公會及台灣區公會各理監事為發起人。(5)向中央黨部、內政部及蔣公治喪委員會陳述意見。(6)牌樓或銅像工程定十月卅一日故總統蔣公誕辰前建造完竣。(7)推祖展堂、周敬熙、林進丁、陳春求、陳再成等五人為專案小組委員負責辦理。
昨日的會議係由該會代理事長祖展堂主持並由周敬熙、吳鴻儒、林進丁、王夢龍、陳再成、尹燕鳴等人之發起。
【本報訊】華僑信託投資公司「獻機報國」一○○四○四號郵撥專戶,連日來收到學校、團體、工商界、華僑及各界人士捐款接近新台幣兩百萬元。
華僑信託投資公司說,此次捐款除私立育達商業職業學校日間部全體學生十萬六千八百四十三元、碧悠電子工業公司全體員工五萬元?大地製衣廠全體員工二萬元、山聚企業公司全體員工五萬元外,尚有東勢鄉後備軍人輔導小組、苑裡國中、竹東高中、新莊國小、龍安國小、神岡國中、富岡國小等單位。
1975年5月4日《聯合報》第3版
響應獻機興建紀念館 十六單位捐款逾千萬
【本報訊】國泰企業機構等十六個單位及個人,為響應獻機報國及興建中正紀念館,自動捐獻新台幣一千一百八十六萬餘元,昨天上午由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秘書長張寶樹代表接受。
張秘書長在致詞時,對於企業界及若干個人為追念總統蔣公豐功偉業而自動捐獻鉅款,從事有意義的獻機報國及興建中正紀念館等工作,認為正是全民化悲慟為力量的具體表現,將來各有關單位一定按照各捐款人的意願,善加運用。
國泰企業機構董事長蔡萬春也致詞說,此次捐款只是拋磚引玉,希望全國工商企業界共同響應此項運動,掀起愛國家熱潮。
十六個捐款單位及金額如下:國泰企業機構三百萬元,太平洋電線電纜股份有限公司二百萬元,台灣省青果合作社二百萬元,台灣區煤礦業同業公會一百萬元,台北市進出口同業公會一百萬元,李建興先生家族一百萬元,台北市私立復興中、小學同學二十二萬零七十五元,台灣紙業公司五十萬元,台灣區飼料工業同業公會廿萬元,中華電視公司員工十五萬元,台灣電視公司員工十五萬元,中國電視公司員工十五萬元,台灣區肥皂清潔劑工業同業公會十萬元,省立台中啟明學校同學五萬零肆百元,陳富女士二萬一千零五十元,陳俊傑先生二萬元。
【本報訊】本報公共服務部續收到讀者「獻機報國」運動捐款如下:辭修高級中學全體師生捐獻新台幣一十九萬零六百七十六元,平溪國中全校教職員生一萬參千八百三十二元,一個政大僑生的父親從香港寄來二千四百元,板橋戲院二千二百八十元,省立中壢商職三年級學生二千零四十元五角,中小企業經營管理組第九期聯誼會基金三千陸百五十元,王福才五百元,李啟英六百三十五元,戴保有五百元,吳春美二百元,關民元一百元,李少梅三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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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攝於1979年,當美國於1978年12月15日宣布將自1979年元旦起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並與中華民國斷交之後,臺灣各界即展開「自強愛國捐款運動」,以具體行動表現愛國之心。
下面是幾篇當時的相關新聞報導:
1978年12月21日《聯合報》第3版
國庫開設專戶 存儲自強捐款 同胞赤忱愛國 行政院長感動敬佩 期盼堅忍圖成 冷靜鎮定共赴國難
財政部官員呼籲愛國人同此心捐款量力而為
【台北訊】行政院長孫運璿昨天表示:美匪建交後,我全國同胞紛紛捐款,以具體熱烈的行動,表現愛國赤忱,令人感動和敬佩。希望國人能把目前的熱血沸騰,凝結為長期淬厲奮鬥,深信最後必能通過任何考驗,衝破任何艱難。
孫院長發表書面談話說:美國政府宣布承認共匪,與我斷交後,全國同胞不分海內外,男女老幼,紛紛捐款,以作國防經費。這種一致的氣象,充分表現了反共愛國的意志,和團結奮鬥的精神,令人非常感動和敬佩。現在政府已於國庫設立「自強救國基金」專戶,存儲各界捐款,將由國防部以最有效的方式,作為國防建設之用,以副大家的殷望。
孫運璿院長希望每一位國民,化悲憤為力量,堅忍圖成冷靜鎮定,共赴國難在各人工作崗位上,努力不懈,以工作報國,以責任報國,同舟共濟,眾志成城。在總統英明領導下,攜手並肩,一同迎接反共復國的最後勝利!
【台北訊】國庫決定在中央銀行開立「自強救國基金專戶」,自即日起接受各界的捐款。 財政部另已擬訂了自強救國基金專戶處理辦法,將於日內公告,供各界捐款人士參考。 財政部官員表示:各地金融機構自日起起代理自強救國金基專戶,接受各界人士的捐款,同時中央銀行也正洽郵局另接受捐款的專戶。
各地金融機構接受捐款後,應先發給臨時收據,中央銀行在收到各地金融機構彙轉的捐款後,應填發一式三份的正式公告,分別由金融機構,中央銀行及財政部持有。
財政部將依據政府早年制定的統一捐獻辦法,定期公告徵信,並依捐款人意願交由有關機關統籌運用 財政部官員表示:國庫尚有大量的歲計賸餘,也準備隨時配合專案運用。
財政部官員對全國同胞捐款的熱誠非常感動,同時呼籲大家應量力而為,不必勉強,尤其不要像過去有些學校以班級比賽,更不宜以為少捐款就是不愛國。
1978年12月21日《聯合報》第3版
機關團體公司學校
愛國捐輸風起雲湧
全部捐款定名為自強救國基金
台塑關係企業昨捐獻五千萬元
【台北訊】各機關、學校、團體、公司行號及各界人士,熱烈響應愛國捐獻運動,充分顯示國人熱愛國家,共赴國難的精神。
這項捐款運動名稱將定為「自強救國基金」。行政院新聞局說,自美國宣布與共匪建交後,全國各界自動自發,掀起捐獻熱潮,愛國熱忱,殊為感人,但以各地捐獻方式不一,經有關單位會商,決定此項捐默定名為「自強救國基金」。團體或個人可逕送各地銀行、郵匯局,或報社轉交,並請拿回收據。團體及個人姓名都將於報上發布,中央銀行定期彙整正式發表統計數目,藉資徵信。各處收款將彙繳國庫委託的中央銀行專戶存儲.供作增強國防建設、購置武器裝備以及國防科技研究之需。
交通部郵政、電信員工響應愛國捐獻運動,共捐出二千萬元,昨天送交政府指定劃撥專戶,充實國防基金。
郵政、電信員工兩天內自動各捐了一千萬元。
行政院人事行政局、內政部、教育部、台大等全體員工捐獻一日所得,師大、興大教職員捐出三日所得,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全體同志捐出一日所得。
基督復臨安息日會所屬各教堂及台灣療養醫院、時兆之聲傳播協會、時兆出版社、三育神學院等各機構,定本月廿三日為國家禁食祈禱,並將當天所得全部獻作愛國捐款。
台北市警南港分局的刑警彭紹成,昨天捐出他一個月的全部所得九千零八十九元二角。
在台北市經營珠寶金飾業者葉博文,昨天囑他的太太葉吳麗華,將他們存留作為做K金用的黃金十兩捐獻給政府由台北市長李登輝代表接受。
葉吳麗華昨天表示:他們在台北的總店昨天已捐獻了新台幣五萬元,而他們夫婦再度捐出僅存的金條,是感於目前黃金市場價格的不正常,希望以實際行動,喚起少數人的醒悟。
李登輝市長昨天下午特別接見這位台北市民,並從她手中接過了兩條五兩重的黃金,讚揚他們夫婦正確的觀念。
東西精華協會中國總會秘書長兼老古出版社發行人古國治,昨日以新台幣一萬元送交軍人之友社作為國防建設基金,另捐獻該社出版之正統謀略學彙編精裝本五套每套三十冊合計一百五十冊以作響應反共愛國之義行。
台北市的退除役官兵,昨日繼續個別的、集體的,將響應愛國捐獻運動的捐款,送到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轉送政府有關部門。這些捐款的機構名稱和個人的姓名如下:中華賓士汽軍公司的榮民員工捐獻新台幣一百萬元,台北紙廠的榮民員工捐獻新台幣十四萬三千一百元,台北市第一榮家的榮民捐獻新台幣三十六萬八千六百六十一元,退役軍官雷正捐獻新台幣五萬元,武仲瑛、彭克純各捐獻新台幣一萬元,萬福生捐獻新台幣四千一百元,王忠孝捐獻新台幣五百元。
草湖美方芋冰城林寅致函行政院孫院長,表示全家人永遠擁護政府,並捐獻新台幣六萬元,作為國防經費。
【台北訊】台塑關係企業董事長王永慶,昨天捐獻新台幣五千萬元,送到總統府,由秘書長蔣彥士代表接受。
工商界人士昨天繼續熱烈響應愛國捐款運動,支持政府充實設備。其他捐款人及捐獻金額如下:三陽工業公司董事長黃繼俊捐獻一千萬元,台灣區罐頭食品公司的鳳梨、洋菇、蘆筍等。三業會員廠商捐獻二千萬元,台灣電力公司全體員工初期捐獻一千萬元,趙廷箴企業集團全體員工捐獻七百萬元,中國力霸公司及嘉新麵粉飼料公司捐獻五百萬元,台灣中小企業銀行捐獻二百卅五萬元,台灣區肥皂清潔劑公會及台灣區人造奶油公會除擴大生產增加投資外,並捐一百零二萬元,中華電線電纜公司捐出一百廿萬元,台灣杜邦公司捐款一百萬元。嘉聯船務公司捐卅萬元,基業船務公司捐十五萬元,船員眷屬項曹樣獨捐十二萬元,船員張傳釗捐二萬元。
美國女王漢堡公司總裁卡拉克致電台灣女王漢堡連鎖公司,指示於廿二日舉行義賣,將全部義賣所得,捐作中華民國國防基金。
1979年9月22日《聯合報》第3版
自強愛國捐款 累計逾卅二億
【台北訊】財政部昨天宣布:九月上旬及中旬繼續收到愛國捐款新台幣三百七十七萬五千六百卅八元一角三分。財政部說:截至九月廿日止,自強救國基金收到捐款,累計為卅二億九千二百零三萬八千五百六十四元零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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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季SBL新人選秀報名於昨天(1日)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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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鋒(8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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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鋒(4名)
陳兆豪(高師大)、林郅為(文化)、陳冠全(國體)、李昆與(能仁家商)。
後衛(11名)
盧冠良(台藝大)、鄭鐵(台藝大)、呂濟而(高師大)、謝沅承(輔大)、成力煥(交大)、周儀翔(泰山高中)、簡偉儒(台師大)、鄭瑋(實踐)、蔣淯安(台體大)、簡祐哲(能仁家商)、劉人豪(能仁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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