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八日，雨後無濾鏡的北國。
自己也很意外，跟這個地方很投緣。總以為自己早就被豢養成都市小孩，說什麼台南的，高雄縣湖內鄉海哺的，好像在某一個時間點被放在記憶的深處。
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覺得無聊。在這一個只有四百七十人的村莊裡。
但，怎麼可能會無聊呢。這裏的景致，每一秒鐘，都用一種讓人無法分辨的顏色和形狀，使你駐足觀望，想不起來，甚至疑惑，這是我剛剛才經過的湖面嗎？
前往工作室的路上，一戶人家週末時把馬帶回後院，我被牠灰白色的毛髮吸引，走到柵欄邊，遠遠看著牠。
牠靜靜地吃著草。我就在那邊站了十幾分鐘。事實上，我可以站一整天，就看著牠吃草。
時間回到一個禮拜前，我還在紐約。其實我對紐約是很不熟悉的，2002年交換學生的時候，坐上猶太朋友瑪姬的車，開了十五個小時的車（都是她開的，還差點在雨中撞上紅綠燈的燈桿，我記憶猶新）到了紐約，住進一間早就已經倒了的大蘋果青年旅社。二十一歲的自己，在那一個月裡拼了命地看戲，飢渴地，幾近瘋狂地吸收這個城市給我的一切。在酒吧認識了一位德國人，當然已經失聯了。但我們通過幾次電子郵件，十三年前的紐約，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至少她給我這樣的幻覺。
在那裏，我可以成為任何我想要成為的人。當然，我當時想的，就是成為一位偉大的百老匯演員。
夢不知道在哪一刻慢慢退色了，可能是在倫敦畢業前的Showcase，也可能是畢業之後就回到台灣工作，沒有機會真的把自己丟到一個絕境裡頭。
一轉眼，也三十六要邁向三十七歲。比自己年輕的，高壯的，更會唱歌跳舞的，根本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淹沒了偶而會想起的百老匯夢。
重新踏上紐約，其實有點喘不過氣。除了跟我白癡地選擇了Midtown的住宿有很大的關係外，我發現，這個城市，似乎已變得讓人無法負荷。無論是好的或壞的，都已經不是記憶當中那一個，我，或許可以在這裡完成一些什麼的年代。
離開紐約前一晚，與大學同窗，在紐約已經深耕了多年的老友一起去Joe's pub欣賞Alan Cumming的Cabaret。我幾年前在愛丁堡看過他的演出，當時是最後一場，前一晚他玩瘋了，最後一場完全失聲，整場幾乎都在講話。
現在已經是美國公民的他，用那晚的表演，帶給我，一個陌生人，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一點點希望和慰藉。
走出酒吧，世界沒有變。在劇場裡面，一切都是幻覺。
我想自己更適合鄉村吧，不曉得，那塊放在很後面的鄉下小孩，一直都在。又或者是長大漸漸發現，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大部分都言之無物，但樹不會騙人，馬不會，岩石不會，苔原不會。
他們就是靜靜地聽，用他們的溫柔撫慰作為回應。
這個世界哪裡需要這麼多無意義的喧嘩呢？
雨後的Skagastrond，準備從工作室啟程回家，經過那一戶人家，馬兒還在吃草。
我再次走向牠，牠抬起頭，看著我。
牠突然朝著柵欄的方向，走向我，將頭伸出柵欄外。
我愣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摸摸牠，天知道我從來沒有摸過馬。腦中小宇宙差點又要爆發，該怎麼摸牠呢？下巴還是鼻子，有沒有什麼禁忌...。
牠咀嚼完正在吃的這口草，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我。
我的思緒瞬間沈澱了下來。我走向前，用手輕輕地摸著牠的頭髮和雙眼之間的地方。
我笑了，一種極大的滿足和感謝。
這麼簡單，卻也就足夠了。
或許，我要的，沒有想像中的這麼多。
或許，我們都是這樣。
#冰島
#冰島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