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某台菜文化專書對唐魯孫先生飲食書寫之謬誤
一本前陣子出版的台灣飲食專書中,論及已故飲食作家唐魯孫先生的作品時,作者的結語是這樣的:「在戰後飲食書寫中,唐魯孫的此種批評並非特例,許多戰後移民作家都採取『褒揚家鄉食物同時貶低台灣食物』的書寫方式」(《「台灣菜」的文化史》324)。
該書的作者不知是刻意忽略,或是沒有完全讀盡唐魯孫老前輩的文章,以至於對唐魯孫先生對台灣美食的讚揚和推廣都隻字未提。前者在學術倫理,後者在學術專業上,都是極大的瑕疵。
例如,在《唐魯孫談吃》〈四臣湯〉這篇中,唐魯孫前輩寫道:「嘉義早先中央市場有一家中藥鋪益元堂,門前設攤專賣四臣湯,因為老闆開中藥舖,四臣湯是遵古法炮製,現在叫本名四臣湯的恐怕只有益元堂一家啦」(107)。
討論台南擔擔麵時:「度小月的肉燥漿凝瓊液,先要裝罈固人,而且入口即溶,凡到臺南總要去度小月,領略一下古都小吃風味。筆者于役於嘉南的時節,數度在度小月碰見當時任縣長的林金生先生。他輕車簡從,坐在矮凳上,就着麵挑子,大啖特啖,一吃就是十碗八碗」(110,「燥」應為「臊」,這裡按照原文)。
對於台南米糕,唐老先生更覺得誘人:「老闆姓文,大家叫他『米糕文』,因為他個子很矮,又叫「矮仔文」。他也賣五香滷蛋,蛋在滷鍋裡翻滾,蛋白越煮越嫩越有味,跟市面一般賣的滋味完全不同,拿來跟米糕一塊兒吃,味道更是沉郁香腴。緊挨着米糕文的攤子,有個賣虱目魚皮湯的,做法是把虱目魚皮剥下来,抹上特制的虱目魚漿,放在排骨湯裡煮熟,跟米糕、滷蛋一塊兒吃,游氏認為是天下絕味。當年他跟幾位同學在復旦大學讀書,遠離鄉土,難免想家,大家談起台南米糕、滷蛋配虱目魚皮湯的滋味,有位同學居然想得哭起来了,可想而知這三種小吃是多麼誘人啦啦」(116)。
在談到台灣肉粽時,唐魯孫先生先是批評了北平人對粽子觀念之狹隘:「北平人重土難遷,真有一輩子没出過城圈的人。談到飲食,有一種定而不可移的標準,就拿粽子來說吧,永遠是白江米蘸白糖或糖稀,要不就是江米小棗。如果您剥一只火腿粽子嚐嚐,他認為粽子只能吃甜的,吃鹹粽子簡直不可思議」;隨之大讚台南的吉仔肉粽:「吉仔的肉粽,近乎廣東肇慶的裹蒸粽,好在不惜工本,花樣繁多,百味雜陳,材料扎實,寧可提高售價,但是貨色不肯抽條。它還有一個特點,煮好之後,得透而不糜,只只入味,冷吃熱吃均可」(《唐魯孫談吃》: 117~118)。從北平蘸白糖的粽子,比較廣東肇慶的裹蒸粽,再回來比較台南的肉粽,字裡行間皆可見到唐魯孫前輩對大江南北吃食的瞭若指掌。
台灣的滷豬腳,更是讓唐魯孫前輩讚嘆不已,想起早年在鄉下收購菸草時吃到的小攤的豬腳,他覺得那口味是他在德國吃的豬腳所遠遠不及的:「一碗豬脚端上來紅燉燉、油汪汪、香噴噴全是脚爪尖,妙在味醇質爛,腴滑不腻。吃豬最怕細毛扦不乾淨。早年我吃德國飯店鹽水猪脚,能够放心大嚼,就是因為收拾得乾淨,才無冗毛。想不到在窮鄉僻壤,居然有皮光肉滑的豬脚,而且是紅燜的,比德國佬所做的鹽水豬脚又適口充腸多了(119)。不單如此,他更提及了台灣豬腳對其人稱豬腳大王的友人的魅力:「民國六十一年,財政廳有一位李視察,自稱在大陸時是有名的豬脚大王,我特地請他到美濃吃豬脚,他一口氣吃下十二大塊豬脚,乃滋蜜说:『以往來吃豬脚的最高紀錄是十塊,這位先生可算最高紀錄了。』他吃完豬脚還外加一碗魚湯兩碗飯,後來他回到中興新村跟人表示,到美濃吃豬脚是人生一大樂事,令他畢生難忘。可見美濃豬脚的誘惑力是多麼大了」(120)。
此外,他和萬巒豬腳創辦人林海鴻先生更是多年的好交情,也讚美屏東縣豬隻養殖的嚴格,造就了這樣好吃的豬腳:「我在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去屏東,車過屏東大橋,在橋頭上發現有一個豬隻檢查站。據說當時屏東縣政府對於豬隻品種、檢疫都非常重視,而且管制嚴格。當时屏東縣縣長是林石城先生,他對於豬隻育種繁殖特别有興趣,還特地陪我們到豬隻繁殖場去參觀。我想高屏地區美濃、萬巒豬脚能够馳名全省,和這些都有微妙關係的」(121)。
在面對吃遍世界五大洲的一位法國朋友攝影師高德,與日本友人狩獵家松崎達二郎批評當時在台灣花錢受罪還吃不到好東西時,唐魯孫前輩則是以屏東東港興亞飯店的一道蜂巢蝦,滿足了他們挑剔的味蕾:「屏東東港有一家興亞飯店,因為港口没有大型輪舶進出,海水污染程度不深,每天漁獲所得隨撈隨吃,自然新鮮肥美。興亞有一道蜂巢蝦,似乎别家海鮮店還不會做呢!據興亞的頭廚說:『蜂巢蝦是跟澎湖一位大師傅學的,蝦要新鮮,抽腸剥殻要乾淨俐落,用料方面不能太鹹,要帶有一絲絲甜意,滾油旺火,拿来下酒,比鹽酥蝦高明多啦。』蜂巢蝦一上桌,黄裳裹玉,蓊葧蓬鬆,宜粥宜酒,兩位國際友人吃了之後讚不絕口。此後他們每到東港必定到興亞飽啖一次蜂巢蝦。我在屏東曾經請林邊的海鮮店試做,色、香、味、形都趕不上興亞這道招牌菜。割烹之妙,易牙難傳,這句話是一點兒都不假的(125)。
以台灣的海鮮為例,唐魯孫先生非但沒有貶抑,更認為比起中國沿海各省有過之而無不及:「清代精於飲饌的美食專家,要屬隨園老人了。袁簡齋(枚)先生認為中國沿海各地,雖然都有海鮮出產,以鮮度論,自然北勝於南,以種類分,則又南多於北。拿台灣海鮮的種類來說吧,可真是集蘇、浙、閩、粤各沿海省份海產的大成,可以說是珍錯畢備,而且尤有過之」(《天下味》52)。
在此書作者筆下,唐魯孫先生的作品有兩大特徵,一是中國飲食是高度藝術的表現;二是對菜餚傳統與本真性、正統性的重視。
關於這樣的特徵,作者批評道:「唐魯孫從自身的經驗與記憶中取材,將北平的飲食文化視為一種『好』的飲食標準,並以此評價其他各地的飲食文化,包括台灣飲食。如此,他在台灣所接觸的飲食自然是不合乎其標準」(《「台灣菜」的文化史》321)。
「唐魯孫對台灣飲食的不滿,主要原因之一是台灣餐館中「不純正」的烹飪方式以及『混省菜』的現象 . . . 」;「然而,他對台灣飲食的批評與不滿,也顯示出對台灣文化的缺乏了解,特別是對台灣大酒樓中常見的混省菜現象」(322,324)。
作者又提到,唐魯孫先生在吃了台灣北平館子做的雞絲拉皮後,批評道:「大陸各省的飲食,台灣現在大概都會做齊了,可是直至如今還沒吃過一份像樣的拉皮」(《「台灣菜」的文化史》324)。
關於以上幾點,一位致力於推廣傳統台菜的作家,無獨有偶地,也在她書中不只一次提過自己的不滿:「這些年我去過好多家知名的台菜餐廳,發現有些台菜餐廳菜單上現在竟然也有了宮保雞丁、酸辣湯,有些餐廳雖高舉『台菜』的招牌,內部裝潢也是古色古香,濃濃台灣味,但端出的台菜卻只有菜脯蛋、香腸炒飯等幾道最普通的菜色,這讓我十分感慨台菜到底怎麼了!」(《老台菜》6)。
若是將上述引文的台菜和台灣換成北平,可以看出,其實在尋求台菜與北平菜的本真性與正統性這方面,都是對於想要保存傳統飲食文化的人在共同追求的。上述引文的作者抱怨在台菜餐廳出現宮保雞丁,絕非在貶低川菜;唐魯孫先生抱怨台灣的北平館子做不出好的雞絲拉皮,也不是在貶低台灣。
況且,唐魯孫前輩更不是一個不懂台灣酒家文化的人,據我所知,他不但會上當時的酒家,還常去:「早年臺灣的上林花是著名的酒家。因為乍到臺灣,還不懂得點菜,有一位酒家小姐外號叫航空母艦的,以拳雅量宏、一口氣能半打啤酒下肚面不改色而得名」(《天下味》54)。當時最老牌名氣也最響亮的,是位於錦西街和重慶北路口「江山樓大酒家」,最豪華的該是位於保安街口的「新中華大酒家」。「新中華大酒家」位於太平町,也就是現在台北市大同區延平北路一段至三段附近。唐魯孫先生非但時常光顧,更與其主廚熟識:「台灣出產的響螺,肥狀鮮脆,是不輸閩浙兩省的。一味炒響螺片,是當年太平町新中華主廚陳阿廉的拿手菜。新中華在全盛時代,逢到星期休假,太平町大菜市從南部運來的響螺,要讓新中華先挑,其勢派跟北平正陽樓到菜市批購大螃蟹一樣。他家挑完才開秤,人家不計較價錢,只要雌雄成對,黄滿肉肥,要多少錢一斤,給多少錢,從不還價。新中華到市上買響螺,也是如此。所以要吃好響螺,必定到新中華去。自從新中華收歇,陳阿廉曾經回到高雄,在河東路一家海鮮店主廚,仍然以炒響螺片來號召食客,生意依舊興旺異常」(《天下味》56-57))。
六條旺來海產菜單 在 詩賞家 Facebook 八卦
詩一樣的愛情~
結婚五年 我又發現了一次愛情
嫁給這個男人五年了,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愛他,記得剛新婚的時候,早晨時必定會在他懷抱中醒來,我總是紅著臉不敢說一聲早,怕嘴裡的口氣弄皺了他的眉,漱口杯與牙刷堅持要和他用同款不同色,擺在一起看才有夫妻的感覺。
我會幫他打點上班的衣物,什麼襯衫配什麼領帶,經過我的審美才准他穿上身。
起了床到餐桌上,為了他的健康,我每天變換不同花樣的早餐,晴朗的天可能是培根蛋加上烤土司,有些下雨的話,或許來點小米粥搭醬瓜鹹蛋,要是陰天,不如就吃些外頭的燒餅油條和豆漿,招式用到我變不出新把戲,可是我樂此不疲。
除了當一個賢慧的妻子,我亦毫不掩飾對他的熱情,「我愛你」是每天恭送他出門上班一定說的話,然後附加一個親密的吻,即使他大多時候只是淺淺一笑,也足夠我高興個老半天。
但是,五年過去了。我相信還不到癢的時候,可是到底是什麼改變了我和他的互動呢?
早晨起床,他的位置往往已空蕩,只能由皺褶的床單證實他確實存在過,即使他偶爾睡過了頭或者小賴一下床,也絕對是急急忙忙由床上跳起來,匆忙的梳洗著衣。
我已經快忘了被他擁抱迎接朝陽的感覺,盥洗室裡的漱口杯,在幾年前被打破後,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而另一個也因為掉到馬桶裡,所以也換了新的。
五年內,牙刷已換了不知幾支,甚至有時我們睡迷糊了,還會用上同一支,什麼口氣的問題都不需要掩飾了,是否一樣顏色,一樣款式,他說這些根本不重要。
因此,洗手台上Hello Kitty和小叮噹圖樣,漱口杯左右對峙,小叮噹的杯裡插著一支綠色牙刷,是我的,Hello Kitty則是空的,因為他前一陣子已改用電動牙刷,擺在架子上。
分屬兩個不同故事的漱口杯,以及位於兩個不同位置的牙刷,彷彿在嘲諷我們的夫妻關係,漸行漸遠。
因為他出門的時間早,打點他的衣著已經不再是我的事,他自己會搞定。
早餐呢?很久沒有一起吃了,我同樣不必費盡心思去想菜單、查食譜,反正沒人賞光,更不用說「我愛你」這句話,還有熱情的早安吻,他無福消受,而且現在說起來也有些矯情了。
仔細想想,五年來,他沒有說過一次「我愛你」,一次也沒有。
我和他相聚的時間,嚴格上來說是從晚上七點開始,也就是他下班回來之後,如果他加班的話,那時間可能要延到十點、十一點。
剛結婚的時候,我為了他去學烹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我深信這個鐵律。所以,一些餐館名菜常出現在我們餐桌上,宮保雞丁、五更腸旺、蔥油雞、東坡肉……等。見他吃得高興,我也開懷,雖然不全是我愛吃的,但是他愛吃就好。
飯後,我們會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我陪他看新聞,聽他評論國政、批判社情,他陪我看八點檔,聽我調侃劇情、大哭大笑。所以我知道行政院長、立法院長是什麼人,他也知道當紅的李世民是誰演的。
我沒有料到的是,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這一切,烹飪班我可以說是半途而廢,不知道從哪天起,
他開始乾涉我做菜的方法,宮保雞丁他不喜歡太多辣椒,五更腸旺他開始抵制,蔥油雞叫我別淋油,連鹵東坡肉要放多少醬油,他都有話說。
我做的菜漸漸變得簡單,烹飪班也不想去了,有時候一盤炒青菜、貢丸湯和皮蛋豆腐就打發掉他,他反而沒什麼意見。
我想,我抓不住他的胃。
隨著他加班次數的增加,我們甚少在一起看電視了,除了現任總統是陳水扁,我對於國家大事可說一無所知,而他,問都不用問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他絕對不可能知道。
夫妻之間開始言不及義,他對我說的話,大多都是「不用等我」、「早點睡」,我跟他說的話,也幾乎是「你回來了」、「菜在電鍋熱著」。
我們沒有相同的話題,沒有相同的興趣,除了「夫妻」名義上的聯繫,我們的交流空泛的可憐,比普通朋友還不如。多可笑的夫妻關係,不是嗎?
婚前,我們曾描繪著未來的願景,他說要生兩個孩子,先男後女,哥哥可以保護妹妹,我卻認為應該先享受一段兩人生活,生孩子的時情倒不急於一時,只是我不想壞了他的興致,並沒有說出口。
婚後一陣子,他很積極的和我「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他想要孩子,從他不戴保險套的行為可以看得出來,可是我還不想要,又怕他不高興,於是我背著他吃避孕藥。
記得那時,他還興沖衝的帶我到醫院探視一名女性朋友,她剛生完一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神色萎糜的躺在病床上。
我忘不了他隔著一塊玻璃看新生娃娃時,眼中綻放的神采,可是我更忘不了,那位女性朋友用著虛弱的語氣告訴我,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才求醫生由自然產改為剖腹產,我更不敢生小孩了。
五年後的今天,他似乎已經放棄生小孩這回事,畢竟只有他一頭熱是沒用的。
可是,待在他上班之後空洞的房子裡,我突然覺得生個孩子也不錯,至少屋子裡會熱鬧點,我的寂寞,也會少一點。
他早就在數年前就開始用保險套了,我不清楚是什麼讓他改變心意,不過這也鬆了我一口氣,我對避孕藥似乎過敏,不論換什麼牌子最後都落得一個水腫的下場。
我猜他六百多度的近視加閃光,應該看不出我水腫前和水腫後有什不一樣,重點是他的保險套解決了我一個大麻煩,同時又帶來另一個新煩惱。
我現在想要一個孩子了,他卻似乎不想,我不知怎麼跟他開口,更別提他頻繁的加班,晚上常累得倒頭就睡,如果我再開這個口,似乎變相增加他的壓力。
兩個人之間,已經夠低潮了,不需要再增加一個會引起衝突的話題。
在我們戀愛的時候,他很喜歡帶我到淡水,坐在河堤旁看落日,沿著碼頭走一遭,可以吃到不同口味的各式小吃,淡水的海產頗富盛名,他似乎是識途老馬,總知道哪家是最道地的。
有時候,他帶著我坐渡輪到對岸的八里,那裡熱鬧的只有一條路,賣的全是孔雀蛤,兩個人可以吃掉一大盤,還覺得意猶未盡。
他也會和我騎雙人腳踏車沿著淡水老街騎到淡海,再由淡海騎回來,沿路的風景不算十分迷人,但有種質樸的味道,兼之海風鹹鹹的打在臉上,我很享受這種氣氛。
當然,坐在腳踏車後座的我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心情好的時候才踩兩下,他明知我偷懶,還是賣力的踩,我很懷念,真的即使過了五年,那段回憶仍然歷歷在目。
婚後到淡水的次數,除了新婚那一陣子,幾乎屈指可數,近兩、三年更是一次都沒去過。
每到假日,他不到中午不會起床,我見他這麼疲倦,當然也不會煩他帶我到處走走。
假日照理說,我和他應該可以有些交集可是他累,我只能自己找事做,和在上班工作的朋友出門逛逛街,聊聊是非,也順便埋怨一下他。
至於在家睡覺的他,午、晚飯,自己解決吧!
他不知道,在前幾個月,我耐不住無聊,自個兒坐捷運到了淡水。
果然,太久沒有去了,那裡已經變成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地方,河堤旁的小吃攤不見了,全部集中在捷運站附近,過去我和他看夕陽的地方整修成一條長堤,僅供散步,路面變得乾淨整潔固然是好,但是收藏著我和他美好記憶的地方,消失了。沒有他的帶路,我找不到道地的海產店,找不到好吃的小吃,自己一個人也騎不了雙人單車,但我驚訝的發現,淡水多了一個漁人碼頭,可以坐公車過去。
漁人碼頭,他的腳步沒有踏上過,我先了他一步,這是沒有他,只有我的經驗。
到了漁人碼頭邊,風景美復美矣,卻有種人工雕砌的做作,我以為花了幾百元搭乘藍色公路可以到對岸八里,就像渡輪一般,但那失了古風的遊艇卻繞了一大圈後又開回原點。
除了顛簸的船身搖得我頭暈目眩,我記不起來什麼美麗的風景,連孔雀蛤也沒撈到一粒,淡水變了,我和他的回憶,也變了。
某個早上,我特地比他早起,煮了頓睽違已久的豐盛早餐給他。
然後,沒有第三者,沒有爭吵,我遞出了離婚協議書。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震驚的表情,如果那天是愚人節,我想我成功了。
可是,我不會開那般惡劣的玩笑,他知道我是認真的,他沒有像一般男人一樣,暴跳如雷,開始數落女方的罪狀,也沒有哭哭啼啼,跪下哀求我留下,他只是極力冷靜自己的心緒,默不吭聲的接下協議書,開門,上班,一如往常。
他或許也察覺我們的夫妻關係到了一個瓶頸,也打算仔細考慮離婚的可行性,他近幾年的疏離,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可是他這天的冷漠,幾乎傾盡我五年的淚水。
我有些後悔,這後悔逐漸蔓延,以心臟為一個起點,通傳至我的頭頂及腳趾。
但後悔又如何呢?
不快刀斬亂麻,也只是拖著一個平淡如水的日子,兩個人幹耗。
我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愛剩多少,更不清楚他對我的愛剩多少。
嫁給他之前,我就知道他沉默寡言,嫁給他之後,自以為能改變他的我,並沒有改變他多少。
我的愛,還不足以改變他,他的愛,亦不足以為我改變,這大概是關鍵所在。
柴米油鹽醬醋茶會摧毀愛情的甜蜜,我嚐到了,但這卻是用五年換來的教訓。
趁現在,沒有孩子,沒有牽絆,我也不貪圖他什麼,該是離婚最好的時機吧!
抖著手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的我,交給他之後他出去幾個小時了,我仍然在發抖,這是一種未知的惶恐,我等他給我一個結果。
他冷淡了我五年後,又凌遲了我七天。
從離婚協議書交到他手上之後,整整一個星期,他不與我說一句話,也睡了七天的沙發,每天仍然照常上下班,除了更加冷淡,我感覺不到他的喜怒哀樂。
那張協議書,就算扔到垃圾筒裡,還會有觸動垃圾袋的聲音,可是他,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懷疑他根本不當一回事,一段時間不理會我,只是在看我會不會自己忘了離婚這回事。
我受不了了,他到底要怎麼做呢?
連離婚,也要離得這麼漠然嗎?
然而,七天之後的他,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一早,我聽到他在客廳起床的聲音,隔著門板聽不真切,我卻一直等不到他出去上班的關門聲。
一陣乒乒乓乓的金屬撞擊,取代了他一向安安靜靜的作息,我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察看,卻在開門後,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
「起床了嗎?吃點蛋捲。」他笑著,如新婚時我吻他之後那般淺笑。
我心裡狠狠跳了一下,原以為古井不波的情緒,因他久違的體貼,而起了絲絲漣漪。
他還是那麼輕易的,可以撩動我的心,我不清楚他怎麼可以混到九點、十點還不去上班,他接收到我的疑惑,也只是淡然一笑,身上簡單的服裝一點兒上班的氣息都沒有。可能他,也有工作疲乏吧!
也可能他要宣判了,關於那張離婚協議書,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我默默吃著早餐,幻想著等一下他會說的話。
他會不會乾脆的就離婚了呢?還是在我面前撕了協議書呢?
不可否認的,我的心,傾向後者。
「我升上經理了。」
他的第一句話,出乎我意料,下一句話,卻馬上進入重點,轟得我措手不及,
「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現在要好好處理家裡的事。」
工作是排在家庭之前嗎?我苦笑。
「工作安頓好,我才能給妳安定的家。」
他像在解釋我的疑惑。
「所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婚呢?」
他終於問了,臉色變得嚴肅。
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質疑的口氣與我說話,望著他難得的厲色,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妳覺得我冷淡妳了嗎?」
轉眼,他的態度忽而又變得自嘲,弄得我丈二金剛,「我就知道妳一個人在家老是胡思亂想。」
我和他長談了一整天,數個小時的談話,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我是在哭的,因為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滔天大錯,可是有些事,沒有那張離婚協議書,我永遠不會知道。
他說,五年來,他確實每天都是抱著我醒來,只是後來他工作忙,起床時間變早,而我仍沉睡著,不知道罷了,有時他還會親親我的臉,看著我貪懶的睡顏,他不忍心叫醒我。
而擺在盥洗室的漱口杯,他根本搞不清楚小叮噹是他的或Hello Kitty才是他的,他以為粉紅色是女孩子的頻色,所以他一直用著小叮噹的嗽口杯。
原來,我們一直在無形間,做著親密的唇齒交流,可憐了Hello Kitty,擺在那兒沒人用,成了個裝飾品。
早餐,他吃的都是7-11,他承認很想念我做的早餐,可是他不好意思要我每天做給他,他知道我會擠盡腦汁變花樣,他捨不得看我太累。
「我娶妳,是希望妳享福,不是要妳來當女傭的。」
從他這句話開始,我便止不住眼淚。
提到他的衣著,他更是笑我的傻,他看得出來我會為他添新衣服,按顏色花樣在櫃裡整整齊齊的分類擺放,而新婚時期我常幫他搭配,久了他也知道我的喜好,什麼領帶配什麼衣服,他是為我而穿。
至於熱情的早安吻,每天他早在我熟睡間給我了,我卻兀自鑽牛角尖,認為他不需要我的吻。
「你為什麼從不說你愛我呢?」我噙著淚水問他。
「我以為妳知道,否則我們為什麼結婚呢?」
他理所當然回答。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不然我不會嫁給他的,可是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強求他說出來呢?
女人都是需要一些愛語滋潤的,我想這就是理由,看著我控訴的眼光,我想他也知道理由了。
「妳做的大菜,很好吃可是那些菜費工夫,也不全是妳喜歡的,所以我寧可妳做些簡單的菜,最好是妳也喜歡吃。」
他一句一句的解釋,又讓我掉了一缸淚水,「妳不喜歡吃辣,因此我要妳少放辣椒,妳不吃內臟,那我也不吃,妳怕胖,所以料理時我希望油加少一點,醬油鹽份高,吃多腎臟負擔大,為了妳我健康著想,調味即可,不必加太多。」
只要是我煮的,他都喜歡,想想每次準備食物給他,他沒有一次不是吃光的,到底為什麼我會覺得抓不住他的胃呢?
所以,我也抓住了他的心嗎?
另一件令我驚訝的事,他真的知道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即使猜得不完全正確。
「是劉文聰嗎?還是那個李正賢呢?晚上在公司加班,同事都會開電視來看,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他撫去我臉上淚痕,笑問:「妳也在看嗎?」
「嗯。」我又想哭了,我真是小覷了那個節目的收視率。
「當上經理之後會比較少加班,那我們就一起看。」
他說得輕鬆,我卻鼻頭一陣酸楚。
我在意的,其實不是看什麼節目,管他行政院長、立法院長是誰,沒有他在身邊,看什麼都索然無味。
我發現,只要願意,兩個人甚麼事都可以談,連我跟他解釋台灣霹靂火的劇情,一路聊到整容話題,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是我,是我封閉了自己,以為他不願意聽我說話、不願意對我說話。
他心疼我一個人在家裡,聊公司裡的事怕悶壞我,又見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他每天只能摸摸一鼻子的灰。
無論他跟我說什麼,我都是愛聽的,可是我現在才讓他知道,夫妻兩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在這種誤解之間打轉,他活該,我也活該。
「我很少看新聞,都不知道國家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我這句話出口得有些抱怨。
「好,我以後每天當妳的新聞台。」他溫柔的笑了。
聊到生孩子的事,他先是一陣默然。
「我想生一個孩子。」這時候,我有勇氣說出口了。
「我以為妳不想,剛結婚那一陣子,妳不是一直吃避孕藥嗎?」難得聽到他有些怪罪的語氣。
進一步了解之後,我才發現,他一直知道我在吃藥,或許是我哪次把藥隨便擱在化妝台上,被他看到了,他徹底了解我不想要孩子。
而他也知道,我吃完藥隔天會有水腫的現象,身子骨纖細的我,一雙腳腫得跟象腿一樣,也只有我這種人的鴕鳥心態,才會認為他不會發現。
後來我養成習慣將藥好好放在抽屜中,他以為我不再吃,怕身子水腫難受,所以他戴起保險套,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
「妳又水腫了嗎?一直哭個不停,是想把身體裡的水逼出來嗎?」
他居然敢揶揄我,免不了得到我飽以老拳。
他還是想要孩子的,聽完我說想生孩子,他眼下興奮的光芒大大的告訴我這一點。
只不過,那抹光芒在閃爍之後隨即斂去,他又正襟危坐的問了我一個問題。
「妳真的想生嗎?」
「想啊!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
「只是因為無聊嗎?如果一個人在家無聊,妳想出去學東西、去工作、和朋友去逛街,我不會阻撓妳。」
「你不是也想嗎?」我生氣了,縱然淚眼婆娑沒什麼說服力。
他開始說起那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原來那名女性朋友的經驗不僅嚇到我,也嚇到他了。
他不希望我生孩子還要受極大的痛苦,什麼剖腹產、自然產,他一點概念也沒有,只知道一定會很痛,他明白我怕痛,所以他捨棄了生孩子的想法。
「我不管,我要生。」明了了他的想法後,我更希望替他生一個孩子,身體裡流著我和他血液的孩子。
「那就生吧!」他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令我臉紅的話。
「你這麼有精力,不是上班很累嗎?」
我狐疑他話裡的真實性。
經他解釋,我才恍然大悟,就算工作累,他偶爾也有慾望,有時晚上摟著我,又看我睡得香甜,這種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他只能鬱鬱的悶在自己心裡,
面對他的心意,我,真的無言了。
在我像兩顆水蜜桃的雙眼略為消腫後,他催我換衣服,帶我出門。
已經好久沒和他一起出遊了,在兩人間的冷淡破冰後,坐在他身邊竟也給我當初戀愛的感覺。
我凝望著他專心駕駛的側臉,將他的動作姿態深深刻在心裡,因為我差點忘了,我和他之間還橫著一個問題,那張離婚協議書。
我要一輩子記住他的模樣,如果他最後仍是簽了名,可是,他應該不會簽吧!
否則,他何必和我討論生孩子的事。
「到了。」他停車,我也隨之下車。
海風迎面吹來,是淡水。
他也記得這個地方,這個我們記憶珍藏的地方。
「我一直想帶妳來,可是妳假日都和朋友出門,我只好蒙著棉被在家睡覺。」他如此說道。
這是個什麼烏龍呢?
我體諒他工作累,他體諒我和朋友出門,就這樣我們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伴。
「你以後想幹什麼,可以直接說。」我惱火的盯著他。
「妳也是。」他正經八百的回視我,言下之意是要我別五十步笑百步。
說來也好笑,我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為對方著想,以自己的方式去體貼對方,這種自以為是卻導致了無數個陰錯陽差,一直到我開始懷疑自己不愛他,他也不愛我了,才驚覺這份愛並不是消逝,而是溶入了生活之中,自然的讓人忘了它的存在。
愛情的表現,可以是黏膩、親熱、奉獻、祝福,甚至是退讓,每個人的方式不同,會導致的結果各異。
我的方式是盲目的付出,他的方式是全然的關懷,乍看之下兩個人都沒錯,可是無論什麼方式,中間少了一種叫「溝通」的元素,就容易導致裂痕。
我們的婚姻,就是建築在這種缺乏溝通的空中樓閣之上,嫁給這個男人五年了,我以為我漸漸的不愛他,但只是一番簡單的剖白心意,我對他所有的愛再度復活,甚而轉濃。
女人會因男人長久的冷落而對愛情失望,也可以因男人一句話又對愛情充滿希望,
我不想和他離婚,一點兒也不想,當初硬著頭皮簽下名,或許只是賭氣,只是要他正眼看看我。
可是 ……
「那、那張離婚協議書……」我要收回來。
「在公司裡。」他好整以暇,「公司的碎紙機裡。」
這個意思是…?
「妳想離婚,等我成為亡夫時再說吧!」
我估量不出他說這句話,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他又騙到我的淚水。
他真的很愛我,即使他沒有說過,我想如果我堅持離婚,他會放我走的,他捨不得見我難過,就像他見我掉淚又趕快摟住我一樣。
倘若,是他想離婚呢?
恕我自私,我是堅決不會放的,除非等我變成亡妻,同樣因為他捨不得見我難過,我自信可以留住他。
「淡水整個都變了,我都快不認識了。」
哄完了我,他連忙帶開話題。
「我來過,我知道有什麼景點。」
「那這次就要靠妳帶路囉!」
是啊!我們可以開創新的回憶,只要有我也有他,什麼時間地點都不成問題。
結婚五年,我又發現了一次愛情